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親的盒子

幸福的家庭都是相似的,不幸的家庭各有各的不幸。——列夫﹒托爾斯泰

大四那年的聖誕節,我興沖沖地搭車返鄉,準備和兩個弟弟度過兩個星期的開心假期。由於父母親計劃到波士頓玩一天,我們姐弟便自告奮勇地表示願意照顧店面,好讓兩老能安心地玩。出發的前一天,父親悄悄地帶我到店後面的一間小倉庫。這裡十分狹窄,只擺一架鋼琴和一張折疊式的沙發就塞滿了。只要將沙發拉出,便可坐在沙發邊上彈鋼琴。父親走到鋼琴旁,彎下腰,一隻手從鋼琴背後探出了一個雪前盒子。他將盒子打開,裡面裝滿了一大疊剪報。大概是偵探小說讀多了吧,我睜大雙眼盯著這堆剪報,心想這裡面到底暗藏了什麼玄機。
"這些是什麼?"我好奇地問。
父親一臉嚴肅地回答我:"這些是我過去投稿到報社被刊登出來的文章。"
讀完第一篇後,我發覺文章後所登的作者名叫華特﹒柴普曼,父親顯然是用筆名投稿。
"你從來沒提過你投過槁。"我驚訝地表示。

"我不想讓你媽媽知道。她老是告訴我,我沒讀過書,最好不要提筆,免得惹人笑話。我一度想出來競選公職,但她也勸我打消念頭。她大概是怕我選不上丟臉吧,其實我只是想過過選舉的癮。後來我瞞著她,偷偷寄稿子到報社。只要刊登出來,我便把文章剪下,藏到這盒子裡。你是第一個知道這事的人。"

他看著我讀完其他文章,當我抬起頭時,我發覺父親的眼有微濕。"我想我上次投的那篇稿子有些失敗。"他解釋道。

"你最近有再投稿嗎?"
"有呀,我投了篇稿子到教派雜誌去。對於全國提名委員會的選舉方法,我提出了幾點建議。稿子寄出三個月了都沒消息。我想我寫的內容太過膚淺了。"

我從來沒看過父親這個樣子,一時之間也不知該說什麼,只得安慰他說:"也許過一陣子就登出來了。"
"也許吧,但我看希望不大。"父親對我笑了笑,他把盒蓋蓋上,然後將盒子放回鋼琴後面。

第二天早上,父母親兩人搭巴士到火車站,然後轉車到波士頓。我和弟弟看店時,腦中不斷想著那個盒子。我從不知道父親喜歡提筆寫作。我沒將這件事告訴兩個弟弟,這是我和父親之間的秘密——盒子之謎。

那晚我從窗外望去,見到母親下了公車,但只有她一個。她快速地穿過馬路,走進店裡。
"爸呢?"我們齊聲問道。
"你爸去世了。"母親表情木然地回答。

無法置信的我們跟著母親到了廚房,她說就在他們經過人潮洶湧的公園街地鐵站時,父親突然倒地不起,旁邊經過的一位護士,蹲了下去聽父親的心跳,她只說了一句:"他沒氣了。"

車站的人潮一波接一波,但大家卻對這位倒地的老人視若無睹,母親驚惶失措地站在一旁,完全失去了主張。後來有位牧師幫母親報了警,經過近一小時漫長的等待,一輛救護車才來到現場,將父親的遺體載到附近唯一的一家殯儀館。在取下父親身上的遺物後,母親孤伶伶一個搭火車回到家裡,母親未滴一顆眼淚他講完這段經過,不輕易表露情緒一向是媽的原則。而我們也強打起精神,輪流照料店裡的生意。

那晚來了一個老顧客,他問道:"老頭兒今晚不在呀?"
"他去世了。"我回答。
"喔,真是不幸!"他說完便轉身離開了。

雖然父親已70歲,而母親只有50歲,但我從不認為父親有任何老態,也不愛別人稱他老頭。他一向神情愉快,身體硬朗,而且毫無怨言地照顧體弱的母親,結果現在卻這樣地走了。以後再也聽不塚他看店時吹著口哨,整理存貨時哼著小調,他真地離我們而去了。

葬禮結束的那個上午,我坐在店裡,整理著親友們送來的慰問卡。就在此時,我瞥到了旁邊書堆上有一本宗教性的雜誌。如果是平時,我絕不會翻閱這種我自認"內容枯燥"的刊物,但抱著一絲希望,我打開了目錄頁,果然發現了父親最後一次投稿的文章。

我抱著雜誌,跑進後面的小倉庫。一關上門,淚水立刻爬滿臉上。我一直忍著傷悲,但看見父親生前最後一篇作品被刊登出來,我再也克制不住自己的情感。我哭著把這篇文章讀完,然後拿出藏在鋼琴背後的盒子。翻著盒中的剪報,結果發現其中夾了一封參議員洛奇寫來的信函,感謝父親在競選期間給他提供寶貴意見。

我一直沒和任何人提起盒子的事,它是我和父親間的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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