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回.驚蟄


芳春三月,草木初綠,廣元鎮的三閭客棧也像往常一樣的送往迎來,招呼著過往旅人。不過今天生意倒不怎麼樣,日正當中,卻只有三五個零星客人,店小二阿富從廚房裡端出一盤雞爪、雞脖子和雞屁股,獨自坐在角落裡慢慢的啃,兩眼不時的瞟著門外一個衣衫襤褸的漢子,這漢子滿臉鬍子,衣褲上一道道的破痕未補,背後還揹著一把劍,說丐不丐,說俠不俠。因為劍客很難得那麼落魄的,但乞丐又很少佩劍,然而這人徘徊良久,卻始終不敢進門要飯。店小二心中直呼倒楣,心想:「難怪昨夜會輸掉半個月的薪餉,原來是這個瘟神在作怪!」

他幹了幾十年的店小二,什麼樣的人物沒見過,料定這漢子是個冒牌的劍客;真正的江湖高人,若是口袋中的銀兩用完了,想吃頓飯也不用如此畏畏縮縮。這種人一定先進來飽食一頓,然後在付帳時小露了一兩手,或是無緣無故的把桌椅劈碎,或是丟出一把飛刀,正中櫃台後方「恕不奢欠」的木牌……,便瀟灑的逸去。對於這種有真才實學的無賴,掌櫃的也只好自認倒楣,笑臉恭送。但若是功夫不到家也想來白吃白喝的人,就得倒大楣了。客棧馬上會請出保鏢,將這種人渣毒打一頓,再取走他身上所有值錢的傢伙。在這種弱肉強食的江湖社會中,這些規矩早已行之有年,誰也怨不了誰。

阿富想要快點打發這個流浪漢,草草吃了一半,進去廚房添加了一碗冷飯,拿到門口遞給他道:「這碗拿去街角吃,不要賴在門口妨礙人!」

這人就是古劍,他身無分文,從山裡帶出來的腌肉又不慎淋到雨而發臭,正餓的發荒,的確想向人要點食物,卻又開不了口。其實乞食的日子他並不陌生,因為以前曾在在丐幫跟人學武,吃了半年的冷飯剩菜。但當時年紀還小,而且丐幫的人乞討乃天經地義的事,並不覺得羞恥,那曉得現在卻變得如此難以啟齒。他愕然的接下破碗,感到羞憤難當,本想扔下盤子就走,卻突然想起本朝的開國皇帝朱元璋據傳也曾經當過乞丐,最後還不是成為一國之君。忍得一時,才能成為一世英雄,於是蹲下來準備用飯。

突然間咚的一聲,一顆飛石打碎了他手中的破碗,濺的他滿身的飯菜。順著飛石的來向看去,只見左後方有三個乞丐正似笑非笑的瞧著自己,桌上卻擺滿了大魚大肉,較年輕的兩個年約三旬,腰上卻已繫了六個布袋,另一個老者則有七袋,說來身份不算低了,因為每一省分舵的舵主也不過八袋而已。

其中一個六袋弟子開口說道:「你不是咱們丐幫的人,不可在此討食!」

古劍看到這三個丐幫人,反而釋懷,他年幼時也曾在丐幫首席長老衛飛鷹的門下學劍,在總舵當了半年的一袋弟子,因此對丐幫的規矩知道了不少。雖然丐幫並未要求所有乞食者都要加入丐幫,但各地分舵為了顯示其獨一無二佔有地盤的權力,往往會干涉外人的乞食行為。

心念至此,心中怒火消去不少,不想跟他們計較,轉身欲走。

此時卻有人拉住他的衣襟,回頭看卻是一個面貌清秀的少年,對古劍說道:「喂!你是聾子嗎?怎麼我叫了幾聲都不理?」古劍歉然道:「我的確聽不到,全靠讀唇解語。剛剛真對不住,沒看見您說話。」那少年笑道:「原來如此。您若真的腸空腹虛,倒不如過來與我們共飲一番。」也不等人家答話,逕拉著古劍到內側的桌位,上面己擺了三四道小菜和白飯清酒,當中坐著一位五六十歲的老者。少年道:「張伯,我帶了一位朋友陪您共飲。這位是……」古劍接話:「在下古劍。」少年道:「是了。古少俠,我叫喬小七,眼前這位乃是陝西著名趟子手張五清。張伯以一手通臂神拳威震秦嶺時,我還沒出生呢?」

其實這張五清只是一個極普通的趟子手,陝西民風強悍,每個人多少都會打一兩套拳術。他通臂拳是懂了一些,但說成威震秦嶺,可就大大離譜。但千穿萬穿馬屁不穿,老成持重的張五清,本來對喬小七自作主張帶來一個落魄浪人的舉動頗為不滿,卻因此發不出脾氣。堆笑與古劍互道久仰。

古劍坐下,喬小七把自己桌前的碗筷推了過去,請古劍先用,么喝小二再拿一份。古劍餓了很久,也不客氣,拿起碗筷大口大口的扒了起來,很快便把一碗白飯吃光。喬小七看的有趣,把新送來那碗白飯又推了過去,古劍這回倒不好意思,推拖了幾次才拿起碗來,這次倒吃的斯文多了。喬小七問道:「少俠不知何方人氏?此行要往何處?」

古劍聽人叫他少俠,感覺十分怪異。趕緊把飯菜吞入腹內,答道:「在下世居成都,在外習武多年,如今只是想返鄉省親。您叫我古劍好了。在下初涉江湖,還未做過什麼行俠仗義的事,實在不敢妄稱『少俠』。」「那太好了!」喬小七放輕聲:「我們也正往成都走鏢。我見你身強力壯,仗劍而行,武功必定不凡。如果一時阮囊羞澀,倒不如和我們一道走。我們安西鏢局正欠人手,而你缺盤纏,大家正好互相照應。」

缺錢對古劍而言,倒不是什麼了不得的事,要不到飯,大不了上山再抓幾隻野兔充飢。但他初履江湖,正愁不知該如何找人試劍,心想客串幾天趟子手也好,說不定有機會試試這套「無常劍法」。便爽快承應。

張五清白了喬小七一眼,心想:「你這傢伙未免也太雞婆大膽,進鏢局不到兩天,仗著一張甜嘴哄得總鏢頭喜愛,便自作主意胡亂收人。看此人這身披獸皮,不修邊幅,一付人憎鬼嫌的村野匹夫德性,少鏢頭會收留才怪。」他為人老成持重,儘管心裡嘀咕不停,倒未說出來。張五清拿起酒杯,向古劍敬道:「歡迎之至。小兄弟看來威武豪邁,若真能加入本鏢局,我們可就輕鬆多了。」

古劍謙遜的回敬,三人邊吃邊聊,原來這兩人是陝西安西鏢局的趟子手,正護送一批十分貴重的鏢貨至成都。他們走的是川陝之間的棧道,一到了四川境內,就碰上了豪匪強梁,一場激戰,損失了不少人手。這川北一帶是有名的土匪窩,有幾批兇悍的土匪,各據山頭。因大隊人馬暴露於城鎮酒肆之中,易被土匪眼線盯梢,決定專走林路,另派張喬二人負責採辦食物。

三人不久便把桌上的酒菜吃光,客店也打包好乾糧簡菜,張五清催促著上路。

古劍是最菜的趟子手,這四十來斤的包袱毫無疑問的該由他一肩扛下。三人往西走了三四里山路,才見到鏢局的人,這趟鏢本來出動了三十九人,因前幾天與川匪的一場激戰,折損了五個,後來又補上了喬小七,也不過三十五名。

喬小七一到就指著古劍,對著一位六十出頭的老者說道:「啟稟總鏢頭,小七幫您找到一位新趟子手。瞧他筋強骨壯,勤懇實在,一個人可抵三個人用。」這老者髮鬚皆白,滿臉風霜,正是安西鏢局的總鏢頭羅萬鈞。他睨著古劍一會,說道:「你怎麼沒問我就收人?叫少鏢頭決定吧!跑完這趟鏢,我就不管事了。」

少鏢頭羅支平不過二十啷噹歲,已一付精幹模樣。他打量古劍一會,要他耍一套劍術瞧瞧。

古劍立刻舞起「無常劍法」,眾鏢子拿出口糧水酒,吃喝之餘順道觀看古劍賣力的舞劍,這票人大多不會使劍,但個個老於江湖,見識過不少場面。見他劍招稍嫌散亂,正中帶邪,邪中含怪,與一般正宗劍招大異奇趣,不禁紛紛搖頭。有人私下議論:「我本以為配劍的都是高手,原來也有招搖撞騙之徒。」其實古劍當初構創這套劍法時,想的全是要如何剋敵致勝,從未考慮瀟灑流暢。所以「無常劍法」,從來不是一套好看的劍法。

九十七招使完,已是汗流浹背。只見羅支平淡然道:「馬馬虎虎,你跟喬小七一起,多做點雜事好了。」

對於眾人的冷淡反映,古劍略感失望,但至少要到了工。心想:「下次再遇劫鏢,我當勇猛衝鋒,讓他們刮目相看。希望這套自創劍招,真能力抗豪強?」

只有喬小七熱絡的把他拉到一旁,一一介紹鏢局裡的人物。自總鏢頭、少鏢頭之下,有五位鏢師;其中何六發、趙敬兩位資格最老,功夫最俊,地位自比另三位高了半籌。鏢師之下又有副鏢師,只補了三位,不是幹的夠久,就得要有點功勞才升得上;其餘都趟子手了,但也有資深資淺之分,權利義務自有不同。咱們倆是最嫩的趟子手,錢少事多自是不免。接著又介紹一些行規。羅萬鈞靜坐在三丈之外,側耳傾聽他和古劍講人論事,心中不禁嘖嘖稱奇,思道:「這人才來不到兩天,倒像來了兩年似的。規矩全都記得不說;全局上上下下三十幾個人,也給他摸熟了。」

 

時近初夜,眾人走了一天也累了,吃飽喝足便就地搭營打尖。照例由兩名最嫩的趟子手負責守夜,古喬二人說好,由古劍警戒上半夜,下半夜再換喬小七。

古劍守夜不能靠耳朵,只好不斷來回梭巡,東張西望,戰戰兢兢的不敢多扎眼。確定月過中天,才敢去搖喬小七,他輕推兩下,喬小七翻了個身,跟本沒醒。古劍見她睡得挺熟,心想:看他一身細皮嫩肉,長得秀秀氣氣,不過十七八歲就得走鏢,也真難為。不如我吃虧一些,多看一個時辰。

約莫又過了一個時辰,古劍再去叫人。喬小七撐起身子,惺忪著眼,打了一個冷顫道:「好冷!」又躺回被窩裡去。古劍心想:「今天要不是他,我恐怕還得餓肚子。就讓她睡個飽,算是小小的回報吧!」替她拉好被子,又出去守夜。

直守至天亮,喬小七一起床便找古劍責道:「你怎麼不叫人?」「我……我叫不醒你。」反倒像古劍理虧。

喬小七瞅了他一眼道:「今夜換我先站哨。」

一早吃完飯,大夥便收拾包袱,向南進發。這趟鏢走的不是棧道便是密林,並未用上馬車,所有鏢貨、帳篷及個人隨身細軟都需人力抬負。貴重的鏢貨當然不敢交給二位新人,便讓他們分別揹負一份帳篷毛毯。喬小七走沒幾步就唉苦嘆重的,古劍只好把他那份也給馱上。這日倒一路平安,趕了六七十里山路,來到了劍閣便不再前行。

蜀道難行,且川北一帶盜匪橫行,山寨林立,一有閃失,全盤皆輸。「千手刀」羅萬鈞走鏢三十餘年,多以京鏢、豫鏢、鄂鏢為主,要不是這趟川鏢利潤極豐,他可不願冒險接下。前頭正是川北有名的賊子窩,短短三十里不到,有十來個大小山寨。羅萬鈞要大夥早早歇息,養精蓄銳。

古劍日夜折騰,一吃飽就呼呼大睡。不知過了多久,只覺得地動山搖,睜眼一看,依稀有黑影晃動,原來是喬小七搖他起身換班。古劍覺得總覺得還沒睡飽,但他二話不說,拿著劍跳了起來,馬上把位子讓給了她。

此時月光被烏雲遮蔽,林中一片漆黑,古劍不敢懈怠,更加打起十二分精神,來回搜巡。他發現林中似有微量火光透出,輕輕繞了過去,俟近一看,原來是總鏢頭和少鏢頭父子兩人在閒聊,在空地上燒了幾根薪柴。正想悄悄離去,卻見總鏢頭喊道:「什麼人?」

古劍只好現身拜道:「是我,剛接班站哨,看見這裡有火光,前來查看。」羅萬鈞道:「怎麼那麼早?這裡接近賊窩,今天可得特別留意!」揮揮手叫古劍離開。

古劍走後,羅萬鈞對兒子道:「你得特別留意這個人,看似老實,卻未必簡單。」羅支平道:「怎會?我看他倒挺賣力的?」羅萬鈞搖頭道:「就是太賣力了,才讓人害怕。若不是有問題?幹嘛這麼賣命?萬一他是山寨派來的臥底,咱們可就麻煩了。」羅支平道:「可他是喬小七帶來的,當時張伯也在場。」

羅萬鈞道:「無論如何,咱們還是小心一點好。昨天他舞的那套劍法,當時看起來頗為散亂,但事後細想,倒發現有幾招不俗。或許此人身懷絕技,只是不願盡露。」羅支平點頭道:「那喬小七有無問題?她倒是不怎麼賣力。」羅萬鈞笑道:「不是不賣力,而是根本就在打混。她介紹古劍進來,還不是要為自己討個輕鬆。你可曾注意?她其實是個姑娘。」羅支平道:「孩兒也發現了。她聲音清脆,身形婀娜,皮膚白嫩,顏面清秀,怎麼瞧也不像個男人。孩兒就算是瞎了眼,也該聽得出來。」

大家都瞧出來了,只有多年未見過姑娘的聾子古劍渾然未覺。

羅萬鈞道:「一個女孩家幹嘛沒事混在男人堆裡?她當然也有問題,但鐵定不是山寨派來的人。平兒,你想不想納個小妾」羅支平突然臉紅起來:「爹!你怎麼突然問起這個。麗娘好好的,我……」說著自己也猶豫起來,突然不知怎麼接下去。」

羅萬鈞道:「我知道你的難處,但麗娘體虛,連生兩胎都是女的,就算生下男的,也未必是練武的料。你看人家喬小七,乳豐臀厚,人又活蹦機靈。如能納為妻妾,日後生下的孩兒,必定聰敏健壯,到時候改練劍法,必定能在下次的「百劍大會」中,搶下一席。」羅支平略顯羞澀,問道:「兒子不懂,咱們家傳『六合刀法』在陝西也算一絕,您怎麼老說要改成劍法?」

羅萬鈞嘆口氣道:「兒子,依你看為父的『六合刀法』和鎮西鏢局張百橋的『八卦劍法』孰強孰弱?」羅支平道:「我看是半斤八兩,差距有限。」羅萬鈞點頭道:「沒錯!可是自從十年前鎮西鏢局開在對街後,咱們的生意就一落千丈。你知道原因嗎?」

「當然是因為他們家列於『百劍門』之中,這一百個門派結盟起來,大家同聲同氣,一家被欺,全盟尋仇。劫他們鎮西鏢局的鏢,就等於是和『百劍門』宣戰,誰有那麼大膽?」羅支平心有不平,似乎說鎮西鏢局有如此場面,全靠『百劍門』庇蔭。

羅萬鈞道:「沒錯,他們只不過第七十八劍而已。但咱們走鏢的,本來就是要廣結善緣。如果我們也擠進了『百劍門』,等於多了九十九家勢大力強的朋友,那需像現在這樣避東閃西,提心吊膽的。」說著解開背後一只長布袋,這只布袋從出發起就沒離開過他的身上。

他打開布袋取出一把長劍,劍鞘鑲金帶玉,作工極為精美雅緻。「匡……」的一聲,他起身拔出長劍,閃閃生光,輕劃了一筆,手臂粗細的樹幹竟應聲而斷,斷口切齊。羅支平撟舌不下,世上竟有如此鋒銳的劍。

羅萬鈞輕聲道:「這是川四首富洪承泰委託咱們陝西鑄劍名家軒轅十七,花了五年寒暑,燒壞七座治劍爐,才煉製而成的『龍吟劍』。咱們這趟鏢,最重要的貨就是它,其餘的金銀珠寶,只是個晃子,丟了也不打緊。」說著又小心翼翼的把劍收起來。

羅支平也輕聲問道:「這麼貴重的東西,怎麼不叫張百橋送?他們鎮西鏢局和城都百花莊同屬『百劍門』,豈不更便利?」羅萬鈞搖頭道:「正因如此,他才不放心。洪承泰高價訂下這把『龍吟劍』,目的就是要給他孫子在七月的『試劍大會』中恃劍揚威,多搶個五名十名。可是鎮西鏢局也參加『試劍大會』,若交給他們護送,萬一張百橋見獵心喜受不了誘惑,大起膽來拿個稍差一點的次品調包,可就虧大了。」

父子倆又聊了一會,直至柴火全滅,才走回帳蓬。二人說好,分兩側悄然接近,以測古劍是否真能察覺。古劍手持火把,不斷來回梭巡,遠遠就發現二人,喝道:「什麼人?」二人隨即現身,羅萬鈞走微笑走來,把一兩銀子放入古劍手心道:「很好!」和兒子入蓬睡覺。

看這二人父子情深,不禁令古劍想起家人,思道:「家裡賣光了田地,不知如今在做什麼?『試劍大會』後,若能和爹一起開家『川西鏢局』也不錯。一家人一道浪蕩江湖,即使奔波辛勞,也是快意。」

凝思之間,烏雲漸散,古劍仰頭觀星,圓月高懸東空,瞧這方位,恐怕二更才剛開始。掀開帳篷瞧瞧喬小七,正睡的香甜。心想:「看她眉清目秀,細皮嫩肉,多半出身富貴人家。不知家裡遭到什麼變故,才想投靠鏢局。跟著一群江湖粗漢走了一天的路,也真難為了他。我就多站一兩個時辰吧!」

才放下帳篷,忽見西側似有人影晃動,急忙喊道:「不好了!有賊啊!……」緊接著一陣騷亂,五頂帳篷裡的人都跳了出來,直問道:「在那?在那?……」古劍直指西側樹叢。羅支平親率十餘名趟子手,點了火把,向著古劍手指處包抄過去。

過了半柱香,眾人垂頭喪氣回來,都說人是沒有,猴子倒發現幾隻。許多人白了古劍一眼,似乎怨他太過大驚小怪,擾人清夢。大家一哄而散,各自回帳睡覺。

古劍十分歉然,心想:「或許是我看錯了。」打起精神,更加努力張望。過了一個時辰,又在北側樹叢發現怪影。

這次他不敢莽撞,多瞧了幾眼,確定是人,才大喊:「不好了!有賊啊!……」只見帳篷一陣晃盪,眾人又奔了出來。古劍指著北側道:「就在那邊,這次是人錯不了,至少有三四個。」羅支平又派了一票人前去搜尋,隔了半柱香,仍是一無所獲的回來。有人罵道:「先你老娘!耳朵聾,難倒眼睛也瞎了?」有人罵道:「狗日的!你當更夫嗎?每個時辰鬧一次?」那些罵人的陝甘俚語,古劍多半看不懂,但也知道絕非好話。他不住道歉,心想:「莫非我太緊張,又看錯了?」

羅萬鈞道:「喬小七呢?」一名趟子手掀開帳篷,他竟然還不知醒?

好不容易搖了起來,要他陪古劍守夜。喬小七撅著嘴,不甘不願的接下火把,瞅睨著古劍,本想責怪幾句,見他一臉歉然,只得作罷。羅萬鈞笑道:「你委曲一下,明天換人替你。」鏢局規矩,第一次走鏢的新趟子手,得夜夜守更。這麼待他,己十分優渥。

待眾人熟睡,喬小七又把毛毯拿了出來,在身上裹了一圈,交待古劍說:「有事先叫我。」說完打了一個呵欠,靠在一顆大石旁睡了。

古劍跟著打起呵欠,他也困乏極了,卻不敢懈怠,繞著帳篷一圈一圈的走著。不知過了多久,又發現東側人影晃動,接著北側又似有人接近。這次不敢再魯莽,奔過去把喬小七喚醒。喬小七掙扎著起身,也聽到蟋蟋嗦嗦的聲音,定睛一看,四面八方鬼影彤彤,扯嗓叫道:「強盜來了!強盜來了!……」

只聽南側有人喊道:「弟兄們!併肩子上呀……」緊跟著一陣「殺」聲,數十人從四方殺來。

鏢局的人很快在帳篷外圍成一圈,總鏢頭羅萬鈞、少鏢頭羅支平與何六發、趙敬各據四方。這是安西鏢局演練多時的陣勢,可護住鏢貨,也不怕盜匪以多欺少。來襲的盜匪,怕有七八十名;這方雖才三十餘人,但無論鏢師還是趟子手,多少練過一些功夫,一人可抵三五個囉嘍。

三個頭目中,大頭目舞著長鞭,與羅支平戰的難分難解;另兩個手持鬼頭刀,對上了羅萬鈞。雙刀鬥單刀,卻完全討不了好,不出數招,便落了下風。二人一般心思,今日貨硬,討不了好,想叫大哥退走。但此時已騎虎難下,只要一方逃閃,另一人必死於刀下。

大頭目練山雄瞥眼見兄弟受難,也是著急,一轉身卻見對方一名趟子手落了單,被四五個囉嘍纏住。

這個人便是古劍,他那知道這個圍圈禦敵的陣勢,一見山賊便往前衝殺,隨即被五個囉嘍圍住。這時才發現只有他一人身陷敵陣,不禁慌了起來。這是他的生平第一次的生死搏鬥,他又累又慌又沒信心,竟把「無常劍法」忘得乾乾淨淨,使得全不對路。若非這些囉嘍也是膿包,見到劍就先怕了三分,早該挨刀了。

練山雄往後退數步,突然一個轉身,長鞭倒捲,逕往古劍身上掃去。這長鞭以牛皮捲製而成,在昏沈夜色中不易看清。古劍以一戰五,早己弄的手忙腳亂,在昏暗中,忽見一繩狀物打來,已來不急閃躲,「啪」的一聲暴響,手腕中鞭,長劍落地,各囉嘍的兵器全架在身上。

沒想到習劍的人也有那麼不濟事的,練山雄一招得手,隨即喊道:「大家後退,不要打了。」眾山賊立刻退後數步,這時才發現有六名山賊被鏢局的人制住,其中包括三頭目饒火雄。

練山雄朗聲對羅萬鈞道:「『安西鏢局』明不虛傳,咱們『三星嶺』今天認了栽。羅總鏢頭,您把咱兄弟放了,咱發誓今後永不劫貴局的鏢。」

卻聽何六發道:「你該曉得鏢行規矩,我們不可能讓你們全身而退。」這是鏢局不成文的行規,若有盜匪敢來劫鏢,一定要讓他們負出代價,否則若每次都輕易放人,傳揚出去,還有誰會怕?

羅萬鈞道:「何師傅說的有理。你把我們的人給放了,這六個俘虜任你挑,另五個留下當作教訓。我們以一換一,誰也不吃虧。」練山雄卻道:「咱不管你什麼行規,咱弟兄跟著咱出來,咱就得保他們周全,你們不把咱們六個人全放了,咱就殺了他。」說著左手掐住古劍兩邊太陽穴,一用勁便可送他見閻王。

何六發手指著饒火雄道:「豈有此理!拿我們一個蠢趟子手來換你們一個頭目,已佔了天大便宜。你們可別得寸進尺。」練山雄道:「就算是個小趟子手,也是跟著你們出生入死的兄弟,能不管他死活嗎?」

何六發笑道:「他是臨時趟子手,還來不到兩天,護完鏢就走人。裝聾作傻,來路不明,功夫那麼蹩腳還敢衝第一個。說實在,我倒懷疑他是你們派來臥底的呢?要殺請自便。」

練山雄突然發狠,雙手在古劍肚臍上方的中焦穴和右手姆指上的魚際穴分別用勁。古劍立時全身抽搐,冷汗直流,看來十分痛苦。這古劍若跟山賊有關,練山雄不應如此對待。羅萬鈞見狀,施展快手,也一一點了六個俘虜身上的中焦、魚際兩穴。這種點法照說要比練山雄的持續加力還輕的多,卻見這六人個個痛苦不堪,滾在地上哇哇大叫。練山雄見兄弟受苦,心中不忍,長鞭在古劍脖子繞上一圈。悍然道:「既然如此!咱們就各自處決吧!」說著雙手分持兩端,準備用勁將古劍勒斃。

卻聽喬小七道:「總鏢頭,您就救他一次吧?」

羅萬鈞聽他這麼軟語相求,忽然心軟起來,說道:「好罷!看在你立了大功的份上,今天就依你。」轉頭向練山雄道:「停手!」練山雄鬆手,古劍全身疲軟,任由兩名囉嘍架著。羅萬鈞解了六個俘虜穴道,雙方交換手上的人。

羅萬鈞問道:「除了你們還有那些山寨發現我們?」練山雄道:「我看大多知道了。你們目標太明顯。」羅萬鈞點頭。又問:「這道上還有什麼厲害的山寨?」練山雄道:「勢力最大的有兩股:一個是清風崗,五個頭目叫『清風五虎』,每個人手上功夫都不在我之下;更可怕的是明月寨,『明月雙龍』武藝精湛,方圓百里之內,無人不懼三分。你們如果不趕路,還是繞道而行的好!」

羅萬鈞啐道:「這我早打聽過了,我可不信他們是什麼狠角色。『千手刀』走鏢三十餘年,還沒怕過誰呢?」環視眾鏢子,除了古喬二人外,個個勇猛精悍,精神飽滿。突然信心大增,豪氣干雲的喊:「管他什麼龍潭虎穴,咱們都要闖一闖!」練山雄道:「隨便你!反正我該說的都說了。」說畢,帶著三星寨的人走了。

羅萬鈞指著喬小七道:「要不是喬小七機警,後果可不堪設想。我決定升他為副鏢師,加銀五成。」喬小七喜出望外,忙著稱謝。他倒不在乎薪餉職位,但一升副鏢師,勞役輕了許多,更無須再守夜了。歡喜之餘,斜睨一眼古劍,只見他四肢癱軟,靠坐在樹幹旁。他根本沒精神看別人說話,一個人低頭猛想:「我這是什麼劍法?為什麼擋不住幾個小嘍囉?躲不過一個普通山賊的一招半式?……」

喬小七過來扶著古劍,柔聲道:「你還受得了嗎?要不我幫你奢個幾兩銀子,自己走回家吧!」古劍顫聲道:「你們不要我?」忽然想起以前習劍時老是被人趕走的狼狽樣,眼淚差點奪眶而出。

羅萬鈞道:「你這番受苦,說來也是一心求好,我不怪。只是你現在這個樣子,還能趕路嗎?」掏出三兩銀子,遞給古劍道:「這就當作你的酬勞吧!如果沒有吃這行飯的條件,還是別勉強。」

「莫非我又要重蹈覆轍,一輩子都半途而癈?」想到這裡,他沒接銀子,掙扎著起身,正色道:「總鏢頭,您再給我一次機會!我保証不再拖累你們。」羅萬鈞見他神情堅毅,也不便再多說什麼,點頭答應,把銀子放回褲袋。這時天色微明,轉頭向眾人道:「大夥收拾一下,準備上路。」

眾鏢子紛紛打包妥當,古劍拖著疲憊的身子,依然扛起一頂帳篷三張毛毯,跟在後頭走。

 

鏢隊浩浩蕩蕩,行不多時,開始進入劍門山。但見四週奇峰插天,群山陡立,森然如刃。羅萬鈞要大夥提高警覺,此時若有強人阻道,絕無退路。

果然行不到數百步,赫見一票山賊擋道,佔滿狹路。立在最前頭的五個人,都生的高大精壯。眾人心知不妙,紛紛卸下鏢貨,取出傢伙,全神戒備。羅萬鈞問道:「你們要幹什麼?」

那五人互瞧了一眼,放聲大笑,一個牙齒既暴又黃的賊頭笑道:「要幹嘛?我們素不相識,總不會沒事跑來和你接風洗塵的吧!羅總鏢頭,你要走這趟鏢之前,難倒不先打聽一下咱們清風五虎嗎?」

羅支平越前一步,指著一個顏面黝黑的人道:「你是黑面虎吉金星。」指一個雙眉雪白者道:「你是白眉虎張采連。」指一個眼珠泛青者道:「你是青眼虎蔡生令。」指一個髮毛殷紅者道:「你是赤毛虎熊大勇。」指一個牙齒暴黃者道:「你是黃牙虎談十利。」這五人容貌有幾分神似,卻各有異相,十分容易辨識。

原來這五個賊頭雖不同姓,卻是半個親兄弟。他們的母親嫁了五次,分別剋死了五任丈夫,各留下一子。這五個人互不服氣,都說自己的爹才是母親最崇敬的漢子,為此從小爭辯到大,也打鬥到大。為了要打贏別人,各自學了一手功夫。開山立寨之後,歷經多次生死患難,感情倒好了起來,只是不分長幼的習性還在,只好輪流做大寨主。

白眉虎張采連笑道:「你們打聽過咱們,還敢硬闖,可真是勇氣可嘉。」羅支平啐道:「幾隻病貓就唬得住人?那我們安西鏢局還走什麼鏢?」

青眼虎蔡生令笑道:「少鏢頭真愛說笑,把我們五人說成病貓。就算是病貓吧!也能抓到笨老鼠。」說完眾盜都笑了。羅萬鈞冷哼道:「是虎也好,貓也罷。我『千手刀』走鏢數十年,從來也沒被這些畜牲嚇破膽。你們想硬奪鏢貨,得先問問我手上這把大刀。」他一面細察情勢,此處兩面陡山,道路狹窄,寬不過數丈,對方這五個賊頭一付精強力壯的模樣,這一關就算能過,也會是場硬仗。嘴巴死硬,其實心下惴惴。

赤毛虎熊大勇道:「鏢局硬手,本來咱們作這種買賣的,對鏢局的貨興趣缺缺。但如今時局艱困,往往等了一整年,也沒見幾頭肥羊上門。為了弟兄們的生計,也只好冒險一試。」黃牙虎談十利道:「但咱們清風寨向來有個規矩,過往路人,若肯交出一半家當,本寨必定待之以禮,決不傷人。」他滿口漬黃暴牙,說起話來十分難看,但該輪到他開口時,絕不少說兩句。

羅萬鈞還沒罵出話來,卻聽喬小七噗哧一笑,談十利怒喝:「你笑什麼?」喬小七笑道:「給了你們一半,那往後再遇強人,是否又再給一半?」白眉虎張采連道:「這樣最好,你們永遠都還剩一半。」說的眾盜都笑了。

「你們總算有點良心。」喬小七笑著對羅萬鈞道:「總鏢頭,待會咱們也別趕盡殺絕。殺一半的人就好了,這樣他們多搶幾個鏢局,也總會留下一半的活口。」這會兒換成鏢局的人笑了。

黑面虎吉星金把手上鐵棍重重往地上一插,入地數寸。棍頭平圓,這地又早被人踩實,他還能一口氣將之插入,顯然神力驚人,眾賊盜無不拍手叫好。喬小七吐吐舌頭,似乎十分驚駭,說道:「大老虎果然名不虛傳,不知另外四位是否也有如此功夫?」

聽他這麼一提,張采連大喝一聲,雙手各握一只八楞銅錘,猛擊鐵棍兩旁之硬地,竟將鐵棍彈起數尺之高。這鐵棍筆直彈起,將落未落之際,驀地裡蔡生令的一只流星錘飛來,噹一聲正中棍心,五尺長棍晃也不晃,依然與地面保持垂直,朝著三丈外的熊大勇疾速飛去。他早有準備,手中狼牙棒揮出,這次倒是故意打偏,只見鐵棍向車輻一般的在高空急旋,劃了一個又高又大的圓弧,對著談十利身上墜下。談十利急舞著雙斧,在棍心兩邊不斷的來回拍擊,使之保持旋轉而不落地,鐵棍愈轉愈緩,待差不多時,稍施巧勁,碰回吉星金手上。吉星金手握鐵棍之際,立刻揚起震天乍響的喝采聲,每個嘍囉都大聲叫好。

羅萬鈞心中一寒,思道:「看他們耍這幾手,有的力猛有的勁巧,確有一番功夫,看來今天不免一場惡仗。」他有些後悔沒有事先打點好,但如今事到臨頭也不能退縮,否則這張老臉要往那邊擺。

眾鏢子沈默不語,只有喬小七賣力鼓掌,分別將五枚銅錢丟給了五虎,笑道:「表演的真好,這一套若拿到京城賣藝,想必可以賺到很多賞銀。」

這套技法,這五兄弟的確練了無數次,每當攔路打劫時,見者無不大駭,乖乖把銀兩奉上。不料今日卻有人將他們引以為傲的神技,悉落成江湖賣藝的把戲。五虎個個怒形於色,張采連把銅錢重重扔掉,擎起八楞錘,斥喝道:「氣死人了!大夥上吧!可別放過半個……」

「慢著!」赤毛虎熊大勇急道:「老二,這個月輪到我當頭,你又忘了。」張連采拍著腦門道:「啊!己經是三月了,我倒沒留意!」後退一步,收起八楞錘。熊大勇舉起狼牙棒,喊道:「氣死人了!大夥上吧!可別放過半個人……」喊得倒也沒什麼不同。

 緊接著一陣殺聲,眾盜紛紛亮出傢伙,朝鏢隊衝殺過來。眾鏢子仍是圍成一圈,羅萬鈞單刀獨鬥張采連和談十利,一人雙手急揮八楞錘,一人兩臂狂舞劈山斧。羅萬鈞不愧是著名鏢頭,竟把沈雄穩厚的大刀使的活龍活現,兵器上以一敵四,仍是絲毫不讓。吉星金挑上了羅支平,長棍對上彎刀,一個勢強一個器利,堪堪打成平手。蔡生令流星錘穿梭來去,與趙敬、何六發纏鬥在一塊。

剩下熊大勇,他是本月當值寨主,可不願挑軟柿子,日後被兄弟嘲笑膽小。睜大眼搜尋了一會,找到一個帶劍的傢伙,心想當今高手多半使劍,這人看來雖平平無奇,但既然敢用劍,武藝多半不會差到那兒。揮舞狼牙棒,往古劍身上斜砸過去。

這狼牙棒來勢猛惡,古劍心中一驚,不敢以薄劍碰之,後退半步,躲了開去。其實熊大勇的狼牙棒講究的是勢猛力剛,招式倒不稀奇,「無常劍法」中有好幾招可以輕化解。但他昨日一敗,信心早已喪失殆盡,又見對方寨主親臨,未戰先怯,早忘了該如何冷靜,只一味閃躲,竟不知如何還招。

古劍一路敗退,熊大勇步步進逼,眼看著就要露出一個大縫,他也知道鏢局這圍圈禦敵的陣勢,絕不能讓任何人闖進圈內,今天可不能再當累贅,無論如何也要守住這個缺口。挺劍往前直劈,長劍碰上了六七十斤重的狼牙巨棒,只覺手臂一震,長劍差點脫手而出。但他悍然不讓,改用雙手握劍,和熊大勇噹噹噹的硬拚起來。

他劍輕力弱,對手卻器沈力猛,正是以己之弱,攻敵之強,犯了大忌。

只因當初古劍創思「無常劍法」時,想的都是如何破解各式劍招。如果對手使得是劍,或許可以很快找到相應的劍招,但如今面對這種怪異兵器,心一慌意一亂,「無常劍法」十不剩一,變成了「失常劍法」。

然而古劍勇悍異常,連封了數十劍,震的長劍缺口處處,扭曲變形,雙手虎口都裂出鮮血,仍打死不退。熊大勇也被他弄的焦躁起來,他這狼牙棒講究的是大開大閤,但這眾人圍成一圈攻戰,每人相距不過數尺,彼此互相拘束,無法盡情施展他的絕招妙著。眼前這人武功稀鬆平常,竟然那麼久仍奪拾不下,可真丟透了臉。想到此處,熊大勇後退一步,一聲長嘯,埋伏在兩側山頂的嘍囉將巨石推下。緊接著轟轟巨響,兩邊山壁各有十來塊大石滾滾而下。

這些石頭少說也有兩三百斤重,轟轟隆隆的朝著鏢局的防線急滾而下,眾鏢子紛紛避讓。古劍沒聽到滾石聲,當他發現時,有三顆巨石,正朝著自己滾來,前面兩顆在他兩側貼地滾過,後面那顆被凹凸的地表彈起兩尺高,朝著他肚子撞來。此時的古劍左閃右避都不成,眼看要被撞成肉餅。此時也不知那來的急智,拋下長劍,一個鐵板橋疾倒,順手在巨石左下方一托,將石頭向右微偏,往熊大勇胸口飛去。來的突然,熊大勇避無可避,奮起全身氣力,雙手舉棒往巨石擊去。

只聽到一聲巨響,這顆山豬般大的巨石,竟被熊大勇敲成兩半,石屑四濺,彈在他的臉上身上,手上則因巨大的撞擊而虎口傷裂。這顆石頭是比較軟脆,但也得有驚人的神力,才能一棒打碎。

方才為了躲避巨石,鏢隊一陣混亂,有幾名趟子手一個分神,立被砍傷。待巨石滾過,羅萬鈞叫道:「大夥別慌,把圈子縮小,別讓土匪給鑽進來。」眾鏢子訓練有素,很快把缺口補上,齊力向外抗敵。但熊大勇已跳進圈內,如果古劍絆不住他,每個人都會腹背受敵。

熊大勇全身多處被碎裂的石屑刮傷,紅一塊腫一塊;鐵鑄的狼牙棒竟也有了裂縫,倒刺震落了一半。他拍去身上石粉,狠狠的盯著古劍,慢慢走近。古劍撿起長劍,緩緩起身,與他相對而立。他的左臂也被巨石擦傷,鮮血直流,目不轉睛的瞧著對手,心中惶慄,不斷告訴自己要冷靜,別被他嚇了。

熊大勇猛喝一聲,一棒接著一棒往古劍身上招呼,他學這狼牙棒除了練出一身蠻力外,也有一套招式變幻,現在要好好的揮撒。古劍雙手酸麻,這回長劍不敢再與之硬碰,一面閃躲,一面伺機還劍,但總是閃躲的時候多,出劍的時候少,驚險萬分。

羅萬鈞餘光一瞥,見古劍閃躲的狼狽,不知還能撐多久?猛吸一氣,忽將大刀交至左手,往談十利右臂砍去,談十利沒料到這招,急縮右臂,仍被劃了一刀。此時張采連看到了空檔,欺前一步,揚錘朝羅萬鈞右手砸去。只聽噹的一聲,卻打到了刀背。原來羅萬鈞早將大刀交回右手,反手持刀,擋住了這一斧。

他外號叫「千手刀」,可不是說有一千隻手,而是指他換手使刀的絕技出神入化,時而左手,時而右手;時而正握,時而反持,耍的既快又險,讓人措手不及。這套「千手刀法」講究出奇致勝,卻不夠穩健,易傷敵,也易曝險,要不是看古劍撐不下去,可不願輕易冒險。他雖用刀背擋住了張采連那一錘,但那一錘力貫千斤,藉著刀背傳到了手臂,震的他又痛又麻。

他豁了出去,「千手刀法」連綿而出,招招奇險,只想快點解決張談兩人。但這兩兄弟平常就特別和睦,經常一起練武,培養了極佳的默契。他們知道再拖久一點,待熊大勇解決那個使劍的傢伙,便可內外夾擊,將鏢局打的潰不成軍。兩人並不貪功,相互照料,羅萬鈞越急越難如願,數十招一過,竟是莫可耐何。

古劍驚惶未定,邊打邊讓,左騰右閃,不過十來招,便被一顆石頭絆倒,熊大勇大喜,高舉狼牙棒,正要將他一棒打爛。就在這危急時分,古劍忽見他下盤有極大空檔,想也不想,一劍橫削,在對手雙腿各劃一道深痕,要不是劍變鈍手酸軟,這一劍己將其雙腳切下。

熊大勇著地而滾,一摸雙腿,還好筋骨未損,只是血流不止。他撕下衣袖,綁腿止血。古劍沒有趁這時候再攻,默默回想方才的一招一式:「這人出招看似猛惡,其實破綻不少,隨手一招『無常劍法』都可破解,怎麼我就是忘了?」有了這個體悟,心情寧定了許多,開始有了一些把握。

熊大勇一時輕敵,為人所趁,急著討回顏面,一綁好雙腿便跳將起來,二話不說,又朝古劍掄棒打去。古劍側身避過,同時還了一劍,熊大勇見來劍巧妙,向著自己手腕刺來,急忙收手,一個迴旋,身子半曲,巨棒貼地,向古劍下盤掃去;古劍一躍而起,長劍改刺頭部。熊大勇只見劍尖朝臉而來,嚇得往後急滾,才堪堪避過。

上一次吃虧,流了幾滴鮮血,他認為是自己疏忽,並不在意,這次倒驚出一身冷汗,心想:「這個貌不驚人的傢伙,看來還是有幾分功夫,可得小心應付。」他收起輕視之心,起身再戰,這次不求狂攻,一招一式,中規中距的將習練多年的「伏虎棒法」使了出來。

這麼一來,破綻倒不明顯了。古劍畢竟生嫩,疏懼疑慌未能盡除,劍法的施展未達到應有的一成,一晃眼又落了下風,閃躲多於還劍,屢遇險招。

然每到千釣一髮之際,一種求生意念又激起潛能,讓古劍在最後一剎那間使對了劍招;一旦危機暫解,又恢復原先的荒腔走板。就這樣起起浮浮的打了數十招,弄得兩邊都心焦不已。

熊大勇「伏虎棒法」使的再精熟,也不過是三十六招,使完之後只得重來一遍。古劍慢慢看清來招,出招漸趨穩健。第一遍時,他十招還不到兩招;第二遍使到後來,己是有去有還,平分秋色;到了第三遍,前招未完,已能預料他後招會如何。這時熊大勇耍得再急再猛,也無法威赫到他,屢次中招,要不是長劍彎曲變形,入肉不深,且古劍無意殺人,所刺均非要害。他早該躺下了。

另外四虎眼看著自己兄弟,從穩操勝券轉為落居下風,這會換成他們急了,吆喝著眾人猛攻,但鏢子們守的嚴密,沒給他們半點機會。張談二人應付羅萬鈞本就吃力,這麼一慌更是難敵,羅萬鈞「千手刀」愈使愈順,兩人暗暗叫苦,也不知還能撐多久。但熊大勇身陷敵陣,又不能一走了之。

這時候忽聞右側小山上有個沙啞的聲音道:「看來這五隻老虎快被打成病貓了。」

這人一開口,雙方人馬都霍然一驚。羅萬鈞趁空瞥了一眼,兩側小山黑鴉鴉站滿了人,全是強盜,看來比清風寨的陣勢還強過幾分,心中一沈,這下子可真是完了。

只聽另一個高亢的聲音道:「大哥說的是,照鏢行的規矩,只要動了手,就不能輕易放人,我看這五隻病貓,能剩三隻回家,可就萬幸了。」那沙啞的聲音道:「沒法子,去年咱們『明月寨』曾邀他們入夥。當時他們若答應,今天人多勢壯,何愁拿不下一個小鏢?」那高亢聲音道:「唉!咱們現在想幫忙,又怕人說咱們撿便宜,作收漁翁之利,傳揚出去,也不甚光采。」那沙啞的語音道:「就是這麼為難?咱們現在實在不宜出手,除非……」高亢的聲音問道:「除非什麼……」

卻聽吉金星叫道:「你們別再說了!快點出手幫忙,這批鏢貨全給你們。至於併寨之事,日後再談。」高亢的聲音笑道:「這批貨本來就是咱們的。等他們把你們殺個精光,咱們再殺光他們,還怕這些金銀珠寶自己長腳跑掉嗎?」

張采連叫道:「你這不是趁人之……唉呀!……」他話還沒說完,左手臂已被大刀砍重,左手上的八楞錘落地,剩下單錘,與談十利聯手的雙斧雙錘陣漏洞更多,愈加抵擋不住羅萬鈞凌厲變幻的「千手刀」。

此時高亢的聲音喝道:「到了這個地步,你們還要逞英雄嗎?我數十聲,不願併寨的人,大聲叫出來,否則就當你們全答應了。」他知這幾個兄弟都死愛面子,要他們親口認輸,可比登天還難。說完自坡上一躍而下,輕功不凡,飄然落在圍圈內,他手持長劍,準備隨時接替最危急的熊大勇,緊接著數道:「一、二……」

羅萬鈞見此人露出一手絕佳輕功,知道這票山賊更難對付。心想:「今天決不能讓他們雙寨聯手,否則必敗無疑。」當機立斷的沈聲喊道:「停手!」他老謀深算,瞧出「清風五虎」無意併寨,對明月寨的趁火打劫之行無不忿慲。倒不如趁現在雙方均無嚴重死傷之際握手言和,以免「明月雙龍」坐收漁翁之利。

他這一聲「停手」喊的聲沈氣足,蓋住了那人的數數之聲,不止眾鏢子全退了一步,清風寨眾也無心再戰,都止住了鬥。只有古劍例外。

他什麼也沒聽到,只看到一個持劍的人突然跳了進來,在一旁虎視眈眈的瞧著自己,看來隨時要加入戰團。而熊大勇十分勇悍,身上被刺了十來劍仍死纏著不放。古劍心想:「這持劍之人看來絕非善類,我得快些把這舞棒之人打退,別讓他們聯手起來。」他看到一個破綻,加了力道,打算一招退敵,重創對方手臂。

熊大勇高舉狼牙棒,本欲朝著古劍斜砸過去,聽到羅萬鈞的聲音,知道他有求和之意,便凝在空中不動。那知古劍竟不理他總鏢頭的呼喝,長劍逕往自己身上招呼!

古劍算準這時出手,在對手招式用老之際,長劍剛好刺中他右臂。那知熊大勇忽然止臂不動?這一劍刺出,將會刺穿右胸,那還有命?他無意殺人,但說到收發自如的功力,可差得遠,只卸去一半的力,鈍劍還是刺中了熊大勇的胸口,他覺得入肉不深,卻見熊大勇應聲而倒,一命嗚呼。

這麼一來,五虎寨眾盜嘩然,乒乒乓乓的又和眾鏢子打成一團。吉金星嘶吼著道:「戴寨主、高寨主,你們幫忙把這些人殺光,咱們五虎任您差遣!」激動之下,竟忘了只剩下了四虎。」

「明月雙龍」之鬧江龍戴任,矮小精壯,拿出一把鬼頭刀,笑道:「你們早說不就好了!讓開,由我來對付這個老傢伙。」替下張采連及談十利,與羅萬鈞刀對刀,一般的沈雄穩辣,絲毫不讓。

翻天龍高天翔,身形高瘦,使得也是一把劍。他看古劍的劍法有幾分怪異,早已心癢難耐,沒等人家開口,一劍便向古劍刺去。

古劍第一次殺了人,無論死的是什麼萬惡不赦的盜匪,仍令他心神激盪,不能自己。這時忽見一把長劍當胸刺來,他想也不想的回了一劍,刺向對方手腕。

高天翔嚇了一跳,這一劍回的方位時機都拿捏的恰到好處,趕緊退步縮手,才免了一劫。他本來還有一點小看古劍,出手十分大膽,想一招就取他性命,讓這些新夥伴瞧瞧二寨主的手段。現在卻收盡輕視之心,一劍一劍,小心謹慎的試探他的能耐。

這兩個主戰陣陷入僵局,其他的鏢子卻是岌岌可危。其實以明月寨的實力,可單獨奪下這趟鏢貨,佈下這個局,是要藉此併吞清風寨。他們今日如此狀大,便是靠人不斷的併吞其餘小寨而來,除戴高二人外,另有六個其他小寨投靠,這些小寨原來的寨主,也有一些功夫。鏢局其他的人,要應付幾個勢如狂漢的「清風四虎」便己大感吃力,現又加上明月寨的眾高手,那能撐多久?

他們節節敗退,受傷的人愈來愈多,所圍的圈子愈縮愈小。羅萬鈞「千手刀」愈舞愈急,然戴任守的嚴密,始終佔不到上風。過不多時,何六發、羅支平先後受傷被俘,鏢陣大亂,敗不成軍,倒是原本最令人擔心的古劍還撐得好好的。

高天翔身法輕盈,在古劍左右穿梭來去,論招式要比熊大勇高出許多。但他使得是一套劍法,正中古劍口味。古劍慢慢回神過來,漸入佳境,「無常劍法」的妙招是愈來愈多,要不是長劍變形嚴重,使來極不順手,早搶了便宜。

羅萬鈞雖慌不亂,衡量情勢,眼前只有他和古劍有逃脫的機會。他邊打邊解開一直綁在身後的龍吟劍,向著古劍擲去。古劍忽見總鏢頭丟了一把劍來,伸手接了下來。這把劍燦然生光,任誰也看得出來是把鋒利尖銳的上上好劍。他利劍在手,信心突增,刷刷三劍,把高天翔逼的連退五步。這時忽見喬小七奔來,對他比個衝殺出去的手勢,古劍點頭,拉住他的手尋找弱處。見羅萬鈞正被三名高手圍攻,情況危及,此時只想著要解總鏢頭的危難,心中沒有雜念,「無常劍法」一劍接著一劍,竟是招招精奇狠穩,先逼退了戴任,又傷了另兩名頭目,三人并肩,一道衝殺出去。刀狂劍銳,眾盜紛紛退避。眼看就要殺出重圍,喬小七忽然一個踉蹌,癱軟倒地。

古劍想把他抱起,卻見眾賊首紛紛殺來,羅萬鈞見勢不可為,硬將他拖走。

 

一口氣狂奔數哩,看到一舖荒間茶亭,二人又累又渴,隨意坐了下來。羅萬鈞憂心忡忡,低著頭一語不發;古劍想安慰他,卻不知該說什麼,自己主意叫了兩樣小菜與清茶,兩人相對無言。

茶點很快送上,羅萬鈞卻完全沒想動箸,古劍斟好茶水,將碗筷遞給羅萬鈞道:「總標頭吃吧!吃飽咱們再想法子救人。」羅萬鈞緩緩抬起頭,忽然起身扼住古劍肩頸,道:「你倒底是誰?為何來這裡走鏢?劍法怎麼那麼怪?」他冷不防的丟出三個莫名奇妙的問題,古劍不知從何答起?只吶吶的道:「我……我是古劍,喬小七介紹我進來。您……您忘了嗎?」

羅萬鈞鬆手,頹然坐下道:「喬小七也是禍水,從你們加入後,就沒好事發生。」古劍不明白他為何要把喬小七說成「禍水」,他想一定是自己犯了什麼錯,拖累了他。便道:「是我不好,您別怪他?」羅萬鈞睜著那佈滿血絲的雙眼,罵道:「當然是你錯,要不是你這聾子殺了熊大勇,害我一個鏢局得同時對付兩個大寨,也不會敗的那麼慘?」他本來十分謹慎,如今乍逢巨變,不禁愈說愈是激動,絲毫沒在意鄰桌還有幾名客人。

古劍想起自己殺了人,也是心中怏怏,放下茶杯,低聲道:「我不是有意的,當時我有卸力收劍,照說那一劍該砍不死人?卻沒料到……」羅萬鈞眼睛一亮,抓著古劍肩膀道:「此話當真?」古劍道:「我不明白為什麼大家打到一半突然停了手?」羅萬鈞道:「那是我叫大家『停手』……」他簡短敘述當時情況,古劍才知道自己又闖了一個大禍。顫聲道:「我沒聽見您的口令,但我不想殺人,劍鈍力淺,卻還是……。我十分意外,看著手上那把鈍劍,也只有劍尖一點血跡而已。實在想不透一個如此精壯的七尺大漢,這麼挨不起?」

「可惡!這全是高天翔搞的鬼!」羅萬鈞拍桌道:「當時沒有特別留意,現在仔細回想,還真有那麼回事。在你砍中熊大勇的同時,他藏在袖子裡的左手,有微微動了一下,想必是在彈發某種細微暗器,暗器上餵了劇毒,能讓人瞬間昏迷。喬小七多半也中了這種暗器,才會突然昏倒。」古劍點頭道:「我與他交手數十招,始終沒見他露出左手,這其中確有蹊蹺。」

羅萬鈞掏出一錠銀子,道:「你去鎮上買馬,連夜快馬把你手上的『龍吟劍』送到成都的百花莊,並拜託莊主洪承泰幫忙。如果百花莊肯出面調解,衝著『百劍門』的面子,這群山賊是非放人不可。」古劍道:「那您呢?」羅萬鈞道:「我得留在這兒,與他們繼續周旋,看能不能多拖個一天兩天。唉!事到如今,也只能盡人事聽天命了。」

這時忽聞鄰座有人笑道:「何必如此?不如今夜攻上山寨?暢快再打一場!」說話的人扔來兩只酒杯,各盛了九分滿的水酒,竟一滴不溢。

羅萬鈞看這手巧勁,心知此人決非泛泛,起身敬酒道:「在下安西鏢局羅萬鈞,不知閣下尊號?」那人也起身回敬道:「久仰大名,在下陳弓。」羅萬鈞驚道:「您是京城快腿陳弓?」「正是。」在外地也有人知道他的名號,陳弓不禁有些得意,笑道:「羅總鏢頭果然見多識廣,竟然連在下這種微不足道的小人物也聽過?」

羅萬鈞道:「您過謙了。老夫走鏢三十年,到過京城不下十次,大名鼎鼎的錦衣衛四大統領、十八千戶,雖無緣高攀,但每一位可都如雷貫耳,怎能不知?千戶大人不遠千里而來,不知又要抓什麼要犯?」他話中帶刺,其實是說這些人經常濫殺無辜,為虎作娼,名氣雖響,可全是惡名。一般正道人士,不屑與他們往來。

陳弓卻似沒聽出來,仍笑道:「小事一椿。我們幹這一行的,拿朝廷的糧餉,就得替國家辦事。剛剛不慎聽到兩位談話,似乎遇到了什麼大麻煩?大家都是武林同道,若有須要幫忙,總鏢頭千萬別客氣。」羅萬鈞猶豫起來,陳弓的武功絕對強過自己,身旁幾名親衛也非庸手,若有他們相助,眾人趁黑突襲明月寨,勝算不小。但錦衣衛怎麼可能無緣無故幫人?倒底有何圖謀?

陳弓見他遲疑,又道:「我保証一旦救出了人,絕不會跟你索求任何鏢貨或酬金。您還擔什麼心?」羅萬鈞心想:「管他要什麼?現在已是最壞的情況,頂多再賠上我這條無用的老命罷了,何不試試?」擠笑說道:「陳大人若肯協助,可真是求之不得。您幫了這麼大的忙,老夫豈有吝嗇之理?」兩人說定,吃飽飯便在附近找個隱密的樹林休息,有一句沒一句的聊一些無關痛癢的話。古劍十分疲累,沒多久便呼呼大睡。

 

入夜之後的明月寨燈火通明,歡鬧異常,寨裡殺豬宰羊,準備迎接新入夥的弟兄。寨前廣場橫七豎八的擺了數十張長板桌,除了明月寨本身及保留給清風寨眾之座位外,還邀宴了附近其他小寨的寨主,這些小寨的寨主眼見清風寨都要被明月寨給併吞了,早晚也會輪到自己,對這場飯酒,沒人敢不吃。這十一寨寨主,雖不願意,仍各自帶著幾名親信頭目,全都到齊了。

飯菜都上了桌,眼見酉時已過半,才有守寨嘍囉來報:「報……報告……寨主,那五位新……新頭目來……來了。」戴任皺眉道:「怎麼才五位,不是說好全寨的人都帶來嗎?」小嘍囉道:「不……不知道?那五位新……新頭目的臉……臉色……。」這個小嘍囉天生口吃,話沒說幾句,清風五虎已經到了。不等他說完,大家都瞧得出來,這五兄弟的臉色並不好看。走在最先頭的卻是熊大勇,他果然沒死,大老遠便氣呼呼的喊道:「不併了!不併了!你們耍詐!」

明月寨想併吞左近各寨的野心,早已昭然若揭,唯一能擋得住他們一時的只有清風寨。一聽他們說不想併寨,應邀而來的各小寨寨主無不暗喜,只要清風寨多挺一天,自己這個寨主就可多幹一天。

高天翔笑迎上去,拍肩道:「熊兄弟還那麼生龍活虎,可真是太好啦!今晚可真是喜上加喜。」熊大勇抖去他的手,拿出一支銀針,喝問道:「這是你的嗎?」高天翔臉色略變,道:「你怎麼料定是我?而不懷疑那個使劍的傢伙?」熊大勇搖頭道:「不是他。憑良心說,那小子的劍法有些邪門,若他有意殺人,根本用不著這小玩意。」

吉星金道:「而且他們同夥,跑到一半突然昏倒。不是你的毒針,難倒是他們自己人打的?」張采連道:「當時你怕我們一旦和羅萬鈞談和,就不會答應併寨之事,才出此下策的吧!」蔡生令道:「兩位若是真能服眾,叫我們作小弟也行。可是如今你們用如此卑劣手段逼我們就範,嘿嘿,咱們可不是笨蛋!」

高天翔笑道:「五位兄弟果然智慧過人,這根無影針的確是我所發,但把我說成卑鄙小人可就太過份了。想想看,今天若非我們及時趕到,你們還能全身而退嗎?」這「清風五虎」被人誇讚聰明,倒是極為罕有的事,本來繃的緊緊的臉,都不禁和緩下來,露出一點微笑。對他後面的話,都忘了該如何反駁。

接著高天翔取出一個鐵盒,打開上蓋,露出兩根細針,一金一銀,各有一組簧片及機關。按下左邊發出金針,按下右邊發銀針。高天翔又道:「金針浸的是『七步歸魂』,銀針浸的是『三步迷』。如果我們沒有誠意,為何不用金針?讓熊兄弟永遠醒不來,死無對証,你們未必發現得到?」他說的也有幾分倒理,「清風五虎」各自交換眼神,仍不甘心就這麼被併吞。談十利道:「無論如何?你都不該對五弟發那一針,今後要咱們如何信你們?」

高天翔道:「這麼說來,你們是打算食言而肥?」吉星金哈哈笑道:「高老二,你還記得我早上怎麼說的嗎?」高天翔道:「你說把這些人殺了,便任我們差遣。你真要殺人,咱們就殺給你看。」說著跨幾步躍至角落俘虜安置處,舉劍要斬人。

卻聽熊大勇道:「我又沒死,你幹嘛殺人?」吉星金道:「殺了他們又有何用?你們還漏了兩個人,那就不是全殺光?」「這……這……」他這麼一說,倒讓能言善道的高天翔一時語塞。當時吉星金的確是說請他們把鏢局的人『殺光』,才答應併寨,如今跑了兩個人,就不算殺光,無須履行諾言。

這時一直保持沈默的大寨主戴任忽然開口道:「吉兄說的很對,是我們沒能完成你的條件,你們有權拒絕併寨之議。其實各山寨若要合併,得要彼此心甘情願才好,本寨從無強併各寨之意。今天此事做的急了些,還請各位見諒,但這也是有不得已的苦衷。」張采連問道:「什麼苦衷?」

戴任緩緩說道:「『淨幫』的『花子』快來了。」

此話一出,所有大小寨主無不變色,「黑雲寨」寨主秦日月手上的酒杯「匡」的一聲,掉落地面。

 

所謂「花子」,指的是自行閹割,卻未能選入後宮的閹人。

明朝末年,昏君無道,吏治敗壞,苛稅橫行,民不潦生,是一個很悲慘的年代。進宮當宦官,雖被人瞧輕,卻可保衣食無虞。運氣好的人,還有享不盡的榮華富貴;甚至可以擁有那些寒窗苦讀、朝夕練武的文臣武將們永遠無法企及的滔天權勢。於是總有一批接著一批的自宮者,像潮水般的湧向宮中。

事實上,明宮每隔幾年都要選入兩三千名新宦官,但抱著運氣擁向禁宮的候選宦官常在數萬左右,十中選一,其餘的只有流落街頭,人稱「花子」。一旦成為「花子」,沒有人肯讓他們讀書、工作,更沒有武人要收他們為徒。這幫人只好在京師附近四處流浪,或群集乞錢,或聚眾打劫……

這些花子其實境遇也慘,雖有乞討之實,但丐幫瞧不起他們,另一新興的乞討幫會「殘幫」也不願和他們有所牽扯。曾有一批花子在太行山一帶開山立寨,前來勦滅他們的不是官軍,而是當地的綠林豪強,他們說:「你們也來當強盜,豈不污了咱們這一行?」

忍辱吞聲了許多年,不知什麼時候,竟有人傳了他們武功。這些閹人並非個個都是笨蛋,反倒是自宮之後,特別適合修習一些邪里邪氣的功夫,其中有十三個人練出了名堂,共同創立了「淨幫」,人稱「淨幫十三鷹」,開始橫行江湖,令人聞之色變。

「淨幫」成立至今,不過一兩年的事,卻在武林中掀起滔天巨浪。這些人學會了功夫之後,便從卑躬屈膝轉為狂妄倨傲。誰要是得罪了他們,或是說一些他們不愛聽的話,輕則斷臂去勢,重則滿門屠戮,殘忍狠辣不輸廠衛。於是有許多人忍不住在背後稱他們為「閹妖」,卻又怕被他們聽到。

為了報復當年剿滅他們的山寨,這幫人最常做的便是「清寨」。在短短半年之內,「淨幫十三鷹」帶領了十三批人馬,將河北、山東一帶的大小山寨,清的一個不留。雖說這些綠林人物,平常幹的就是打家劫舍的勾當,但他們趕盡殺絕、雞犬不留的作法,仍引起非議。

 

所以一聽說「花子」來了,這些平時殺人不眨眼的土匪頭子個個嚇的面無血色,有的急吞一大口水酒壯膽;有的手腳打顫,碗筷差點拿不穩;有的喃喃自語道:「怎麼那麼快?……怎麼那麼快?」。清風五虎雖然心裡七上八下,但大寨該有的風範還保得住,談十利問道:「這是真的嗎?」

戴任沒有直接回答,對著右側一個小嘍囉道:「劉五財,你跟他講吧!」

這個劉五財瘦骨嶙峋,臉上鬍子稀稀疏疏,精神委頓,身上到處裹著白布,顯然有多處刀傷。他站出來對談十利報告,聲音略顯尖銳的道:「談爺!小的是川東「神女寨」的人,去年我們寨主作壽,您還有來來祝賀。也許不記您得小的,但您一口喝下半缸五糧液的豪情,卻讓小的永遠忘不了。」這「神女寨」是川東第一大寨,寨裡有三四百名嘍囉,他當然沒有辦法認出這個小嘍囉。但一口喝下半缸五糧液,的確是他引以為傲的事,怎麼可能忘記呢?他哈哈笑道:「沒錯!你果然是神女寨的人,你們郭大寨主還好嗎?我可真想和他再拚一次酒呢!」

只聽這劉五財哽咽著說:「我們寨主死了,我們神女寨的人也死了,我們巫山十二寨的人都死光了,只剩我沒路用的劉五財一人苟活著……」說到一半,突然下跪道:「我忍辱偷生,千辛萬苦的巴巴趕來報訊,就是盼望各位大爺能團結起來對抗『閹妖』,替咱們十二寨兩千弟兄報仇!」他說到後來,竟是泣不成聲,本來極力壓低的聲音,卻在激動中不知不覺愈顯高亢,有如夜梟,讓人頗不自在。高天翔道:「你別哭哭啼啼了,趕緊把事情經過和各位大爺報告才是。」

劉五財依言拭乾眼淚,緩緩說道:「那些閹妖來到巫山之前,我們已先得到了消息,大寨主立刻邀集其他十一寨寨主前來商量抗妖大計。我們神女寨雖說是巫山第一大寨,但朝雲寨和飛鳳寨也差不了多少,平常大家誰也不服誰?再加上這幾年來的一些大小齟齬,竟然談不出一個結果來。都說大難當頭,大夥應該盡棄前嫌,互相結盟;但說到要由誰來當頭,卻是僵持不下,鬧的不歡而散。」熊大勇道:「這裡可不一樣,只要戴寨主登高一呼,誰敢不從?咱們就結盟吧!只要任一派有難,發個烽炮,大家立即趕去支援。」

戴任道:「熊兄弟,到底要合併還是結盟,且聽他說完再做決定!如果大夥不能互信互讓,天天睡在一起也是沒用,又何必併寨?」說完對劉五財使個眼色,示意他繼續說下去。

劉五財續道:「後來有四個小寨投靠我們神女寨,朝雲寨併了三個小寨,飛鳳寨併了兩個,形成了三個大寨。我們三寨相距不遠,說好任何一寨有難,另兩寨得火速趕去支援。大家想說這些閹妖不過兩三百人,咱們新的三大寨最少的飛鳳寨也有四五百人之多,就算打不過,至少也能撐住幾個時辰吧!

過了兩天,這批閹妖果然來了,先挑上了朝雲寨。那天夜裡,大夥睡到一半,守崗哨的兄弟大叫,說朝雲寨有火光。大家出來一瞧,除了火光之外,還有若隱若現的嘶殺聲,從遠處傳來……。寨主要我們著好裝,帶齊兵器,大家整好隊,點完名,寨主又說了幾句話,率我全寨人馬向朝雲峰走去……」張采連忍不住道:「這當口還整什麼隊?點什麼名?真是豈有此理……」蔡生令也同時道:「還有什麼廢話好說?趕快跑過去幫忙才是?怎麼用走的?真是豈有此理……」

這兩兄弟同時開口,同時詰問,同時說出『豈有此理』,又同時住口。只因他們又不約而同的想到:這神女寨與朝雲寨心結未解,才會故意拖得久一點。最好讓飛鳳寨先去馳援,趁雙方都打得死傷過半精疲力盡時再到達朝雲峰,殺個他們措手不及。如此既可保存實力,又可讓淨幫先將另兩個大寨殺成小寨,神女寨便可獨霸巫山。

劉五財見他們都理解了,繼續說道:「我們大隊人馬往山下走去,只見那火光愈來愈亮,嘶叫殺伐的聲音也愈來愈明顯。大夥還沒完全走下神女峰,那嘶殺聲突然全停了,只聽到遠處不知名的野獸斷斷續續的嗚嗚叫著,可能是被那場大火嚇著的。從山上走到山下,不過是一柱香的時間,他們竟把整個朝雲寨全清光!我們寨主的臉色一陣青一陣黑,急道:『咱們快去飛鳳寨。』

我們隨即轉往飛鳳峰,沒跑多久,便遇到飛鳳寨的人,原來他們也正朝著我們這邊奔來。雙方商議了一會,很快就決定:所有的人退守神女峰。

大家上了山,連夜趕挖陷阱、製作機關,兩個大寨加起來將近千人,還有什麼事做不好?天才剛亮,便把所有防禦工事弄完,大夥好好睡上一覺,準備晚上轟轟烈烈的打一場。

那知接下來幾個晚上都不見任何閹妖蹤影,兩個大寨的人擠在狹小的神女峰上,大夥心情都不怎麼爽快,彼此間難免有些小衝突。日子久了,小衝突越積越多,便成了大矛盾。待了將近一個月,想必那批閹妖早被我們的陣勢嚇走了,飛鳳寨的人決定回飛鳳峰。

那知又過了十來天,閹妖又回來了。那天夜裡,烈焰沖天,我們都被殺聲吵醒,大夥在寨主催促聲下,二話不說,拎著傢伙便往飛鳳峰奔去。

飛鳳峰和神女峰中間還隔著一條巫峽,分據南北兩岸。我們預先在兩邊山壁上各拉了十餘條繩索,並在兩岸各放了十多條竹筏,如此便可在半柱香的時間之內相互支援。大夥很快趕到河岸,力氣大的便一個接著一個的抓著繩索攀爬過去,力氣小的便跳上竹筏渡河。不料就在第一個人快攀到對岸時,十幾條吊索突然一齊從對岸斷裂,每一條繩索上至少有十來個弟兄,都掉落在滾滾江水中;緊接著划入江心的十幾條竹筏也紛紛散開,筏上的弟兄,瞬間淹沒在巫江之中。天寒地凍,江深水急,咱們還沒渡河,便折損了兩百餘名弟兄。」

熊大勇忍不住道:「是不是花子們動了手腳?」劉五財點頭道:「這批閹妖領頭的叫『天鷹』魏進忠,據說是『十三鷹』中最狠勇奸邪的一個。他們身經百戰,我們想得到的任何計策謀劃都在他們預料之中,於是預先將綁縛竹筏的繩子弄的半鬆。大夥急著上筏,剛開始還不感覺,一到江心,在湍急的江水沖擊下,便全散了。另外又在綁縛著吊索的大樹後方埋伏了幾個人,等到我們的人都掛在吊索上,幾記利斧斫下,便砍斷了繩索。」

淨幫的殘狠,眾人早有耳聞,但倒底是怎麼個兇法?知道的人並不多。因為他們「清寨」時,極少留下活口。如今這些手段從劉五財嘴巴裡詳詳細細的道來,還沒講完,己經讓這些綠林好漢膽戰心驚。他們倒不怕硬碰硬的廝殺一場,而是畏懼這些層出不窮的可怕計謀。

只聽劉五財續道:「接著我們聽到一串高亢刺耳的笑聲從對岸傳來,一個尖細的嗓音道:『郭大寨主,您可別急!過幾天咱們再來拜訪。』大寨主一怒之下,拿起手上長槍扔了過去。這一記長槍含憤出手,力氣竟比平常更大了許多,穿越數十丈寬的巫峽,插入了發話之人的胸口。兩百多人換了一個閹妖,這趟買賣,總算沒有全蝕本。」他語氣越說越是低沈,但聲音依然尖細。

談十利道:「大寨主果然神力驚人,英雄了得,那些閹妖不怕嗎?」他們本來習慣稱淨幫這些人為「花子」,但聽了劉五財說出這些惡行後,不覺中起了敵愾之心,也跟著叫起「閹妖」來。

劉五財道:「怕什麼?那幾人之中就有高手,馬上把長槍給擲了回來,反而是我們嚇了一跳。他們知道神女峰陡峭險峻,強攻不易,便在峰下搭棚紮營,埋鍋造飯,要把我們剩下的三百多人,活活困死在山上。

我們早備妥半年的存糧和水,不怕和他們耗下去。沒等幾天,這群閹妖就不耐煩了,趁一個霧氣瀰漫的夜晚前來滋擾。雙方在寨前一場混戰,各有十來人受傷,大寨主還奮勇砍死了一個閹妖,他們見強攻的代價太大,匆匆退回山下。我們首次逐退了敵人,士氣大振,大夥都興奮不已,都說其實閹妖也不怎可怕。

那知自那夜之後,寨裡的老鼠忽然多出許多,怕有幾千隻,吃我們的糧,喝我們的水,竟是抓不勝抓。」

「這是那些……閹妖放的?」吉星金提問時,嘴唇不禁略微發顫。

劉五財點頭,道:「那些老鼠多半是去鎮上搜羅的,那一夜索戰的目的,其實是要掩護放鼠的人。從第二天開始,寨裡的弟兄經常拉肚子,生病的人也愈來愈多,卻請不到大夫,買不到藥。這樣下去,勢必撐不到一個月。

拖了二十來天,大夥看開一切,已不再想說要如何求生,只盼能逃出一個兩個,再去找公義人士為我們報仇。一個多霧的深夜,兄弟們痛快的乾了幾杯酒後,接著放一把大火,將多年掙來的金銀珠寶、古玩雜器全都跟著大寨一起燒光,就是不讓那些閹妖得到半分錢。

趁著火光,大夥抄起兵器,不分前後的往山下衝殺。兄弟們都豁開了,一陣猛衝,還差一點給咱們衝出一道缺口……」說到後來,語氣中盡是噓唏,眾人都有些不忍。蔡生令插口道:「畢竟還是讓你逃出來。我看這些閹妖也未必是銅牆鐵壁,不必擔心。」

卻聽劉五財搖頭道:「我穿著上次死去的那名閹妖的緊身黑衫,在混戰中混入了閹妖陣中。夜霧中,眾妖以為我是跟他們同一夥的,沒有盯緊,才有機會偷跑掉。我跑到鎮上,偷了一匹馬,馬不停啼的趕來報訊,希望你們有所防備。」張采連囋道:「你們能想這一招,也算了不起了。但聽說這些閹妖喜歡夜戰,他們黑夜中辨識敵我,主要不是靠衣著形貌,而是靠聲音。花子的聲音非男非女,特別亮亢尖細,一般人學不來。你又是怎麼騙過他們?」

劉五財靜默半晌,突然脫下褲襠,用一種亮亢尖細的聲音,含淚道:「為了要逃出來報訊,我也變成了『閹妖』……」

群盜們霎時目瞪口呆,不知該說些什麼?卻在稍遠處傳來一聲「啊……」的尖叫聲。眾人循聲看去,發出叫聲的人是喬小七,他和眾鏢子被綁縛在左側角落,尷尬的笑著。熊大勇喝道:「你笑什麼?」喬小七斂容道:「沒什麼,我只是覺得你們太大驚小怪!少了那東西,也不見得會變什麼妖怪。宮裡的太監那麼多,也該有不少好人吧!」其實最大驚小怪的是他自己,只是後面幾句話也說得頗有道理,多少安慰了劉五財,沒人再和他多計較。

熊大勇對戴任道:「戴寨主,您放了這些人吧!咱們『明月清風』自身難保,何必為了幾個寶貝多造殺孽。」戴任喜道:「你答應併寨了?」清風五虎各自交換眼神,熊大勇點頭道:「形勢比人強,今天不併寨,難倒等明天曝屍荒野?只要您答應善待咱們清風寨的弟兄,咱們也不計較名位。」戴任道:「那當然!既然大家有緣在一起,都是一家兄弟,豈有區分彼此之理?」

練山雄等前來作客的各小寨寨主見此情景,私下交換了幾句,也覺得事已至今,不併也不成了。練山雄起身道:「戴寨主,若您不棄,讓咱們十一寨也想加入吧!大夥齊力同心,共同對抗閹妖。」高天翔哈哈笑道:「太好了!咱們劍門十三寨就從今夜起合成一寨,我看就叫『劍門寨』吧!總比叫什麼『清明寨』或『風月寨』好聽多了。」說完眾盜叫都放聲大笑。

笑聲未歇,忽聞一聲磔磔怪笑,這聲音似遠又近,又高又尖,聽得人不由自主的毛骨悚然,眾人只覺得一股陰寒之氣打從心底湧來,笑容全僵在臉上。劉五財全身抖得厲害,不由自主的跪了下來,只剩下一小截的那話兒,竟關不住尿水,滴滴答答的落了出來。他渾然不覺,牙關不住打顫,喃喃念道:「來了……來了……怎麼如此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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