震後的東勢鎮真是滿目瘡痍、斷垣殘壁、危樓處處,長庚醫療隊的車陣勉強抵達河濱停車場後,我們隨即夥同東勢衛生所盧主任及兩位縣衛生局代表探詢醫療隊可以協助的地點。盧主任雖然在前兩日已累壞,聲音也已沙啞,但仍打起精神對鎮內各災民收容所作了巡迴式了解。強震後即使在不大的東勢鎮也因電力及通訊中斷,衛生所主管仍無法掌握鎮內的醫療情況。
幾經曲折,總算確認東勢農民醫院需外科醫師支援,而我們的麻醉醫師、護士及呼吸器或許可發揮功能。另外七處收容所,除了三處已有軍醫院及新竹縣衛生局進駐外,其餘極需醫療單位的協助,總指揮蘇特助和我即決定將醫療隊總部設在東勢國中,另外設火車站及新盛國中醫療分站。經全體隊員的努力,短短兩小時內,我們醫療隊的三據點即已設立完成並開始醫療作業。
利用設站的空檔,我又搭乘衛生局救護車前進到災情亦慘重的新社鄉,了解其醫療站的情況。新社街上的慘狀正如媒體所述,醫療站設在消防隊內,一位醫師及護士忙得不可開交。由於中國醫藥學院及中山醫院也循另路到達支援,因此我們只協助轉送一位病人下山,並決定醫療隊不必再重覆支援此地。
回到醫療隊總部,一切運作已上軌道,但仍心繫東勢中橫山區的醫療需求。剛好風聞中橫路或可通到谷關,遂打起精神夥同蘇總指揮前往中橫路探勘。沿途多處山壁塌方已清出車道,但仍偶有落石,相當危險。救護車在危機重重的山路摸索前進。和平鄉公所附近災況尚好,故我們再繼續前進谷關,由於路未搶通,終於摸索到松鶴。當地位於狹谷中的高台地,故未受山崩影響,祇是斷電、斷訊及缺乏醫療。隨後跟到的屏東大順綜合醫院救護車及東海大學賑災車也無法再前進。因此安排順仁醫院的醫療人員在松鶴設站協助地方的醫療,我們醫療隊就不必再多設此分站。
再回到東勢災區,一切仍在混亂及忙碌中。地震的傷痕絕非短時間可以撫平,但醫療隊的愛心將會由此持續的散發,讓每一位付出愛心的同仁在此地發抒其同胞愛。我們的醫療專業如能在此發揮其功能,而能協助任何一位需要醫療的災區同胞,長庚醫院的愛心將在此地慢慢地默默地散發出去。緊急災難發生後,如何有效地展開醫療支援,成為近日各界關注的話題。本人於九月廿三日率同本院醫療隊赴台中縣東勢鎮災區,經過實地及多處的奔波,有很深的感觸。地震發生後第三天,東勢地區一片凌亂,公職人員、軍、警等救災人員歷經兩日的忙碌,仍舊疲憊不堪地持續救人,這一切我們必須給予肯定及感謝。不過因災後電話及通訊仍中斷,故無法掌握該地區的醫療概況及當地的需求,例如縣衛生局無法知道各鄉鎮的情形,而各鄉鎮公所也無法掌握各鄰里的狀況。這種情況在重大災難發生後已五十多個小時,是十分嚴重的問題。事實上,各單位的公職人員確已非常賣力,甚至像東勢鎮衛生所詹主任也已精疲力竭、聲音沙啞,但為何整體國內災區的醫療支援仍舊成效不彰,招致批評呢?本人願在此對日後的緊急醫療救援提供一些建議:
一、緊急災難發生後,政府各有關單位應立即成立緊急應變處理中心,並要持續有效的發揮功能。就醫療單位言,上至衛生署,下至相關縣衛生局及基層的鄉鎮衛生所,均要立即動員成立。主管首長及兩位副主管要以八小時輪班、二十四小時待命來坐鎮中心指揮及聯絡。如發生通訊困難,則應以特殊無線電系統商請軍方以軍用通訊、衛星通訊來取得災區的訊息。至於所轄各地區的災情,如需實地了解,則可分派相關部屬作實地了解,再聯絡調動各醫療單位作最迅速的支援。各中心應透過廣播或媒體,定時發佈災情及處理情況,以避免各單位及災區民眾陷於混亂及恐慌。
二、災區的支援要迅速有效。陸路中斷時應立即考慮以直升機作空中支援。重大災難的傷亡,在最初二十四小時最重要。以二十一日的主震和二十六日的大餘震相較,後者大家可從電視中看到直升機運送傷患的成效。可惜的是二十一日白天國內各醫療單位苦於災區無法到達,且又缺乏直升機的協助,偏遠災區只能靠簡單的醫療設備作「自立救濟」。國內各大醫院近年來競相擴充設備,但鮮有建立直升機坪,更遑論自備直升機。在先進的國家,其醫學中心大多備有直升機,除了可運送病患外,也可作為捐贈器官運送。可惜,國內各醫學中心,或限於預算,或礙於成本考量而缺乏,衛生署應考慮在北、中、南擇幾處醫學中心購之。
三、支援的醫療單位,除了緊急支援外,也應有較長期且具規劃的支援。國內各單位滿腔熱血、如火如荼的投入救災工作,其精神非常感人。但地震後,災區的醫療需求是長時間的。除了傷患的照顧外,呼吸道、腸胃道及精神、心理疾病均會在各災區及收容所出現。有規劃的持續醫療支援是十分重要的。長庚醫療隊在院方立即且審慎的規劃下,動員各單位,投入較整體性的團隊支援。除了各項醫療人員及設備外,我們自備營帳、炊具,且有行政人員及義工、學生們的協助。每日清晨由林口出發,攜帶所需各項物資及調入輪派醫事人員。如此支援,將可持續一段時間,直到災區的醫療能力恢復為止。
災難發生至今,各相關人員確已盡力,我們要給予肯定,莫再苛責。未盡周延之處,或乏於經驗,或乏於相關支援。這些呈現的問題,我們必須記取教訓,日後的災後復原仍有一段路要走,我們必須從經驗中求取進步,就如醫師治病般,不要再重蹈錯誤,才能挽救更多的生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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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信大家都有看過「天崩地裂」之類的電影,但想也沒想到這種大災難竟然在台灣實地上映!由於在九月二十一日大地震後當天早上,大家仍未能完全了解各災區的災情,我亦一如往常回到醫院上班,過了中午,突然接獲通知要被派遣到中部災區支援,當時心理完全沒有準備,但知道因為事出突然,要臨時找人實在不容易,而且救援大隊的巴士馬上就要出發,所以在毫無裝備之下就趕上了巴士。
在車上心情實在有點沉重,因為無法接受死傷慘重的事實,然而,可以感受到大家滿腔熱血的心情,隨時隨地願意付出自己一份心力。原本以為第二天就可以回來,沒想到一去就是三天兩夜,一趟令人心酸,百感交集的任務。
也許災害實在太大太廣,加上許多地方音訊完全中斷,無法一時完全了解各災區的情況,指揮中心亦似乎缺乏良好的統籌,以致許多醫護人員無法即時送達到最需要援手的災變現場,而某些據點卻又人力過剩。我們第一站就被指派到中國醫藥學院,卻在該院一直閒著待命,至晚上時分才接獲指派到南投災區。眼看著時間一分一秒的浪費掉,實在令人著急,因為真正的黃金時間,實在沒有幾個鐘頭,如果是大量出血的患者,早就沒有機會了,但是總是能救多少就算多少。據埔里的生還者說道,大地震後當夜被抬出來的,盡是殘缺不堪的屍體,有的沒有頭,有的沒有手腳,有些較僥倖的人,仍能夠在地上呻吟、抽動,但無奈現場一位救護人員也沒有,最後仍是死寂一片,這位生還者亦只有無奈的「與屍共寢」了一個晚上,直到黎明。只見她的小女兒,不哭也不鬧,神情呆滯,不知道這個受重創的小小心靈,往後該如何來重建……
好不容易到達南投的南雲醫院,我們將近四十人的成員中,大部分留在該院協助那些已經通宵達旦的醫護人員,我則帶了另一組人員共十人,深入國姓鄉災區的救護站。沿途真是令人怵目驚心,平時只有在電影中才看得到的天崩地裂的鏡頭,竟然就出現在眼前,整條道路柔腸寸斷,夜裡亦漆黑一片,險象環生,途經之處,必須閃過多處巨大的裂縫,許多路段已擠壓變形得像海中的波浪,必須「乘風破浪」似的顛簸而過。路旁的落石,居然巨大到兩三個人都抱不住!落差已逾半公尺的橋面,亦必須靠鋼板覆蓋才能勉強通過。駛經一些橋樑,消防車也不敢一起通過,必須先看看前車「測試」的結果,確定橋樑安全後才一部一部緩慢通過,其驚險真的不是平日所能體會。
就這樣千辛萬苦的來到國姓鄉,發現那邊的救護站已經擺了六十幾具屍體,也擠滿了災民,幸好有幾位更早到達的當地醫護人員早已展開救援的工作。原來我們已經錯過了「顛峰」時刻,光是分辨是死人還是活人就足以讓你累
垮了!最後他們的物資及體力也用得差不多了,幸好我們即時補上。我們的裝備大致上都齊全,不過赫然發現我們帶了好幾箱的Ambu,卻連一個mask也沒有!好不容易找到一組喉頭鏡,卻發現不會亮,原來是沒有電池!這組還是同行的麻醉科人員借來的。最後極不容易從救難隊借來電池,但似乎沒有看到Endo
tube及Stylet!!如果當時真的送來大量需要插管的傷患,豈不要「跳台」做人工呼吸?其實這個也不能夠怪誰,有誰會有這種百年一次大災難的經驗?又有誰可以在這種危急當中還有時間慢慢來點貨?不過如果我們能夠從這次經歷中有所檢討及改進,相信將來必定更完善、更有組織。我在此建議,除了大量一箱一箱的醫療用品外,最好另外準備數個災區現場專
用的急救箱,裡面除了氣管插管、抽吸器等所有用具外,至少應有其他如基本急救藥品、針劑、點滴組合、基本縫合止血包、包紮敷料、快乾Splint、消毒用品、照明系統等等基要物件,這尤其在災禍現場極為重要,能夠整組一抓就跑,因為在緊急時刻,實在沒有時間讓你慢慢配給,而且在忙亂中,勢必有所遺漏。另外,若有無線通訊配備,當然是較理想,身在災場,音訊全毀,大哥大亦完全失效,完全與外界隔絕,這時你才能夠體會通訊是何等的重要。對於每位救援成員,尤其是分派到現場的隊員,最好能夠配給一個輕便包(生命包),備有個人基要用品,如簡易日常用品及衛具、手電筒、備用電池、緊急止血敷料(成品)、哨子、甚至乾糧、飲用水及野外用輕薄保溫氈、輕便安全帽等等。當然,這些都屬次要,但起碼可以讓出征的隊員較無後顧之憂。平日也應該列出清單,及設好快速取件的途徑與方法,以確保在極短時間內就能組裝完畢。
在國姓鄉當晚,由於通訊完全中斷,又接獲傳聞說埔里需要大量人手支援,我們只好再分一半人馬隨同救難隊員前往。途中也是千辛萬苦,驚險萬分,好不容易抵達埔基後,卻發現那邊已經有很多其他醫院的人員協助,人力也足夠(據埔基的院長的報導所述,在大地震後不久,成千上百的傷者蜂湧而至的湧入該院,根本就來不及CPR,令他們措手不及,最後所有Endo
tube都全部用光了,只好就地做人工呼吸,許多醫師們都顧不了那麼多了,最後沾了滿口都是鮮血!甚至有些醫護人員已經無法自我,需要大哭一場之後才能繼續!這種呼天搶地的場面,你我都不願意看到,現場每一個情景,每每想到,該院長都會淚流滿面!也許,真的也許,若你我能夠即時到達,或許真的可以多搶回幾條性命……),最後我們只好再度折回國姓鄉救護站協助處理傷患。直到深夜,已沒有甚麼傷患,大隊只好休息。當晚實在輾轉難眠,眼看時間一分一秒的消逝,被埋的人就算還活著,恐怕機會也就更渺茫。
與屍首共處一地,實在是一種前所未有的經驗(我躺在救護車椅子上,剛好面對六十幾具擺放整齊的屍體,還傳來一陣陣血腥味!)雖然以前在醫學院有解剖過屍體,在醫院也接觸過不少死人,似乎已經被訓練到「見怪不怪」、「麻木不仁」的境界,但眼看地上擺滿了死人,又夾雜著家屬的哀嚎聲,此起彼落,在這慘絕人寰的景地中,又有誰能夠安眠呢?
好不容易等到天亮,大夥就開始忙起來,傷患開始逐漸增加,許多傷者的傷口都未經處理,有的驚魂未定,有的邊哭訴著如何如何死裡逃生,有的如戰後重逢,擁抱在一起,互相哭訴親友的死亡,你可以感受到他(她)們的情感,是何等的真實!經過不斷的消毒及縫合,我們所帶去的縫合器械包一下子就全部用光了,最後只好浸泡消毒藥水後重複使用,還好第二批的醫護人員及時趕到,帶來一批生力軍及支援用品。由於當天餘震不斷,傷口邊縫人邊搖,最後都分不清自己到底是在岸上還是在海上,是餘震還是自己的頭在暈了!
在當天清早時分,我們這十人的成員中有五名隨著救難大隊上山去搜救,就是位在走山的九份二山,山谷之間的村落,整條活活被埋葬了,所崩落的土石,至少有幾百公尺高,要挖出被埋的死者,簡直就是大海撈針!據上山的隊友說,現場的確有找到幾個活口,只不過是幾隻僥倖存活的養鹿及一隻垂死的小豬!
由於第二天要接替我們的第二批人員在路上延誤了,以致我們這隊在救護站的五人小組,亦延誤回到南投指揮中心,因而錯過了回程的專車。又因車子調度困難,加上交通近乎癱瘓,下一班車子也大概要到半夜才能到達南投,若回到林口,恐怕已是第三天的白天了!我們心裡想,與其白白浪費時間在等待,倒不如回到災區盡一份力量。後來得知仁愛鄉對外的道路完全中斷,音訊全無,甚至指揮中心表示曾接獲自仁愛鄉傳出來的求救訊息,經過我們這脫隊的五人小組一致同意後,又熱血沸騰的回到指揮中心,加入登記直昇機空降的行列,自願又回到最前線。這時候我們身上已經沒有任何醫療裝備,幸好指揮中心外有大批的補給站,我們迅速組裝完畢後便進入操場的臨時停機坪,等候直昇機的運載。此時有關單位卻通知我們,往仁愛鄉的飛機取消了,因為雲層太低,他們已經試過好幾次(載著多位檢察官,準備展開驗屍的工作),都無法降落,所以決定明早再試飛看看,當我一聽到這個消息,就覺得自己好像熱鍋上的螞蟻,心裡想我們還能等嗎?危急的性命真的可以讓你等嗎?我馬上跑去跟指揮官說,若不想辦法,再拖下去的話,許多傷者恐怕只有死路一條了。後來指揮官就下令再飛一次看看,若無法降落就只好放棄。
我們就這樣搭上了直昇機,然而在空中所看到的,盡是禿頭崩落的山峰,山下的民房,岌岌可危,隨時面臨土石流掩埋之威脅。身為基督徒的我,不禁試著向上帝禱告,希望能夠成功落地,去幫助需要幫助的人,因為心裡已經很遺憾,我們已經錯過了黃金時間,沒有機會盡到全力,沒有救活多少人,祇希
望在這改不了事實的傷痛之下,至少也讓我們能夠有忙到筋疲力竭的機會。不知不覺中,飛機已經觸及地面,大夥趕緊抱著裝備往外跑。真是不幸中的大幸,原來當地沒有甚麼重大的傷亡,所不幸的是當地共有十六名遊客其中包括十五名學生,不顧別人勸阻硬闖已經坍方的道路,結果全部慘遭活埋。由於現場落石不斷,極其危險,又沒有重型機械,所以只有無奈的等待,讓這些不知去向的屍體,終有被挖出的一天。
據仁愛鄉裡派出所警員所述,當時裡面受困的旅客就至少有五百人以上,又因山區的道路都不通,以致當時各村落的情況都生死未卜,(山區的部落,最常被遺忘,或許是地形險惡的關係,有些山區甚至地震後一個多星期才被「發現」,及送上補給品,還有一些不為人所知的悲情:據一些自行組隊上山的救難人員所述,當他們千辛萬苦,翻山越嶺的把補給品送達某個部落之際,赫然發現成群的狗兒們,正在舔那些陳列在地上無人處理的屍體及屍水!彷如人間地獄……)加上斷電、斷水及斷糧,災情一時無法掌控,藥物又短缺,其中一名糖尿病患由於嚴重脫水及缺藥,情況危急,經過基本處理及大夥千辛萬苦的聯絡,最後才聯絡上指揮中心,請求指派直昇機緊急送院治療。
幾經波折,我們這一小隊自願「空投」下來的人員,終於在第三天中午時分(二十三日)搭上直昇機回到南投指揮中心。那時除了醫療物品之外,名符其實的身無一物,無意中亦身陷困境,成為受困者名單之一!幸好在寒冷的夜裡要露宿時及時獲得別人借來的睡袋,頓時覺得溫暖無比!想到此時,那些真正身陷絕望困境的人,是何等需要你我的援手及幫忙!眼看生命白白的流失,卻無能為力,是我們醫護者最大的遺憾及歉疚。但願我們能夠在這未了的悲痛中,學習到更加珍重每一個生命,更加痛惜每一份情懷,更能喚起人們心中沉睡已久的愛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