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北愛情故事 (8)


   夕陽金黃色的陽光撒將進來,東京鐵塔在夕陽餘暉,形成一圈圈耀目的光環。

   望著雲層下的東京市區,分不出是台北,抑或,異國之都。

   飛機要降落機場的時候,天空開始飄下細雨。時近黃昏。細雨如絮飄飛。在
空中未曾查覺的,卻在出機場時淋了滿身踉嗆。想擠出幾句憋足的日文買把傘,
課長卻撐著傘靠了過來。

   吳孟生,三十五歲,兩個孩子的父親,我的課長。

   我是蘭。

   「忘記帶傘啊?一起撐吧!?」,他好心的問道。

   「嗯...忙中有錯,大概忘記擺進去了。」,我有點靦腆起來。

   「這時節的日本,會下點小雨,打在秋殘的楓葉上,還滿有詩意的。」

   「想不到課長還滿有研究的。」

   「呵呵..不是有研究,是出差累積的經驗」。

   「呵呵...」,我陪著笑。

   攔了部計程車,先到旅館check in。把車窗搖了下來,一陣冷雨灌了進來。

   聽聽這冷雨,余光中如是說。突然想起你捧著余光中詩集吟哦的神情。

   「小心淋多了感冒...還有活要做哩!!」,課長回頭笑笑,接著用流利的日文
跟司機閒聊起來。聊些什麼我也不大清楚。搖起了車窗。車窗開始起霧,景致變
得模糊起來。市區的招牌提醒我,這是異國之都。我的思緒隨著起霧的玻璃,飛
到很遠很遠的地方。

   跟你坐在下山的最後一班客運。也是這樣的季節吧!?只是山中夜色來得早,
加上微雨,這空空蕩蕩的客運彷若航行夜海的孤舟。山路巔坡,加上濃洌的汽油
味,我感到有點昏眩,胸口鬱鬱作嘔。打開窗戶,冷雨夾雜晚風灌了進來。你將外
套披在我肩上:

   「小心淋多了感冒...」,你溫柔說著,將車窗關小了點。

   執住你的手,如此溫暖。真覺得可以生生世世就這樣執住你的手。

   你手的質感觸覺,彷彿依舊如故。

   執住你的手,心中嫌惡感減輕了不少。你的體溫緩緩自掌心,自手指傳來;涼
冷的感覺漸地消失,暖流自心中升起升起。夜再無可怖懼,只要有你;風狂雨急,
就讓它全然隔絕於兩人世界之外吧!!

   真的認定可以這樣執住你的手,安安靜靜過一輩子的。

   「快到家了...」,你說道。

   計程車緩緩停靠在旅館門口。課長付錢時,我才把思緒拉了回來。

   「到家了嗎?」,我怔怔問道。

   「哈~~到家嘍!!這幾天的家。灰姑娘要不要下南瓜車了?」 課長收起了平常
略帶嚴肅的表情,跟我開起玩笑來。

   突然發現課長開玩笑的神情,跟你幾分神似,只是平常沒有查覺。

   課長幫著司機把行李卸下來,我只在一旁看著,也插不上手。

   「哈哈~~現在開始後悔帶妳來了!」

   「帶個男生來還會幫我提行李哩!!」 他裝出一副苦瓜臉,我不禁笑了出來。
只好伸伸舌頭,做出"我很抱歉"的表情。

   Check in,兩人各自回房,沐浴更衣,晚上已經約好幾個客戶吃飯。換了件淡
藍色套裝,瞧瞧鏡子的自己,有幾分陌生。塗了點口紅,想想,又用面紙將顏色拭
淡了一點。出房門,他早已點了根煙吞雲吐霧起來。

   搭計程車往城西駛去。進了家小酒館,規模不大,有點家庭氣氛。幾個日本人
看見課長就站起來阿哩阿多起來,我日文不靈光,只有傻笑。課長跟他們嘰哩呱
啦,不斷乾著清酒。有個阿本仔一直要敬我,我只是一直傻笑,倒是課長幫我擋了
不少酒。

   「他們很喜歡灌年輕女孩子酒,妳不要理他們,我幫妳擋就好。」 課長輕聲
說著,我投以他一個感激的眼神。

   酒酣耳熱。阿本仔敲著筷子唱起歌來,課長也打著節拍,似乎幾分酒意。大概
是剛才空腹喝下的清酒在作怪,感到有點暈眩。四週盡是飲食男女,操著我不熟
悉的語言嘻笑玩鬧著。感覺自己好像是另一個世界的人,冷冷看著自己醉酒著,
今宵酒醒何處,怕無楊柳岸曉風殘月吧!?

   突然覺得強烈的寂寞感。

   強烈思慕你的感覺。

   今宵,你又酒醒何處呢?

   時光彷彿凍結凝聚。周遭的一幕幕就像默劇搬演著,默然地,無聲地,大概是
酒力發作了吧!?

  藉著補妝的機會,洗把臉清醒一下,卻見自己雙頰早已兩抹沱紅。走出化妝間,
卻見課長在角落處吞雲吐霧著。

   「妳還好吧?」 他關切地問。

   「還好啦!只是有點倦了。」

   「嗯...那我們走人好了。」 課長道。

   「可以嗎?他們都還沒走哩~~」 我問道。

   「沒問題啦!他們阿本仔就是看到年輕女孩想灌灌酒,看看有無豆腐好吃
啦!...」 聽他說的這樣白,我不禁有些臉紅。

   「跟做生意根本無關。明天再跟他們談好了。」

   「再說,我還想逛逛東京的夜景哩...」 他朝我笑笑,把煙頭丟掉。

   果如課長所言,他們根本不介意我們離去,一群人喝醉了唱起歌來,天塌下來
也不管。

   離開酒館,跟他在街頭走著。兩個人低著頭走著,想找些話題,卻發現好像除
了工作以外,沒什麼好聊的。調到他這個部門不過一年。大概像所有已婚的男人
一樣吧!?下了班,總是急著回家,或是找藉口不回家;車窗總是掛滿了不知道為兒
子還是為自己抓的娃娃;總是有家裡來的電話,要他順道買這買那;總是用色色又
不敢明目張膽的眼光攫取著每位女同事的背影;話題總不離「車馬衣球」四個字
 ....他對我,就是這樣刻板的印象吧!?此時的他似乎不同於平常,空氣中充滿了
尷尬的沈默。

   「要幫太太買東西吧!?」 我用問題打破了沈默。

   「呵~~」 他笑笑,看不出是承認還是否認。

   「願意陪我去買嗎?」 他反問我一句。

   「嗯...可以啊~~如果你不介意我的品味的話。」

   他笑而不答,只是走著。不多久在一家首飾店前停住。

   「在這兒等我一下」 他笑笑說著。我點點頭。

   他走進首飾店旁的一家玩具店,回頭朝我笑笑,我回以他一笑。他在裡頭跟店
員討價還價著,我則輕倚著路燈,希望涼風能將我的酒意吹散。不一會兒,課長走
了出來,手中抱了隻totoro。看他抱著滑稽的totoro,我不禁噗嗤一笑。

   「嗯...還有點像哩~~~」 我陶侃他。

   「哈哈哈~~~我兒子也這樣說,而且老愛躺在我肚皮上睡覺,說我是老
totoro...」

   「再不買隻totoro給他,我的肚子要被他睡扁了...」 他說道。

   「公子在幫課長減肥啊~~真是孝心十足哩~~」 我逗著他。

   「嘿嘿~~我們這種中年肚啊~~~大概減不下來了。」

   「我們就這樣走回去嗎?」 我問道。

   「繞過公園到前頭坐地下鐵好了。」 我點點頭,看著他的特大號totoro,我
又不禁好笑起來。

   「其實你笑起來很好看。」 他輕聲說著,我有點尷尬起來,只想找個話題岔
開他的話語。

   「對了..課長,你不幫尊夫人買點東西嗎?」

   他不說話,只是笑笑,有點苦澀。

   「我們這把年紀的人,似乎總是為了某種目的,為了某人活著.....」

   「小時候聽媽媽說,要好好用功讀書,長大了才有成就...」

   「念書時聽媽媽說,不要交女朋友,一切等大學考上再講...」

   「上了大學,又是社團又是青年的使命感的,有的沒有的...」

   「一轉眼,自己也成家了,為人父了。有時午夜醒來,會覺生命如夢一場,躺在
身邊的人,好像很熟悉,卻又陌生起來,好像糊裡糊塗成了家,生了小孩....」

   「...怕是黃粱夢醒,如夢一場。..上廁所時,見自己日益膨脹的腰圍,看看鏡
中自己容顏,會起個問號,鏡中之人,真是我嗎?」 他滔滔說著,彷若說給我聽,又
像自言自語。

   「歲月催人老,成長,衰老,必是如此吧!?」 我安慰著他。

   「嗯...只是年年要改褲子,老婆緊張地拔去她發現的每根白髮,自己前額逐
漸稀疏起來,小孩一天比一天重...會觸目驚心地發現自己的歲月被一堆也不知
道是什麼東西侵蝕磨耗著...」

   「真的...眼睜睜看它磨耗著...」 他歎了一口氣。

   走進了上野公園。晚風息息,秋蟲低鳴,這公園像是城市中的孤島,進來這裡
有些遺世而獨立的錯覺。

   「你也不是只是逐漸老去啊!?至少你達到了年少時...或說是年輕時的心願
吧!?」 我安慰著他,用我找的出來的薄弱理由。

   「呵~~努力用功用功勤奮工作勤奮工作,然後坐等年老,罹患癌症死去...」

   「課長,你好悲觀啊! 跟平常的你一點都不像呦!!」 想幫他打打氣。

   他把totoro換到左手抱著。一輪新月自雲層露了出來,空氣中有雨後清新,混
合草香的味道。他找張長條椅坐了下來,把totoro抱在胸前,像是隻袋鼠,很是滑
稽。我在他身邊坐了下來。

   「這就是我們的悲哀,人家總把你當無敵超人,傷感軟弱似乎不是屬於男人的
字眼。其實,我們也是人,也會悲傷軟弱,也有情緒,也會退縮....只是從小到大,
身邊有太多的人,跟你說你應該怎樣怎樣,不應當怎樣怎樣...」

   「我們女孩子也一樣啊~~還是很多禁忌不能做啊!!」 我反駁他。

   「嗯...我們都是被制約長大的...不過你們幸運多了。在我們的年紀,沒有
啥米愛的教育,可以說是被體罰長大的一代,還要去背負上一代給你的包袱..」

   「我們也有包袱啊!!」 我不服氣辯駁著。

   他笑笑,拉拉totoro耳朵,totoro發出一個滑稽的聲音。

   「好好玩!!」 我贊嘆著。

   「妳們很叫我們羨慕,年輕,有活力,敢為理念爭辯,不輕易妥協...」

   「哎呦~~什麼你們我們的...課長也不過大我..嗯...我算算..幾歲而已」

   「呵~~我們這一代,對長輩的話只有聽,完全沒有反駁懷疑的餘地,老一輩要
我念書,就念書;要下田,就下田...」

   「課長,你是說我們有代溝呢?...」

   「還是你在倚老賣老呢?」 我反問他。

   「曾幾何時,我也年輕過;只是轉眼之間,自己的稜角被磨的一乾二淨。在家
當個好丈夫,好父親;公司當個好課長...當然,我不是好丈夫好父親...」

   「更不是好課長...」 他苦笑著,我尷尬的笑笑。他擺弄著totoro,繼續說著:

   「然後有一天,你突然問自己,到底在忙些什麼?所為何來?」

   「理想?抱負?他人期望?社會公理正義?老婆孩子?」

   「妳知道嗎?現在一天當中,我跟WORD中的對話盒對話的次數,可能超過跟太
太對話的次數...」

   「而且一個一定聽你的指示行事;哎~~另一個就不一定了...」 他又苦笑起
來,突然覺得totoro的笑面,有幾分無奈苦澀。

   totoro,你正在樹之巔嘲笑著我們的愚蠢嗎?我胡思亂想起來,好像自己聽見
totoro陶笛飄蕩風中的聲音。

   「...」 實在也說不出什麼勸告他。或許,當個聽眾吧!?他所缺乏的,怕就是
個聽眾吧!?望著他滔滔不絕,有點憤世嫉俗的神情,竟與少青幾分相似。忙斂起
自己紛雜念頭,不容此刻想你。

   「看到妳們的行事,妳們的笑意,拙稚有餘,卻比我們自然純真。」

   「自己也曾是這樣的小伙子,而今,也被人家叫老頭子了...」

   「一晃眼,自己的青春歲月就這樣流逝不見。」

   是呵~~流逝不見,我的青春,未嘗不是如此?怕心像槁木死灰,再萌發不出綠
意。

   「我的青春~~~小鳥一樣~~不~~回~~來~~~」 課長哼起歌來。

   我的戀情,何嘗不是?真.的.不.回.來.了.嗎?心中被他這番傷感的話撥動了
情緒,也覺得感傷起來。

   「我常在想,若讓我再年輕一次,重新來過,我會怎麼做... 」

   若是讓我重新愛過呢?若是讓我回到分手前一刻,若是讓我錯過那一幕,我會
怎麼做?怎麼做?

   真跟你長相廝守,做你的老媽子;而你,是不是依然在另一個女子面前怨歎時
光流逝,青春有悔?

   跟課長站起來,慢慢踱出公園。課長仍滔滔不覺說著,只是我的思緒,回到好
遠好遠的時空。

   夜晚的上野公園,仍聞鴿子咕咕的叫聲。課長自口袋中掏出包Ritz餅乾,捏碎
撒在地上,幾隻"夜鴿子"咕嚕咕嚕靠了過來。

   「喝酒前吃些Ritz,比解酒益還有效。」 他得意朝我笑笑。自負的眼神,幾
分神似少青。

   「...咕嚕咕嚕...可憐的鴿子,怎麼不回家,老婆又不給進門了嗎?」 課長對
著鴿子說著話,又好像問著自己。

   突然想起那樣的週末午後。跟你買塊馬可波羅的麵包,踱到新公園,邊捏著麵
包吃邊逗弄著鴿子玩。你也是這樣跟鴿子對話啊!!夏風習習,風聲彷彿在耳側響
起,今夜未歸的鴿子,可有當年舊友?

   「只是很想冒險一場,賭一把生命的偶然...」 他望著鴿子,突然說著。

   「生命的悸動...」

   「妳...願意陪我賭一把嗎?」 他突然回頭望我,用他懾人的目光。

   我默默無言,心中被他撥撩的亂了起來。只得假裝沒聽見,快步走在前頭,他
則抱著那隻totoro跟在後頭,一路無語。

   坐地鐵回到旅館,已經過了十一點。再梳洗一番,換上睡衣上床。扭開床頭燈
想看點書,覺得心頭紛亂起來。索性坐到化妝台前,抽出信紙寫起來:

『...突然覺得想找你聊聊說說話。沒想到寂寞竟如影隨形來到東京,啃嗤我空
虛的心靈。此刻你在何處?做些什麼?心中想誰?我不知我在等待什麼?是你的回
心轉意;還是我的澄明透徹?我知道自己處於一個危險狀態,急於有個依靠,有個
臂膀。我知道自己快撐不下去了,只要有個危險的外力,可能就毫不遲疑地倒向
一側。多希望那個外力是你,但...或許只是空想吧!?離開你,放棄你,怕是害怕
自己被你甩了,怕自己不能面對那種難堪,想先下手為強吧!?我承認很苦,離開你,
離開自己與你許下的信諾,但除了這點小小的自尊,我不知在你絕然的情意下,我
還賸下些什麼?....
....自己也不知道能撐到何時何刻,只是必要把你忘記,隨我過往青春一起埋葬,
沒有如此,我永遠無法破繭而出....』

   越寫心中越加煩躁,將信紙撕了下來,揉成一團丟進垃圾桶。門鈴響了,看看
時鐘,十二點整,開門是不開?

   是你麼?還是你來入夢麼?

   覺得幾分恍惚,似夢似醒。打開房門,課長穿著睡衣,表情似笑非笑。

   今夜我好寂寞呵~~~

   課長的臉跟你的臉慢慢重疊起來。

   他慢慢走向前,伸出雙手。溫暖的臂膀呵~~~~

   濃洌的古龍水味襲來,不是你的味道。但令人迷醉呵~~~~

   墮落的恣意心中升起,是來接引我的魔鬼嗎?我要墜落而下嗎?

   地獄,更苦嗎?

   不寂寞就好,收納我這孤寂的靈魂。

   於是我投入了他的懷抱,有種跟你一起的感覺。他低下頭來,鬍渣兒扎的我有
點痛,你的面目模糊起來,他開始親吻我,我閉上眼,彷彿你的存在。

   這是兩年來第一次男人吻我。

   只是不知怎地,眼淚竟無可抑遏地流了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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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彷彿如同一場夢
   我們如此短暫的相逢
   你像一陣春風輕輕柔柔吹入我心中
   而今何處是你往日的笑容?
   記憶中那樣熟悉的笑容...
   難道你不曾回頭想想昨日的誓言?
   就算你留戀開放在水中嬌豔的水仙
   別忘了山谷裡寂寞的角落裡
   野百合也有春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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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狂風自耳側呼嘯而過。氣溫26度C。心情多雲。

   忘記如何開始的邀約了。
   倒了杯曼特寧咖啡,自十六樓的玻璃帷幕,望著敦化南路上紛嚷來往的車
潮,此時卻奇異地隔絕牆外。安全島上的台灣欒樹開始變色,轉為淺紅,穿上
屬於秋的外衣。午後的陽光撒將進來,使曼特寧泛上一圈金黃。學著Mr.Brown
的廣告將咖啡一飲而盡,忘記放糖的苦澀卻自喉中襲了上來,氾濫整個口腔。

   明天又是個假日。十月假日特別多。沒有加班的心情。

   忘記何時開始痛恨假日。

   跟蘭在一起時,她總有用不盡的規劃與精力:爬山,賞鳥,看畫展,逛故
宮,聽演講...。彷彿要榨盡兩人在一起的每一時每一刻方才甘休。只是陪著她
東跑西晃,疲累中有份充實。

   「我們要一起成長。」 蘭說著,堅定的語氣。

   一起成長,呵~~,只是往了不同方向。喉中的苦澀感久久揮之不去。

   分手後,總是找藉口使自己忘卻假日的存在。加班也好,出差也罷,必要把
自己放逐到不會想起過往的所在,把假日化為尋常的生活。
   因為沒有特別值得紀念的標誌,才不會觸動曾經有過的點點滴滴;沒有揭視
創口的動作,才能逐漸麻痺忘卻有過的傷痛。

   如果日子是一本可以自己安排的日曆,願是一頁頁空白。想不起自己何時變
成了痛恨假日的人。不知如何排遣假日的人。

   大概是靜首先開口的邀約吧!?

   「Hi!聽說您是學長,以後請多多照顧。」
   「學長,聽說您還是公司賞鳥社的成員,我想加入,您可以領我入門嗎?」
靜睜著大大的眼睛問著。此時才注意到伊有對漂亮眸子。

   林思靜,剛自大學畢業,進公司半年多,笑起來很開朗的女孩。

   於是有了草嶺古道之行。之後看了幾場電影,羅丹來台灣展覽的時候,還跟
她去擠了一次。她有意無意會在上班時投個微笑過來;被老板靴完後的難堪,
也每每被她以關懷的眼神化解著。於是開始跟她中午一道去覓食,心中似乎有
某種情愫發酵著。
   只是終究是她的上司;辦公室戀情本來容易被渲染宣傳;跟她的關係就這樣
保持著若及若離,比同事親密一點,又不真是男女朋友。

   是場新的戀情嗎?心中如此暗暗想著,或說,期待著。
   其實心中一直不願承認,跟蘭已經結束。期待那樣一個周日清晨,她又打電
話來吵醒我,逼著我匆匆背著登山背包出門,殺計程車到集合地點。

   「天啊!!你還在睡呀!?」 用她少有的誇張的語調。

   只是電話,一直沒響。
   新的戀情,蘭會怎麼講?

   「恭喜你,也祝福你...祝福你們....」

   不會不會,不像她的口氣。那她會怎麼講?
   問題可能是,我會讓她知道嗎?
   跟莉的那一段,我有讓她知道嗎?不!不!不!連"告知"她的機會都沒有。

   面對靜燦爛的笑容,心中有份期待。卻又有份奇異的罪惡感。心中老想著,
蘭會怎麼想?彷彿被特赦出獄的犯人,面對自由的不知所措。

   知道自己不能如此下去,否則永遠無法站起來,破繭而出。自己已厭煩耽溺
苦痛自怨自艾,是該收拾一下自己的情感了。

   「學長:明天放假,要不要一道到山中走走?   靜」

   靜的紙條夾在待閱卷宗中。看看她,她投來一個微笑,屬於年輕女孩的熱情
大方。是該去走走了,好久沒有休假的心情了。

   狂風自耳側呼嘯而過。氣溫26.5度C。心情多雲轉晴。
   兩人共乘一部125CC。伊的長髮飄逸,拂得我臉龐發癢。兩人約好她先騎,
我候補。

   「這樣才不會騎的太累!!」 她快樂的說著。

   陣陣輕柔的髮香飄來,心中為之輕輕一蕩。多久沒有過的感覺了?

   跟女孩一路說笑著,車上仰德大道就遇到塞車的車流。她熟練地在大車小車
間穿梭著,我笑稱她是「恐怖份子」。

   「才不呢!這是在台北生存的法則。」 她快樂地辯駁著。

   在華岡吃過午飯,跟她來到一處展望點。

   「哎呀~~空氣太髒了,什麼都看不到!」 她抱怨著。

   「看夜景就可以了呀!」 我安慰著她。

   「才不!人家晚上要到士林夜市吃東西。」

   「好!!呵呵~~風景誠可貴;吃飯價更高。」 我鬧著她。

   「再說我踢你呦!!」 她語氣凶悍說著。

   狂風自耳側呼嘯而過。氣溫28度C。心情晴。
   兩人換乘。來到陽明山國家公園。人潮散布在湖邊草地。跟靜慢步走著,聊
著生活種種。話題一轉,聊到了蘭,也聊到了莉。

   心中瞿然而驚。何時已能坦然談這曾錐心的過往,如同轉述著別人的故事。
   是緣已盡,情已了,一切切過往荒唐只剩飯後空餘笑談?
   亦是自己定要把所有塵塵埃埃攤開,期冀能定位出什麼,還我雲淡風輕?

   滿山五節芒隨風搖曳,似雪。
   不是有過與她登頂大屯山巔,震攝於芒海搖曳的感動?

   只剩故事了。可以讓她睜大眼睛,偶下評論的故事了。

   繞著公園一圈,回到原點。坐在椅上休憩。靜取出防晒油擦著。蘭不擦防晒
油的,突然想了起來。心中暗責此無意識的比評,索性將目光轉向草地上嘻笑
的人群,拉回思緒。約莫是高中生的年紀,玩著靜說「好好笑」的遊戲。是來
電五十一類的遊戲吧!?屬於少男少女的靦腆,對異性的好奇與渴求。自己已經
忘了,何時開始有這樣的想求?久遠以前吧!?國中,還是國小?

   回首望著她補著妝。幾滴汗珠凝結鼻頭,長髮披肩,大而烏亮的眼眸。粉紅
色針織毛線衣,黑色牛仔褲,套上白色外衣。全身綻放著屬於少女的,青春與
亮麗。完全不同於蘭、莉的女子。

   我該追靜嗎? 該是不該?

   靜妝補畢,朝我嫣然一笑。兩人走下步道,牽了摩托車。

   「人好多!!不好玩!」 靜抱怨著。

   「那咱們找個無人所在好了!」

   「好呀!!」

   騎上摩托車,狂風自耳側呼嘯而過。氣溫28.5度C。心情晴。
周圍山樹呼嘯而過,烈日驅走了山風的寒意。

   「...每上升一百公尺,氣溫降低零點六度...所以山上應該降低六度..」
伊在後座計算著。覺得心頭盤據的寒意似乎為她的熱情逐步驅去冰釋。

   「欸~~我們要騎去哪?」 她問道。

   「行到水窮處...」

   行到水窮處,坐看雲起時。這份生命的豁達,自己還剩幾分?
   四周車潮已消失。只剩我跟靜,還有我們的老摩托車,穿梭在鄉野林間,柳
暗花明又一村。路上只有單騎,林蔭夾道,和風吹來,很是舒暢。彷彿來到曾
經熟悉的景致。

   是了!是<布拉格之春>中最後一幕。湯馬斯跟特瑞莎開著貨車,也是在這樣
的景致淡出..淡出..。但我不再是湯馬斯,靜也不是特瑞莎,亦或莎賓娜。伊
是個愛笑,明朗,眼睛清澈明亮,我可能再愛上的女子。

   狂風自耳側呼嘯而過。氣溫26度C。心情晴轉多雲。

   來到淡水,再次匯入重重車潮中。時間下午四點。
   跟靜下車,走在堤上,打量著釣魚人的魚獲。

   「知道附近有個燈塔嗎?要不要去走走?」 我問道。

   「好呀!!」

   來到海堤。五點鐘。豔陽失去了他的威嚴,溫柔的可用肉眼直視。海風吹
來,陣陣寒意。為了貪看夕陽,攙著她的手爬到防坡堤上。靜有幾分懼怕。

   「沒關係,妳把手遞過來,慢慢走過來。」

   「掉下去怎麼辦?」 她有點害怕。

   「不會啦!! 再說,我會救妳!」 我鼓勵著她。她像下定決心似地,跳了過
來。
   「Good Girl!!」 我稱讚著。

   在防坡堤坐定。夕陽似乎燃盡它最後一分熱力,慢慢模糊不見。她望著夕
陽,輕輕哼起歌來,旋律依稀熟悉。我們並列坐著,不知何時,夕陽已然消失
不見。海風陣陣吹來,有點涼意逼人。

   「冷麼?」 我輕聲問道,她搖搖頭。

   我自背包取出外套,想想,為她披上。手臂就趁勢摟著她。似為這夕陽的殞
落感染了一絲傷逝氣氛,兩人不語,只是望著海濤發呆。傍晚漲潮,波濤洶
湧,擊打著防坡堤,捲起千堆雪。海風陣陣吹來,帶來涼意,以及她身上散發
的幽香。我不禁吻上靜的頸項,靜只是定定恁我輕拂著秀髮。

   不同於蘭亦或莉的芳香。

   裘飛蝶舞的無情蜂,是不是要吻盡芳華,採盡情種方休?
   內心起了股奇異的罪惡感,卻是不能抑遏的。想找些話題打破沈默,卻感到
心中有什麼羈絆似地說不出口。只得摟緊了她的身軀,但似仍不敵冷冷海風的
吹打。

   「晚了...走了吧!?」 靜輕聲說著。

   四周已然漆黑,滾滾波濤夾雜著海風。彷若夜航的漁舟,摩托車在海堤上奔
馳著。她輕摟著我的腰,動作生澀。我也生澀地回憶熟悉車後有重量的感覺。

   或許這是愛情。

   或許不是。

   氣溫20度C,心情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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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隨意杯盤雖草草
   酒美梅酸  恰稱人懷抱
   醉裡插花花莫笑
   可憐春似人將老
                                             -- 李清照。蝶戀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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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飛機飛回台北的時候,時近黃昏。望向窗外,絢爛耀眼的光環映射下,是熟
悉又陌生的盆地。

   永遠搞不清楚哪一面最像觀音的觀音山定定地浮出雲層,守在盆地的這一
側。夕陽已經失去光芒,無力地翻滾下墜著。

   觀音頷首微笑的,是對面一端、圓圓滾滾彌勒佛似的大屯山。

   望著觀音山的臉龐,一幕幕記憶浮上心頭,分不清是新是舊,亦夢還真?只
是不斷在腦海播映交織,心亂了嗎?

   身邊的他,我的課長,猶自蒙頭大睡。只是手掌還依戀似地壓在我的掌上。
抱在身上的totoro戲謔似地笑著,彷彿動穿著我的心事。是呵~~你目睹了一切
的一切。

   關於一個父親背叛了他的妻子還有兒子的一切。

   關於一個女子背叛了她曾信以為真並堅持至今終於幻滅不再的信念。

   我是蘭。只是不再是,離開這個盆地以前的那個蘭。

   飛機外,天還是很藍;雲還是很白,只是我的世界,再也不一樣了。

   空中小姐笑容可掬地作著降落前最後的service。陽光射入眼簾,是絢爛將
滅的淒涼;明天日昇依舊,但,我的心呢?

   金黃色的夕陽映得機艙通紅一片,教眼睛迷離起來。思緒前飛數千公里,落
於北方列島,落於秋殘將盡的櫻樹下。

   「忘了這一切...好否?課長...」 我苦苦哀求著。

   「叫我孟生...慕蘭。」 他抽了一口煙,緩緩吐出,煙霧徐徐上升。

   孟生,夢生,因夢而生。只是這真是場無邊的幻夢麼?

   「忘了?你以為我是那種薄情寡義之人嗎?」 他繼續抽了口煙,緩緩說道。

   你不也說過相同話語嗎?用相同自信堅持的姿勢語調。薄情寡義?若對我不
薄情不寡義;是不是要對另一個女人既薄情又寡義?

   「錯已造成。課長,忘了吧!!為了你,也為了..我。」

   「錯!?是場錯嗎!?」 他質問著。

   是場錯誤嗎?還是自己叫寂寞的空虛漲滿了心田;叫出軌復仇的快意滋生蔓
延。昨夜分別不是你呵~~感覺、溫柔、體溫、氣味...無一是你呀!!他的手臂慢
慢將我環繞起來。我掙扎了一下,身體有點顫抖。古龍水味沁入胸臆,完全不
屬於你的味道,卻是這樣誘人又令人迷醉。暖暖的體溫傳達了過來。被擁的感
覺。有種被呵護被照顧的感覺。武裝已久的心靈麻痺鬆懈。他低下頭來,鬍渣兒
扎的我有點痛,你的面目模糊起來,他的唇慢慢蓋上了我的唇。,閉上雙眼,彷彿
感受到你的存在。只想就此沈沈睡去。是你來入夢吧。是場慟哭過後的春夢
吧。淚流了下來呵。~~沒有淚痕沒有心疼沒有回憶沒有過往只有你只有你的唇
你的吻你的味道你的溫柔你的擁抱你的愛吧。我想。是你。是你。假裝。是
你。

   終於體會了你的感覺。

   你懷中擁著那名叫做"莉"的女子時,心中想著的,是否這般與我相同?抑是
什麼都不想?因為不敢想太多?

   「你以為我是那種薄情寡義之人嗎?」 你該是如此說著,用你自信的神情
吧!?

   有了可以倚靠的胸膛臂膀;卻怕迷夢醒來一切終將消失不見。
   輕輕撥開他搭著的手,如此輕易。這樣的羈絆牽扯,可以持續到幾時?

   飛機緩緩滑入跑道。接觸地面的落實感。

   降落了嗎? My heart?

   夕陽沒入地平線。不知道你現在在哪?

   更不知自己,歸向何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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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銷魂  當此際
   香囊暗解  羅帶輕分  謾贏得  青樓薄倖名存
   此何時見也  襟袖上  空惹啼痕
   傷情處  高城望斷  燈火已黃昏
                                             -- 秦觀。滿庭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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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摩托車奔馳著。女孩輕輕貼著我的背,彷彿可以感受到她胸膛呼吸的起伏。
消逝的淡水夕照,淡水河上漁火不見,只是對岸營業的店家燈火閃爍著。

   夜風寒涼,女孩有點微微發抖。

   「冷麼?」 我問道。

   「還好...」 她答著,語調有點顫抖。

   「去吃東西好了,吃飽就不冷了。」 我提議著,慢慢把車速放慢。

   女孩點點頭。說她要吃麥當勞。我笑她喜歡吃垃圾食品,如何養顏美容?她
笑笑說不在乎。是真不在乎呵~~銀鈴似的笑聲,青春的無悔無懼。

   停了車,跟她轉進家麥當勞。假期將盡,遊客大部分已經歸巢,使個諾大的
麥當勞有點空蕩的感覺。點了薯條雞塊,挑了個靠近街道的窗邊坐下。女孩吃
起雞塊,我則啜著冰咖啡。望著她吃著津津有味的樣子,是真餓了吧!?跟蘭多
不一樣的女孩兒?

   蘭不吃這些垃圾食品的,也不准我吃。

   「看看你那個肚子,快跟中年人一樣了,以後沒人要你呦~~」 微蹙雙眉說
著。

   「不會呀~~還有妳呀~~」 我俏皮應著。

   「想咧~~我才不嫁有個中年人肚子的男人哩~~」

   有點荒謬的是,眼前這位女子卻拉著我來陪她吃麥當勞。

   好遠以前的事了吧!?怎心中老是想到她呢?

   「哎呀~~,忘了跟他們要玩具漢堡。點套餐有送的說。」

   「哈~~長這麼大了還跟小朋友搶玩具呀?」 我打趣著她。

   「那個很可愛呀~~你看了也會喜歡搜集的。」 女孩俏皮笑著。

   我拿起薯條沾番茄醬吃,女孩也吃起薯條。

   「怎地妳吃薯條都不沾番茄醬啊?」 我問道。

   女孩搖搖頭笑笑,語帶機鋒地說:

   「我喜歡嚐原味的。」

   跟店員硬凹了兩個玩具漢堡,走出麥當勞,牽車,繼續前行。
   近八里,紅樹林依稀可見。夜幕下的觀音山似乎褪去了白日的青綠嫵媚,取
而代之的是份縹緲的神秘感。

   「累了嗎?」 我問道。女孩不語。

   「去關渡走走好不好?」 女孩點點頭。

   車過橋頭,下右轉,穿過人潮未散的關渡宮。停妥了車,跟她信步走著。女
孩對活蹦亂跳的海鮮很有興趣。走走停停,東問西問。走進步道,人潮少了很
多。走到後來只有我跟她走著。

   步道兩側是廢耕的農田跟稀疏的紅樹林。晚風習習吹來,夾雜著海淡水交錯
的特殊味道。慢慢跟她踱著步,幾隻被驚起的小白鷺撲打著翅膀;遠處一隻老
神在在的夜鷺正盯著水面,似已入定,又向在觀望著。

   「欸~~,我沒有來過這耶~~」 女孩閃動著水靈的雙眼說著。

   「嗯...,我也好久沒來了。」

   「都跟誰來呀?」 女孩好奇的問著。

   跟她在堤上慢慢走著,倆人的身影忽被拉長忽被拉短。女孩見我不答,也沒
再問,輕輕哼起歌來。走著走著,長堤將盡,揀了一處坐了下來。女孩也在我
身邊坐下。晚風輕輕拂來,摩娑著臉龐。遠處是片糾結的紅樹林,更遠處就是
一片漆黑了,間有閃動的漁火。突然感到十分熟悉的景象。是夢中所見嗎?還
是壓在記憶底層的曾經又被不經意地翻了上來?

   女孩的側影,其實有幾分像她的。年少初識,留著長長頭髮的她。

   女孩輕輕哼著歌,柔柔的聲音很是好聽。

   『彷彿如同一場夢  我們如此短暫的相逢  你像一陣春風輕輕柔柔吹入我心
     中  而今何處是你往日的笑容?  記憶中那樣熟悉的笑容...』

   是呵~~記憶中那樣熟悉的笑容。那樣令我痛惜的笑容。

   『...難道你不曾回頭想想昨日的誓言?  就算你留戀開放在水中嬌豔的水仙
    別忘了山谷裡寂寞的角落裡  野百合也有春天...』

   女孩的歌聲觸動著我的心事,久久久久,有點微微作痛的感覺。
   妳現在在哪?真的躲到山谷寂寞角落處嗎?

   是不是一定要失去了,才恍然大悟自己曾經這樣,不經意地浪擲了生命中最
純粹而值得珍愛的過往?

   女孩輕聲哼著歌。歌聲迴蕩,久久盤旋不去。

   豈有豪情似舊時,花開花落兩由之。

   春去秋來,花開花落。這是離開妳的第三個年底了。妳找到了妳的春天了
吧!?我的豪情已褪~~花開花落,真的有這樣的豁達任之由之麼?

   覓食歸來的夜鷺輕鼓著翅膀,優美緩緩降落在樹梢。女孩歌聲已歇,卻是靠
著我的臂沈沈睡著。是倦極了吧!?

   遠處傳來漁船馬達噗噗的聲響。天空無星亦無月。

   女孩髮香輕輕滲入胸臆,我輕輕撥弄著她的髮稍。
   不屬於妳的味道。

   我卻選擇了閉上眼睛。
   裝作是妳的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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