第十期《滄浪》選萃

你總是玩世不恭，你總是嬉皮笑臉，你總是不以為然；你的笑容在掩飾你的不安；你的四處破壞掩飾不了
內心的裂痕；你充實的笑聲染不掉內心的蒼白。

沒有人知道你的孤寂，可是你還想瞞誰？你那隻寸步不離、如影隨形的可愛熊公仔，已經出賣了你。除了
熊公仔，你還有誰？你是如此的寂寞，你的四處破壞、你的嘩眾取寵，你不是白痴，你只是等人看你一眼
。可是，親愛的，你就像一顆躺在綠豆堆中的綠豆，有甚麼不同？有誰會關心這麼一顆綠豆？親愛的，我
們的心事就像九十年代雜誌，只有不識字的清風，才會偶然亂翻。

我知道的，你並非這麼喜歡作弄別人，你並非那麼自私自利；你也有關心別人的時候，可是你的關心總是
不合時宜、無人領會。親愛的，別妄想付出半斤的關心能得到八兩的回報。付出的不止一顆心，還有勇
氣和尊嚴。

你只好對著一隻不懂接受、不懂欣賞也不懂拒絕的熊公仔，表現你的關心。親愛的，每次你真心誠意的
為熊仔鋪床拉被，說故事餵食物、添衣搧涼都會引來世俗無聊的笑聲。他們都不會明白你的善良，也不會
明白你的寂寞。親愛的，你不協調的手腳活動代表你不懂適應這個世界的規律；然而你的眼睛別睜得那麼
大，別把世界看得太清楚。

親愛的，趕快哄熊仔入睡吧；然而你卻別太早睡，越夜越美麗，讓我們一同失眠。

這是隻人座，妳卻只坐了三分一，我們之間留了好大的一條空隙。妳手抱著大大的一個硬紙盒，裡面全是
可愛的玩具和擺設。一隻絨毛小雞探頭出來，黑不溜秋的一雙小眼睛傻傻地瞪著妳，然而妳的目光散漫地
投向窗外，沒有焦點。

我一直在這個位置上看妳，還有他，你們在那片柔和的燈光下道別。我看著他的手溫柔地在妳的臉上拂拭
，而妳乖巧地接過他手上的紙盒，你們同時說了句甚麼，我聽不見。假如有機會，請妳告訴那個粗心的男
孩，他的溫柔並沒有帶走你臉上所有的淚痕，車廂裡昏黃的燈光下，妳的睫毛上撒滿細碎的水珠──難道
妳察覺不到所見的一切都像蒙上雨霧嗎？

也許妳已根本看不見一切了。

汽車在山路上顛簸，妳坐在那三分一個座位上搖搖欲墜，我真的擔心妳會在某個拐彎處失去平衡。小心啊
，在這滿是陌生人的車廂內，跌倒了，有誰會把妳扶起來？除了同情，誰還會給妳一些甚麼？

妳偷偷地咬緊了下唇，我能感覺妳正在強忍著心內翻騰的悲慟，相信我，一切都會好起來的，也許明天，
也許要一年，不過總有一個早晨，妳會發現陽光特別明媚，那時就是痊癒了。不要想太多，眼淚會給妳的
頰打上陰影，那麼許多愛妳的人便看不見那曾經惹人憐愛的嫣紅了。我想，這是很叫人可惜的事。請原
諒我的多言，我還希望妳不要怨恨那個把一切還給妳的男孩，他並不是存心傷害妳的。也許妳沒有留意，
也許在妳的位置上不能發現，但我卻能清楚看見，就在剛才，他把紙盒交給妳的時候，他也偷偷地咬緊下
唇。要知道，男孩子不會輕易流淚，即使在他最悲傷的時候。原諒他吧，你們曾經走過這樣快樂的路，不
能再同行，也要記得那些平行的腳印。

我想悄悄告訴妳一個秘密，今晚我也告別了一個可愛的男孩子，可是我看不見他的眼淚，看不見他的傷痛
，因為道別的剎那，我們遠隔重洋。

故鄉變成了廢壚，童年被送進墳墓。墓地上是個陌生的城市，那道彎彎的小河呢？那條狹長的街道呢？那
間昏暗的石屋呢？還有，那破舊的古廟和廟外碧綠的槄田呢？

一座座高聳入雲的酒店、商場、銀行、娛樂城，重重地壓在上面，把河床填滿，讓水流乾，把街道、石屋
、古廟摧毀然後送進墳墓。把稻田變成森林，灰色的森林。讓我以為可以尋覓的溫馨，無處尋覓。我已失
丟了故鄉，失去了童年，甚至是童年的回憶。

只有故鄉才能連繫遊子的心，而故鄉早已失卻往日的溫柔。曾與你在小河旁垂釣，街道上追逐。曾與你在
石內嬉戲，古廟裡許願。也曾與你，在田間捉青蛙，山上舞劍‥‥‥

時代要進步，城市要發展。我不住地懷疑，那個手執藍圖大筆一揮，把一切送入墳墓的人是不是你？﹙聽
說你升了官，發了財，身邊的女人每天不同﹚我看不見縱橫交錯的高架橋，看不見直上雲天的銀行、酒
店、娛樂城。只看見，我心中那道彎彎的小河，河邊，一個找不著歸途的幽靈在哭訴！

驀地，一輛勞斯萊斯從我身邊呼嘯而過，瞥見車內坐著一個發了福的男人，許是當年那個一把鼻涕一臉
童真的瘦小子吧？身邊的女人是太太或是情婦？我不敢多想，怕毀壞了你在我心中純樸的形像。我懷念起
，一尾小魚、半塊餅乾、青蛙的叫聲、牽手走過獨木橋‥‥‥這一切，在遙遙的年代裡曾是那麼真！

晚霞，伴著我孤單的身影，風送落葉在街頭徘徊。歸去吧夕陽。你不屬於今夜的天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