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從老禮茶葉關門以後，我很久沒有聞過茶葉的香味了。我還記得，以前每當我下樓，清香的茶葉味兒就撲到我身上。我深深地吸了一下，我的一天就在茶葉香的滋潤下變得充實。我還記得，當我下班回家經過老禮茶葉時，清香的茶葉味兒總讓我精神起來。有時，我會買四兩龍井回去，但更多的時候，我是買茉莉回去的。因為，阿娥愛喝茉莉花茶。那是幾十年前的事了，我竟然還記得。
我當然還記得阿娥愛喝茉莉花茶。我的腿還沒瘸時，我天天到老禮那兒買茉莉，一兩一兩地買。回到家，我把茶葉放進家裡惟一的紫砂茶壺，倒了水，供在阿娥的照片前。那天，我聽說老禮快做不住了，連忙跑到樓下買了一斤茉莉。那是我最後一次買茶葉。後來，我的腿瘸了，不能出門，只好讓兒子「遙遠控制」。那次，我叫他替我買茶葉，他竟然給我買了一盒茶包。我討厭茶包，那硬崩崩的盒子裡藏著一個個一模一樣的茶包。我知道，茶包裡裝著老禮茶葉櫃裡那些陳年茶葉屑，據老禮說，那些茶葉屑不能算是茶葉。
我漸漸接受了茶包，因為我知道沒有茶，我活不下去。我把茶包放進壺裡，倒了水，放在茶几上。頑皮的孫子把壺嘴弄斷了，兒子就勸我把茶壺丟掉。雖然這不是一個昂貴的紫砂茶壺，但這是我生命中最重要的東西。我和阿娥都住在裡面。我寧願死，我都不願丟棄這茶壺。這是阿娥送我的禮物。我還記得，那年元宵，我穿了一套西裝，到老禮茶葉買了三兩茉莉，然後把茶葉放進西裝外套的每一個口袋裡。阿娥聞到了茉莉花香，從我的口袋裡拿出一撮茶葉，放進紫砂茶壺裡，說：「送給你。」我知道阿娥不屑喝用茶包泡的茶，但我現在不得不用茶包。人老了，世界變了。兒子說甚麼，我都得聽。
我在電視上看到一個茶包廣告。立頓茗閒情原片茶葉，三角錐體茶包。那天，兒子下班來看我，隨手拿出一包茗閒情的試用裝，他說：「爸，你喜歡的茶葉。街上派的，免費。」唉，這麼大的人都不能分辨茶包和茶葉，多丟人哪！我想，現在的年輕一輩都是這樣的了，我們老人家也不能要求太多。不過，三角錐體茶包真的比那些四四方方的茶包好。起碼，我從三角錐體茶包中聞到一絲茶葉香。我一直認為四方的茶包對我的紫砂茶壺來說是個侮辱。我告訴阿娥，今天我們終於能喝到稍為像樣的茶。我著兒子去買茗閒情，他說：「等我有空才替你買。」
這天，兒子來了。我問他有沒有帶茗閒情來，他竟然說：「爸，茗閒情好貴，我買了超值牌茶葉。」真的氣死我了！兒子給老爸買茶葉竟然連一元兩元都要計較。幸好那小子還是有心肝的，他從朋友同事手上討了不少茗閒情的試用裝。我現在還能喝到稍為像樣的茶。雖然我從三角錐體茶包中聞到一絲茶葉香，但我沒有好像以前般聞到茶葉香就精神起來。現在的我，只記得以前的事。我知道自己越來越懵懂，對很多事已經有心無力。
紫砂茶壺摔破了。我用阿娥替我買的手帕把碎片包起來。兒子見了，說：「爸，你丟了這爛茶壺吧！」也許他不想我在收拾碎片時出事才這樣說。但這茶壺是我生命中最寶貴的東西，我是死也不願丟掉它的。我把三角錐體茶包放進碎片堆裡，小心翼翼地包好。我對兒子說：「當我離開的時候，請你把這個放進我的棺材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