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一>

覆雨翻雲<卷一1>    覆雨翻雲     

 

         

                第一章 末路豪雄

  浪翻雲步入觀遠樓二樓廂房雅座,恰是華燈初上時分。    

  觀遠樓在怒蛟島上,屬於小酒樓的規模。浪翻雲愛它夠清靜,可以觀望洞庭湖外的景色,所以這兩年來成為觀遠樓的常客。

  兩年了!

  自惜惜死後,轉眼便兩年。

  他也不知道這些日子是如何度過,想到這裡,意興索然。

  怒蛟島在江湖上赫赫有名,與赤尊信的尊信門、黑道大豪乾羅的乾羅山城,同被列為武林黑道的三大凶地。

  這三股勢力,主宰著當今黑道的命運。

  有人預言,只要這三股勢力打破均衡,合而為一,就是天下遭殃的時刻。

  這一種趨勢正在發展,確實的內情異常複雜。

  怒蛟島是洞庭湖上一個佔地萬畝大島,島上山巒起伏,主峰怒蛟嶺,矗立於島的中心地帶。

  怒蛟幫的總部怒蛟殿,建於半山腰處,形勢險峻,易守難攻。

  這等建築,是與浪翻雲並列為怒蛟雙鋒的右先鋒凌戰天精心設計和督建的。

  接近三千的幫眾,過萬的家眷,聚居在沿岸一帶的低地,熱鬧昇平。賭場、妓院與酒樓林立,販商雲集,勝比繁華的大都會,又儼如割地稱王。

  自上一代幫主上官飛,以怒蛟島為基地,在左右先鋒「覆雨劍」浪翻雲和「鬼索」凌戰天兩人的協助之下,南征北討,把湖南、湖北洞庭湖一帶收歸勢力之下,其影響力藉著長江東西的交通,幾乎遍及中原。販運私鹽,又從事各種買賣,坐地分肥,一般幫眾都家產豐厚,遑論頭目級以上人物。

  有錢能使鬼推磨。錢也促進了這個湖島的興旺。

  浪翻雲對窗坐下,要了兩大瓶女兒紅。

  窗外淡淡一輪明月。洞庭湖水面波澄如鏡,月下閃閃生光。

  秋霧迷茫凝月影,寒齋清冷剩梅魂。

  惜惜就是在明月迷濛的一個晚上,欲捨難離下,撒手歸去。

  浪翻雲沒有流淚,他從不流淚。

  湖內有燈火疾掠過去,浪翻雲知道這是本幫巡邏的快艇。

  近年來以四川、雲南一帶為基地的尊信門,在完成了對西陲的控制後,魔爪伸向中原,威脅到怒蛟幫的存在,形勢已到一觸即發的險境。

  自惜惜死後,浪翻雲從不過問幫內事務,現任幫主上官鷹繼承父業,銳意圖強,樂得浪翻雲投閒置散,好建立自己的處事作風和新興力量。

  成又如何,敗又如何!

  縱能得意一時,人生彈指即過,得得失失,盡歸黃土。譬之如惜惜的絕代風華,還不是化為白骨!

  浪翻雲心內絞痛。

  長達四尺九寸的「覆雨劍」仍繫腰際,這寶劍曾是他的命根,現在卻像是破銅爛鐵,對他沒有分毫意義。

  掛著它只是一種習慣。

  一陣輕微的步音傳入耳內。

  浪翻雲知道有高手接近。

  步音熟悉。

  一人推門進來,隨手又把門掩上。坐在浪翻雲對面的位置。

  這男子容貌瘦削英俊,兩眼精明,虎背熊腰,非常威武。正是與浪翻雲齊名的右先鋒「鬼索」凌戰天。

  凌戰天的身體剛好擋著浪翻雲望向窗外的視線。

  浪翻雲無奈的把欣賞洞庭湖夜月的目光收回,心內一陣煩躁,知道今晚又要面對險惡的世情。

  凌戰天今年三十五,比浪翻雲少了一歲,正值壯年的黃金時代,生命的頂峰。

  浪翻雲望著這個幫內最相好的兄弟,想起當年兩人出生入死,共闖天下;勉力提起精神,露出一個罕有的笑容道:「戰天,明天你即要起程往橫嶺湖的營田屬幫,我借此機會,為你餞行。」

  凌戰天道:「你居然也知道了。」

  浪翻雲聽出他語氣中的不滿。

  的確是,若非為他打點日常起居的小郭告訴他,不管凌戰天離去多久,他也不會知曉。

  自惜惜死後,什麼事他也不想知、不想理。想到這裡,對這生死至交生出了一份內疚。

  浪翻雲溫和地道:「放心去吧!我浪翻雲有一天命在,保你的妻兒一天平安。」

  當時幫規所限,外調者一定要把妻兒留在島上,藉此牽制部下。

  凌戰天面容一整,正要發言。

  浪翻雲一抬手,阻止了他說話,道:「休要再提,前任幫主待我等恩深義重,豈可在他老人家魂歸道山後,反對他的後人。叛幫另立之事,不可再說。」

  凌戰天面容浮現一片火紅,雙目射出激動的神色,怒聲道:「大哥,這個恕難從命,我們明天以後,可能再無相見的日子,心內之言,不吐不快。


  看到這個有生死之交的兄弟悲憤堅決,浪翻雲儘管不願,亦不得不讓步,歎道:「你說。」

  只有簡單的兩個字,似乎連一字也不想多說。

  凌戰天道:「恕小弟直言,自新幫主上官鷹繼位後,不斷安插像翟雨時、戚長征、粱秋末等無能之輩把持幫務;一班昔日以血汗換回怒蛟幫偌大基業的弟兄,卻一一遭受排斥;不是權力被削,調任無關重要的位置;便是被派予完全沒有可能成功的任務,不幸的身死當場,較幸運也橫加上辦事不力的罪名,以致人心離散。」

  他的聲音愈說愈響,愈說愈激動,完全是一種不計後果的心態。

  一向以來,凌戰天以冷靜精明著稱,可是在這個最尊敬的大哥面前,他內心的感情像熔岩般爆發出來。

  凌戰天胸口強烈地起伏著,待得平靜了一點,才繼續說:「尤其自從上官鷹娶得乾羅那不知從何冒出來的女兒乾紅青後,更變本加厲;一方面加強排擠我們這群舊人,另一方面,又籌謀與這野心勃勃的黑道巨擘-乾羅山城的主人『毒手』乾羅合夥,說是聯手對付尊信門主『盜霸』赤尊信的擴張。其實乾羅這絕代凶魔,豈是易與之人,這樣引狼入室,徒然自招滅亡。」說到這裡,聲音有點哽咽。

  浪翻雲一言不發,定定地望著杯內色如瑪瑙的醇酒。

  酒醒何世?

  凌戰天望著浪翻雲,俯身向前,一對掌指按在桌面因用力而發白,桌面被抓得吱喳作響,沈聲道:「老幫主和我們打回來的天下,難道便要眼睜睜拱手讓人嗎?」他的雙眼噴火。

  頓了一頓,坐直身子,道:「大哥在幫內的聲望不作第二人想,只有你能力挽狂瀾於既倒,怎可以這樣無動於衷?」

  浪翻雲一手握起滿杯醇酒,一仰頭,那酒似箭般射入喉嚨,一股火熱般的暖流往身體各處竄去。面容卻如千古石巖不見絲毫波動。濺出的酒灑在襟前,亦不拭抹。

  凌戰天把心中近兩年的積鬱,一口氣痛快地說了出來,情緒宣洩後,人也逐漸平復下來。

  他知道若不能將這個與赤尊信和乾羅並為江湖黑榜十大高手之列的「覆雨劍」浪翻雲振作起來,前途再沒有半點希望。

  凌戰天續道:「三日後『毒手』乾羅便會親率手下凶人『破心拐』葛霸、『掌上舞』易燕媚、『封喉刃』謝遷盤等,傾巢而來。分明要一舉把我幫接管過去。」


            第二章 毒如蛇蠍

  乾虹青坐在馬車內,躊躇滿志。

  一想到可以見到乾羅,她便全身火熱,陣陣興奮。乾羅這號稱無敵的黑道高手,對女人有一種驚人的吸引力,連她這個假冒的女兒也不例外。

  一個時辰前她剛再踏上怒蛟島,手下報告浪翻雲和凌戰天兩人在觀遠樓商談的消息。

  她不驚反喜,連忙回府梳洗,把自己打扮好,才驅車前往怒蛟殿見她的丈夫上官鷹。

  在任何一刻保持最美麗的形象,是她媚惑男人的一種手段。

  馬車停了下來。

  車門打開。

  近衛在車前分兩列排開。

  這種排場,上官鷹最為欣賞。他認為大幫會應有大幫會的氣派,排場是必需的。單是這項,講求實際效率的凌戰天等舊人便看不順眼。

  新的一代試圖爭取新的形象和地位;另一方面,舊人堅持舊有的傳統和規律,矛盾叢生,自是必然的。

  乾虹青輕擺柳腰,走出馬車,頓時車外所有的目光都集中在她身上。

  乾虹青深明對付男人的訣竅,她雖然擁有一副美麗修長、玲瓏浮凸的胴體,卻絕不會隨意賣弄風騷,反之她每一個動作都含蓄優雅,面上有種拒人於千里之外、凜然不可侵犯、玉潔冰清的神情。

  這樣反而使熱中於征服女人的男人,更為顛倒。

  愈難到手的東西,愈是寶貴。

  所以當她稍假辭色,他們莫不色授魂與。

  只有那硬漢浪翻雲是例外。

  儘管以凌戰天為首的一干舊人,和她是站在完全敵對的立場,但從他們眼睛在她身上巡弋的神態看來,也可知道他們沒有一個不是對她有興趣和野心的。

  獨有浪翻雲例外。

  他真是對她絲毫不感興趣。

  這不是說他對她視若無賭,而是當他望著她時,便若看見一件沒有生命的死物。

  那種眼光令人心悸。

  浪翻雲身材高大,面貌粗獷。

  皮膚粗黑不用說,雙眼細長而常常帶上一種病態的黃色,使人不欲久看。

  可是在乾虹青這成熟而對男人經驗豐富的女人眼中,浪翻雲另帶有一種神秘奇異的吸引力。他的確有異乎常人的卓特風範。

  況且浪翻雲雖然外貌粗獷豪雄,但頭髮和指掌都比一般人來得纖細。乾虹青知道這外貌嚇人的豪漢,絕不如表象的鋼鐵模樣,而是一個溫柔多情的細心男子。

  否則他也不會因妻子的病逝而陷入這樣的境地。

  無論如何,一般人都追求表面的美,所以粗獷的浪翻雲有幸遇到一個極懂欣賞自己的妻子,種情至深,以致不能自拔。

  想到這裡,乾虹青步進了怒蛟殿的大堂。

  剛好一個人迎了上來,原來是怒蛟幫第二任幫主上官鷹手下的第一號謀臣和大將-翟雨時。

  翟雨時面上泛起尊敬的神情道:「夫人回來了,幫主正在議事廳批閱卷宗。」

  乾虹青露出一個微笑。梨渦乍現,秀色可餐。

  她佯做嬌嗔道:「這人也真是,只要工作便什麼也不顧,每天都這麼晚
。」

  她的語氣親切,但她卻知道這令翟雨時更不敢接觸她那會說話的眼睛。暗讚一聲,這翟雨時對上官鷹的忠心無庸置疑。

  翟雨時是上官鷹提拔的新人中之佼佼者,幫內資歷雖低,卻位高權重。翟雨時感恩知遇,對上官鷹自然是忠心耿耿。於是成了上官鷹這新幫主的重要班底。

  乾虹青心想,如果鵲巢鳩佔,奪過怒蛟幫的偌大基業,第一個要除去的人,自然是名動江湖,被譽為當今最可怕劍手的「覆雨劍」浪翻雲。第二個要除去的人,不是凌戰天,而是翟雨時。

  翟雨時一向反對乾羅的支援,不過名義上乾羅是上官鷹的「岳父」,疏難閒親,無可奈何罷了。這人精明厲害,又忠心一片,是心腹之患。幸好她深知乾羅的瞞天手段,尤勝毒蛇的城府,所以並不擔心。

  這時翟雨時的聲音傳入耳際道:「夫人若沒有吩咐,屬下先告退了。」

  乾虹青一抬手,阻止翟雨時離開:「今日入黑時分,浪翻雲和凌戰天兩人密談的事,你知不知道?」

  翟雨時面容不改,淡淡應道:「兩人分屬至交,明天凌戰天外調他方,敘在一起說說離情別話,平常事吧。」

  乾虹青暗罵一聲。翟雨時所代表的新派勢力,和凌戰天所代表的舊派勢力,對立的情況,於今尤烈,鬥爭無日無之。所以今晚浪、凌兩人的聚首,若給凌戰天把中立超然的浪翻雲爭取過去,翟雨時即使有上官鷹撐腰,仍難避免全盤覆沒、落敗身死的局面。所以乾虹青不信翟雨時不比她緊張浪、凌兩人見面之事。

  翟雨時這刻偏要裝作若無其事,不問可知是待乾虹青笨人出手。

  乾虹青心內冷笑,誰是笨人,可要到最後方知。一邊應道:「翟先生所言有理,如此我不阻先生休息了。」

  翟雨時哦的一聲,顯然料不到這一向仇視凌戰天等舊人的幫主夫人如此反應,頗有一點失望。遂告罪一聲,自行離去。

  乾虹青心中好笑,往議事廳走去。

  議事廳大門關閉,門前站了兩名身穿藍衣的侍衛,他們胸前繡有一條張牙舞爪、似蛟似龍的怪獸,正是怒蛟幫的標誌。

  兩名近衛一見幫主夫人駕到,連忙躬身施禮。

  乾虹青影響力大,他們怎敢掉以輕心。

  乾虹青阻止了兩人通傳後,推門便入。

  議事廳中放了一張長十二尺闊五尺的大木檯,四邊牆壁都是書架書櫃,放滿卷宗文件,是怒蛟幫所有人事、交收、買賣、契約的檔案。

  一個容貌俊偉的年輕男子,正坐在檯前工作,他檯前分左右放了兩堆有如小山般高的文件,看來已完成了大量批閱,但剩下的,還是不少。

  聽到有人推門入來,男子不悅的抬起頭來,顯然不喜歡有人不經請示貿然闖入,打斷他的專注。

  乾虹青迎著他的眼光,露出個體貼溫柔的笑容。

  年輕男子一見是乾虹青,眼光一亮,不悅神色一掃而空。

  乾虹青走到他身後,貼著椅背望向他檯上的文件。乾羅曾吩咐她要儘量了解怒蛟幫各方面的財軍布置和操作程序,所以她從不放過這些機會。

  一面看,一對纖纖玉手放在年輕男子疲倦的雙肩上,緩緩按摩。

  她的技巧甚高。

  年輕男子停止了工作,閉上雙目,面露鬆弛舒適的神情。

  乾虹青以近似耳語的輕柔聲音道:「鷹,為什麼每日都工作到這麼晚,也不顧及自己的身體。」語帶嗔怨。

  乾虹青嬌美動聽的聲音傳入耳內,使上官鷹心內充滿柔情。他的頭剛好枕在乾虹青那柔軟而帶有彈性的高聳胸脯上,想起她昨夜那火熱的身體,一切是那樣實在,一種幸福滿足的感覺,流遍全身。

  乾虹青不待他答話,續道:「我很為你擔心,這樣夜以繼日苦苦工作,全為了本幫全體的利益,那些人不知感恩圖報,還暗中圖謀不軌,真是豈有此理。」

  她說到最後有點咬牙切齒,像是為上官鷹忿忿不平。其實這便是她高明的地方,每一件事都絲毫不牽涉到本身的愛憎,每一件事都是彷如從大局出發,為上官鷹處處設想。正是一個幫主夫人恰如其分的態度。

  上官鷹露出一絲笑容,若無其事地到:「剛才雨時來通知我,浪翻雲和凌戰天在觀遠樓上,談了一段時間。我已經告訴了他不用擔心。」

  乾虹青心中冷笑。這翟雨時剛才裝作對浪、凌兩人相見的事,毫不介懷,其實恰恰相反。在這件事上她和翟雨時目標相同,當然不會蠢得和他抬槓,扯他後腿。

  乾虹青輕歎道:「你這人心胸太闊,過於為人著想,所以事事都不計較,可是人心險詐,昨日忠於你的人,今天未必如是,你不要總是令我擔心啊。」

  嬌妻體貼入懷,上官鷹感激萬分,道:「虹青你真傻,難道連我的性格為人也不知嗎?昨天向凌戰天發出要他外調的命令,他只有兩個選擇,一是造反,一是遵命外調。若是前者,一切都會在秘密下進行,像這樣公然找上浪翻雲,只代表兩人還未建立起默契協定,不足成事。不用杯弓蛇影了。」

  乾虹青嬌哼一聲,高聳的臀部被上官鷹反手打了一記。

  乾虹青嗔道:「幫主大人,小心有失體統。」

  上官鷹笑道:「幫主大人見到幫主夫人,還要什麼體統。」

  跟著輪到他一聲呼叫,乾虹青的玉手按住他背上穴道,非常舒適。

  上官鷹面容一整道:「幫內大小各事沒有一件能瞞得過我,什麼風吹草動,我是第一個知道。」

  乾虹青道:「我也知道你這幫主有通天法眼,精明厲害。聽說這次浪、凌兩人相見時,周圍滿布凌戰天方面的人,禁止我方的人接近,這就有點太過不放你在眼內了。」

  上官鷹怒哼一聲道:「凌戰天打由我少時開始,從沒有看得起我,怎會把我放在眼內,現今公然在幫內建立另一個勢力,與我對抗,我要他死無葬身之地。」

  眼光灼灼,露出狠辣的神色。在他心中,浪、凌兩人,一個看不起他,一個毫不理他,使他非常不滿。

  到此乾虹青大為滿意,她觸起上官鷹對凌戰天的仇恨,大大有利於她針對凌戰天而定下的毒計。

  她見好就收,不再說及這方面的問題,轉而道:「爹還有三日便來了,爹最疼愛我,儘管有什麼事情不能解決,到時將我們乾家絕學傾囊向你傳授,你身兼上官和乾兩家之長,再多個凌戰天,也不礙事了。」

  上官鷹面上露出嚮往神色道:「虹青,你這樣為我,我也不知道如何感激你,凌戰天外調後便不礙事,因為幫規所限,他心肝寶貝的妻兒,一定要留在怒蛟島,這等於人質在手,他是有翼難飛。浪翻雲兩年前無可否認是絕世奇才,但兩年後的今天,只是一個手顫腳抖的醉貓吧。唯一擔心的,只有赤尊信那凶魔,此人博通天下武術、精擅各類兵器,即使奇兵異刃,到了他手上,便像是苦練多年的成名兵器那樣運用自如。兼之手下七大煞神,凶名卓著,實在不好對付。故能與你父親在黑道上平起平坐,對他我們絕對不能疏忽。」

  乾虹青心下同意上官鷹的說法。浪翻雲這樣壯志消沈,所謂逆水行舟,不進則退,所以武技減弱,不在話下。不過餘威猶在,但亦如那日落西山的太陽,餘時無多。可是她的義父乾羅卻絕不是這樣想。三個月前她裝作回乾羅山城請乾羅出手助陣時,乾羅曾訓示各人說:「在被譽為黑榜十大高手裡,只有三個人他放在心上。第一個就是尊信門門主赤尊信,這人揚名江湖三十年,所向無敵,敗在他手下的高手,不計其數。被譽為古往今來最能博通天下武技的天才。」

  當時有人問乾羅:「為什麼無論怎樣形式的武器-刀、槍、劍、戟、斧……以至長鞭軟索、飛輪旋陀,到了他手上,運用起來都純熟自如,便如苦練了多年一樣?」

  這個與赤尊信並列黑榜十大高手的乾羅正容答道:「這好比是寫畫大師和技匠的分別,技匠只攻一藝,但大師意到筆到,天下景物,千變萬化,無一不可入畫,只要一經他的妙手,佳作豁然有若天成。赤尊信亦復如是,他在武學上,貫通天下武技的精華,把握了事物的『物理』,任何兵器到了他手中,都能發揮得淋漓盡致。所以難怪他三十年來,雖然仇家滿天下,仍能屹立不倒。」

  眾人聽了乾羅的分析,無不歎服。

  乾羅續道:「第二個不可輕視的高手便是『左手刀』封寒,有很多人以為他曾敗於『覆雨劍』浪翻雲劍下,應該在十大高手中除名。其實是大錯特錯。首先,他和浪翻雲是十大高手中唯一有機會互相較量的一對,這等高手對壘的經驗,最是寶貴難得。武功到了他們這個層次,已不是純靠苦練而能進步,更重要的是思想和精神上的突破,能和程度相近的人作生死較量,便提供了捨此之外,再無他法的辦法,對於使他們更上一層樓,有絕大的推動性和裨益,這是不可不知。其次,封寒這個人眼力高明,否則也不可能在浪翻雲施展最凌厲的殺著前,抽身退走,成為至今以來,唯一可在覆雨劍下全身而退的人。」

  當時有人問到,封、浪兩人決戰時,乾羅本人並不在場,如何可以知道封寒是在浪翻雲施展殺著前退走,而不是在施展中或施展後退走?

  乾虹青還記得乾羅當日傲然道:「天地間自有其不可更改的物性和數理,陽極陰生,陰極陽生,每逢至凌厲的殺著展出前,必有最鬆懈的一絲空隙,這是在覆雨劍下唯一逃脫的機會,當然,能察覺出這絲空隙的人,天下只有寥寥數人,所以我說儘管封寒名義上是敗了,只是他選擇了退走罷了。當然這顯示出他在浪翻雲的強大攻勢下,失去了爭勝的信心。這些年來他以浪翻雲為目標,潛心刀道,當他捲土重來時,必然大有看頭。」

  乾虹青插嘴道:「我知道第三個人是浪翻雲,但是他近年悲痛亡妻,無心武事,功夫必然倒退,反之封寒矢志雪恥,精進勵行,當時兩人差距已然不大,現今一退一進,勝負之數,不問可知。」

  乾羅大搖其頭,答道:「虹青你這樣說是大錯特錯,浪翻雲的武學已經達到由劍入道的境界,人在劍在,就是因為他能極於情,所以能極於劍,這種境界,微妙難宣。對付浪翻雲,有兩個途徑,一是借封寒的刀;一是施以防不勝防的暗殺手段,非到不得已,我也不想正面和他對敵。」

  當時對乾羅品評浪翻雲的話,乾虹青頗不以為然,但是她一向信服乾羅,知他見解精闢超卓,所以依然照他吩咐去做。

  一切都安排妥貼。

  上官鷹的說話聲繼續傳入耳內,把乾虹青從回憶中驚醒過來,只聽上官鷹說道:「其實不應該勞動他老人家,這樣萬水千山地到來。」

  乾虹青連忙大發嬌嗔,道:「你再要這樣說,我就不理你了。你是他的女婿,他怎能不親自前來。」

  上官鷹慌忙賠罪,這樣體貼入微的妻子,往那裡找。

  乾虹青暗暗竊笑,有時連她對自己的真正身分都有真偽難辨的感覺,她的演出實在太投入、太精采了。

  這一切都為了乾羅。

  想起他便要到來,全身興奮莫名。




            第三章 月夜姦情

  八月十二日晚。

  戌時。

  凌戰天走後第二日。

  乾羅抵達怒蛟幫前一日。

  浪翻雲並沒有喝酒。

  這是他的家。

  一所築在怒蛟島南一個小山谷內的石屋。這是島上最僻靜的地方,一里內再無其他人家。兼且石屋藏在山谷的盡頭,屋前小橋流水,非常幽雅。

  萬里入無徑,千峰掩一籬。

  屋前的小窗,因為山勢頗高,恰好看到一小截洞庭湖的湖水。

  洞庭湖潮水漲退的聲音,隱隱可聞。

  浪翻雲心中正在重覆凌戰天說的「生於洞庭,死於洞庭」。

  惜惜也是死於洞庭。

  在一個月圓的晚上。

  在惜惜的要求下,浪翻雲抱著臨危垂死的愛妻,踏上一艘繫在湖邊的小艇,直放往湖心。

  小艇隨著水流漂動。

  在明月的照射下,惜惜蒼白的臉散發著一種超乎世俗的光芒。

  直到她死去,兩人都沒有說一句話。

  說話已是多餘的事。

  死在洞庭。

  自從第一天遇到這蘭心蕙質的美女,浪翻雲只覺得他不配。

  在另一個早上,兩人坐在小溪邊,把雙腳浸在冰涼澈骨的溪水裡。

  一切是那樣美好。

  浪翻雲忍不住問道:「惜惜,你為什麼要對我這莽夫這樣好?」

  惜惜轉過她的俏臉來,她的肌膚在陽光下閃閃發亮,眼中帶著笑意,溫暖的纖手,輕輕撫摸著浪翻雲粗獷的臉龐,無盡的憐愛,輕輕地道:「其他的人那樣蠢,怎知你才是這世上最美麗的人。」

  就是那一句話,令浪翻雲覺得不負此生。

  他決定全心全意,將自己獻給惜惜。無論是她生前,或是死後。

  所有的人都認為浪翻雲因紀惜惜的死亡,以致消極頹唐。浪翻雲卻覺得自己是更積極地去愛、去享受生命。

  便像眼前的小屋、遠方和他血肉相連的洞庭湖、天上夜空中的明月和孤獨。

  只有在孤獨裡,它才能感受到心懷內那無邊際的世界,感受到一般人忽略的事物。

   往日快劍江湖,長街奔馬。

   今日明月清風,高山流水。

  想到這裡,心中一動。不如往凌戰天妻兒處一行。他這人極重信義,答應了的事,一定要做妥。坐言起行,取過長劍,走出屋外。

  樹木清新的氣味,傳入鼻內,蟲鳴蟬唱,奏著自然的樂曲,雜著流水的淙淙響聲,浪翻雲費很大的努力,才把取消此行的強烈慾望壓制下來。

  在這清幽隱蔽的環境裡,他無法連想到外邊人世間的爭權奪利、陰謀詭計。

  他緩緩從小路走出山谷,這是他的禁地,除有限幾人外,其他人都不准進入。

  一邊走,一邊欣賞從月夜的叢林內傳來的每一個聲響。

  惜惜似乎是一生下來便懂得享受這些上天賜給的恩物,自己卻要努力去學習。不過這兩年來大有進步,惜惜一定非常高興。

  浪翻雲離開了山谷。

  不到半個時辰,浪翻雲走在沿湖的大街上。這已是上床睡覺時刻,大多數人都躲在溫暖的家內。

  浪翻雲孤單一人。

  在他身邊走過的人,都認得這大名鼎鼎的怒蛟幫第一高手。他們似乎表面上毫無異樣,心中都是惋惜浪翻雲的自我消沉。

  浪翻雲習慣了他們的眼光。

  幫眾的房舍集中在怒蛟島的南部和中部,凌戰天的大宅在島的東南處,這裡的宅舍較具規模,屬於統領級以上人物的居室。

  浪翻雲不想遇到熟人,揀了條山路捷徑,繞個圈子,越過一座小山前往凌戰天的私宅。走了不過半個時辰,山下里許遠處出現了一點點燈火,目的地在望。

  就在這時,一陣輕微的風聲自背後傳來。

  浪翻雲心念一動,身體如鬼魅般飄往一旁,在叢林一閃而沒。

  背後的夜行人剛好掠過。

  夜行人身形雖快,豈能逃過這名列黑道十大高手之一的浪翻雲的眼睛。

  這人是凌戰天的手下,與龐過之同被他倚之為左右手之一的曾述予。

  浪翻雲本打算無論何人經過,避過就算,不再理會。這時卻不得不改變主意。

  首先這人是凌戰天的親密手下。但浪翻雲一向對這人沒有好感,覺得他有點過於聰明,風流自賞,人也有點浮華。其次是他這時面上有點鬼祟的神情,雙眼閃爍不定,像有不可告人的秘密。第三,也是最重要的一點,就是曾述予在十年前原來是凌戰天的情敵,同時戀上凌戰天現在的妻子楚素秋,結果當然是敗在上司凌戰天的手下。這都屬陳年舊事了。可是這時剛好凌戰天不在,曾述予又是這樣鬼鬼祟祟,防人之心不可無,浪翻雲決定全力追躡,若他真是對楚素秋圖謀不軌,浪翻雲也可施以援手。

  他如大鳥翔空,在月夜下閃電追去。

  曾述予心情興奮,想到又可和佳人相會,全身每一個細胞都在活躍。

  生命是如此的有意義。

  興奮歸興奮,他一邊展開身形,仍是非常小心。他是老江湖,專揀些容易避開跟蹤的路線,速度忽快忽慢,他自信幫內能跟蹤他而又不會被他發覺的,不會超過兩個人。一個便是凌戰天,已離此不在。另一個便是那變成廢物的浪翻雲,也可以不理。只要再過幾天,他便可以大搖大擺的和佳人雙宿雙棲,人生至此,夫復何求。

  曾述予心想我怎會是屈居人下之人,凌戰天何德何能,豈能永遠騎在我頭上。上官鷹那小子寸功未立,卻貴為一幫之主,見到他還要禮數十足,想起便要生氣。

  他身形電閃,很快離開了山路,忽地躍入一樹林內,忽又從側邊閃出,撲入一個莊院內,不一刻又從莊院躍出,從莊院旁一條窄巷,疾奔而去。任何人若以為他的目的是那個莊院,必然失了目標。

  最後來到一所四周圍有丈許高石牆的小平房前,平房雖小,院落頗為寬
敞。

  他並不立即躍過高牆,躲在牆角暗影裡,口中裝作鳥叫,連鳴三下。

  屋內燈光一閃即滅。

  曾述予毫不猶豫,躍過高牆,一閃身,從窗戶穿進屋內,動作極快,一副駕輕就熟的模樣。

  他才撲入房裡,一團火辣辣的溫香軟玉,小鳥投懷般撞進他懷內,響起一陣衣衫和肉體摩擦的聲音。

  黑漆的房子裡,春情如火。

  女子抵死纏綿下的嬌呼,男子的喘息,雖在蓄意壓制下,仍然瞞不過窗外三丈處矮樹叢後浪翻雲比一般人更靈敏的雙耳。

  他幾乎想立即離去,若女方竟是凌戰天的妻子楚素秋,他就不知如何是好了。

  就在他剛要離去的時候,室內傳來輕微的語聲。

  浪翻雲立時打消離開的念頭。

  發話的是女子。他知道這時他們仍未完事,女子分神說話,大不簡單。

  他把聽覺的接收能力,發揮至盡,房內傳來的聲音雖細若柔絲,仍給他收在耳裡,聽個絲毫不漏。

  女子略帶嘶啞的聲音,雜在男子喘息聲中道:「那件事有沒有什麼臨時改變?」

  又一陣喘息和嬌啼,女子催道:「說呀!」

  曾述予帶點無奈的語氣道:「有什麼事是你料不到的,到起程的前一刻,凌戰天忽然通知我們,他要將往營田的路線改變……」忽地中斷。

  「呀!」一聲,女子的嬌呼傳來,這是欲罷不能的時刻。

  窗外的浪翻雲冷汗直冒,他聽出正有一個陰謀詭計,針對自己的生死之交凌戰天在進行著。

  他並不在這時貿然出手,讓他們自己說出來,才最是妥當。

  室內最原始的動作在進行著,好一會,才回復風平浪靜。

  女子柔媚地道:「你有沒有依他們的計劃進行?」

  她對先前的問題,一直鍥而不捨。

  男子有氣無力地說:「我怎敢不依,幸好我是負責不斷將幫內消息匯報給他的人,否則凌戰天那奸鬼怕連我也會瞞過,所以一知道路線的改變,我便畫下兩份路線表,一份依你之言,以飛鴿傳書寄給了封寒,另一份在我這處。」

  女子一陣嬌笑,非常得意,像是自言自語地道:「封寒和浪翻雲、凌戰天兩人仇深似海。一知凌戰天落單上路,如此良機,豈會放過,凌戰天呀凌戰天,今番教你死無葬身之地!」

  語氣一轉道:「你幹得好,我有樣東西送你。」

  男子還來不及答話,忽地一聲慘嘶,顫聲道:「你幹什麼?」

  女子嬌媚不減道:「愛你呀!所以送你歸西。」

  男子氣若柔絲的聲音道:「我明白了,你是利用我。」帶著無限的後悔


  女子的聲音轉為冰冷道:「若非利用你,曾述予你何德何能,可以任意享用我的身體?」

  男子喉嚨間一陣亂響,跟著聲息全無,似乎斷了氣。

  女子徐徐站起,赤裸的身子,剛好暴露在月色下,全身流動著閃閃的光采,非常誘人。

  這時,一個平淡的聲音在窗外響起道:「你的身體有何價值?」

  女子全身一震。她的反應也是極快。一閃身從窗中穿出,躍入院內,手中握著一長一短兩柄利劍。

  劍尖藍汪汪的光芒閃滅,淬了劇毒。

  襯起她嬌人的美好身段,高聳渾圓的雙峰,不堪一掬又充滿彈性的纖腰,修長的雙腿,一身賽勝冰雪的嫩白肌膚,確是迷人至極。

  一個高大的身形立在樹叢旁,雙目有如黑夜裡兩粒寶石,灼灼地照射著她。

  一見來者是誰,女子幾乎失聲驚呼。

  浪翻雲神情落寞,淡淡道:「你叫吧,讓大家看看堂堂幫主夫人的赤裸形象。」

  乾虹青一陣嬌笑,嫵媚之至,一點沒有因為一絲不掛有分毫尷尬。媚聲道:「能令對這世界毫無興趣的浪大俠產生興趣,小女子不勝榮幸。」她的話語帶雙關,甚是誘人。

  可惜這一套用在浪翻雲身上毫無作用,他沈聲道:「也好,人赤裸裸來,赤裸裸去,讓我送你上路吧。」

  乾虹青哎唷一聲,裝作驚恐的樣子道:「浪大俠還請三思,曾述予這等小人物死不足惜,若幫主夫人赤裸死去,恐怕會引起軒然大波,即使浪大俠也招架不住。」

  浪翻雲哂道:「那管得這麼……」

  他話還未完,滿天藍芒,從乾虹青雙手暴射過來。這女人既機智又狠辣,一看事無善了,立即出其不意,驟施殺手,希望趁覆雨劍出手前,一擊成功。

  乾虹青柳腰擺動,兩丈的距離瞬眼間掠過。

  一長一短兩把利刃,化做兩道藍芒,一左一右攻向浪翻雲。她竭盡全力,務求一舉斃敵。

  藍芒閃電般向浪翻雲推去,這一下殺著,純粹利用對方不敢觸摸淬有劇毒的劍尖,故必須先避過鋒銳,如此一來,便會落到她的計算中。她跟著的殺著正是完全針對敵人退避而設,即使對方較自己高明,猝不及防下,往往陰溝裡翻船。這些絕活是乾羅親授,利用種種因素,例如男性對美麗女人的輕視等等,為乾虹青製造最有利的條件,厲害非常。

  浪翻雲卓立不動,名震天下的覆雨劍仍掛在腰上。一對修長細滑的手,像魔術般彈上半空,掌指收聚成刀,刺削劈擋間,每一下都敲在乾虹青瘋狂刺來大小雙劍的劍背上。

  乾虹青赤裸的胴體,倏進倏退,剎那間刺出了七十多劍。

  無論她的劍從任何角度,水銀瀉地式地攻去,浪翻雲總能恰到好處地化解她的攻勢。她開始繞著他疾轉,一時躍高,一時伏低,雙劍的攻勢沒有一刻停止,暴風雨般刺向浪翻雲。

  這景象極為怪異,一個高大粗獷的男子,被一個千嬌百媚的赤裸美女從四面瘋狂攻擊。

  乾虹青刺出第一百一十二劍,浪翻雲一聲悶喝,覆雨劍終於出鞘。

  乾虹青耳內盡是碎成千千萬萬的鳴聲,她不知浪翻雲如何拔劍,只看見浪翻雲雙眼射出從未曾有的精電,手上寒芒大盛。

  乾虹青怒叱一聲,展開渾身解數,長短雙劍迴抱胸前,灑出一片光影,護著要害。身形暴退,卻遲了一步。

  浪翻雲手上的光芒化做點點毫光,像一張網般迎頭向乾虹青罩來。

  浪翻雲手上的光點一頭撞上乾虹青的護身劍網,乾虹青纖手連震,在眨眼之間,她手中雙劍最少被刺中了近十下,沈厚的力量,從劍身傳向乾虹青的手,有如觸電,全身麻木。

  跟著雙腕幾乎同時一痛,那速度使乾虹青要懷疑覆雨劍是兩柄而不是傳說中的一柄。

  乾虹青雙劍一齊墜落在地上,發出叮噹的聲音。她驀然後退,剛好撞在平房的牆上,旁邊便是窗戶。

  長劍發出一波又一波的劍氣,直迫靠牆而立的赤裸美女。

  乾虹青心中歎道:「乾羅的話果然到極點,這人劍法之高,實在進入宗匠的境界,非是一般凡俗的武功可比。」

  因能極於情。

  故能極於劍。

  乾虹青的頭貼靠牆上,把酥胸高高挺起,誘人非常,這是她目下唯一的本錢。

  就在這千鈞一髮的時刻,四周傳來悉悉索索的聲音。

  浪翻雲一皺眉頭,聽出大批高手在接近。

  不一會牆上露出一個個的身形,如臨大敵,強弓硬箭,全部瞄向高牆下的浪翻雲。

  在重重包圍下,高牆內一個是卓越不群的怒蛟幫第一高手,一個是千嬌百媚一絲不掛的幫主夫人,即使傳將出去,怕也不會有人相信。

  乾虹青心下大定,事情頗有轉機,儘管解釋困難,總好過當場身死。何況乾羅一到,天塌下來也有他擋著。當下連忙使自己站的更是玲瓏浮凸起來,給這麼多人瀏覽自己驕人的胴體,總是難得的。

  有些人試圖躍下高牆。

  浪翻雲一聲喝道:「停!」

  平地焦雷,登時鎮懾著要躍入院中的各人。

  另一個聲音道:「各人保持原位。」

  一時成為僵持的局面。

  上官鷹在浪翻雲左方的高牆出現,旁邊是他的得力助手翟雨時。

  四周圍著的怒蛟幫精銳,全是新幫主的親信。均在躍躍欲試,想把這個他們一向看不起、空負盛名的覆雨劍斃於手下。他們的眼光亦不時巡弋在這美麗的幫主夫人身上,她真是少見的妖媚尤物。

  上官鷹道:「浪大叔,大家都是自己人,放下刀劍,一切也可商談。」他的聲音仍能保持鎮定平和,非常難得。

  火把在四周燃起,把庭院照的明如白晝,乾虹青更是纖毫畢現。

  浪翻雲面無表情,在這迫不得已的情勢下,昔日一代豪雄的情懷活躍起來。這時形勢複雜異常,一個應付不好,便是浴血苦戰之局。尤其表面上看來,終是自己持劍迫著赤裸的幫主夫人。

  浪翻雲沈著地道:「我可以立即說明這件事的來龍去脈嗎?」

  上官鷹旁邊的翟雨時道:「當然可以,但浪首座必須先放下手中利刃,讓幫主夫人回到幫主身邊,否則夫人在你威迫下赤身露體,成何體統。」

  浪翻雲冷笑一聲。翟雨時確是厲害。不理是非黑白,先趁這個機會扳倒浪翻雲。浪翻雲一塌臺,舊有勢力自然煙消雲散,他們這個系統的人,便可全面出掌大局。最好浪翻雲一劍刺翻乾虹青,再由他們亂箭射斃浪翻雲,那就一了百了。至於如何應付乾羅,那是後事。這些初生之犢,並不認為這世界有他們做不到的事。

  浪翻雲一邊催迫劍氣,使乾虹青不能開口說話,以免形勢更為複雜,節外生枝,一邊喝道:「上官幫主,我只和你一個人對話,請你要其他人閉口
。」

  上官鷹遲疑了片刻,道:「浪大叔,我知你喪妻的心情,若果你放下利劍,我保證不會重罰。」

  浪翻雲不怒反笑,到此他才對上官鷹真正死心。上官鷹現在認為他浪翻雲是失心瘋,正是要保留自己幫主的顏面;亦是乘機把自己從怒蛟幫剔除,以免阻礙他的發展。他現在絕對不會給自己解說的機會,這個冤屈,是要他硬吞下去了。

  他要做到兩件事,首先就是取得那張由曾述予繪下凌戰天往營田的路線圖,其次就是要脫出重圍,登上凌戰天留下的快艇,前往救援將被封寒襲擊的凌戰天。

  右邊一聲暴喝傳來道:「浪翻雲,我怒蛟幫為你羞恥,只懂威迫弱女,你再不棄械投降,我教你死無全屍。」

  浪翻雲憑聲音認得這是上官鷹手下勇將「快刀」戚長征,這人號稱怒蛟幫後起之輩中第一高手,手底下頗有兩下子。

  四周傳來嘲笑怒罵的聲音,這些人從沒有見過浪翻雲的厲害,對他鄙視之極。

  上官鷹一言不發。

  四周傳來弓弦拉緊的聲音。

  氣氛沈凝。

  一觸即發。

  浪翻雲心下一歎,自己劍勢一展,不知要有多少人血染當場。

  貼牆而立的乾虹青雖不能言語,卻迫出兩行淚水,留下面頰,真是使人我見猶憐。眾人更為此義憤填膺,連小小的懷疑也置於腦後。

  翟雨時的聲音響起道:「現在我從一數到十,若果浪翻雲你再不棄劍受縛,莫怪我們無情。」

  他的語氣變得毫不客氣,直呼浪翻雲不諱。

  浪翻雲距離乾虹青只有丈許,在牆上虎視眈眈的敵人由兩丈到四丈不等,但出於對浪翻雲的輕視,連上官鷹在內也認為可以在浪翻雲傷害乾虹青前,以長箭把他阻截下來,再加圍剿。

  「一!」

  「二!」

  翟雨時開始計數。

  全場百多名好手,蓄勢待發。

  嘯聲由浪翻雲口中響起。

  初時細不可聞,剎那間便響徹全場,蓋過計「數」的音,連翟雨時下令放箭的聲音,也遮蓋了過去,一時間人人有點徬徨失措。

  浪翻雲開始動作。

  他手中的「覆雨劍」倏地不見,變作一團寒光,寒光再爆射開來,形成一點點閃爍的芒點,似欲向四方八面標射開去。

  浪翻雲的身形消失在庭院內的滿空寒芒裡。

  怒喝聲紛紛自四方傳來,勁箭盲目射向光芒的中心。浪翻雲藉著劍身反映火光,擾亂了他們的視覺,非常高明。

  只有寥寥數人,仍可察覺到浪翻雲在劍光護體下,閃電般掠向赤裸的乾虹青。

  翟雨時和上官鷹從浪翻雲的左邊牆頭撲落。

  被譽為後起之輩中第一高手的戚長征從右邊牆頭撲下。

  一劍、一刀、一矛,以迅雷閃電的速度,疾向浪翻雲攻去。

  他們還未撲落院中,浪翻雲的長劍已在乾虹青身上輕點了七下,封閉的她的穴道,同時一連串叮噹聲響,射來的長箭跌滿一地。

  戚長征人還在半空中,忽感有異,一道長虹,從浪翻雲腳下處射來,他的反應也是一等一的快,立如閃電劈出,一觸長虹便運力一絞,立時虎口一陣劇鎮,大刀幾乎脫手。他也險被擊中,一個倒翻,借勢墜地。那道長虹適才給他絞上半空,這時才噹的一聲掉在地上,原來是乾虹青長短劍中的長劍。

  戚長征暗吸一口涼氣,浪翻雲確有驚人絕藝,尤其對環境的利用,詭變百出,智勇兼備,自己這群初生之犢,實在難望其項背。

  翟雨時便沒有他這樣幸運,剛才浪翻雲身形一動時,順勢分以左右腳踢起地上早先擊落乾虹青的長短劍,長劍飛射向戚長征,短劍贈與翟雨時,他恨他們是非不分,只圖謀私利,所以含怒出手,毫不留情。

  翟雨時身在半空,眼前寒光一現,一道飛芒破空而至,事出意外,他還未來得及揮劍,短劍只離胸前尺許,他甚至感到短劍的鋒銳,透體而來,大叫我命休矣。

  也是他命不該絕,恰好上官鷹和他一齊撲落。

  上官家傳武功,非同小可,長矛一動,硬是將短劍挑開半尺,但也劃過翟雨時的左肩。他慘叫一聲,向後倒跌開去。上官鷹長矛一碰上短劍,亦全身一震,倒翻墜地。他全力一挑,竟不能挑飛短劍,浪翻雲一腳之威,令他滿額冒出冷汗。

  後起一輩三大高手的攻勢,剎那間全部冰消瓦解。

  這時浪翻雲挾起乾虹青,穿窗躍入屋裡。

  上官鷹和戚長征兩人站在屋前,一矛一刀,如臨大敵。

  翟雨時肩被短劍劃傷,坐倒地上。他也算英雄了得,右手翻出匕首,將已發麻的傷口用力一剁,硬生生剜出一大塊肉,又忍痛封穴,以免毒素攻入心臟。

  一時天地無聲。

  只有火把燒得匹啪作響。

  上官鷹臨危不亂,一舉手,阻止各人躍下牆頭,保持合圍的形勢。現在唯一之計,就是以眾凌寡,以逸待勞。

 

            第四章 飛龍在天

  怒蛟幫新進好手和浪翻雲接觸後,才知悉浪翻雲厲害到這種匪夷所思的地步。

  屋內傳出浪翻雲的聲音道:「上官幫主,這是我最後一次要求,你肯不肯聽我公開解說今晚的個中因由?」

  上官鷹毫不猶豫答道:「我令出山,你若再不棄械投降,我將治你以叛幫的大罪,凡我幫眾,都可將你格殺勿論。」他也是勢成騎虎。

  浪翻雲的聲音從屋內傳出道:「幫主呀幫主,你有子如此,恕我浪翻雲無從選擇了。」

  人人都知道他叫的幫主是上一任幫主上官飛。

  上官鷹鐵青著臉,他動了真怒,決定不惜任何代價,要把浪翻雲留下來


  翟雨時勉強站起身。他勝在底子夠厚,兼有時間立即封閉穴道,阻止劍毒蔓延,所以一輪行功後,毒素已迫出了大半。增援的人手不斷趕來,心下稍安。這些日以來他為了應付尊信門的突襲,加強了人手防衛和應變,想不到卻是用來應付這樣的場面。

  超過三百精銳,把小屋團團圍著,空出了小屋和高牆間一大片空地,以這樣的人手實力,即使以浪翻雲的厲害身手,也是插翅難飛。

  在翟雨時的指揮下,五十多個武功較高的好手,紛紛撲入院中,佔取有利的位置,靜待血戰的來臨。

  火光掩映,殺氣騰騰。

  嘩啦一聲。

  一個人從窗中平飛而出,直向院落中撲來。

  這立刻牽動了全場的目光和動作。

  蓄勢待發的刀矛劍斧,滿場寒光,一齊向這人攻去。

  兩柄劍,一把斧,與上官鷹的長矛,戚長征著名的刀,不分先後同時刺入這人的身體內,各人同時一怔,這怎麼可能?

  突變再起。

  嘩啦另一聲巨響,浪翻雲一手挾著赤條條的幫主夫人,另一手舞動名震天下的覆雨劍,撞破了屋頂,直沖空中,帶起了一天的碎石瓦片。

  當眾人還來不及思索這是怎麼一回事,天空中爆出千百光點,跟著無數碎石瓦片向四方激射,布滿四方牆頭的好手紛紛被擊中,跌落牆下,火把紛紛熄滅,場面紛亂。

  原來浪翻雲利用凌空的一剎那,把覆雨劍展至極限,以劍尖刺挑碎瓦碎石,射向四周的敵人。

  火把熄的熄、滅的滅,其餘的也因為主人左搖右擺,閃滅不定。整個院落難以見物。

  即使以上官鷹、戚長征的眼力,亦難以判斷快如鬼魅的浪翻雲的行蹤去跡。

  當火把重燃時,浪翻雲失去蹤影。

  浪翻雲著著領先,令人大感氣餒。

  他們這時才看到早先從窗中躍出的人,竟是凌戰天手下大將曾述予,衣衫不整,面目灰黑,早已中毒多時。

  上官鷹面色煞白,沈聲道:「不論生死,一定要把浪翻雲找到。」



  遠方隱隱傳來喧叫打鬥的聲音,西北方里許處火把的火焰熊熊,照亮了半邊天。街道上不斷有武裝的衛士策騎飛馳,形勢緊張。

  楚素秋摟著兒子令兒,驚得心緒不寧。丈夫凌戰天去後第二日,幫中便一片混亂,不知是否尊信門大舉來犯,但細想又不像,外來的攻襲沒有理由一開始便發生在這深入內陸的住屋區。

  忐忑不安。

  其實自從知道凌戰天外調開始,她沒有一晚能安睡。

  她的長劍被她拿了出來。自嫁與凌戰天後,她愈來愈少練劍,生了令兒後,幾乎連碰也沒碰過。凌戰天一走,一種缺乏安全的感覺,才使她又把束之高閣的劍拿了出來。

  窗戶倏地打開。

  一個人一閃而入,卓立廳中。

  楚素秋一聲嬌呼,一手摟著兒子,另一手提起長劍,反應相當不錯。

  那人平靜地說:「素秋,不用怕,是我浪翻雲。」

  楚素秋提起的心,又放了下來。她最信任兩個人,一個是丈夫,另一個人便是浪翻雲,在這非常時刻見到他,意識到有大事發生了。

  浪翻雲望楚素秋秀美的面龐,見到她眼中射出勇敢無畏的光芒,心中暗讚了一聲,道:「我沒有解釋的時間,你隨我來,我們要立即逃離怒蛟島,否則後果不堪設想,來!將令兒交給我。」

  楚素秋表現了果斷的性格,一言不發,將令兒交給浪翻雲。

  浪翻雲一把挾起令兒,同時問道:「令兒,你怕不怕?」

  令兒才只六歲,天真的道:「娘常說你是天下第一高手,我怎會怕。」

  浪翻雲一愕,望向楚素秋。

  她面紅過耳,很不好意思。

  浪翻雲若有所悟,但時間分秒必爭,不容他多想。低喝一聲:「跟著我
!」便由窗戶竄出。

  浪翻雲伏高竄低,穿房過舍,直向島南觀潮石處奔去。

  這下可苦了楚素秋,她當年雖以輕功最出色見稱,可是這些年來早已丟疏,浪翻雲雖然遷就,也追得她心跳力竭,不過,憑著堅強的性格,她咬著牙根,苦苦支撐,緊跟著浪翻雲,向南撲去。

  浪翻雲回首望向楚素秋,灼灼目光洞悉了楚素秋的實況。當年這美麗的女孩子,令他們這群年輕人神魂顛倒,浪翻雲也是其中一個,最後楚素秋揀上英俊的凌戰天,令浪翻雲也失望了好一會。

  浪翻雲微微一笑,心想自己究竟怎麼了,居然想起這些陳年舊事。

  月夜下楚素秋見到浪翻雲回過頭來,不知想到什麼居然微笑起來,露出一排雪白的牙齒,在他棕黑的臉上分外悅目。

  浪翻雲道:「前面敵人重重關鎖,這翟雨時果然是長於布置的人才,一遇緊急事故,便顯出強大的應變能力,大大不利於我們逃走。我必須要以最快速的身法,抓著小許空隙,乘機竄逃。所以要你伏在我背上,以使我能夠全力展開身法。」

  楚素秋看著他堅定的面容,絕對沒有半點的猶豫,這正是浪翻雲一向的行事作風。她一言不發下,順從地伏在他背上,雙手緊纏上他寬闊強壯的頸背。

  兩人一時默然無語,浪翻雲感到楚素秋動人的肉體毫無阻隔地緊貼自己背上,連忙用意志控制自己的思想,轉移到敵方的布置上。

  這時他們離開南岸的觀潮石才不過兩里許,但也是以這段路封鎖得最是嚴密。因為怒蛟幫所有設施都是針對敵人從海上攻來,故在沿岸一帶置有重兵,愈近岸邊的地方,愈難安然闖過。

  楚素秋伏在浪翻雲雄偉的背上,心中生出一種安全的感覺。他的身體微弓,蓄勢待發,果然一聲「小心了」,便像伏在一隻騰空起飛的大鳥背上,兩耳虎虎生風,忽高忽低,忽停忽行,速度比之剛才快了不知多少倍,使她益信浪翻雲是無法可施下,才要自己伏在他背上的。

  浪翻雲停了下來。

  遠處傳來狗吠的聲音。

  楚素秋知道出了問題。

  浪翻雲把頭略略仰後,嘴巴剛好湊在楚素秋的耳邊道:「前面是觀潮石,只要你在石上現身,自然有快艇來接應,如果我估計沒錯,快艇正在恭候我們。你一下艇,將會被帶到安全處所。」

  楚素秋聽出他語氣並不打算和她與令兒一齊逃走,雙手下意識一緊,把浪翻雲摟個結實,悄聲急道:「大哥不和我們一齊走嗎?」

  聽到她嬌呼大哥,心下一軟,又迅速堅強地說:「敵人在前面有重兵,又有巡島惡犬,即使我們能登上快艇,亦難逃過他們巡艇的追截,所以我目下要現身引開敵人。當你聽到我嘯聲,立即直奔往觀潮石處,切記!」

  楚素秋知道這不是糾纏不清的時刻。

  她對這大哥素來信服,尤在丈夫凌戰天之上。

  終於咬牙點了點頭。

  浪翻雲欣賞地笑了笑,淡淡道:「記著,我是覆雨劍浪翻雲,何況我還有一張王牌在手。」

  腦中浮現出乾虹青玲瓏浮凸的赤裸身體。但同時間背部感到楚素秋柔軟的胸脯,正緊壓背上。

  楚素秋心中歡喜,這大哥終於回復當年豪氣。這時浪翻雲側身把她卸下背來。

  楚素秋一陣空虛,無論如何,在漫長的人生路上,她和這個一向尊崇的大哥,有一段最親密的接觸。

  浪翻雲一聲珍重,身形消失在黑夜裡。

  不一刻一聲長嘯在東北方響起,外面立時一陣紛亂,狗吠聲逐漸遠去。

  楚素秋再不遲疑,一把抱起令兒,往觀潮石奔去。



  為了防禦敵人從水路攻來,怒蛟幫除了在山勢高處設立瞭望站,又以快艇穿梭巡湖,在沿岸重要的戰略據點建有瞭望樓,俯視著沿岸一帶水域的情形。

  這次變自內來,故此布置都掉轉槍頭,反過來監視島內活動,防止浪翻雲逸走。瞭望樓上最少有四至五人在站崗;瞭望樓下燃起了十多盞風燈。一隊為數三十多人的怒蛟幫眾,手持各式各樣的利器,牽著兩隻巨犬,扼守著通往南岸觀潮石的通道,如臨大敵。

  時間緊迫,他必須立時行動。

  浪翻雲藉著房舍的掩護,迅速向瞭望樓掠去,一到了六丈之遙,兩隻巨犬已有所覺,向著那個方向「唔唔」低嚎。

  數十人手中利器一振。一齊望往浪翻雲那個方向。剛好看見浪翻雲有如天神下降,在半空中平掠過來。

  兩隻巨犬狂撲而上,浪翻雲正中下懷,覆雨劍閃電兩下,兩隻巨犬在鮮血飛濺中,打著旋轉外跌出去。不殺這兩犬,楚素秋如何可避過牠們靈敏的感官。

  浪翻雲身形絲毫不停,一下撞入如狼似虎的幫眾內,覆雨劍灑出點點銀光,對方紛紛中劍倒地。他所刺的都是穴位,非常刁鑽,中劍著傷雖不致命,短期內休想能行動。

  瞭望樓上敲起警報鐘聲。

  敵方援手轉瞬即來。

  鐘聲倏然而止,原來浪翻雲殺上瞭望樓,解決了站崗的守衛。

  分秒必爭。浪翻雲一聲長嘯,直向東北方馳去。他知道此舉會引起敵人的大舉追截,這正是他的目的。

  浪翻雲把速度增至極限,對遇上幾股搜索他的敵人,都是採取一擊遠颺的方式。他武功又高,行動如鬼魅,很快將敵人弄至疲於奔命,無從捉摸的混亂局面。

  上官鷹和戚長征等一群武功較傑出的好手,站在東岸的高台上,這處是怒蛟島的主要碼頭,聚集了數十艘大小船隻。

  翟雨時面色蒼白,肩上以白布紮好。

  上官鷹發出命令:「將所有人手召回,分布在沿岸重要據點。待天明才派精銳分子逐屋搜索。」

  這一著不愧是高明的手法。

  怒蛟幫一眾默然不語。浪翻雲將他們打個天翻地覆,人人面目無光。

  他們一向上承怒蛟幫先輩創下的虎威,縱橫得意,以為自己這輩人後浪會勝前浪,故不把任何人放在眼內;加上敵人被他們削去勢力,使他們更是驕橫自大。

  這是可以說是第一次遇上真正的高手,才發現己方著著失錯,無論在武功上或才智上,比之浪翻雲都是大大不如,怎不教他們心膽俱懾,自尊和自信大受打擊。

  上官鷹還有更深一層的憂慮。一向以來他都不把浪翻雲和凌戰天看在眼內,連帶他也不太把乾羅、赤尊信等人放在心上。就是在這種心理下,他以為可以把乾羅加以利用,對付赤尊信,可是眼下和浪翻雲一接觸,他自認為智勇兼備,無可比擬的一群,莫不棄甲曳戈,卻連敵人的邊兒也沾不上;更可懼的是他每一著都是難以捉摸,令他們盡失先機,無從應付。浪翻雲如此厲害,進而推之,乾羅、赤尊信等也無不是老辣成精之輩!他們何能抗衡。

  上官鷹勉力振作,自忖一定要周旋到底,這時另一得力手下楊權走近來說:「幫主,龐過之、謝成就等人一齊託病不出,我們要如何對付?」眼中射出憤憤不平的怨恨。

  上官鷹心想現下還怎能對付這班舊人,他們託病不出,隔岸觀火,已是上上大吉。一邊應道:「他們同為舊有系統,不出面助我,乃意料中事。」

  戚長征在旁插嘴道:「所以浪翻雲的事一定要迅速解決,早點了結這班舊人,否則夜長夢多,另生枝節。」

  島上約有三千幫眾,舊人只佔一小部分,約有二百至三百人,但是他們都是身經百戰的老江湖,力量不可輕估。

  翟雨時心中暗罵戚長征廢話,可以不拖下去,誰願意拖。一邊道:「幫主,梁秋末率領大批好手,在趕回島上途中。他一返來,我們實力大增,可無懼於浪翻雲。」

  梁秋末駐在離怒蛟島南洞庭湖邊的陳寨,打點外界與怒蛟島的聯繫,手下帶領了最精銳的好手。

  所以上官鷹一見局勢難以控制,立即飛鴿傳書召他返島協助。

  上官鷹心下稍安,翟雨時借機把他拉在一旁道:「檢驗曾述予屍體的弟兄說,他是中了一種不知名的劇毒致死……」

  頓了一頓,似乎有點難以啟齒地道:「他下身仍黏滿精液,顯然死前和女人有合體之歡。」

  上官鷹緊咬嘴唇,一言不發,眼中閃著怒恨的凶光。

  翟雨時道:「我吩咐了嚴守秘密,所以絕不會傳出去。」

  上官鷹道:「雨時,你做得好。」

  翟雨時道:「若果我們能把浪翻雲亂刀格殺,便一切妥當。」

  古往今來,滅口是最佳的保密方法。

  上官鷹點頭同意。這個贓,鐵定要栽在浪翻雲身上,他丟不起這個面。

  但要打垮浪翻雲,談何容易。

  洞庭湖上一輪明月高掛。

  海風徐來。

  一點也不因人世的險惡有任何改變。

            第五章 毒手乾羅

  巡搜隊伍開始從沿岸撤走,海島陷入一片死寂,幫眾的家屬亦奉命躲進安全的據點。

  浪翻雲暗睹一切,明白這是上官鷹以逸待勞的方法。

  心中轉到赤裸裸的乾虹青身上,自己把她藏在一座廢棄了的小樓上,目下正好趁機把她弄回手上,好作討價還價之用。

  他在夜空中乍起乍落,藉著四周的障礙,潛回島的中心處。

  他的身子忽地停了下來,藏在一叢小樹後。

  風聲颼颼。

  一個黑衣人在丈許停了下來,跟著另一個人來與他會合。

  其中一人道:「找不到浪首座,如果凌副座在這裡就好辦了。」

  先前的黑衣人沈聲道:「繼續找。」兩人分頭馳去。

  浪翻雲心想:「找到我又怎樣,爭權奪利,我已毫無興趣,只待救回凌戰天後,便離開怒蛟幫,雲遊天下,豈非美事。他聽出了剛才的黑衣人是自己的舊部,這樣急找,當然希望自己挺身而出,領導他們大展拳腳,好出了這些年來所受的冤氣。」

  待他們走遠了,他展開身法,很快抵達他掩藏乾虹青的荒廢小樓。小樓連著棄置的院落,雜草叢生,一片蕭瑟。

  大門破爛不堪。浪翻雲穿過院落,一邊留心泥土上有沒有留下別人先他一步到來的痕跡。他從不自恃武功高強而粗心大意。想到平日凌戰天比自己更為小心謹慎,為何如此愚蠢,竟然信任曾述予呢?世事往往出人意表,在一些環境下不會犯的錯誤,很可能在另一個場合犯上。

  他雖然心中著急離島往援凌戰天,可是每一個動作和步驟都是在冷靜下進行,絲毫不見慌亂。

  細察附近環境,浪翻雲能肯定上官鷹等並沒有早他一步,奪回那狠辣的妖女乾虹青。

  步進門內,赤裸的乾虹青安然放在一角,雪白的身子面牆蜷曲放在地上,肩腰臀腿的線條有如山勢起伏,柔和優美。

  月色從破窗透入,剛好強調了她下肢的美態。

  浪翻雲似乎回復昔日江湖獵豔的心情,吞咽一下口沫,暗讚乾虹青不愧人間絕品,上官鷹血氣方剛,難怪給她迷得暈頭轉向。不過以後兩人的關係,經過今夜的事,恐怕很難繼續下去。

  浪翻雲走到乾虹青身前,伸手在她柔軟的裸背上,忽然大感不妥,他的反應也是一等一的快,連忙運功封閉胸前幾個重要大穴。

  同一時間,乾虹青藉著浪翻雲一拉之勢,雙掌有如雙飛彩蝶,連續擊在浪翻雲身上。

  浪翻雲悶哼一聲,倒跌出去,在地上滾了兩滾。赤裸的乾虹青霍地從地上躍起,纖足蓬的一聲踢在浪翻雲的腰下。浪翻雲高大的身形應腳而起,轟的一聲撞上牆壁,揚起一天的塵屑,再橫跌地上。

  乾虹青一陣輕笑,她受了一晚的窩囊氣,現在才能一舒怨憤。

  主客形勢逆轉。

  浪翻雲臥在地上,胸前隱隱做痛,若非臨時運功閉穴,他早重傷身死。饒是如此,一時還難以動彈。

  原來剛才他一觸乾虹青的裸背,感覺到她的皮膚柔軟,毛孔收閉,立時醒覺到乾虹青已解開了被制的穴道。否則若是穴道受制,不能運功抵禦秋寒,必然皮膚變硬,汗毛倒豎,不會保持如斯溫潤柔軟。

  從他躺著這個角度望上去,赤裸的乾虹青妙態畢呈,俏臉上笑容可掬,浪翻雲知道這笑容背後有著無限的殺意。

  他全力行功,準備拼死反撲。

  現在一個最有利的因素,就是乾虹青一定以為他胸前大穴盡被擊中,絕難有任何反抗能力。

  乾虹青逐漸行近。

  浪翻雲口角溢血,面相可怖。只要能拖多一刻功夫,他應可恢復攻擊的能力。因乾虹青每一擊都準確命中他胸前幾個大穴,用力又剛猛,雖被他先一步運功護體,仍使他氣血不暢,一時難以提聚功力。

  乾虹青走到浪翻雲身前五尺處便停了下來,嬌笑道:「浪大俠,想不到你也有眼前的遭遇,天理循環,絲毫不爽。」

  浪翻雲努力擠出一個微笑道:「乾小姐這樣公開展示胴體,自然應該取回些許代價。」

  乾虹青眼中怒火一現,怒聲道:「只是些許嗎?」這男子死到臨頭還不知悔改,使她怒火中燒。

  一個聲音從外邊傳來道:「虹青不得無禮。」語音起時,仍在十多丈外,到最後一個字時,人已踏進破屋中來。

  浪翻雲心中一震,立時知道來者是誰,怪不得自己完全察覺不到有人先來一步,布下這個陷阱。

  這人緩緩步入破屋,一副慢條斯理的悠閒神態。

  瘦削的臉龐,高挺微勾的鼻,輪廓清楚分明,兩眼似開似閉,時有精光電閃,一看便知道是難惹的人物。

  他看來只有三十許,還算得上相當英俊,浪翻雲知道他成名江湖最少有四十年以上,如此估計,他的年歲應該不少於六十。只不過先天氣功到了他們這類境界,往往能克服衰老這個障礙。

  竟然是威震黃河流域,乾羅山城的主人,毒手乾羅。

  乾羅一到,乾虹青由野貓變回一隻馴服的家貓,悄悄地退到乾羅背後,她雪白的肌膚,襯起乾羅灰藍色的披風長袍,景象怪異。

  乾羅淡淡一笑道:「浪兄久違了,自十二年前道左相逢,別來無恙吧?


  這番話聽來只是平常客套的說話,可是對象是跌臥牆角、口溢鮮血的浪翻雲,卻是非常具有諷刺的意味。

  浪翻雲絲毫不怒,反而對乾羅非常感激,最好他多說些廢話,使自己能有更充足的時間衝開被擊中的穴道,目下唯一要做的,就是要瞞過這魔頭銳利的眼睛。

  浪翻雲嘴角一牽,以最沙啞的聲音道:「你的愛女赤身裸體,不怕她著涼嗎?」

  他說的話似乎言不由衷,其實卻含有深意。

  因為刻下乾羅、虹青兩人,認定浪翻雲再沒有反抗能力,在說話間便不會提防他,很容易洩漏出一些秘密,所以浪翻雲先試探兩人的關係。其次,他將話題拉遠,是拖延時間的不二法門,只需要多半刻的工夫即可功力盡復。

  乾羅一笑道:「這樣的女兒,我有七個之多,都是我從各地精挑細選,乃萬中無一的絕色佳人。虹青更是當中的出類拔萃者,經本主訓練,她的功夫,你也試過,只是不知滋味如何?」

  說完得意狂笑,意氣風發。他語帶雙關,但每句話都帶有尖刺,至為陰損。

  笑聲一止,乾羅又淡淡道:「好了,時間也差不多,不如先讓我送浪兄上路,浪兄不用怕,旅途上自有貴幫上下一齊陪伴,保證不會寂寞。」笑裡藏刀,刻毒無倫。

  浪翻雲看著乾羅緩緩接近,嘴角牽出苦笑。

  乾羅大快,暗想原來你也會害怕嗎?他故意放慢腳步,蓄意增加浪翻雲死亡前的壓力,達到從精神上折磨他的目的。

  乾虹青俏臉上露出興奮的神色,這次立下大功,定能脫穎而出,超過眾寵,成為乾羅山城最有地位的女人,乾羅最心愛的人。

  乾羅每一步也如擂鼓般敲在浪翻雲心頭,距離愈來愈近。

  六尺、五尺、四尺……

  浪翻雲右手在背後握上名震天下,被譽為江湖第一快劍「覆雨劍」的劍把。

  乾羅終於出手。

  著名的一對毒手如鷹爪張開,在窄小的空間向浪翻雲頭顱抓去。一舉斃敵。

  他發現浪翻雲眼中有一種非常怪異的神色。

  那不是自悲,不是恐懼。

  而是憐憫。

  乾羅大感不妥。

  雙爪如出鞘利刃,離弦之箭,已發難收。

  就在這刻。

  一陣嘯聲輕響。

  跌臥牆角的浪翻雲被一團銀芒遮蓋。銀芒迅速爆開,破屋內滿是光點。

  乾虹青失聲驚呼。

  事出突然,乾羅不愧是一等一的高手,不退反進,一雙手化作萬千爪影,強攻入浪翻雲覆雨劍灑出的光點裡去。

  一個是事出突然,一個是蓄勢待發,相差何止千里。

  一連串匹啪之聲,在破屋內響起,乾虹青耳鼓生痛,推想是乾羅以驚人的氣勁。格擋上浪翻雲的覆雨劍時,發出的聲音。

  乾虹青對乾羅無限佩服,她適才對上浪翻雲時,連他的覆雨劍是怎麼模樣、指向何處也不知道,遑論要憑空手擋劍。兼且乾羅最擅長矛,雙爪雖有絕藝,仍以矛為首本功夫。他的矛分兩截置於背上,看來一時間不能取出。

  她想插手援助,又是無從入手,這時她剛在乾羅背後,只見在滿天眩目的光點劍雨裡,乾羅有似毫無實質的輕煙,在屋內的空間以鬼魅般的速度移動,閃躲著浪翻雲滔天巨浪式的進攻。

  她明白了什麼叫「覆雨劍」。

  勝負立決。

  血光濺現。

  乾羅帶著一蓬血光,暴退向後。

  覆雨劍寒芒暴漲,以奔雷逐電的速度,激射而來。

  不知乾羅能否有如封寒一樣,在浪翻雲施展最厲害殺著前,趁那一絲空隙逃遁。乾虹青心中正想著,乾羅已退到她身邊。

  乾虹青眼前盡是光芒閃耀,什麼也看不到。

  這時她想逃走。

  乾羅敗了。

  另一個意念在她腦海裡升起,她一定要阻浪翻雲一小片刻,好讓乾羅逃走。

  這意念才掠過心頭,乾羅無情的掌,已拍在她背上,一股陰柔的大力,使她身不由主,箭一樣地以赤裸的肉體,硬朝浪翻雲刺來的劍芒迎去。

  乾羅這一掌把她推向浪翻雲覆雨劍最鋒銳的攻擊點,使她陷入萬劫不復的境地,也將她的心,無情地剜碎。

  乾羅就是這樣一個人。

  正如乾虹青利用其他人,乾羅亦在利用她。

  一到生死關頭,毫不猶豫利用別人的生命為自己爭取片刻的殘喘。

  就在她的念頭電光火石般掠過心間時,她撞入了覆雨劍化開的劍雨裡。驀然呼吸不暢,像有千斤大石壓在心頭,全身有若刀割,劍鋒的寒氣使她像浸進萬年寒冰裡一樣,暗叫一聲我命休矣。

  光點散去。

  浪翻雲在三尺外。

  乾羅那一掌剛猛之極,乾虹青衝勢不減,一下子撞入浪翻雲懷內。

  浪翻雲的身子奇異地左右迅速側轉數次,乾羅附在她身上的掌力全被化去,乾虹青知道自己撿回了一條小命,否則單是乾羅的掌力已可令她吐血身亡。

  跟著身子騰空而起,浪翻雲左手摟著乾虹青,向乾羅追去。

  乾虹青身前身後,盡是覆雨劍在空間迅速移動所引起的嘯聲,四周滿是劍雨。她的左右兩側和背後,都給寒劍割體,獨有胸前的部分,因緊貼在浪翻雲的身上,溫暖而有安全感。

  這時乾羅藉著乾虹青的一擋,緩過一口氣來,身形剛退出屋外。

  浪翻雲身背裸女,迅速趕來。

  他的前衝動作,遠快於受傷向後急退的乾羅。

  乾羅剛離開破屋,他的覆雨劍離開乾羅只有三尺。

  寒芒暴漲,向屋外的乾羅激射過去。

  乾羅面上現出一個詭異的笑容。

  這時浪翻雲剛好掠出屋外。

  明月當空。

  月色下乾羅的面容倍覺詭秘。

  覆雨劍全力擊出。

  乾羅雙手一振,像魔法變幻般,一支長矛掣在手中,灑出無數矛影。矛尖顫動間,斜標向浪翻雲的面門。

  浪翻雲一手摟著赤裸的乾虹青,剛搶出屋外。

  兩股龐大壓力從左右迫來。

  屋外布有伏兵,這便是乾羅回身拼命的原因。

  浪翻雲悶哼一聲,也不見如何動作,乾虹青雪白的身子給他拋上半空,在月色下不斷翻動,呈露女體各種妙態。

  剛把乾虹青擲離手,浪翻雲手中覆雨劍化出千道寒芒,萬點光雨,一時天地間盡是劍鋒和激動的氣旋,嘯嘯生風。

  一連串密集的劍矛拐交擊聲音,同時響起,乾羅蹌踉倒退,手中長矛斷為兩截,早先浪翻雲刺他那一劍內含勁氣,傷了他的經脈,內傷遠比外傷嚴重,使他發揮不出平日的四成功夫。

  左邊持拐的黑衣老者打著轉倒跌開去,每一轉都灑出鮮血,胸前縱橫交錯至少十道以上深可見骨的血痕,手中仍緊握一對鐵拐。

  右邊一人慘嚎一聲,向後暴退,剩下一隻連著手腕的斷手,手指還緊抓著十支鋒利的水刺。

  乾羅三人一敗塗地。

  光點散去,浪翻雲持劍立在門前,面容肅穆,前額一道血痕,顯然是乾羅長矛留下的痕跡,左肩鮮血滲滲流下,順著手臂流在泥土上。

  乾虹青這時才在空中跌下,浪翻雲猿臂一伸,又把她摟著。

  乾羅連退十步,站定身形。

  右邊斷手者一聲不吭,以右手封閉斷手穴道,一派硬漢本色。

  左邊黑衣老者以拐拄地,胸前不斷起伏,襟前血漬迅速擴大。

  四周一陣悉索聲響,身穿黑衣的武士從四方八面出現,手中提著各式各樣兵器,一副打硬仗的樣子,分布在乾羅等人背後,竟達七十多人。

  觀其精神氣度,全是萬中挑一的精選。

  這是一股龐大的力量。乾羅盡起精銳,志在必得。

  乾羅面容蒼白,嘿然道:「覆雨劍名不虛傳,乾羅佩服。」

  他一句也不提自己在猝然不備下,致為浪翻雲所乘,足見乃輸得起、放得下的人。

  浪翻雲淡然道:「乾城主非常高明,這樣大股人襲擊怒蛟島,我們竟還懵然不覺。」

  乾羅哂到:「我女兒什麼身分,若連個把人也弄不上來,這個幫主夫人也是白做了。」

  浪翻雲剛要回話,略感有異,一看手中摟著裸女,伏在自己肩上的俏臉,兩串淚珠直瀉而下,知道她心痛乾羅剛才無情的一掌。這時她背向乾羅等人,只有自己才看見她這悽悵的情景,心下惻然。不過這等事誰也幫不了。

  乾羅道:「浪兄,今晚之事,到此做罷,尊意如何?」

  浪翻雲訝然道:「現下乾兄實力大增,足夠殺死在下有餘,何故半途而廢?」

  乾羅乾笑幾聲道:「拜浪兄一劍之賜,縱能殺死浪兄,也失去逐鹿中原能力。不如留下三分情面,希望怒蛟幫能力抗赤尊信那群馬賊,依然保有現今黑道三分天下的局面,豈不美哉。」

  浪翻雲暗歎一聲,這乾羅不愧黑道巨擘,高瞻遠矚,在這等風頭火勢上,仍能放下私人恩怨,為大局設想。

  想想也是,縱能幹掉名震天下的覆雨劍,必須付出鉅大代價,赤尊信一來,漁人得利,形成統一黑道的大業,這並不是乾羅願意看見的結果。反而留下浪翻雲,讓他們與赤尊信拼個兩敗俱傷,對乾羅這一方卻有利而無害。

  浪翻雲一聲長笑道:「乾兄打的確是如意算盤。除非乾兄立誓答應即刻退走,兩年內不得干涉敝幫之事,否則浪翻雲今夜誓死也要留你在此。」

  乾羅道:「浪兄眼力高明,竟能看出我要經兩載潛修,始能康復,衝著你這一點,我便要答應你的要求。」跟著立下誓言。

  剎那間,乾羅方面的人退得一乾二淨。

            第六章 內外交困

  附近的蟲鳴天籟,再響徹這荒廢的庭院。

  浪翻雲猿臂一緊,把乾虹青摟個結實,她俏臉上滿是淚痕,一雙美眸閉起。

  乾羅由頭至尾都不提她的去留,她的心必碎成片片。

  浪翻雲輕聲道:「我放手了。」

  乾虹青急道:「不要!」她仍然沒張開眼睛。

  這兩人關係奇怪,朋友,敵人,什麼也不是。

  浪翻雲心中一歎,不知如何是好。自從和惜惜一起後,他從沒有接觸其他女子,何況是這樣赤裸裸的尤物。

  在這之前,他可以當她是毒蛇惡獸,目下形勢微妙,她回復了可憐和需要保護的弱質形象,他再不能以這種心態對她,立時感到肉體接觸那種高度刺激。

  今夜的出生入死,令他心理和精神上生出異於過去兩年的變化。

  江湖的豪情,重新流進他的血液內。

  一切都發生得那樣急速和無暇多想,每一剎那都是生與死的鬥爭。

  他好像聽到惜惜的聲音道:「這才是我愛的覆雨劍浪翻雲。」

  抬頭望向天上,明月在提醒他,那夜惜惜在月圓之下,安靜地死去,在洞庭湖蕩漾的水波上,一葉輕舟之內。

  這能算不負此生?

  乾虹青輕輕在他耳邊道:「你知道你的眼神很憂鬱落寞嗎?」豐潤的紅唇,輕輕碰觸到他敏感的耳朵。

  他心中生出一種無由的厭惡情緒,有點粗暴地一把推開了她。

  猝不及防下,乾虹青差點倒在地上。

  一件長袍擲在她身上。

  浪翻雲喝道:「遮著你的身體。」

  乾虹青一愕,不知浪翻雲為何態度驟變,一時萬念皆起,心中自卑自憐,想起自己在那無情乾羅指使下的種種作為,默默無語地把浪翻雲的披風穿上。把雪白動人的肉體藏在衣下。

  浪翻雲一看,這敢情更不得了。

  在他寬大的披風裡,乾虹青全身線條依然若隱若現,胸前處的掩覆極低,露出雪白豐滿的胸肌和半顆高聳跌盪的乳房,比之裸體時,更多一番神秘誘人的魅力。

  乾虹青緩緩走到浪翻雲面前,神色悽然,道:「我生無可戀,殺了我吧。」

  浪翻雲長劍一動,指著她的胸口,他自己也不知道怎會捨咽喉而取這位置。

  乾虹青閉上雙目,似乎因罪孽深重,甘心受死。

  浪翻雲心想,這只是一個人盡可夫的女人,但她曾貴為幫主夫人,這兩個因素一加起來,造成她非常特殊的身分,使他不由也感到茫然和刺激。

  他想,如果我用劍尖挑開她的衣裳,她絕對不會有絲毫反抗。跟著卻大吃一驚,怎麼自己居然有這個想法?難道這兩年多來壓制著的情慾,經過今夜的衝激,蠢蠢欲動至不能壓制的境地。

  乾虹青心知浪翻雲不會這樣幹掉她。在他的劍尖下,她有莫名的興奮。她很奇怪,自己因乾羅的無情出賣,應在極端悲痛的情緒裡,可是現下卻反而有再世為人的感覺,似乎以往種種,全不干她的事。

  浪翻雲哂道:「我倆間的事,至此了結,以後你走你的路,與我全不相干,若要尋死,便要自己找方法。」覆雨劍一閃,收回鞘裡。

  翻乾虹青嚇得張開大眼:「你怎能丟下我不管?」

  浪翻雲心中浮現她和曾述予在暗室內幹得諸般聲情動作,竟動了無名怒火,喝道:「我不將你砍成百塊,已算你祖宗積德,還要怎樣理你。」

  事實上他也不知道自己為何這麼多話,大不像他一貫作風。

  乾虹青烏溜溜的眼珠一轉兩轉,不知在想什麼東西。

  浪翻雲不再說話,走出庭院。

  走了幾步,乾虹青在後亦步亦趨。

  浪翻雲停下腳步,卻不回頭。

  乾虹青在他身後道:「不知你信是不信,只要你一離開,我將立刻被乾羅的人襲殺。」

  浪翻雲一陣沈吟,這話倒是不假,乾虹青在乾羅山城的地位估計不低,又為乾羅「收養」多年,連姓氏也跟了乾羅,應屬於最高一層的等級,故能深悉乾羅山城的虛實布置。乾羅心狠手辣,怎能容忍一個這樣的人在外面自由自在,隨時可以出賣山城的機密。

  浪翻雲道:「乾羅本人傷重不能出手,『破心拐』葛霸和『封喉刃』謝遷盤勢才為我重創,乾羅方面堪稱高手的『掌上舞』易燕媚雖還未現身,算來她武藝也是和你在伯仲之間,你敗敵不能,自保逃命,還不是綽綽有餘嗎?」

  這一番話合情合理,乾虹青非是一般女流,不但媚術驚人,兼且武功高強,狡詐尤勝狐狸,她不去害人,別人便額手稱慶了,如何還感來惹她。

  乾虹青蹙了蹙娥眉,這個動作非常好看,事實上她迷人的地方,並非萬種風情下的煙視媚行、妖蕩形態,而是清麗脫俗中含蓄的誘惑,這把她的吸引力提升到一個一般美女無法冀及的境界。

  乾虹青苦笑道:「你有所不知,為了控制他的女人,乾羅有一群閹割了的手下,我們這群由他自幼供養,以供淫樂的女子,無論如何動人,一遇到這批對女人全無興趣的人,便一籌莫展;其次,我們的武藝都是由他親傳,他故意在我們一些招式中留下致命的破綻,所以只要他指點一二,這批閹割了的廢物,便可以輕而易舉取我性命。」

  浪翻雲失笑道:「乾羅真是想得周到之極,好吧,暫且讓你跟我一會。


  乾虹青欣然道:「真是好!我什麼也聽你的。」

  一向以來,遵從乾羅的命令行事,成了她的生活習慣,這下目標失去,浪翻雲對她先後施恩,使她立如發現新大陸一樣,有所依恃。

  浪翻雲苦笑一下,大步前行。

  還有兩天便是惜惜的忌辰。

  乾虹青不敢和他並排而行,緊跟在後面,輕聲問道:「你是不是要離島去救凌戰天?」

  浪翻雲再望了天上明月一眼,剛好一朵雲飄過,遮蓋了部分的光芒。頭也不回道:「連我這個不理世事的人,也知道一切事都會在乾羅來前這幾天發生,凌戰天豈會不知,若你是他,會否聽話離開?」

  乾虹青點頭道:「可是我們曾用種種方法調查,他的確是在遠離本島的路上,據最後的消息,他最少在百里之外。」「我們」自然是指她和上官鷹。

  浪翻雲哂道:「凌戰天何等樣人,連這種假象也做不到,何能稱雄一時,乾羅不是忌他,為何要指示你弄他出去。」

  頓了一頓道:「若我估計無誤,所有屬於舊有系統的怒蛟幫精銳,都會在今晚潛回島上。」

  他的目光望向遠方的夜空道:「赤尊信一向都喜歡在黎明前發動攻擊,不知這次是否會例外?」

  生於洞庭。

  死於洞庭。



  上官鷹、翟雨時、戚長征和數十名幫內頭目,立在島東碼頭上,一邊是煙波浩瀚的洞庭湖,在月色下波光蕩漾,另一邊是山嶺連綿的怒蛟島。

  接近二千怒蛟幫眾,手提兵器,把堤岸完全封鎖。

  另外約五百嘍囉,分布在沿島而設的十二個監視海岸的瞭望樓附近。

  無數火把熊熊點燃,把近岸一帶照得明如白晝。

  丑時初。離天亮還有兩個時辰。

  一隊隊戰馬,載著幫眾,在沿岸大道穿梭巡邏。

  上官鷹等看著這樣的威勢,尋回不少因浪翻雲而失去的信心,又再神氣起來。

  一個頭領從村內策馬直奔長伸出湖水的碼頭,下馬求見。

  這頭領走到上官鷹身前,肅立報告道:「遵照幫主命令,島上全部婦孺,已撤入地下密室,村內房舍全空。巡島的神犬共二十頭,集中一處,天一亮,可進行徹底的搜索。」

  上官鷹嘿然一笑道:「任他浪翻雲三頭六臂,看他怎樣逃過我的五指山。」眾人點頭附和。

  怒蛟幫由凌戰天一手建立的防衛和進攻系統,這時發揮出威力。

  蹄聲從左面堤岸響起。聽蹄聲急速,便知有事發生了。

  一騎快馬奔上碼頭,騎士連爬帶滾走到眾人面前,面色煞白,胸前不斷起伏。

  眾人一齊搶前,翟雨時喝道:「何事?」

  騎士倉皇道:「西北區七號瞭望樓兄弟五十二人,全部陣亡,我們巡至時,他們伏屍瞭望樓周圍,身上傷痕由不同的凶器做成,陸上全無敵人的行蹤,原先在瞭望樓附近的幾艘快艇,失蹤不見,敵人應由海路逸去。」

  五十二人連敲響警號的時間也沒有,敵人實力一定非常驚人。

  若果浪翻雲在此,一定料到是乾羅等人由此撤走。以他們的實力全力暗襲這樣的據點,可說輕而易舉,況且還可能有奸細接應,故能把攻擊的時間安排得恰到好處,絲毫不驚擾其他人。

  戚長征沈聲道:「自從幫主下令總動員後,屬於凌戰天那系統三百多人,像是消失了一樣,不見蹤影,這是會否和他們有關係?」

  語氣並不太肯定。大家雖說派系不同,總是同居一處,同出一源,有著千絲萬縷的關係,很難痛下這樣的毒手。

  翟雨時道:「這事只能暫時存疑,好在離天明只有兩個時辰,到時自能有一個明白。」

  跟著轉向上官鷹道:「幫主,目下我們務必增加人手巡邏,既要防止再有人外逃,也要防止敵人去而復返。」

  上官鷹鎮定地道:「照你的話去做。」

  翟雨時自去傳令。

  有人呼叫道:「幫主!你看。」

  眾人一齊轉身。

  月夜下的洞庭湖,天邊水平線處出現一艘巨舟,乘風破浪,張開巨帆,全速駛來怒蛟島。

  眾人心中凜然。

  難道敵人公然來犯?

  巨舟像隻擇人而噬的巨獸,直撲過來。

  碼頭上和沿東岸二千餘人,一顆心都提到口腔。

  神經拉緊。

  上官鷹極目望去。

  巨舟愈迫愈近,有若一座在湖上移動的高山。把人壓得透不過氣來。

  上官鷹長吁出一口氣,低罵一聲,轉過身喝道:「是自己人。」

  大舟上飄揚著怒蛟幫的旗幟。

  眾人一齊歡呼。

  怒蛟幫駐在島外陳寨,由梁秋末率領的精銳,及時趕回。

  己方實力大增,何懼之有。

  巨舟泊岸。

  這樣的巨舟,十多年來,怒蛟幫總共建成了二十七艘,以之行走洞庭和長江,乃爭雄水域的本錢。

  在歷次戰鬥裡,其中八艘,不是當場毀壞便是日久不能使用,現時仍在服役的只有十九艘,實力已遠勝當時長江流域的任何幫會。

  梁秋末這艘巨舟,名叫「飛蛟」,性能極佳。

  與目下泊在怒蛟島的另兩艘巨舟「怒蛟」和「水蛟」,同是速度最快的三艘。

  「怒蛟」是怒蛟幫主的座駕舟,威震大江的怒蛟幫帥船。

  每艘巨舟能容五百之眾,可以迅速把兵員運送至水流能抵達的地方,因而怒蛟幫的勢力籠罩了整個長江流域。

  他們勾結官府,以交換地區的和平和利益。

  「飛蛟」開始減速,緩緩接近長長伸入湖中的碼頭。

  「隆」的一聲,巨舟靠上碼頭,碼頭一陣搖動。

  飛索從船上飛下,碼頭上的幫眾一陣忙碌,把大船扯緊。

  船上放下跳板。

  一個高大雄壯的身形在另一頭出現,緩緩步下。

  不是上官鷹得力的部下梁秋末是誰。

  上官鷹剛要上前,忽然全身僵硬,面色大變。

  梁秋末面色煞白,一隻手纏滿白布,身上還有多處血跡,完全是浴血苦戰後的慘狀。

  船上個著走下一個又一個的傷兵。

  由船上下來的人,沒有一個不或多或少帶著點傷,嚴重的更是給抬下來。

  眾人一時都怔在當場。

  梁秋末有點步履維艱地走到上官鷹面前,雙目赤紅,激動地道:「屬下無能,陳寨失守。」

  上官鷹一震,急問:「這怎麼可能?」

  陳寨與怒蛟島一內一外,互相呼應,駐有重兵近千,誰能在剎那間,毫無先兆地挑了它。

  梁秋末蒼白的臉掠過一陣血紅,道:「赤尊信親率大軍掩至,若非當時我等準備回怒蛟島增援,正在枕戈待旦,後果可能更為不堪。」

  他眼中閃過一絲恐懼,顯然回想起當時可怕的場面,猶有餘悸。

  在上官鷹追詢下,梁秋末道:「敵人忽然以強大的兵力,從西北的林木區殺來我們靠湖的基地,那簡直不是戰鬥,而是屠殺。他們以火箭和快馬強攻,使我們迅速崩潰。我們完全無法擋拒,誓死抵抗下,才能且戰且退,藉巨舟逃生。」

  戰況慘烈,可想而知。

  眾人默然不語。

  怒蛟幫終於面對生死存亡的時刻。

  梁秋末的聲音有點哽咽,悽然道:「他們簡直不是人,那種打法好像我們是他們的宿世死敵。能逃出的,只有三百多兄弟,其他全部壯烈成仁。」

  赤尊信是馬賊起家,兇殘暴烈,早名震西陲。

  翟雨時道:「秋末,你如何肯定是赤尊信方面的人?」

  赤尊信門人從不穿著任何形式的會服,只在頭上紮上紅巾,所以又被稱為「紅巾賊」。這是江湖上眾所周知的。

  果然梁秋末答道:「來犯者頭紮紅巾,兼且力量強橫若此,不是尊信門的強徒還有誰。」

  上官鷹問道:「你有沒有和赤尊信照過臉?」

  梁秋末面上神色有點尷尬道:「根據傳聞,赤尊信身高七尺,雙目猶如火炬,滿面虯髯,宛似硬毛刷,我曾詳詢各位弟兄,他們都沒有見過這樣一個人。但『蛇神』袁指柔,我卻和她交上手。」

  眾人眼中射出駭然的神色。

  這「蛇神」袁指柔,名列赤尊信座下七大殺神之一。女作男裝,動作舉止一如男人,專愛狎玩女性,是個變態的狂人。偏是手中蛇形槍威猛無儔,又有赤尊信這座強硬後台,武林雖不恥其行,依然任其橫行。

  梁秋末的功夫和他們一眾相差不遠,只要知道兩人交手的結果,便可推測敵人的深淺。

  各人都有點緊張。

  梁秋末苦笑道:「我一向自負武功,其實是還未遇上真正的硬手,袁指柔一上便有若暴雨狂風,當時那種猛烈凌厲攻勢,竟然令我心生怯意,我本以為自己全無所懼,豈知與高手交鋒,他們所生的強大殺氣,有若實質,我十成功夫,最多只可使出七成。」

  四周只有湖水輕輕拍岸發出的沙沙聲響。

  上官鷹和其他十多名高手,默然不語,呆在當場。

  他們懼怕真正與赤尊信對壘沙場的後果。

  這時他們的心中,想到浪翻雲和凌戰天。可是事情到了這個地步,又怎能奢望他們會與幫會共同進退、抗禦外敵呢?

  梁秋末道:「我奮力擋了她蛇形槍十八下硬擊,她幾乎可以從任何角度攻來,連身體亦有若毒蛇,上下翻騰,時而躍高,時而倒滾地上,防不勝防,使人全無方法判斷她下一招的動作。」

  他的面上現出恐懼的神情,像在回憶一個可怖之極的夢境。

  梁秋末指了指包紮著的左肩,苦笑道:「這是第十九擊,若非謝佳和一眾兄弟捨命搶救,肯定我不能回來見你們。」

  跟著神情一黯道:「謝兄弟也因此死了。」

  十八擊,梁秋末也只能擋她十八擊。想她十八擊顯然是在剎那間完成,所以幾乎是甫一接觸,梁秋末即落敗受傷,相差如此之大,這場仗如何能打?

  何況還有名列黑道十大高手的赤尊信,這人武功遠在袁指柔之上。

  目下只是赤尊信座下的幾個高手,已夠他們受了。

  上官鷹環顧眾人,都是面色煞白,連一向以勇武著稱,兇狠好鬥,被譽為後起一輩中第一高手的戚長征,也噤口不能言語。

  翟雨時眼中閃過悔恨。他們平時排斥凌戰天等人,處處佔在上風,自以為不可一世,到現在真正動起手來,一碰即潰,毫無抗爭能力。

  附近雖有二千名幫眾,卻絲毫不能給他們帶來半分安全感和信心。

  上官鷹記起父親臨危吩咐的話,當時上官飛緊握著他的手道:「鷹,你很有上進心,他日必成大器,唯需謹記幫務一定要倚重凌大叔,他長於計劃組織,對全幫的發展,裨助最大,武事方面則有浪大叔,我生平遇能人無數,可是從未見過比覆雨劍可怕的劍法,切記切記,好自為之。」

  可惜當時上官鷹腦中轉的卻是另一些相反的念頭,到現在他才知道父親每一句話都是金玉良言。

  人是否要通過失敗才可以更好地學習?

  假設這是一個不能翻身的致命失敗呢?

  據說赤尊信最喜歡在黎明前發動攻擊。

  他認為那是命中註定的最佳時刻,每戰必勝。

  事實上一向以來的確如此。

  現在離黎明還有個半個時辰。

  明月躲進烏雲之後,好像不忍觀看即將來臨的慘事。

  血戰即臨。

  浪翻雲領著乾虹青,回到他深藏谷內的山居。

  一路上如入無人地帶,整個怒蛟幫人聚居的村落,杳無一人,靜如鬼域。

  唯有遠處近岸的地方,千百火把燃亮了半邊天,仍在提醒他這島上還有其他人的存在。

  山居前小橋仍在,流水依然。

  一進屋內,浪翻雲背窗坐下。乾虹青見他毫無招呼自己的意思,也不客氣,坐在他左側的椅上。

  這是唯一空下的木椅,沒有其他的選擇。

  乾虹青環目四顧。

  室內陳設簡單,兩椅一桌,另加一個儲物大櫃,別無他物。

  右邊內進似乎是臥室,一道門簾隔開了視線,想來也不會比外間好得到什麼地方去。

  清新的空氣,野外的氣息,毫無阻隔在屋內流通。

  月色無孔不入地映進來,把屋外樹木的影子,投射在牆上地下,帶有一種出凡脫俗的至美。

  這是一個不用燃燈的晚上。

  乾虹青這才發覺室內無燈也無燭。

  就在這屋內,浪翻雲度過了無數沒有燃燈的晚上。

  月亮西斜。

  滿天星斗。

  四周的蟲聲風聲,有規律和節奏地此起彼落,生機勃勃。

  一種至靜至美的感受,從乾虹青心內湧現出來,外邊的世界是那樣遙遠和不真實,這裡才是真正的「生活」。

  浪翻雲平靜無波,似乎正在享受這裡的一切,他現在這種神情,看在乾虹青昔日的眼內,便會被認為「落落寡歡」,可是現在乾虹青卻有完全不同的看法。

  其實浪翻雲是在享受。

  紀惜惜死亡的刺激,提醒了他一向忽略了的世界和生活。

  所以他絕不是頹唐失意。

  他的心靈晉至更高的修養境界。

  唯能極於情。

  故能極於劍。

  還有一個時辰,便是天明了。

  最黑暗的時刻。

  就是最光明的剎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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