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些天,一位朋友的朋友出殯,出於尊重和聊表慰問,我和另外一位朋友一起出席。
一絲溫暖的笑容凝滯在冷硬的黑白人像照中央,香燭的煙霧縷縷上升,飄散在靈位前每個角落。
席上坐滿了來賓,牆壁四周掛滿了以黃菊為主,夾雜著各種顏色花朵的花牌,某個幽閉的角落反映著焚燒冥
鏹時爐中繚繞的火光。
不時還有新到的賓客穿過大門,來到靈前上香,鞠躬。
我們坐了很久很久,大概超過兩個小時,身旁的朋友開始打瞌睡,我便壓低聲子,找些話題跟他胡謅。
「坐了這麼久,你留意到些什麼。」
朋友搖了搖頭,「我沒有留意到什麼。」
「你覺得,在坐最有心的,是哪位?」
「沒有意見。」
我暗地伸手指向坐在對面前排處一位老人,「我短道這個人很有心。」
朋友笑笑,「怎麼見得?」
「我看他剛從外邊進來的時候,滿身大汗,手中拿著脫下的西裝,來到靈前好像猛然記起什麼似的停下腳步,
手忙腳亂把褸子穿上,才肯進香。」
朋友側著頭想了想,我又補充道:「雖然他沒有哭,但是我看得出,大動作可以造作,不經意的小行為,
最能揭露人的心意。」
「也許你說的對吧。」
「湊熱鬧的人多,由衷尊重先人的人少。」
朋友點了點頭,繼續專心打瞌睡,步進靈堂的人還是絡繹不絕,我心想現在離去似乎有失禮貌,
只好硬著頭皮,多坐一會。
那個晚上,我跟朋友接著又說了一堆無聊話,都記不清說了什麼,好不容易才跟著大隊離開靈堂。
回到家裡,晚上做了個怪模怪樣的夢,夢中只見兩炷手指上下粗大的香,閃著暗紅色火頭緩緩燃燒,
白煙漸漸瀰滿了整個夢境。真是糟糕透頂,竟然會做這樣的夢。翌日,朋友的朋友下葬,一行人乘著旅遊巴士,緣著蜿蜒的山路登上位於山顛的墓園。
那真是一片風水地,依照老一輩人的講法。嵐風散送著一陣陣草木的香氣,比香精散發出來的還要可愛,
墓地面向一大片湛藍色的海,這天天氣好,海上翻著一個又一個銀白色的浪頭。
朋友的朋友的照片被擱在小土丘上,喃嘸師傅口中唸唸有詞,我和朋友曾經試過專心致志想搞清他在唸些
什麼,後來除了勉強分辨出一些不規則的音律,什麼也沒能聽到,彷彿那些是來自另一個星球的語言。
濡濕的海風把我們的頭髮吹得亂蓬蓬,朋友居然問我,
「你猜,我是說如果,如果你出殯那天,場面會是怎樣的?」
說到場面,一陣討厭泛上心頭,我沒直接回答他,只是道:
「如果我出殯的時候,我沒話能說,被迫要用這種埸面,怎麼辦?」
朋友搖了搖頭,「沒有辦法。」
「噢……」
我又問他,「你會不會哭?」
「會,我當然會哭,我們是朋友嘛。」
我點了點頭,好在還有點安慰,心中猛地覺出,怎麼我們會討論起這些話題來?
太沉悶的埸合很容易令人胡思亂想。
「我們不該說這些的,還是聊聊別的吧。」
朋友搖了搖頭,「心理醫生說過,偶然設想一下自己過世後的情景,對一個人了解自己很有幫助。」
「為什麼?」
「你會想到誰真正關心你,誰來到你靈前只是穿鑿附會,有哪些事情你還沒有做,有哪些人你對不起他……」
朋友兩手一翻,「就是這樣。」
這時,那個喃嘸師傳忽然大叫,幾乎把我們給嚇得跳起,回過神來,只聽見他道:
「儀式完畢了,跨過火盤,你們可以乘車離開了。」
我看看地上,燃燒著幾張半燃不熄的紙張,細聲對朋友道:「這個就是火盤?」
朋友聳聳肩,沒說什麼,一陣微風從遙遠的海岸線吹來,吹起了紙張燃燒剩餘的灰燼,
就像一隻隻黑色的螢火蟲,在藍藍的天空下起舞。
不,好像有點不對勁,螢火蟲不是黑色,也不會在藍藍的天空下起舞,應該找另一個比喻。
我在思索,朋友見我還留在原地,便伸手拉拉我的衣衫,「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