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回.密林


王遂野冷眼旁觀,見他們都面紅耳赤,心想:「裝哭裝笑簡單,但尷尬到面紅耳赤卻不易作假,看來這次真的抓錯了人。這兩人並非舊識,這傻小子只不過是誤打誤撞的淌入這次渾水。只要將誤會解釋清楚,再分析其中的利害關係,他如果夠聰明,就不該再和我們作對。」他心中已有盤算,這小子水性極佳,此時強攻太過冒險,倒不如設法招降,先將他騙上岸,再伺機送他上西天。

他突然哈哈大笑起來,程漱玉不悅,問道:「你幹嘛學我笑?」王遂野卻對著古劍問道:「古兄弟,你可知道她是什麼人?犯的是什麼罪?幫了她之後會有什麼下場嗎?」一連丟出三個問題,古劍連搖三次頭,他實在不瞭解喬小七,只覺得她似正又邪,喜怒無常。

王遂野道:「我告訴你吧!她是宮裡的人,犯了欺君大罪,你若幫她,那可是滿門抄斬的死罪啊!」古劍心中一震,禁宮之事,離他太遙遠,但若真會滿門抄斬,怎能無所顧忌?看了一眼喬小七,她沒說什麼,眼神既擔心又無助,深怕古劍又再次背棄自己。

古劍似乎看透她的心思,思道:「我已經連續兩次,在她最需要幫助的時候,離她而去。不管她是什麼人?這次無論如何也要保她週全!」說道:「喬姑娘待我不差,我不能再置之不理。」卻見王遂野笑道:「她怎麼又姓喬了?你連她本名叫程漱玉都不知?還把她當成朋友?可笑啊!可笑!」

這時河面逐漸寬廣,水流比起先前和緩了許多,水流愈平靜,王遂野可以站的愈穩,若在此時冒險襲來,機會不小。古劍心裡有了計較,打算盡可能拖延時間。王遂野手上抱著三尺餘寬的圓木並不輕鬆,多拖一刻鐘,他的手就多酸軟一分。遂道:「我也無意與朝廷作對,是你們把我抓起來,用刑加鍊!逼得我不得不抵抗。」程漱玉見古劍語氣中似有與王遂野和解之意,轉憂為怒,破口大罵起來,古劍卻故意不瞧她。

王遂野道:「那是一場誤會,我賠罪!只要您肯助我擒人,保証不再為難。」

古劍偶一撇眼,見遠方的河道又漸漸的內縮,只要再拖一陣子,待飄到水流湍急之處,就不必擔心了。說道:「這條鐵鍊要如何解開?我可不想跟到京師。」王遂野笑道:「只要你肯幫忙,我自有辦法。」

程漱玉隔水踢了古劍一腳,道:「你別被騙了!他說過這不是普通的鍊子,不到京城,別想解開!」王遂野趕解釋道:「這玄鐵鍊無鎖無鑰,敲不斷燒不熔,只有幾個人知道啟斷的秘訣。在外地要把它弄開,雖然有些麻煩,但只要您肯配合,我自會設法。」古劍問道:「什麼秘訣?」王遂野笑了一笑,說道:「只要您幫忙捉到了人,自然會知道。」他是個老狐狸,要套他的話,談何容易?

古劍突然辭窮,想不出該如何再胡扯下去。如果這差事交給伶牙利齒的程漱玉,可以不停瞎扯到三個人都飄到大海仍未結束。但他天生拙於言詞,自耳聾之後,老被人嘲笑語音飄忽難聽,更加不愛開口。對他而言,用嘴巴拖延時間,可比用劍難多了。

王遂野見他遲遲不答,似是陷入長考,也感到水流愈來愈急,漸感不耐,對古劍道:「你快點決定到底要幫誰?不要拖拖拉拉!泡在急流中可不是舒服的事。」古劍見他臉色陰晴不定,心知再不表態的話,可就要殺過來了。遂道:「你發個誓,保証絕不食言!」

程漱玉聽他的意思,顯然是有意賣友求生,又罵了起來:「你這忘恩負義……」她罵她的,古劍置之不理,仍把眼光放在王遂野臉上。王遂野全無猶豫,立即回應:「我王遂野對天發誓,如果古劍能幫我抓住程漱玉,我必放他離開,絕不刁難!否則便叫我絕子絕孫!」他雖非太監,卻曾經在一次激烈的格鬥中,不慎傷了下体,早已斷了子嗣。發這種毒誓,從不當一回事。

他發完誓,見古劍仍未準備動手,又催促道:「快動手吧!到現在你還跟她談什麼江湖道義?她在地窖時,可沒幫你說過半句好話!」

眼見激流險灘就在前方不遠處,只要再拖延片刻就穩當了,一時想不出還有什麼話好講,隨口扯道:「王大人,您看我的武功,夠不夠格當一個千戶?……」話未說完,程漱玉忽然抱著浮木在水上打滾,轉了兩圈半,鐵鍊脫離原木,人卻與古劍同側,雙手抓住古劍的脖子,喊道:「我跟你同歸於盡!」

古劍沒料到她會如此,反應慢了半拍,沒有玄鐵鍊纏捲圓木,他必須和王遂野一樣的用雙手緊緊抱住浮木。儘管脖子被勒得難受,卻騰不出半隻手,偏偏這時水流愈來愈是湍急,只要一鬆手,兩人都會沈入江底。他想大叫:「你瘋了嗎?」但喉嚨被緊緊勒住,什麼話也說不出口,這個時候,才曉得她如此烈性。只見她口裡唸唸有詞:「要死一起死!要死一起死!……」

人處在濤濤激流之中,身上綁著數十斤重的鐵鍊,數尺外有虎視眈眈的強敵正緩緩接近,該同心協力的兩個人卻起了嚴重內鬨。情勢危及到這種地步,那容遲疑?古劍終於放開浮木,掰開程漱玉雙手,趕緊深吸一口氣,才吸完氣,便被急墜的鐵鍊拖入江底。

沈江之處與最近的岸邊相距不到三十步,卻是極遙遠極艱辛的一段路程。程漱玉才下沈沒多久便昏窒,古劍拖著一條鐵鍊一個人,在丈許深的水底賣力爬行。江底處的水流雖不如江面湍急,但岩石苔滑,不易著力,遇到亂流處,仍將他推的東倒西歪。也顧不了手腳多處破皮,用盡力氣,一步一步的抓爬過去。江水混濁,即使睜眼也看不到前方,只覺得這段路永遠爬不完。就快要憋不住氣,準備放棄時,終於往上爬昇了!他曉得快到岸邊,精神再振,不知那來的力量,三步併兩步的猛爬,終於探出了頭來。

先猛吸數口大氣,再把昏迷不醒的程漱玉拖上江岸,這姑娘臉色蒼白,似乎喝了不少水。必須在短時間內幫她將胸腹間的水吐出,否則性命不保。古劍學過武當派的「還魂氣功」,趕緊把人平放,點她喉間人迎穴、肋間期門穴、胸腹間的中脘穴及肚臍下方的氣海穴,再手按其胸口膻中穴,連運幾次氣。但此時的他內功渙散指力虛軟,那能有半分用處?

正自慌亂中,忽然想起以前常和許宏鈱在青城山落雁潭比賽憋氣,這不學無術的許宏鈱,不知從那裡學來的閉氣術?總比他晚一點浮出水面。某次古劍下定決心,死憋活憋就是不肯先認輸,竟憋岔了氣,進了一大口水,人卻昏厥不起。許宏鈱不會「還魂氣功」,便用嘴巴將他體內積水給吸了出來。但這程漱玉是個女子……

人命關天,那他容猶豫再三,終將嘴巴貼了上去,左手抓緊人迎穴,右手按壓膻中穴,一吸一按一壓,接連試了幾十次,嘴巴都酸了,程漱玉的嘴巴終於冒出水來,「嚶」的一聲,醒了!

接著「啪」的一聲,她又賞給古劍一巴掌,罵道:「下流!」

這一掌打的他眼冒金星,卻沒有時間多作解釋。這個時候,王遂野正從下游處,沿著河岸緩緩走來。

新仇加上舊恨,古劍已成為程漱玉這輩子最痛恨的人,那有一巴掌就算了?舉掌欲再擂,卻忽感四肢無力,一隻手抬了一半,又軟軟的癱了下來,原來剛剛那一巴掌,已用掉了她全部的氣力。兩眼惡狠狠的盯著古劍,喃喃唸道:「我要將你碎屍萬段……」

 

王遂野逐步逼近,雖然手酸腳軟,仍較古劍強了許多。古劍徬徨無計,思道:「他說只要我肯合作便讓我走,是真的嗎?……就算他願意放人,我怎能不顧程姑娘死活!……我的功夫遠不如他,再給程姑娘這麼一折騰,要怎麼打贏?……可是現在不試一試,以後更沒機會!……」

王遂野邊走邊盤算:「這小子受了那麼多的苦刑,想必恨我入骨,無論他合不合作,都不能輕易放走,免得夜長夢多。若帶回天牢,那我食言而肥之事恐將傳揚出去,豈不為天下人恥笑?事到如今,只好先把程漱玉騙到手,再將他除去。」想到這裡,不禁面露微笑,卻聽古劍喝道:「你別過來!我會殺了她!」他雙手拇指貼著程漱玉的太陽穴,只要稍一運氣,立刻索命。

程漱玉軟軟的攤在地上,沒有半點氣力活動,但兩人的對話仍一字一句的聽在耳裡,那知道古劍這麼作是為了要救她。氣歸氣,卻懶得再多說,心想:「這古劍貌似忠厚,其實滿肚子的壞水。這樣也好,他和王遂野互不信任,早晚得打起來,最好是兩敗俱傷,死了算了。」

王遂野果然不敢妄動,笑道:「不是說好了?你把人交給我,我放了你,再保薦你作千戶。」說話之時,卻有意無意的往前踏上一步。

古劍搖頭道:「我沒答應過!」

莫非他看穿我的心意?王遂野道:「我都發了毒誓,還不相信嗎?」說著取出背後的長槍,往前再試踏一步。

要把程姑娘一併救走的意圖,現在可不能讓王遂野知道。古劍搖頭說:「我不相信!」

王遂野道:「你到底想怎樣?」又踏了一步。

古劍慢慢架起程漱玉,卻也不知該說什麼。以現在這個處境,王遂野絕不可能輕易放走二人。只有說道:「讓我想想!你等一會不行嗎?」王遂野道:「你忘了劉胖子嗎?他沒跟著跳下來,是因為怕水,可不是怕了你。你我都剩不到三成功力,若繼續耗下去,等他追來,恐怕都得死在那聚散鬼鞭之下。」說著又往前逼近了一步,雙手緊握長槍,蓄勢待發。

古劍忙道:「別動!我真會殺了她!」程漱玉大叫:「你敢!」情急之下,手肘自然的往後一頂。此時古劍正全神貫注的盯著王遂野的一舉一動,肚子忽然被頂,一個分神,王遂野突然跨步出槍,向他腹部疾刺過去。

古劍立即縮身,把程漱玉架在前方,王遂野這一槍差點誤刺程漱玉,所幸他經驗老道,立即煞住。這麼一來,三人都嚇了一跳。古劍是逼不得已,他知若自己中槍,兩人都難逃一死,只好冒險一試,如果對方再多進幾寸,只有把人推開,由自己來承受。王遂野也是一驚,萬一程漱玉的肚子有什麼三長兩短,就算把人抓了回去,也是功不抵過。要是平常,即使槍尖碰觸到衣服,他仍可及時收力停住,但現在手酸腳軟,豈敢再托大,槍尖離身一尺,就硬生生的定住。至於被拿來當作人肉盾牌的程漱玉,還沒來得及生氣,就已驚昏過去!

一擊不成,王遂野繞到左側再刺,古劍轉個身,又輕鬆的封住。但對方仍不死心,繼續繞著古劍轉,逮著空隙便出槍。古劍也跟著轉身,不管他槍法怎麼變化,只要一刺出來,就推出程漱玉來擋,他確知對方萬捨不得殺程漱玉,運用起來,己無滯礙。就這樣一個反覆繞圈,一個來回轉動,僵持良久,始終難有進展。

王遂野愈繞愈快,卻始終找不到一個較大的空隙,手腳愈來愈覺得疲累,漸感不耐,思道:「再這麼拖下去,就算劉易風不趕來搶功,我也會被累死!」想到這裡,突然一個疏神,拌到一塊岩石,長槍卻順勢刺了出去!

事出突然,古劍本欲重施故技的將人推出,推到一半,才發覺王遂野根本無法收勢,趕緊將程漱玉的身子往旁推開,接著波的一聲,長槍刺中纏在古劍腰上的鐵鍊。槍頭尖端刺進肉裡,另一半卻被卡在鐵鍊中空處,王遂野用勁一抽,卻沒能拔出。古劍趕緊按住長槍中間的卡榫,當王遂野爬起來時,手上只剩下半截槍,另外半截仍插在古劍的腰上。雖然丟了半截槍,但重創對手,這一跤可摔得有價值。他哈哈大笑,道:「原來你對她的性命,看得比我還重!現在沒了護身符,還是乖乖投降吧!」

古劍咬牙把槍搖晃了兩下才拔出來,左手按住傷口,右手用槍撐著身子,道:「我還沒認輸呢?」

王遂野笑道:「你夠狠,我開始有些佩服起來,可惜……」說著持槍由上往下斜劈,古劍低頭避開,以槍作劍,自下而上撩起,直刺對方咽喉。這一刺技巧方位是妙到極點,可惜速度慢了許多,王遂野從容避過,心中暗喜,深吸一口氣,打算一股作氣的把古劍擊斃。大吼一聲,又向古劍攻去,招招相逼,只想儘快解決對手。

王遂野最擅長的是變化莫測的離合槍,長槍其次,若變成兩支短槍,則當成雙刺來使,威力又再遜了一籌。而如今手上只剩一把短槍,再加上先前体力耗損過劇,功力不及平日三成;雖然如此,用來對付現在的古劍,也該綽綽有餘。他一槍緊過一槍,沒想到古劍被逼入了絕境,反倒能冷靜應對,總在千均一髮之際,以奇招化解,過了數十招,竟未露敗象。

王遂野漸感不耐,忽然把半截槍插在地上,快拳飛腿的往古劍身上連番擊去,拳腳上的功夫倒不輸陳弓。古劍還是沒找到對付拳腳的法子,再加上又傷又累,劍法雖妙,卻慢了許多,擋開了左手就躲不掉右腳,竟連番中招,若非王遂野先前氣力大損,早將他打死。

古劍一步步的往江心退卻,佔了上風的王遂野豈肯鬆手,一掌一掌的拍將過去,步步進逼,不知不覺,兩人屁股都浸在水中。激鬥中,王遂野看到古劍腹腰處有明顯的破綻,只要再加一腿變可令他傷口崩裂,但這時怎麼出腿?他心裡忽然一沈:「這小子水性強,莫非故意引我下水?」想到這裡,正準備倒退,忽見古劍整個人蹲入水中!

王遂野一陣驚惶,右腳向前猛踢,緊接著一聲慘叫,左腳掌已被鐵槍刺穿,他賭錯了!

古劍再探出頭時,人已在王遂野身後,不再理會他,逕自往岸上走去。他左手緊護著腰間,點了幾個止血的穴道,鮮血仍汨汨流出,顯然方才的一場劇鬥,將傷口拉的更開。

王遂野用一隻腳,狼狽的蹬上河岸,想掏出衣袋裡的止血藥和養神丹,伸手一摸,那還有什麼東西?全被水泡散了!只好老實的坐在岸邊,不敢拔槍,這回可輸的澈底!

所幸古劍對他仍有所忌,並未再攻,用鐵鍊將程漱玉綁縛在背上,拔起插在地上的另半支槍,當作拐杖,一拐一拐的沿著小路往山裡走去。王遂野又是一驚,這小子內力不純,卻有用不完的體力,在這當口,竟還能揹人拖鍊的爬起山來!

王遂野打了一個冷顫,如今只好靜坐運氣,安待援兵趕來,又希望陳弓、屠言勝慢一點到,好讓他編個像樣的理由。畢竟慘敗給一個無名小卒,不是什麼光采的事。

  

行不到幾哩路程,程漱玉漸漸甦醒,發覺身子好似一梱梓柴,被人牢牢地綁在背上揹著走。聞著這肩上的臭汗味道,竟然是古劍!令她頗感意外,因為在昏倒之前,明明是王遂野大佔上風,怎麼他還能逃得掉?心道:「哼!這鄉巴佬還會使什麼高尚的手段?一定是拿我當人質,逼得王遂野投鼠禁忌,暫且放他一馬。」想到這裡,心中又浮起昏倒前古劍利用她的身子來擋槍的的那一幕,又想這一路來自己對他頗為照顧,卻換來如此涼薄無義的回報,愈想愈是忿恨,突然往他肩上狠狠地咬了下去!

古劍正步步為營的走在崎嶇的山道上,右肩忽感一股刺痛,一個重心不穩,失足滾下斜坡。兩人綁在一塊,從山上橫滾而下,直滾了十來丈才止住,所幸這斜坡覆滿了雜草,減輕了許多撞擊力道,但一陣天旋轉,二人都頭暈目眩,直想嘔吐。

古劍全吐在地上,後頸卻被程漱玉吐的正著,不由得心中火起,解索起身,抓起程漱玉,喝道:「你瘋了!」

程漱玉看他全身灰泥,傷口上的血汩汩流出,脖子臉頰又沾滿了她所嘔吐出來的汁液如此狼狽不堪,卻怒髮衝冠,感到十分滑稽,忍不住大笑起來。

古劍氣極,左手將她緊按在地上,右手揚的高高,程漱玉見他一臉兇惡,不禁有點害怕,卻仍倔強的道:「你打呀!你這偽君子,平常喜歡賣弄俠義,一遇生死關頭,賣友救榮,忘恩負義,什麼卑鄙下流的事都幹得出來!……欺負我一個弱女子,算得了什麼?」她呲牙裂嘴一字一句的說,到後來淚水也不禁奪眶而出,既憤懣又委屈。

古劍右手輕輕放下,試著解釋其中種種曲折原委,但他口齒笨拙,怎麼說也難以讓人相信?卻遭受更多的斥罵奚落。到了後來,程漱玉摀住耳朵,對他吐了一臉口水,依然憤恨難消。

「罷了!罷了!被人冤枉也不是第一次。日久見人心,她信也好,不信也罷,又何必耿耿於懷?」他不再多言,自行清拭身上的穢物,整理傷處,這才發覺,全身上下可說是遍體鱗傷。有的是在水底爬行時被岩石刮破了皮,有的是劇鬥時被王遂野打腫,有的則是拜剛剛那陣翻滾所賜,而腰上的傷口,經過這麼一鬧,血又流得更兇。

再往下幾步有一條小溪,他索性全身泡了下去,把傷口搓洗乾淨。然後拔了幾株常見的車前草,用石頭搗糊後敷在傷口。

 抹完草藥,不敢多作休息,馬上趕著程漱玉爬回小路,為防他在背後搞鬼,逼她走在前頭。程漱玉爬上坡頂,突然撿起方才掉落在地上的長槍,轉身向後急刺!

古劍千思萬慮,就是沒想到那柄槍還留在坡頂,驚慌之下,已避無可避,危急中只有向後一躍,又再失足滾落。而奇襲得手的程漱玉也沒得到好處,被鐵鍊拉著往下滾去,還未到坡底,兩人已撞在一塊。

跌勢一止,古劍立即翻坐起來,牢牢地抓住她衣領,斥道:「再這樣亂來,看我怎麼弄你!」他髮亂鬚張,儀容未整,生起氣來,倒真像個莽夫惡漢,令人心生懼意。

這個威迫也起了一點作用,因為「弄」這個字眼,在四川一帶,只是懲罰、折磨的意思,但在北方,卻另有一番解釋。程漱玉從小到大從未被人如此兇過,即使是被俘虜的這幾天,王遂野也是客氣以待。如今卻得和這個凶惡下流的人一起逃難,羞憤交加,不知不覺又流下兩行清淚。

古劍見她哭了,心下歉然,心想:「她是對我有所誤解才會如此。何必計較?」想出言致歉,卻不知如何開口,轉念又想:「現在示好,更讓她無所顧忌,反而會害了彼此。還是續繼裝兇下去為宜。」

他重新洗滌傷口,拔草敷藥,身上又多了幾處輕傷。反觀造禍的程漱玉,兩次摔滾,都被古劍本能的護持住,竟無半點傷口!

此時的古劍,飢餓、疲倦與傷痛交纏;後有惡敵窮追不捨,卻還得時時提防程漱玉猝然發難。他覺得好累,能否順利逃脫,可沒半分把握。

敷完草藥,他再不客氣,出手點了程漱玉穴道,將她負在背上,再拾起長槍,當作拐杖,一步一步的往上爬。

好不容易爬了上來,卻仍不敢把程漱玉釋放;因為這小丘頂上的山脊,路寬還不到兩尺,如任她自由,一個不高興,又會把人給拖了下去。偏偏這一帶的山丘似乎剛燒過不久,光禿禿的一片,無可隱蔽之處;僅管疲累不已,鮮血一滴一滴的落下。古劍仍不敢稍有停留,續繼往樹林處走去。

行不到一哩路,碰到一個叉路,他改走叉路。程漱玉笑道:「笨蛋!你血還在滴著,就算有一百條叉路,也瞞不了人!」說完才想到:「這人是一個大聾子,在他背後講的再大聲也是白搭。」古劍走了幾百呎,突然停了下來,撕下衣袖,將傷口重新包紮止血後,又返回原路。

繼續走了一哩遠,又遇到一條岔路,這次他仍是改走岔路,並撕下一小塊血布,扔在地上。程漱玉又暗笑:「你同一個方法連用兩次,人家怎會再上當?」然而這一次古劍仍繼續前行,不再折返。原來是要故佈疑陣,如此虛虛實實,讓追蹤者摸不清,之後即使再有什麼蛛絲馬跡,來人也搞不清是真是假。

一直走到了一片密林,古劍才吁了一氣,把程漱玉放下來,解開穴道,拉著她一步一步的往內走。這裡地勢較緩,鬱綠幽深,倒不擔心程漱玉再次搞鬼。

古劍步步為營,走的十分謹慎,並不斷的東張西望,程漱玉體力稍復,頗感不耐,超到前頭,拖著他快走,口中喃喃唸道:「聾子就是聾子,走起路來東擔西怕的!」古劍沒見到她說什麼,淡淡的道:「你最好跟在我後頭。」程漱玉調過頭來,作個鬼臉道:「我可不是你的跟屁虫!」

古劍道:「隨你吧!摔傷可別怪人。」程漱玉哼了一聲,道:「你以為我沒走過山路?那有那麼容易……啊……」她話未說完,先慘叫一聲,人已掉到一個小坑裡,古劍探過來看,這個坑洞寬不到四尺,深不過肩,人掉下去並無大礙。

程漱玉驚魂卜定,見古劍似笑非笑的瞧著自己,倔著嘴道:「你笑什麼?這種小洞還難不倒本姑娘!」輕輕躍起,依舊面帶微笑,翩然落在前方。

那曉得落腳之處,竟是另一個坑,她直墜坑底,又再度慘叫;不等古劍嘲笑,馬上又跳了出來,這次不敢再向前,改向右側著地。那知這次仍踏了空,「啊……」的一聲,叫得加倍淒厲!立即躍起。她連掉三次,連叫了三聲,又連躍了三次,叫的一聲比一聲慘,跳的卻一次比一次高,這次她再也不敢著地,逕往古劍身上撲去!古劍閃躲不及,伸手托住程漱玉纖腰,整個頭卻被程漱玉環抱的緊緊,十分氣悶。

過了半響,程漱玉突然把他推開,順手打了一巴掌。

古劍莫名奇其妙的挨打,倒未生氣,輕輕放下人,探頭往洞裡瞧,坑內竟有一條青竹絲,正捲著身子,朝上猛吐舌頭!這才注意到程漱玉的左足泛黑,已被毒蛇咬傷。

先點了她左腿穴道,阻止血液上流,再將褲管上拉,嘴靠上去吸吮毒血。所幸她躍的快,傷口極淺,不致有大礙。

程漱玉第三次掉下坑內時,因驚嚇過度,壓根就沒注意是什麼蛇,她既昏且倦,靜靜瞧著古劍幫她吸出一灘黑血,方知原委。心想:「看著他那漲的通紅的臉,心中暗自竊笑:「方才只是輕輕的打了他一下,就整張臉連著耳根都紅的透頂,這鄉巴佬壞雖壞,卻也有幾分有趣。」突然想到:「難得他心神不寧,何不趁現在襲擊他?」但轉念又想:「他正幫我治傷解毒,我若在這時候殺他,未免有點恩將仇報。」「哼!什麼恩將仇報,他不讓我死,只因我是護身符,危急時可以拿來作擋箭牌。說不定還想把我押到京城,以換取榮華富貴,那會安甚麼好心眼?」「看這樣子,這野人熟稔山林,早看出來這裡的陷阱,卻故意不提,先害我受傷,再故意示恩,更加可惡!」

古劍在九寨溝便是以設陷補獸為生,這是極普遍的三連坑,怎會瞧不出來?陷捕一般的猛獸,坑不必太深,但要夠窄。然野獸機警,若踩不到窄坑的中心,仍可能跑掉,所以連挖三坑,讓它爬開第一坑,爬不過第二坑,就算僥倖爬離前兩坑,也很難跳過第三坑。古劍給她暗示過,程漱玉不理,心想給她一點教訓也好,可不知裡面藏著一條毒蛇!

古劍吸了十來口,血色漸漸轉為鮮紅。程漱玉見時機差不多了,緩緩挺直腰桿,倏然出手點向古劍背部的靈台穴!

驚覺時已經太晚,古劍十分懊惱:「我是怎麼了?竟一再對她失去防備?罷了!罷了!今日我古劍埋屍於此,這『百劍大會』,終究是無緣參加。」

程漱玉緩緩起身,拾起長槍,頂住他的胸口道:「是你先對我不義,可別怪我心狠!」說著長槍一送,入肉三分,突然停住不進,看著古劍絕望的眼神,卻連哼也不哼一聲,不知怎麼,竟然狠不下心來多施一分力。

這時又想到:「這人雖惡,但殺了之後,還得把它攔腰切成兩半才能走得了,像他這種死不冥目的樣子,若死無全屍,勢必會化成厲鬼來找我索命!這野人活著時就這麼嚇人,死了之後,豈不更加恐怖!就算鬼神之說不可信,這人死了之後,剩下我一個人孤零零的,在這不見天日的密林之中,該如何逃離險境?」在一時衝動出手之前,想到的全是古劍的惡行劣跡,恨不得將他碎屍萬段!全沒顧慮後果,現在殺也不是,放也不是,倒弄得騎虎難下。

猶豫了一陣,才收起了長槍,取出匕首,在古劍眼前晃動,嬉嬉笑道:「我又沒點你啞穴,怎麼不開口求饒?」古劍冷冷的瞧,淡淡的答道:「有用嗎?」程漱玉道:「那可未必?只要你向我賠不是,保証不再害我,說不定我一時心軟,就此原諒你。」古劍仍平靜的道:「我真的沒存心害你,你不肯相信,我也沒法子。」程漱玉怒道:「我親耳聽到你想賣我求官,親眼見到你拿我的身子抵擋長槍,還假得了?這件事可別再提,否則我狠起心來,休怪我無情!」

多說無益,古劍索性不再多言,閉上雙眼,任人處置。

萬萬沒料到,這野人如此倔傲,即使想放他一馬,也找不到台階下,滿腔怨懟,更無處發洩。程漱玉突然「哇」的一聲,又哭了出來!這一哭,牽動了許多傷心事:悲涼的身世,受人擺佈的坎坷命運,還有這次逃亡時遭受的苦難……應該出來救她的人卻遲遲未出現!想起這種種委曲,竟哭的一發不可收拾。過了良久,古劍睜開雙眼,才發覺,原來這個平日嬉笑刁蠻的姑娘,也會哭的如此悲切!

他突然心軟,思道:「她一定對我氣極了,才會哭的如此傷心。又何必跟她計較?姑且讓一讓。」便道:「追兵就快到了,你要放人的話,可得快一點!」

聽到他開口說話,程漱玉趕忙拭淚,紅著眼啜道:「你……這是什麼……意思,是……嚇唬我?……還是向我求饒?」

「就算是求……不是嚇你的!」古劍磨了半天,求饒兩個字仍是說不出口。

「算你識時務!」取得一次小勝利,程漱玉終於破啼為笑,

「這樣不成,你跟著我說一遍,就幫你解穴。」程漱玉伸出食指,在半空停住,說道:「我,古劍對天發誓!從今以後,決不欺負程漱玉……」

古劍不禁莞爾,思道:「我什麼時候欺負你了?反正無意欺人,發個誓也不妨。」遂跟著唸。

程漱玉續道:「對程漱玉言聽計從,決不違逆……」她兩眼睨著古劍瞧,過了良久,卻不見他有任何反應,遂道:「怎麼?辦不到嗎?」古劍回道:「太危險了。」言下之意,她出的都是餿主意,如果一路上都照她的意思,早晚要被抓。程漱玉當然不悅,但她原本就料到古劍不會同意,這一條只是在測試他是否虛應事故而已,若輕易答應,反倒啟人竇疑。

即然不打算殺他,早晚也得賭這一把,便道:「算了!不跟你計較。」邊說邊伸手解了古劍穴道。她故作輕鬆,其實心中依舊忐忑,另一支手緊抓著槍柄,兩眼死盯著古劍,怕他再對自己不利。

古劍慢慢起身,突然轉身往背後藏蛇的坑洞跳去。程漱玉心一沈,不知他要搞什麼鬼?莫非剛發完誓就要翻臉?她心中有氣,挺槍欲往洞裡刺去,這次打定了主意,不再留情。

人還沒到洞口,卻見古劍從坑裡躍起,手上赫然抓著剛剛那條青竹絲,程漱玉一聲慘叫,丟下鐵槍,拔腿就跑,渾然忘了她跟古劍是分不開的,只奔了幾步,被鐵鍊拉住,一急之下,又昏了過去。

過了一會,她悠悠轉醒,全身穴道都被點死,又驚又怒,正欲破口大罵,才發現連啞穴都都制了,苦不能言。她積怨難消,心中暗罵千百回,將古劍祖宗八,六親九族,都咒的永不超生。

她一邊暗罵,一邊冷眼瞧著古劍,只見他正忙著覆枝蓋土,意圖把方才自己踩踏的陷阱恢復原狀,思道:「原來他想用這個陷阱,誘補敵人,不知這次是誰追來,要是像劉易風或王遂野這種老江湖,區區幾個小坑,怎能困住?」她又想到那條蛇,不禁心中發毛,不知古劍把它丟到那個坑?「這人看似老實,其實一肚子壞水,明知我怕蛇,也不事先警告,冷不防的拿出來嚇人!」

古劍突然過來,竟在她雙腿附近撕下一塊帶血的布料,程漱玉花容失色,以為他要對自己不利,差點又昏了過去。所幸他只不過撕了一小塊布,扔到第三個坑洞旁。再從程漱玉靴上取出匕首,在附近斬了幾條藤蔓,結成一條四五丈長的長索,一端打成活結,擺在破布旁,再以枯葉掩蓋,另一端輕搭在一根離地三丈高的樹枝,看起來就像是一般懸在樹上的藤蔓。

一切佈置妥當,古劍便爬上身旁這顆大榕樹上,找一個隱蔽的角落藏身,接著慢慢拉起鐵鍊,把程漱玉緩緩吊了上去。他邊解穴邊道:「錦衣衛快到了,不要聲張!」

憋了那麼久的氣,那能說忍就忍?程漱玉深深吸了一口氣,準備開罵,卻聽到一陣狗吠聲,的確有人正往這裡奔來。她慢慢的瞧清楚了,果然是劉易風,旁邊還跟了一隻獒犬,她恨透了這群獒犬,每次眼看著可以逃脫成功,最後還是被這些軍狗找著。

一人一犬很快奔了上來,獒犬大老遠就聞到味道,吠聲連連,一下了就找到那塊破布,迫不及待的奔上前去,卻突然踩了個空,直墜下坑,本來一連串得意邀功的叫聲,剎時變成一陣淒厲的哀嚎!

劉易風急著前往探看,卻踩到另一個陷阱,雙足踏空,往下沈墜,然他應變奇快,立即甩鞭,借力往上急縱,就在此時,古劍往下一躍,藤蔓收縮套住劉易風左腳腳脛,並將他往上拉起,倒吊在半空中,這長藤帶刺,扎的他痛澈心肺。

然劉易風身為錦衣衛四大統領之一,那有這麼容易受制於人,儘管身子倒掛在半空中,仍臨為不亂,揮動長鞭,對著古劍站立處,刷的一鞭過去,依然狠準。古劍一見長鞭揮來,往上輕躍三尺,劉易風便下沈三尺,這一鞭自難落實。劉易風一鞭落空,不敢稍歇,繼續往古劍落腳處追打,想逼對方鬆手,古劍明瞭他的心思,左騰右跳,就是不放手。

其實只要找到一個出鞭的空檔,衝進內圈,一槍便可了結劉易風,但古劍仍不敢躁進。他身上有傷,手上拿的不是劍,但最要命的不在此,而是他的信心還不夠;如果是在生死關頭,他自然會把潛力發揮到極限,但現在佔了極大的便宜,反倒猶豫起來。程漱玉看得清楚,但對他吼破喉嚨也沒用,只有空自著急。

這樣玩下去,早晚會被古劍弄的筋疲力盡,劉易風忽然一聲巨吼,將長鞭往樹幹捲去,用力一扯,這一借力,整個人像扯鈴般的繞著樹枝上下轉圈,每轉一圈,藤蔓就在樹枝上繞了一匝,自然就短了一截。他一鼓氣轉了四五圈,藤蔓也短了四五尺,此時皮鞭已經夠長了,他用盡全身的力量,振臂一揮,喀的一聲,竟一鞭就將粗如大腿的樹枝打斷,連人帶木的落下地。

人一著地,只覺得天旋地轉,頭暈目眩,站立不穩,右手仍不停的舞動長鞭護身,環顧四望,原來古程二人早已不知去向。劉易風頹然坐下,思道:「所幸這傢伙嫩,如果這時沒落跑,一槍刺來,我可無力應付。」

他就地打坐了一會,待恢復部份元氣,這才想到方才掉到坑裡的獒犬,探頭一看,這隻狗側躺在坑底,左前腿一處小傷口,流出的黑血早已凝固多時,身旁一條青竹絲也被咬成兩截。顯然獒犬一落下坑就被毒蛇咬中,在毒發之前奮力復仇。劉易風心下惴惴:「沒想到這人看來土里土氣,手段卻厲害,難怪王遂野也會著了他的道。」他途中遇到王遂野,還曾奚落了幾句,沒想這麼快就輪到他。

 

就在劉易風開始轉圈時,古劍就己猜中他的意圖,他無意冒險,背部對著程漱玉道:「快跳到我背上!」程漱玉怎肯任意攬在一個男子背上,詰問道:「你……想幹什麼?」

在這節骨眼上,那有時間慢慢解釋?古劍出奇不意的點了她的穴道,對著她繞了幾圈,用鐵鍊將之纏繞綁固在背上,提氣前衝十來步,一躍起身,左手抓住一條從樹枝垂懸而下的藤索,借前衝之力擺盪至第二條藤索,改由右手抓住,繼續向前擺盪。這是他在深山練劍時,跟著猿猴學的,早就十分熟練。就這樣不斷的借力使力,在半空中不斷的擺盪易藤,轉瞬間便離開了百來丈遠。

程漱玉被迫貼在他背後,原本氣極,但一陣子的騰雲駕霧般的飛馳飄盪,看著一株株的樹影急速的向後倒退,思緒不知不覺的回到了幾年以前──公子背著她盪秋千的旖旎風光,心底泛起一絲絲的甜蜜溫馨,當整個人落地時,反覺得意猶未盡。前方還有樹藤,想叫他再盪下去。古劍卻只低著頭解開她的繩索及穴道,轉身便往前走。

她立定不動,把古劍拖住,他仍不回頭,扯著鐵鍊道:「走吧!可別等人追來。」程漱玉突然發現他的雙耳略紅,心裡暗笑,但轉念又想:「這人既野又土,不知什麼時候會獸性大發,我可得小心防範。」

她亦步亦趨的跟在後面,古劍捨林道而逕往林蔭深處走去,越行越是鬱綠深幽,滿佈荊莿。

此時已近黃昏,夕日餘輝稀疏地透穿過層層的綠葉之間,映射在地上一層厚厚的腐葉枯枝。兩人行過之處,不時的驚擾了一些蛇蜴鳥獸,弄得她心裡恲恲的跳,骨寒毛豎。她用手掌緊摀著嘴,以防驚嚇過度時的尖叫聲會把追兵引來。

所幸走在前頭的古劍已經把大部分的動物驚走了。他用鐵槍開路,不時的四下張望,全靠雙眼來提防陷井及山獸的突襲。眼看著太陽就要下山,儘管傷痛疲累,仍不敢稍停。

 

兩人在天黑前找到一條山澗,程漱玉大喜過望,想也不想就合著衣衫,歡蹦亂跳的躍入水中,古劍阻止不及,只好走到一旁,以長槍刺魚。

當夜幕襲來,天色盡黑,程漱玉洗淨身子爬上地面,古劍的長槍也串著好幾條魚,他稍稍清理了一下,丟了兩條給她,剩下的,竟不生火,直接咬了下去。

見他生食魚肉,程漱玉覺得噁心透了,再餓也不敢照作。自行找了幾根乾柴及細棍,準備鑽木取火,烤魚兼烘衣,卻聽古劍一旁道:「不能生火,會被錦衣衛瞧見的。」

程漱玉略一張望,嗤之以鼻說道:「你這蠢牛,這樹林如此深密,一點火光有何相干?」繼續取火。

古劍見她不斷的以雙手來回槎滾細棍,顯然不得要領,鑽到天亮也難有結果,便不再多說。從懷裡取出方才從路上採摘的山果,拿出兩個給她充飢。程漱玉隨手咬了一口,覺得又苦又澀,重重的扔到水裡,又繼續生火。

本想不再理她,但看著她單薄的身子,穿著濕衣在寒風中瑟瑟的發抖,便脫下獸皮,遞了過去,說:「把濕衣脫了,換這件。」那知她看也不看:「誰要你的臭衣服!」又重重的扔了回來。

暗夜之中,古劍看不到她說些什麼,但意思明顯。於是不再理她,逕自吃完後,又拔了幾株車前草,搗碎後再補敷傷口,並找一些乾淨的樹葉及細藤包紮,這些傷口多數不重不輕,竟然有十來個之多,花了近半個時辰才包紮妥當。這時程漱玉把雙手都磨出繭來,仍未弄出半點火星,憤憤的踢開柴棒,靠坐在一顆大樹下,暗自啜泣。

古劍接了一條長長的樹藤,在三棵樹之間繞了數匝,做成一個三角護欄,以防野獸夜襲,又折了許多枝葉擋在迎風面,佈置妥當後,合衣躺平,不消多久,便打起呼來。

慢慢的,一弦彎月升上夜空,透進了一點稀疏的微光,程漱玉聽來卻滿佈雜音。樹葉擺動聲、淙淙流水聲,蛙鳴虫嘶、鳥啼獸哮,無不使她心煩意悶。此時小腹不時傳來咕咕的鳴響,然山風冷冽,正是疲累煩躁、飢寒交迫,是她有生以來最為落難無助的時刻。

轉頭瞧瞧古劍,見她身被獸皮衣裘,睡的正酣。思道:「這聾子什麼都聽不見,反倒好眠。哼!他自己吃飽,就不幫我生火,只顧穿著自己溫暖的獸衣入睡,十足的自私自利,無情無義!」她愈想愈是忿然,倍感委曲,不知不覺的又落下幾滴眼淚。

她胡思亂想了起來:「如果公子在這兒,一定不會讓我受到半點委曲。下雨時,他為我撐傘;風大一些,替我套上披風。義父要送我入宮臥底,他捨不得,為了我和義父大吵了幾次。

我說我願意!我的命是義父的,我的心是你的,只要對你們奪回王位所幫助,只要你還會惦記著我,送皇宮禁院也好,陰曹地府也罷,我都心甘情願!」

 「常洛太子待我不薄,他不愛讀書,只喜歡作木工,白天我陪他在書房敲敲打打,晚上一起從秘道偷溜出去,逛遍京城裡的各大胡同。我倍極榮寵,吃山珍海味,穿綾羅綢緞,妨彿整個後宮之中,除了皇后和鄭貴妃外,就屬我最重要了。

眼看就要被立為太子妃,卻因寵招忌,派人來刺殺我……。我當然不能坐以待斃,把刺客殺了,卻暴露了我會武功的秘密,後宮侍衛要把我帶去審問,這時六醜突然衝了出來,奮力殺出一條血路。

六醜救了我,他跟了公子好幾年,公子不放心我隻身入宮,想找一個信得過的人保護我,六醜自願進宮衛護。

我當時很不情願,直接告訴公子,不要他跟著進宮。公子的四個隨從我都不喜歡,二顛、四傻最會裝瘋賣傻,六醜、八怪卻真的既醜又怪,另外三個人,儘管看不順眼,至少對我還算本份。唯獨六醜,表面上對我恭恭敬敬,背地裡卻老用他那倒吊的三腳斜眼暗地瞟過來,弄得人渾身不自在。公子不置可否,我以為就此打住。

沒想到在緊要關頭,六醜突然出現,把我救出後宮,弄了一輛馬車,一路上他駕馬,我乘車,從京城逃到陝西。他人雖長得一付兇煞模樣,卻對我照顧的無微不至。我餓了,他去搶食物;我冷了,他去偷被子;明知我身上還帶著許多高價珠寶,卻始終不忍向我要去換錢。這十幾天的路程,在六醜無微不至的照料之下,竟是風平浪靜,全然不像亡命天涯。

我們在沿途做了許多暗記,卻遲遲不見公子派人前來接應,只好一路逃亡下去,一直到了陝南,終於被錦衣衛追上,六醜護著我奮勇殺出,帶著我繞小徑奔逃,跑了數十里,實在跑不動了,他想要來揹我,我不肯。

我的身子是公子的,侍奉太子是不得已的,在我心中,我仍是個處子,怎能讓這個醜八怪隨意亂碰?一急之下,厲聲斥道: 『你走開!誰不知道你心裡在想些什麼!』

六醜黯然,冷不防的腰帶一解!我驚叫了起來,原來他一直在宮中,以太監的身份,默默的護衛著我。

他跪下來,愴愴哀哀的說:『程姑娘,我知道你討厭我!是我不好,天生一對賊眼,老是冒犯您。

您在我心中就像天仙一般的人物,和公子正是這世上最完美的一對碧人。我六醜再怎麼不肖,也還有這點自知之明。像我這種骯髒齷齪,奇醜無比的人,那怕是半夜裡偷偷想您個一兩回,也是莫大的褻瀆。然而我卻偏偏管不住我的心和這雙賊眼,只要您一出現,就會不知不覺的溜過去。不但惹得公子和您不高興,六醜更是內疚不已,好幾次想把這兩顆污穢的眼珠子挖下來;卻又怕變成瞎子之後,就不能再保護您了。我又不放心他們三個,論武功,二顛他們未必比我差,但絕不可能像我那麼細心,那麼賣命!

那天您不讓我跟著進宮,六醜雖難過,但絕不敢怨您,為了向公子表明心跡,我……切掉了這條穢根,做太監更方便護衛,也保証我不會冒犯於您!」

於是我放心的任由他揹著奔逃,他還真能熬,挺著受傷的身子,還一直撐到天黑,才找到一間破廟休息。他殷勤的舖好稻草讓我躺,我說累了,要用他的腿當枕頭,他一張醜臉漲得赤紅,卻不知該不該推拒。我很快睡著,迷迷糊糊中好像有人用稻草替我驅趕蚊虫。

次日清早醒來,才發現枕頭己換成了稻草,身上蓋滿他的衣服,過沒多久,才見他匆匆奔來,光著上身,雙手捧著用油紙包著的飯團。

原來他怕我餓肚子,竟連夜趕了十幾哩路,找到一家農戶,逼那農婦熟一份我最愛吃的飯團。雖然拚命趕了回來,但由於天氣濕涼,飯團終究涼了,他為此十分懊惱!

聽他的肚子咕咕的響著,顯然一路上都還沒吃,便將冷飯分一半給他,他扺死不受,推拒了半天,才勉強吃了一小口。

還未吃飽,又被錦衣衛發現,領頭的只有陳弓一人,我不怕;六醜卻說王遂野和屠言勝就快到了,催促我先逃,等他宰了陳弓之後,自會再找到我。

跑不到百步,回頭一看,才發現情勢危殆,原來他已經油盡燈枯,竟連陳弓都贏不了!遠遠看著他奮其末勇,傷了陳弓的腿,殺了其他的人,卻也慘死在對手劍下。」

 

想到此處,不禁又流下兩滴清淚,而那聾子睡的正酣,呼聲愈來愈響,心想:「他倒是挺放心的,分明是吃定了我。唉!」

想著想著,又開始飢腸轆轆,忍不住在心裡臭罵古劍:「這野人說什麼只要一生火就會把錦衣衛引來,分明是胡說八道!這樹林如此茂密,怎麼會有火光外洩。將身子平躺,看能不能減輕一點飢餓的感覺,一躺下來,便發現樹梢上有一個鳥巢,大喜過望,沿著樹幹上爬,希望巢裡有新鮮鳥蛋,可以稍解腹中飢火。

好不容易搆到了巢,裡面真的有好幾顆鳥蛋,她取出一顆,打破一看,立即感到一陣噁心,差點從樹上掉了下來。這是什麼鳥蛋?都快變成小鳥了。抖著手把鳥巢放回,這時候卻發現遠處有一點微光,若隱若現,離此尚有四、五哩之遙:「原來如此!只要居高臨下,還是很容易被發現密林中的火光。」

她爬回地面,坐回原地繼續胡思亂想,忽兒自憐身世,忽兒唉嘆際遇,過了大半個時辰,仍未能入睡。

此時明月漸升,月光皎潔,灑在溪流上,映出片片銀光,溪澗的對岸有兩隻松鼠正在追逐嬉戲,她瞧得有趣,暫且忘棄煩憂。

過沒多久跑在前頭的那隻突然在地面消失,餘下的一隻在澗邊唧唧亂叫,程漱玉起身躍溪一看,原來又是一個陷阱。再看看附近地勢,此處恰是這條溪流最窄的地方,若有虎豹之類的猛獸要躍溪,多半會挑這裡,便落在這個坑洞之中。獵人選擇在此設下陷阱,也是天經地義的事。怎麼這野人倒沒發現?大概是天色近晚的緣故吧。

這一路奔逃,只要一有陷阱,古劍總會預先指給她看,免得她重蹈覆轍。程漱玉天生機靈,不用他多做解釋,也漸漸瞧出一些設陷捕獸的手段,自認己是頗有心得。到了後來,古劍再告知時,她反而會說:「我早看出來了,不用你多嘴!」

這圓洞約莫五、六尺寬,卻有七、八尺深,她用一根樹枝把松鼠救上來,心裡突然浮起一個狡獪的想法:「這野人僥倖贏了一兩次,便自以為是。一下叫我注意這個,留心那個;一下又不准這樣,不要那樣。何不趁此良機好好整他,殺殺他的銳氣,以消我心頭之怨!不能殺你,讓你吃點苦頭總行。」

計議已定,便開始整修陷阱,她知道古劍眼力極佳,一到白天,任何一點蛛絲馬跡都會被他看穿,這個陷阱看來粗糙,必須整修到天衣無縫,才能引他踏上。

她拔了許多樹枝,細心的架在坑上,上面再敷一層土石,灑些許枯葉,弄了近半個時辰,把陷阱的表面弄得和附近的地面一模一樣,才滿意的回原處休息。

還沒入睡,忽然覺得雙手略癢,不由自主的搓揉起來,懷疑是否沾到了什麼有毒的汁液,想把古劍叫起來幫她止疼解癢,又怕他問東問西,看穿自己的圖謀,那剛剛的一番苦心,可就白費。

她寧可繼續的搓揉著雙手,愈搓愈癢,愈癢就愈難停止,弄得全身發熱起來,不消多久,把皮給搓破,更加疼痛,癢卻止了。到古劍原先舂製草藥的石上挖了一些殘餘的草藥,塗敷上去,痛的她眼淚直流,心中暗禱老天開眼,明日古劍非掉進這陷阱不可,這場痛才沒有白忍。

敷完藥回去躺下,這回可真的倦了,沒折騰多久,便沈沈睡去。

  

次晨醒來,那件又厚又臭的獸衣卻不知什麼時候壓在身上,她心底一陣溫馨。在不遠處有柴火正燃,上面架著一串烤魚,香味四溢,而古劍在一角舞弄長槍,似在揣摩這半截槍和劍的分別。程漱玉心想:「這野人總算良心發現,看在這件臭衣服的份上,待會你中計之後,就不再計較了。」

她元氣恢復大半,只想快點實現昨夜的願望,看這串魚架得太高,不知要多久才會熟,便過去加柴翻魚,沒多久己是一片焦黑。她將魚分成兩串,喚來古劍,遞一串過去。

古劍搖頭道:「烤的外焦內生的,怎麼吃?」

「你昨天連整條生魚都敢吞,怎麼現在說不行?何況劉易風就要追來,那還有時間給你慢慢磨蹭!」

古劍辯她不過,只得接下焦魚,慢條斯理的去皮剔骨,小口小口的吃,反倒是程漱玉急餓的狼餐一頓,生焦不忌。古劍第二尾魚還未吃完,她已把整串的魚都啖光,頻頻摧促他快些吃完好上路,準備引他踩上陷阱。

這時候背後突然傳來一陣笑聲,劉易風竟在不遠處跳了出來,笑道:「你們好大的膽子,還有閒情野餐?」

二人沒料到他會這麼快出現,均嚇了一跳,不約而同的退後幾步,程漱玉對古劍埋怨道:「都怪你!」

古劍很快恢復鎮定,扔下魚肉,握緊短槍,兩眼直瞪對手,並不打算束手就擒。

 

劉易風取出長鞭,抖了兩下,便往古劍上身揮去,他蹲下身子,長鞭打在一根樹幹,樹皮剝落,留下一道清楚的鞭痕,力道之大,令人咋舌。

劉易風一鞭接著一鞭揮出,連摧三十來鞭,力道仍一分不減,古劍不敢硬接,東逃四竄,躲的頗為狼狽,所幸在這密林中,長鞭的舞動受到很大限制,不難閃避。

劉易風見普通鞭法耐何不了古劍,突然長鞭一抖,末端開叉成五條細索,像隻從天而降的龍爪,將古劍四方退路全給封死。他報仇心切,一出手就用上了壓箱絕招──「金龍探爪」。

古劍看這巨爪似的長鞭凌空罩來,無暇思索,將槍頭對準分岔處點去,倒是使對了招法,散鞭的這一點被點到,立刻收束纏捲,把長槍的前半截纏繞數匝,兩種兵器結為一體,只有相互拉扯,力強者奪之。

古劍功力仍不如對手,只好放開長槍,轉身往溪澗對岸躍去,見程漱玉還傻傻的站著,大叫一聲:「快跳!」

程漱玉本不該如此遲鈍,只是見到古劍躍起後,落點必是她昨夜精心佈下陷阱之處。本來還巴望著他掉下去,但此時大敵當前,唇亡齒寒,倒不願他就此了帳。不禁一聲驚呼,多楞了一會,聽到古劍的喊聲,又見劉易風的長鞭正向這裡捲來,這才急忙躍溪,她曉得避開陷阱,左足卻被長鞭掃到一點,疼的眼淚都快掉出來。

人一落地,順勢跑了幾步,突然想到:「怎麼古劍沒掉下去?」就在此刻,聽到噗通一聲,倒是劉易風跌落陷阱,濺起一灘水花,程漱玉大惑不解:這坑裡怎麼有水?

 

原來古劍早就看出來此地陷阱,他選擇此處過夜,不但取水捕魚方便,更打算利用這個陷阱來擺脫劉易風。

他待到半夜才起身佈置,此時圓月高掛中天,沒有大樹遮光,方可瞧得清楚。這個陷阱要困住的是一個老於江湖,武功精湛的高手,不能太陽春,更不能露出任何蛛絲馬跡。

他先打通一條水路,將溪水引至坑內,在附近取了一堆蕁麻、野葛等物放入坑中,再重新舖好,在舖架時,又換了兩根稍粗一點的樹枝。

果然如他所料,當他躍過溪澗時,故意落在那兩根較粗的樹枝上,著地時用了一點暗力,正好將木頭壓出一道斷痕,同時叫程漱玉「快跳」,藉此喊聲掩蓋木頭折斷的聲響。

劉易風早就懷疑古劍會在這裡佈下機關,一直小心翼翼,心想:「只有他踏過的地方才穩當。」選在同一位置著地,但他身子比古劍重多了,只聽見喀嚓一聲,剛剛斷裂一半的木頭完全折斷,全無支撐,暗叫不妙,身子往下一沈,掉落水坑。

這坑不深,但裡面裝了水,讓人無法立刻跳出去,更討厭的是滿佈著帶刺的樹枝,令他全身上下刮傷多處。

他本能反應,一觸及坑底,立即上躍,頭剛冒出水面,卻見一隻腿向他踢來,又把他踩了下去,多喝了幾口水。古劍拳腳功夫本不如他,但人在水中,速度慢了數倍,竟無還手之力!而他身裁矮胖,這水深雖不滿六尺,已足夠將他全身淹沒。

 

沈靜片刻,一記長鞭忽從水中揮出,捲住上方一根樹幹,猛力一拉,劉易風整個人從水中拔起。古劍早有準備,本欲再加出一腿,但看他雙頰飽鼓,反而向後退了兩步。

「我可沒你那麼膽小!」程漱玉看到了便宜,怎可放過?往劉易風起身處踢出一腿。她練的是短兵刃,拳腳功夫不能差,這一淩空飛踢,使得比古劍俊得多。

人一騰起,卻聽古劍大喊:「小心!」在把劉易風踹回去的同時,從他嘴裡噴出一大口水,濕的她滿身滿臉。程漱玉不以為意,得意揚揚的瞧著古劍。

古劍的表情很怪,突然過來,出手將他推到溪裡。在這個天寒地凍,水冷澈骨的時節,被人莫名奇妙推到溪裡,叫她如何不生氣!奮力拉扯鐵鍊,硬要把古劍也給拖下水,並伸手要打人。古劍抓住她說:「這水有毐,快點洗一洗。」話還沒說完,劉易風已經爬出水坑,整個人捲在地上,雙手拼命的搔抓,全身上下都奇癢無比,恨不得上天多給他長幾雙手,那還有餘力再向二人動手。

程漱玉這才恍然大悟,立即浸入水中,搓洗了一陣才上岸,但總還有一些己深入肌膚,漸漸的發起癢來,就和昨夜的手一樣。原來蕁麻的毐,只要觸摸就會有斑疹,奇癢無比,而古劍把其樹枝折斷,擠出汁液,即使經過稀釋,仍是奇毐無比。

他教程漱玉用口水塗抹患處,劉易風有樣學樣,先跟著泡到溪裡,再學她用唾液止癢,只是他浸泡時間久,又遍及全身,更糟的是有許多被樹刺刮傷的小傷口,所中的毐強過數十倍,沒熬個幾天,別想止氧。

劉易風再怎麼癢,氣力仍在。二人不敢靠他太近,待程漱玉身上的癢痛稍稍緩和了一些,便往南走去。

走了數十步,程漱玉回頭一望,劉易風仍不停的對著自己吐口水,像他這麼寬廣的身軀,可不知要吐多久的口水,想到這裡終於忍不住噗哧一笑。

笑到一半看到古劍仍毫髮未傷,又覺美中不足,冷不防一揮衣袖,在他臉上橫抹一把。古劍那料得到這招?很快的左頰感到有些癢疼,卻見程漱玉似笑非笑的道:「你最可惡!偷偷摸摸佈下這種鬼機關。」

 

二人悶著頭趕路,程漱玉似乎受了點風寒,加上這兩天始終沒有飽餐過,身子較虛,走的不快。到了下午,忽聞遠處有犬吠聲此起彼落,顯然另一票錦衣衛已經追來,雖然距離尚遠,但錦衣衛獵犬的追蹤本領天下聞名,決難輕易擺脫!

她把這個訊息告訴古劍,他皺一皺眉,加快腳步,往前方的一座禿山行去。程漱玉頗感納悶:「這禿山沒有半顆大樹,只有遍地的蘆葦雜草,稍後人家追上來,不是更難隱蔽?」但她跟著古劍幾天,發現這野人在荒野中,總有各種奇奇怪怪的辦法,不再多話,靜觀奇變。

兩人穿越禿山,爬上一株大樹上張望,只見遠處密密麻麻的人影犬跡,恐怕有二三十人,獵犬亦不下十隻。隊伍的後面有兩具擔架,距離尚遠,瞧不清面容,但躺在上面的是誰倒不難猜。一個多半是腳板受傷的王遂野,另一個必是劉易風。他赤身躺在一個擔架上,由四個親衛賣力的抬著,左右再加一名親兵,不斷的朝他身上吐口水。程漱玉忍不住噗哧一笑,但見來人聲勢浩大,不禁又憂心起來:「劉、王二人雖受了傷,但手下幾名千戶亦不好惹,這傻子若要硬拚,恐怕兇多吉少!」

想到這裡,卻見古劍跳下地面,撿起幾根乾柴及枯葉,開始用長槍鑽木取火,說道:「別瞧了,快去找些乾柴。」

程漱玉大悟,心道:「原來要放火燒山,妙啊!」趕緊跳下樹,在附近撿一些枯枝,當她抱了一把回來時,古劍己經把火點燃。他把所有的枯枝全放下去引火,不消多久,已全部燃起,他東丟兩把,西擲兩根,枯枝敗葉霹啪作響,很快的燃起一道火線。

那十幾隻獒犬打前鋒,爭先往前衝,離目標還有三十來丈時,已看到火苗竄起,這些狗跟人混了一段時間後,對火早見怪不怪,當火苗初起之時,仍奮勇向前。沒有主人的哨音,這群受過嚴格的訓練衛犬,是不會向後跑的。

隨著眾犬的逼近,原本微不起眼的小火迅速蔓延,幾隻比較機靈的獒犬才開始放慢腳步,這時背後響起一陣陣急促的哨音,是主人催它們回去,所有的獵犬紛紛調頭,往後疾奔。

天乾草枯,又有強風助勢,大火由山腰往山頂延燒極快。煙霧彌漫,幾隻原先衝在前頭的獒犬,因吸入不少濃煙,奔速大受影響,被火舌苦苦追敢。

古程二人上樹靜觀,但見天空眾鳥亂飛,原本隱匿在草叢裡的鼠兔蛇雞等獸禽,也驚惶的向後跳竄。

錦衣衛因距離稍遠,大火一時還構成不了威脅,但嗆鼻刺眼的濃煙下,也跑的十分狼狽。最悲慘的還是劉易風,擔架摔了好幾次,新傷舊痛一併暴發,口中「直娘賊……直娘賊」的喊個不停。

大火燒過稜線後,又由上往下燒,這種燒法火勢緩了許多,眾衛用大刀在山腰間割出一塊防火旱地,總算可以喘一口氣。王、劉各自清點人馬,人都沒事,狗卻丟了大半。

 

喘息之後,王遂野召集手下,打算下山。劉易風不悅道:「你們這樣就怕了!這些獒犬還沒死光,還怕追不到人嗎?」

陳弓指著剩餘的幾隻獒犬說:「劉大人,這幾隻雖然沒死,但吸了太多濃煙,嗅覺大損,沒有十天半個月,恐難恢復正常。他放火其實不是要燒人,而是要燻壞這些獒犬的鼻子。」

劉易風心寒了半截,對於古劍在山野中逃亡的本事,他感受最深。如果沒有這些獵犬的協助,要再找到人,恐不比海底撈針容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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