記者陳鳳馨/震央現場採訪報導
不到中部走一趟,無法想像老天如何開了台灣一個大玩笑。
震央,就在這地方
南投縣日月潭西方十二•五公里處一個被稱之為「淽仔坑」的溪谷,前天此時,還是一個兩岸峭壁中間溪谷涓涓流過的地方,昨天凌晨一時四十七分,就在此處下方一公里處,造成台灣上千人死亡的地震發生了,兩旁峭壁土石往下流,震央處湧起碎頁岩,直壟起八十公尺的「新峭壁」,壟斷了整條小溪。
溪谷成湖屋已無
於是,大自然的力量,讓這座被當地人稱之為九分二山的溪谷,成了大湖。這裡就是「震央」,到達此處尋找居住在附近五戶養鹿人家,但連住宅都看不見了,只知道其中三戶主人的姓名kk宋鴻炮、羅應堂、羅秋涼,這五戶人家只怕凶多吉少,但恐怕還沒有列入救災中心那一長串的死亡名單。
青山脫了一層皮
搭乘直升機往埔里飛去,路上看到的道路時而拱起、時而塌陷,名竹大橋斷了,遠遠向著「九九峰」看去,過去綠樹披山的景象,其中一面突然成了一片又一片的黃皮,當地人形容為「脫皮」,一場地震,整座山都脫了一層皮。大自然對大自然的摧毀尚且如此無情,更何況無助的「人」。
人人衣褲都沾血
埔里基督教醫院的建築物處處都是裂痕,院方不敢讓病患留在院內,只能把病患疏散到外面的籃球場及停車場上。
迎面而來的每一個人,衣褲上都沾著血跡,有的家屬哭著說,「快送我媽去台中,她兩隻腿都斷了。」但醫院裡有水、沒電,不能開刀,藥品缺乏。
死亡人數一直增
院長黃蔚說,昨天凌晨一點四十七分後,就忙亂至昨晚,但凌晨三點才開始想起要登記,截至昨天上午十時三十分,三百餘位傷患送到埔基,死亡已有三十七位。黃院長在停車場上說著傷亡,埔基門口有一個牌子,記錄著從上午六時起,每隔半小時的累積死亡人數,黃院長話聲才落,門口這個記錄牌已登記著,上午十一時累積死亡四十二人,短短半小時,埔基醫院的亡魂再添五人。埔基醫院的機車停車處,就停放著十餘具屍體,遠遠聽到「阿彌陀佛」的梵音,僧尼已到現場為往生者求安寧。此時,佛教、基督教都融為一體。不過,從埔基往埔里街上走去,那才能知道什麼叫人間煉獄。
鎮所警局全塌了
迎面而來的「台灣中小企銀」的招牌怵目驚心,原本該掛在二樓的招牌,隨著二樓的建築物塌至一樓而整排躺在地上;鎮公所、警察分局都整個崩塌。
鎮公所旁一戶人家,一家六口,五人活埋在瓦礫堆裡,奶奶、爸爸、媽媽、弟弟、妹妹,只留下一個十五、六歲的男孩,流著淚水,用手挖著石塊、鋼筋、泥土,滿頭分不清是汗水還是淚水,滿臉與滿手都沾著埋葬他家人的土。
一轉角由中山路轉入北環路,迎面而來的是「千僧護國祈福消災大法會」的布條,時間是九月二十四日至二十六日,但還來不及舉行,最大的災難已降臨。再往前走,凡是邊間、角間的房子無一倖免,那種毀滅的情形,彷彿造物者把整棟建築物連根拔起,在手掌裡玩弄、揉捏後再棄毀於地。
埔里孤兒知多少
北環路,出現怪手還在試著挖掘,一旁躺著一具屍體,只有簡單的白布蓋著,四周壓著磚頭,只有一隻手露在外頭,那隻手慘黃帶著森森的綠,一旁有三位年齡從四歲到十三歲的小孩燒著紙錢,沒有呼天搶地,他們只是眼眶紅著、靜靜地燒著紙錢,看不出來他們是因為傷心,還是因為煙燻紅了眼。怪手還試著挖的是他們的母親,躺在外頭、露出慘黃手掌的是他們的父親,一夕之間,台灣不曉得多了多少像這樣的孤兒。
埔里鎮上還有一排連棟的十七間房屋,禁不起地殼的前震、後搖,一起震垮,二樓都到了一樓。埔里鎮長張鴻銘走遍全鎮,然後說著「至少死了一百多人」,絕大多數是連埔基醫院都還來不及進去就斷了氣,只能就地往生。
跟隨著台灣省主席趙守博的隨扈說,「在中興新村,看到道路都拱起,電視機摔到地面上,以為中興新村很慘了,到了埔里才知道,中興新村算什麼。」
最讓當地人不安的是「與世隔絕」,與外交通的中潭公路,隧道、橋樑處處斷,勉強進了來,就不敢再試著出去;電話通訊也完全中斷,市內電話、行動電話完全斷了訊。就這樣埔里內、外的親友相互掛念,無法得到進一步的消息。
幸運的是,附近的暨南大學兩千五百名師生都還算安全,建築物雖經該校土木系老師評估不能冒險進駐,但師生從校長李家同到每位學生,最多只是輕傷。暨南大學的老師冒險到草屯求救,還感慨地說:「昨天開學,是一年中全校師生人數最多的一天,唉!」埔里高中的兩百多位住校生也在地震後,全數撤到操場上臨時以睡袋住了一夜,看到學生們安全,一直到傍晚五點,老師說:「我得回家讓我媽媽看到我,讓他放心。」
救難人員終於來了
最感人的是慈濟,自動組成團體,替災民煮米粉湯;埔里高中的童子軍也自動集合,協助搬運傷患及物資。中午酷熱,躺在埔里高中操場上等著轉運台中榮總的傷患難熬,童子軍拿著紙板幫忙搧風,直到傍晚五時,中秋夜涼,這時直升機載來了四十一位中華救難隊的隊員,這是外界到達埔里的第一批救難人員,距離凌晨一時四十七分,十五個小時過去了。
【1999/09/22/聯合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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