摯愛
-- 提煉愛與希望《從藝術出發觀生死第二屆臨終關懷電影展》紙上影展
李開敏
透過六歲小女孩的喪父之痛,及全家遭巨變後如何走過哀慟的過程,不僅深刻描繪兒童的生死觀,對喪親家庭的“自癒”過程,更做了感人的詮釋。
「人為什麼做夢?」「神為何造人?」「為何讓人死?」「爸爸死了會到那裡?」片頭六歲的莎莉在南美的荒野中,對當地友人問了一連串的問題。「做夢讓我們更清楚一些事。」「人並非死,只是換一家住。」「妳爸爸在月亮中的搖籃裡。」「月球上沒有語言,兒童具有洞視的能力,有些事情,他們必須全然安靜才能了解。」對話就在南美排笛淒美的背景音樂中,為「摯愛」拉開了序幕。
一對年輕考古學家夫婦,帶著兒女前往南美挖掘馬雅廢墟,先生在工作中意外喪生。「摯愛」就是喪父之痛,及家庭遭巨變後,如何走過哀慟的感人過程。
至親遽逝強忍悲傷 莎莉墜入自閉深淵
莎莉隨父母在南美住了三年,精通三種語言,是個聰慧的小女孩。她的語言天份令父親引以為傲,曾為她錄製了上千卷錄音帶,父女情深,導致她返家後,進入自閉式的哀悼深淵。父親去世後,理智的媽媽續留在南美七個月,以完成工作,她要求孩子及自己堅強,不許流淚。影片一開始,當母子三人整裝返國,告別南美的友人,莎莉說,「我不記得家的樣子。」「我不能流淚。」對她而言,緊隨著失去父親而來的,是失去她熟悉的「南美家園」;然而幼小的聲音,卻往往被忽視了。
莎莉開始出現異常行為,她愛攀高毫無所懼;爬樹時,另一個隨行的小男生摔斷了手,引起校方注意,因而照會精神科醫師。爬屋頂取下哥哥的遙控器飛機,哥哥是第一個注意到她異樣的人,卻不以為意,再度要妹妹上屋頂,把掉在屋簷溝中的棒球拿下,不巧,被母親與來訪的精神科師撞見,演出一段莎莉若無其事,從屋頂邊緣走過,卻急壞大人,手忙腳亂救援的高潮戲。至此,莎莉已出現醫師所謂的「非常典型的自閉症狀」,她不言語,自我封閉,活在自我的世界中,唯一的反應是,當外界的秩序被打亂或脫軌時,她會不停發出斷續單音節的叫聲,直到恢復原狀方停。一次,母親外出散步,哥哥在家抱怨她的怪異時,無意間移動了她帶回的三個泥娃娃,一次是母親爬上屋頂營救時,將帽子反戴。當莎莉出現異樣時,母親一開始拒絕專家意見,認為只是返家的一時不適應,但當她和女兒獨處時,才透露內心的驚惶失措,因為女兒無動於衷,不是轉過臉去就是掙脫手彷彿在一遙不可及的世界。焦急的母親在一次和妹妹的談話中,坦白承認和兒子的親近,及多年來對莎莉的忽視與陌生。雖然如此,面對醫師的警告及建議進行各項生理測驗,排除中樞神經或外傷的可能性,母親仍相當排拒。
建構毀滅之塔 自囚於紙牌屋
劇的轉機在有一夜莎莉用照片、撲克牌以及南美帶回的紙牌,搭造一個螺旋式的牌屋。當某日清晨哥哥叫她起床時,驚見莎莉置身於這個特製的紙牌屋中,雙手揮動,如欲展翅的小鳥,媽媽對她本能設計出如此無懈可擊、高級力學的作品驚為天人,取出相機拍下各個角度時,卻也碰到紙牌,使屋子應聲而倒,雖然媽媽喜見孩子的創造力,但精神科醫師仍大潑冷水,且以院中的實例,企圖加強媽媽的「病識感」。他帶媽媽一一見過專心繪圖卻無法和母親溝通的小男孩,以及具超電腦能力算出五位數以上的質數的自閉病人,他們的能力、創造力在某方面來看是他們的病灶,因為他們困鎖在自構的世界中,欠缺了常人的基本溝通能力。在一次爭執中,醫師吼道「我們不需要奇蹟,但需要讓自閉的孩子正常地微笑、交談和擁抱。」媽媽仍堅信女兒的作品必有其涵義,一心要進入女兒心中那片無人能懂、不得其門而入的世界。她試圖用電腦複製女兒的「紙牌屋」,更用「虛擬實境」的電腦科技,試著進入紙屋,體會女兒困坐其中的感受。當她發現紙牌屋的基層有一張寫著「毀滅之塔」的卡片,也有無數張先夫及女兒的照片,在屋頂是一張「月亮」的卡片時,這座象徵摯愛父親死亡的紙牌屋就躍躍欲出了。
母親突破重圍 打破愛女心障
接下來的高潮戲是,有一天母親帶子女到工地上班時,莎莉攀上了一百四十呎的高塔,神情木然地向上爬,雖然在一陣騷動中及時回頭,並被工人抱下,但這場虛驚鬧到了法院,媽媽並因怠忽職守,被控疏忽兒童,監護權被轉移至精神科醫師督導下的社會局兒童保護小組。最後在母子聯手力爭下,醫師妥協不作安置,但要求母親每日帶莎莉就醫。如此展開了密集式的治療,而媽媽每日送走莎莉,就去完成一件浩大工程在家附近的一片森林中,實地搭建起莎莉的紙牌屋。醫師和媽媽各自憑著信念,不眠不休地工作,試圖打破莎莉的心障。慢慢地,莎莉在與醫師一對一的工作中,可以指認鏡中的自己。有一天,在熟悉的馬雅音樂催化下,她將全身塗上樹的色彩,站在窗台上,幾乎隱身於治療室,醫師再度驚訝她的「藝術傑作」,卻仍解讀不出其意。而此刻,莎莉母親幾乎完成了這座用木板、金屬吊起的螺旋天梯狀的紙牌屋。一夜,母親累倒睡在林中,清晨醫師帶從家中出走、漫遊在林中的莎莉,見到母親的「巨作」;當母親伸出雙手,邀請莎莉登上螺旋梯時,母女的心靈終於交會了,導演此處用了一段似夢幻的鏡頭、對話,將這位堅強不落淚,目睹丈夫墜落身亡的媽媽,因著女兒的詢問,進入記憶中黑暗的深夜。母親終於明白:莎莉在她的紙牌屋中,唯一的出路是抬頭遙望的彎月搖籃中永眠的父親,女兒的心中響起「他一人孤獨在月亮裡」,母親的挽留「妳不能去,回到我身邊,我不怕了,我造的梯,我可以登上,讓我們共同攀越妳築起的悲慟天梯……。」
盡情釋放創造力 坦然面對死亡
終於旭日東升,母女淚眼相望,莎莉望著隱去的月亮,對爸爸揮手道別。她的眼神至此已從空洞的外空,拉回到眼前心焦的母親,嘆了口氣,她伸手擦去媽媽的眼淚,兩人相擁,她的第一句話是「我想念爸爸」。母親也哽咽表達思夫之情,當壓抑許久的眼淚得到自由的出口,當媽媽開啟了暗夜失足喪生的可怕回憶,莎莉終於在面對傷慟中完成了內心的告別式,而自閉的哀悼也劃上了休止符。
六歲的心靈如何理解死亡?如何表達失去至親的哀傷?當人放棄了語言來傳遞「不可言喻」的痛楚時,我們如何像片中的母親,鍥而不捨地努力了解莎莉的內心世界紙牌屋,「她一人孤獨地在那兒,如果我能在她的世界和她相會,或許我可領她出來。」摯愛的英文片名是「紙牌屋」(
House of cards),它象徵性地標示出一個純真孩童精緻建構的孤寂內心及摯愛的被毀,而母親的突破重圍,則是毀滅之後的重建,莎莉自然生動的演技貫穿全片,緊扣人心,值回票價。除了兒童心理部分的深入探討外,喪親對配偶、家庭的衝擊在片中也有清楚的交代。母親堅強的外表下隱藏著憤怒,「為何先生意外致死?為何家破人亡?」她孤單地撐起這個家,貼心的兒子在提到父親時也不免激起她的怒氣,「我們不能再靠他了,我們必須靠自己。」對妹妹和兒子,她的情緒尚能自由表達,但在女兒面前封鎖的眼淚證明付出了最高的代價,因為面對傷痛,眼淚是唯一能走出悲情的通道。關心生死課題的觀眾,這是一部不應錯過的感人好片,在專業方面,也有有很多發人深省的討論點,特別兒童的死亡觀,如同醫師的領悟「人是用創造力進出這個世界」,或許在面對死亡時,我們更須擺脫世俗的桎梏,允許創造力的釋放。(本文轉載自
85.11.2民生報35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