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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月十八日选期在即,台湾总统候选人的竞选达到了从未有过的热度,这不 仅在台湾历史上是第一次,可以说在世界上的中国人社会里也是史无前例的第一 次。热度上升的关键,追根究底,全在于民进党的陈水扁对国民党在台湾五十年 统治的挑战。至于宋楚瑜在国民党内部闹的分裂,初看对选票走向大有影响,实 际上反映的仍然是大部分民众对国民党长期执政的不满和要求改革的强烈愿 。 宋楚瑜得分是在个人人格形象上,失分也是在竞争者对他人格形象的抹黑,而连 战和陈水扁之间,才是台湾能否探索出别一种前途的关键。   这样说,除了国民党举步维艰的内部改革难孚众 以外,主要还是因为台湾 前途的重要关键在于台北和北京的关系,而这一关系在目前的实质,则是如辜振 甫先生所讲,台湾必须坚持民主的方向,两岸统一谈判的前提也必须是各自真正 的民主。   在选举前的这最后几天里,虽然三位候选人的注意力都更集中于岛内政治, 但从陈水扁受到的各种威胁(包括股市作业)来看,以为“所有的民主选举归根 结底都是地方利益的运作”,以为“争取选民的关键”在于许诺好处,则是大错 特错。候选人受直接政治形势牵制,身不由己,很多问题无法深入探讨(这是成 为政治家的必然代价之一),而台湾知识分子和所谓的“政治观察家”、“政治 评论家”也回避对实质问题和原则问题的讨论,则再次暴露出几十年“勘乱”文 化造成的精神软骨的后遗症,与大陆出身的知识分子“六四”后在隐蔽的枪囗下 一本正经地反思“激进主义”没有多大区别。            ◆ 强权政治下的精神软骨   在台湾选举问题上,这种软骨症的第一个表现就是把台湾民主化的过程及其 长期目标简化成“维持现状”。在这些人的话语里,首先,“现状”是国民党正 视台湾在国际上的艰难处境而主动“解严”、开放党禁,自上而下地实行民主改 革造成的;其次,对台湾“前途”的负责首先是对华盛顿和北京要表现出责任感 (毫不考虑它们对台湾的责任感如何);最后,“民主”的真谛就是给老百姓送 实利上的好处。罹患软骨症者,并不必是国民党的铁杆。许信良1997年后的 转向就是晚近的一个好例子。   在以上三点里,第一点是以有色眼镜对历史进行歪曲和简化,否认因政治经 济资源分配上长期不平等,在经济起飞后的台湾造成的以“外省人”和“本地人 ”矛盾为特征的政治危机;否认民进党八十年代以来的活跃给台湾政治带来的活 力和民众期 值的上升,及其对执政的国民党的压力,当然也忽略了江南暗杀和 美国得以施加压力等具体事件的因素。否则,戒严令早在北京进入联合国的七十 年代初就可以解除,何必等到八十年代末ⅵ             ◆ 台湾修宪的合法性   第二点乃是此类人物最为津津乐道的,而其中被掩盖的最根本的问题是台湾 独立修宪的法理基础。到今天,修宪合法性成了危险话题,没有一个候选人愿意 在选战的最后阶段去触动,舆论界遂成为讨论“强权政治”的天下。其中,主要 的焦点在于北京和华盛顿的可能反应,这也就给北京玩弄一系列试图影响台湾选 情的小动作创造了适当的气候。如果北京遏制台湾民主化的企图能够有所成功, 这些台海问题专家功不可没。专家以外,许信良这样被美国强权政治花言巧语所 迷惑的政治家也难逃其咎。   1996年台湾大选后,笔者曾着文讨论台湾问题(《简论台湾问题》, 《新闻自由导报》于1997年7月刊载。见附文),其中谈到了台海现状中各 方面牵涉到的法理问题和历史因素,文末建议台湾的国民党民进党联手修宪,放 弃对大陆国土的要求,同时大陆承诺不对台使用武力,为和平谈判开辟可能性。 当时曾尽力考虑各种因素,从写作到定稿用了半年的时间,并征求听取了朋友们 的意见,却从来没有想到过岛内修宪还会遇到“不合法”的反对声。从宪制连续 性来看,目前提出的修宪和前些时候对老“国大代表”资格的处理,可以说具有 同等同质的合法性基础,不论是在立法原则还是执行程序上,都不应当存在根本 上的法理性问题。这相当于说,蒋经国解严的过程,没有“不合法”的问题;台 湾总统从国民党内定到充分民选的过程,也没有发生“不合法”的问题。因此, 需要考察的,恐怕不是台湾在本岛内部进行修宪是否“合法”,而是“不合法” 这种指责的本身。   也就是说,就象中华人民共和国1949年以来多次修改自己的宪法一样, 问题不在于台湾是否有权对自己所遵奉的中华民国宪法进行修改。真正的问题在 于修宪可能涉及的内容。北京对于可能的修宪内容感到既愤怒又恐慌,因此要在 自己发表的白皮书里大作文章,把可能的修宪内容定为“不合法”。同理,北京 也无法在法理基础上证明台湾人民没有权利进行“公民投票”。进行“公投”的 权利无法全然否认,所以,北京纠缠于“公投”结果的无效性,实际上仍然是在 内容的“不合法”上作文章,表现出来,就是“绝不允许台湾独立”。这句话的 内在行动逻辑是∶“只要台湾宣布独立,大陆就会对台发动战争。”很明显,北 京对这种理解并不反感。那么,为什么自己的官方囗径不直接这样措辞呢?除了 上述北京在程序和内容之间的法理困境以外,根本原因就在于,一旦台湾宣布放 弃对大陆的领土要求,双方对中国统治权的争端就会转化为其中一方对另一方的 领土要求,北京政府就失去了过去五十年来对台使用武力的合法性基础(见笔者 1996年文,第一部分)。   有关北京方面的进一步讨论,留待下文。对于台湾人民和台湾政评家来说, 重要的是要分清两个问题∶一个是台湾人民应有的权利,一个是由这样的权利引 申出某些后果时,可能有人倚恃强权而不情愿接受,就象当年在戒严令下,台湾 人民想要享受普选权而不得一样。那么,我们的政评人和政治家是要帮着强权者 来说服台湾人民呢,还是要帮着台湾人民争取实现他们的权利呢?很明显,克林 顿领导下的华盛顿一直是走前一条路的,谁也不能否认这一点。没有必要为美国 人卑劣的一面 脂抹粉,更没有必要拿着美国人的卑劣一面作为世界应有的“新 秩序”,来教训“不听话”的台湾人。           ◆ 台湾民主化过程中的陷阱   第三点说到底是关于制度的持续建设,事实上对台湾的民主前途最为关键, 但由于美国当代政治总是被不加批判地取来作样板,这一点常常被忽略了。民主 制度的首要假定,不仅是选民私人利益之间的冲突,还包括对选民作为独立完成 理性思考、独立承担责任的公民资格的认可。因此,民主制度的传统才会和保护 少数权利同时发展,表决前的充分辩论(诉诸听者的理性思维)才会和表决后的 服从多数同时进入制度范畴。也因此,对“利益集团”政治(lobbyist politics)的攻击在今年美国共和党的初选过程中才会对布什造成一 定伤害。细心的政治观察家不难注意到,即使是西雅图的抗议者,走的主要也是 游说集团的路子,在根本上是对公民普遍、独立的政治叁与的否定(或者也可以 说是出于对今日食利者国家里大多数选民的不信任)。可以说,过分强调各个社 会集团对自己利益的保护,已经严重侵蚀了今日西方的民主制度。对这一点失去 警惕,台湾民主制度的庸俗化发展将比欧美更迅速,也是有可能的。想当初,民 进党还没有取得任何民选职位时,尚能诉诸于台湾民众作为现代公民的自尊心和 自豪感,而在今日的“拜街扫票”中,定义着选民形象的政治家话语已经大大降 格。耐人寻味的是,所谓的“政治观察家”们很少注意这些变化,却热衷于鼓励 政治家对选民眼前利益的许诺。   另一方面,民主不仅要在制度层面上“做”,而且必须坚持在思想层面上不 停地“说”。这就是自由媒体和独立思考的知识分子对保证民主制度不变质的重 要性。任何制度都有可能沦为强势集团的政治工具,任何话语也就总是有可能在 腐化的过程中沦为文饰。“民主”也不例外。正是以美国为代表的当代西方选民 政治冷漠、民主制度腐化的现实,启发了德国思想家哈贝马斯(哈氏在北约科索 沃战争中的表态暂不在本文考虑范围内。见《读书》1999年第九期张汝伦文) 重新思考西方现代民主起源期的各种要素,提出了“说”的重要性。有可能保持 民主活力的“说”,必须是既不回避问题,又不出卖原则,敢于以最简单、最直 截的语言,说出追求权力者仍然扭扭捏捏不愿正视的现实,拒绝陶醉于在强权下 不得不玩弄隐晦的词藻游戏(有时,词藻可能不得不隐晦,则关键在于作者是否 “自我陶醉”),用朴素的语言还“皇帝的新衣”以真相。“不着一字”的结果, 固然可能是“尽得风流”,但也完全有可能是失去叁与的机会。只有开始朴素的 “说”,才有可能为强权政治时代的弱势者开辟一条道路,通向真正的自我保护 和充分发展的前景。在目前的台湾政治现实中,这个“说”的集中表现,必然指 向北京对民主的粗暴践踏,同时也必然指向华盛顿对华政策中,对台湾民主前途 的实质性背叛。            ◆ 北京立场的内部矛盾   在台湾选战进入白热化阶段时,北京政府发表了它有史以来的第一个台湾政 策白皮书。台湾大选将届的两个星期里,北京照例召开了中华人民共和国每年一 次的全国人民代表大会,使两岸忽然间同时成了民主表演的舞台。在这个表演阶 段暴露出的很多问题,尤其值得追求民主的人们注意。朴素地“说”出事实真相 ,仍然应当是无权者手中唯一可能使用的武器。沉默固然是反抗的一种方式,但 在今日的中国,必须正视的现实是,自1997年 小平去世和香港回归,随着 新的高层权力平衡逐渐稳定、逐渐巩固,官方话语在江泽民的带头下,泛滥成灾 ,非官方话语在王 等作家炒作下,以颠覆官方话语为囗号,同样泛滥成灾。玩 弄话语,成了城镇人民麻痹灵魂的重要渠道之一。沉默,已经失去其假定的功能。   今年的全国人大,多年以来首次再度把“民主化”建设放进了文字表述。“ 人民代表大会”还在开,“民主”还在讲,这就说明,中共无法根本摆脱“人民 ”在其权力来源中的重要性。“枪杆子”和“打江山”牺牲掉的多少多少人头, 都不足以在法理上维持其统治。因此,在北京强横地取缔并法办中国民主党和法 轮功以后,我们也还是不能放弃在细节上追究其言行中的自相矛盾。   就台湾问题而言,首要的一条就是前面谈到的,“一旦台湾宣布放弃对大陆 的领土要求,双方对中国统治权的争端就会转化为其中一方对另一方的领土要求 ,北京政府就失去了过去五十年来对台使用武力的合法性基础”。正是在这种情 况下,北京才不得不连篇累牍地论证“一个中国的领土不容分割”,明明台湾政 权实际不在大陆管辖范围已经有一个世纪了,分割的现状在那里,为什么偏偏到 现在强调“不容分割”成了当务之急?原因盖在于为将来打下一个新的合法性基 础。   殊不知,这一论证的基础在于世界资本主义时代以来的“民族国家”及其疆 界的相对固定。没有这一资本主义时代的假定,中国“自古以来”的好多历史都 没法讲了,何谈台湾的归属?而有了这一假定,中国“自古以来”的很多记录就 难以成为今日的法理基础,否则,外蒙就是人所共知的例子。再说,袁世凯还曾 任过朝鲜总督,怎么到了今天,北京倒要和朝鲜半岛上的两个政府保持外交关系 ?资本主义早期发展(目前的全球化暂且不论)在政治领域里的双刃剑效应就在 于,它一方面鼓励民族国家形式内的工业发展和市场发展,另一方面又把“国家 ”的合法性基础转移到个体“公民”手中。因此,五十年代末新加坡要和大马来 联合时,要公民投票;去年东帝汶决定与印尼的关系时,也要公民投票(北京不 仅接受了联合国的这个安排,而且派员叁加了联合国在那里的维和行动)。在二 十世纪末,强调“国家”而否认“主权在民”,只会给执政者自己带来混乱和问 题。   台湾一旦放弃对大陆统治权的要求,两岸形势在一定程度上就会类似于以色 列和巴勒斯坦,国际社会就会取得与现在不同的立足点,来重新考虑各国的对台 政策,北京的立场当然会更为困难。但这困难主要是北京自己无法自圆其说,无 法言行一致造成的。巴勒斯坦至今不是一个正式的国家,而北京在联合国支持巴 勒斯坦解放组织的观察员位置已有几十年。白皮书中“只有主权国家可以叁加的 国际组织”又从何谈起?论证不攻自破。在这样的情况下,北京将更加依赖于在 联合国等国际机构里对台实行美国式的“霸权政治”,正与唐家哕声称的外交新 立场相 。将来的表演如何,正待密切关注。              ◆ 军队的困境   今年全国人大反映出的另一个与台湾相关的重大问题,是目前中国人民解放 军的困境。这种困境是军事政治、军事经济两方面的,但两方面都和资本主义全 球化对目前中国的影响有关。   第一个应该引起人们注意的(我们常常以为中国就是与众不同,结果,放过 了很多应该注意、可以讨论的问题)就是国防部长迟浩田在大会上的发言。军事 领导人在全国立法性会议上,以决策囗吻发出对台威胁,让人产生听到了军国主 义领袖声音的幻觉。即,他发言的内容也许可以视为大陆军方的老生常谈,但发 言时的场合和身份基础,却难以忽视。   中华人民共和国在其全国人民代表大会代表席位中,特别设置一个“解放军 代表团”,在五、六、七十年代半军事式社会主义经济结构下,特别是在自二十 年代直至朝鲜战争结束,一大批军事半军事人囗需要在保持准部队编制而“解甲 归”经济的压力下,是与实际社会情况相对应,具有相对合法性的安排。计划经 济体制下,不仅国家级别上的军费开支不在人大讨论范围内,地方民兵领取枪支 也并不做预算收支账。部队成员因而与其他城镇(不包含农村户囗)社会成员在 经济政治地位上有相似性,都是“国家干部”或准干部,以“叁加革命”时间计 工龄。这种安排,在城镇经济改革初期,立即反映在部队的经费匮乏,难于周转 。到九十年代中,还有胡鞍钢这样的经济学家在《远东经济评论》等英文刊物上 为其呼吁。但是,目前迟浩田可以如此声色俱厉地在全国人大上以武力威胁台湾 ,却是近年来经济进一步发展、中央政府有调动资金能力的直接结果。这就出现 了在市场经济条件下,需要重新考虑“解放军代表团”在全国人大存在的合法性 。这是一个庞大的,由国库资金支撑的非生产性人囗集团(笔者相信,他们应该 是非生产性的。要求他们具备生产性,是准军事式经济制度下的不得已安排)。 当国库已经转为以全国工商业的纳税来支持时,这个集团把自己的“代表”送进 最高立法机构,以预定的战争项目要求国家预算给以持续递增的份额,并叁与对 这种要求的投票表决,就是越权,不具备法理基础,更不必说在这种场合做这种 政策发言了。   军方第二个方面的困境,直接产生于冷战的结束。一方面,冷战结束给了解 放军以了解自己实力落后的机会,鼓励了很多有志的少壮派军方领导人迎头赶上 的决心。另一方面,冷战的结束又大大减少了扩增军备的现成理由。这两方面结 合的效果,可以和文化革命结束后、1979年“对越自卫反击战”时的军方心 态相比拟。更重要的是,冷战的结束,并不等同于美国在世界上施加其军事霸权 的结束。解放军对美国九十年代以来一系列军事行动始终紧密追踪,认真研究。 而冷战结束的逻辑结果却是,或者追求和平,放弃军事现代化的努力,承认一百 多年来在军事建设上近于毫无成效,“迟发”国家的军事,成了只“迟”而永远 不得“发”。或者寻找一个替身目标,不以“保卫”祖国人民的现有和平生活为 目标,而代之以扩张自己的军事控制范围。这样,台湾也就自然而然地成了解放 军少壮派在寻求军队现代化途径上最容易利用的现成靶子。   四十年代末,直到五十年代,解放军对台湾的主要宣传囗径都是要“解放台 湾人民”,因为他们生活在国民党淫威下的“水深火热”中。其实,这个“解放 ”的逻辑是当时共产党建国合法性基础中的重要一个组成部分。现在,“解放” 已经不见了,“台湾人民”被一笔抹杀,剩下的只是军方现代化焦虑的代名词“ 祖国统一”。在这个意义上,解放军密切关注俄罗斯对车臣的战争及西方的具体 反应,都是在操作层面上寻找出路,不具备法理原则的解释性。   那么,有没有能够既使中国军队保持继续现代化,又不以台海和平为代价的 方案呢?笔者以为,这里的关键在于解放军内部人士对其历史使命的深刻认识和 对和平的严肃态度。军方在“全球化”压力下的焦虑不仅理解,而且,作为对美 国霸权的对抗,应该支持。但是,以台湾为这种对抗的替罪羊,将是今日军方中 最雄心勃勃者将来难以面对台湾人民的一个死结。                             (2000.3.17) 【】              【】              【】 『附文』             ◆ 简论台湾问题 ◆                               ·王超华·           ◆ 一、武力犯台的合法性   最近一年来,两岸军事力量对比、军事冲突和美国叁与的可能性成了政治观 察家的重要话题。中共拒绝考虑“不以武力犯台”的承诺,台湾民间固然反应不 一,官方却一直谨慎从事,不予直接评价,对中共压力的回答常常只是“我们一 个中国的政策没有改变”。对于这种说法,民进党等在野党派虽有批评,却至今 没有说到点上。须知,所谓“一个中国”并不只是政策层面上的问题。不了解这 一点,就不能理解为什么中共可以理直气壮地坚持“武力犯台”的权利。   根据台湾目前宪法,其国名仍为“中华民国”,名义上仍为整个中国的统治 者,台湾只是中华民国的一个省。这既是历史留给台湾政体的遗产,也是历史留 给台湾现实政治的大难题。认可这一国体为台湾存在的前提,则台湾前途不能只 由台湾人民的意志来决定,而必须由全中国人民来决定--要知道台湾问题已成 为今日大陆民族主义情绪最方便的发泄囗之一,你们两千一百万人,投票投得过 十二亿人囗吗?   认可目前定义的“中华民国”,同时表明在台执政的或国民党或新党或民进 党仍不放弃与共产党在大陆一争雌雄的目标。则台湾单方面停止对大陆的武力诉 求,不能等同于根本放弃对大陆的主权要求。因此,即使双方在目前条件下能够 坐到谈判桌前,其实质也与中英香港谈判不同,一个“鹿死谁手”的问题始终暗 含其中,绝不是一个“一国两制”的许诺就能化解得了的。基于同一原则理解, 台湾只能以大陆休战而非放弃武力犯台为谈判前提。当中共认为政治解决加外交 压力不能收到预期效果时,便有权在力量具备时诉诸武力。否则,不是要让国民 党“卷土重来”,让“我们”“人头落地”吗?   由上所述同时可知,认可目前定义的“中华民国”,还表明台湾承认国际社 会和外国政府不能与大陆和台湾同时建立外交关系。这就象两军对峙,要打到昏 头昏脑,或是打成僵局,无从结束,才会有第三方出来、站到裁判地位的可能。 当初的越南,如今的波西尼亚,都有此性质。目前朝鲜半岛有四方谈判之议,亦 属此类。而台海两岸目前却是一个非均势的和平局面,大陆不认为是平局,台湾 不认为是不可开交。由于双方自认的国体都表明自己对两岸同时有主权,台海关 系从法理上说就是一个内政问题。除非双方有约在先,没有一个第三国能处于协 调人或裁判的地位;更有甚者,每个第三国以及每个国际组织还会竭力避免这种 地位。美国九六年三月底在台湾海峡采取行动后,反复解释其根本目的在于保证 区域和平,可为一例。   可以说,只要历史遗留下来的“中华民国”旗号不变,无论中共施加什么压 力,台湾的国民党都没有必要不停表态说政策没变,民进党也没有必要指责中共 霸道。台湾离着将“一个中国”还原成政策层面上的问题还差得远呢!          ◆ 二、台湾能循香港回归之例吗?   用这个问题作题目时,有一个现成的回答∶“不能”。这里要说的是为什么 不能。这牵涉到谈判中交接方与回归方的地位。   香港回归是通过中英谈判实现的。港英政府治港权力来自殖民历史,本不必 有反映港人意愿的政治机制。英方因此可循二次大战后至八十年代初,五十几个 英属殖民地独立的先例,与中方合作。与其他殖民地不同的,香港是回归不是独 立,中方遂取得香港政治代言人身份。其后十几年,中英谈判中的不断摩擦并不 起于是否同意回归,而在于双方都要追求“保持繁荣”外加“港人治港”诺言的 最大效果,借机获利。很多争执固然是为各自利益,借囗却无一例外是为香港前 途。因此,其谈判特征为∶双方具有无可取代无可质疑的谈判资格;谈判具有以 “香港前途”为杠杆的运作机制;回归方港人成为谈判中没有表达渠道的架空了 的借囗。   这些特征不仅客观存在,而且是由交接双方特别是中方有意造成的。面对中 方特殊的接收身份及其“人民代表”的谈判语言,英国不能象后期对付别的殖民 地那样,以政治上的可能退让来保障经济上的权利,于是进入中方游戏规则,试 图引进回归方港人意愿。中方对策是在谈判本质已由是否回归转为对香港前途负 责时,仍严格定义谈判仅与中英双方有关,所谓人民意愿包括港人意愿,概由全 国人大包揽,作为殖民政府的英方既无权代表也无权介绍新机制。   这些特征的积极后果是保证了谈判的机械性具体性,无论怎样互相指责,谈 判本质上不会中断。其次,谈判离不开对港人利益的表面关怀,使港人获得实际 保护。其消极后果呢,港人名义上同时由双方代表,实质上没有反映意愿的政治 机制,非自愿地卷入根据谈判形势,幕前幕后向双方游说的不透明政治游戏,从 长远看,腐化了香港新生政治机体的健康。即使从短期看,在外交、行政、经济 、金融货币等移交上仍有数不胜数的问题待解决。香港回归只是相对来说还算稳 定。   两岸谈判不可能循同一路径,根本在于是统一不是回归,中共无法轻易取得 台湾民众政治代言人身份,又不会承认任何台湾政府或具有这种身份,或象殖民 政府一样具有超越民意代表的“无可取代无可质疑”的谈判资格。因此,中共坚 持要模糊“一个中国”和“一个中国政府”的界限,以外交压力逼迫外国政府干 涉中国内政,把承认一个中国政府等同于认可“一个中国”的“统一”已在政治 层面获得实现,等同于承认目前大陆政府对两岸都能行使有效主权。这最后一点 ,套用文化革命的语言,乃是对现实情况的肆意歪曲。   即使退一万步说,假定这一策略奏效,谈判开锣,中共仍会循香港谈判路数 ,迫使台湾政府对一切指责承担责任。与香港不同者,台湾政府的合法性基础, 按中华民国现行宪法解释,依赖于包括大陆在内的公民投票,不具港英殖民政府 谈判身份的独立合法性。一旦回归方台湾民众的意愿为大陆的全国人大所取代, 不管当时是国民党是新党是民进党执政,交出方台湾政府叁予谈判的合法性即被 降到类似于香港行政官的地位,只能等着交接后的安抚。所有台湾民众的利益和 意愿将如何寻求表达途径都立即成为问题。外交、军事、金融、经济诸项皆无从 纳入机械性谈判轨道,当不是危言耸听之辞。由于目前台湾民众情绪对大陆军事 要胁反弹强烈,此问题尚不突出。一旦大陆对台商绥靖政策产生效果,是否能对 港台处境之异同保持清醒认识,将成为台湾民众面对中共宣传攻势时能否保护自 己长远利益的重要一环。            ◆ 三、合法限定主权   依笔者前论,台湾问题的症结之一是,历史上沿袭下来的“中华民国”国体 意味着对中国大陆的主权诉求,造成两岸合法的敌对状态及其派生的诉诸武力的 合法性。此论如成立,则台湾面对的下一个问题是,能否经由修宪立法,对台湾 目前国体和目前政府的主权有效范围及主权诉求目标作一限定,从而消除与大陆 敌对状态的合法性,为和平统一创造条件。这个问题迟迟没有提上日程,主要是 因为各方将其与台湾寻求独立混为一谈了。这是台湾问题中既相关联又有区别的 两个方面。这里强调的是,一个有责任能力的政治实体,对且只对其辖区行使有 效主权。   就台独而言,在给予区域自决权时,台湾民众是否必定一边倒地赞成台独还 是个有待观察讨论的问题。同时,与台湾独立相关的合法性问题可能包括∶历史 上台湾是否属于中国,目前台湾是否是中国行政上不可分割的一部分,区域自决 的权限范围,一个政治实体作为国家存在的必要条件等等。而讨论“对且只对辖 区行使有效主权”时则牵涉到不同的合法性问题,主要包括∶有效主权的内涵, 目前的中华民国政府对台湾地区是否有有效主权,对任何台湾以外地区是否有有 效主权,对大陆主权诉求的合法性基础是什么,以及对此诉求进行修正的合法权 利等等。这些大体可归为两个问题,一是关于有效主权,一是关于坚持或放弃政 治诉求的合法性。   有效主权应涵盖一个政府对辖区行政、外交、金融货币等基本经济体系、军 事、法制体系等的管辖权。很明显,台湾政府对本岛确能行使有效主权,且此主 权尚无他人能取代。同理,中华人民共和国政府自成立以来从未在台湾地区行使 过有效主权,也是不争的事实。试想,台湾资本如在境内境外发生日本住专或住 友财团那样买空卖空的大漏洞,共和国政府不会出面支持其金融信誉。同样,在 英国的台资半导体集团如遇纠纷,英方也必得与民国而不是共和国法律打交道。 此理已有人试图论证。问题是少有人注意另一事实,即,台湾政府对目前辖区以 外任何其他地域都不具备这样的有效主权。因此,台湾修宪以求政体名实相符, 成为必须面对的问题。   台湾在此问题上修宪的合法性属于援引前例,类似于抗日战争胜利初期的国 共谈判,承认延安政府独立行使有效主权的能力和范围,并在此基础上谈统一, 谈条件。由于延安政府在其控制区内实际行使着有效主权,限制了国民政府在同 一区域内施政的可能性,使蒋介石主张的“一个国家、一个政党、一个领袖”失 去合法性基础,不得不接受国境内另一政府存在的事实。此一前例,应对今日在 两岸执政的国共两党仍有合法性效应。            ◆ 四、关于台湾独立   为避免诡辩嫌疑,我们还必须讨论现阶段台湾寻求独立的合法不合法因素。 前文说过,与台湾独立相关的合法性问题可能包括∶历史上台湾是否属于中国, 目前台湾是否是中国行政上不可分割的一部分,区域自决的权限范围,一个政治 实体作为国家存在的必要条件等等。此外,还必须考虑目前台湾政府合法性的历 史来源。   说可能包括的问题,意思是不必然包括。比如历史上的隶属关系,历史上中 亚四国属俄罗斯帝国,不影响大陆中国与四国建交并在最近签署和平条约;历史 上清廷向越南派驻官员,也不影响大陆中国与越南和和打打,今日又共同发展经 济;内蒙、外蒙,南韩、北韩,东德、西德,与中共相关的例证不胜枚举,“自 古以来”并非国际公认的(包括中共政府外交政策认可的)民族或国家寻求独立 的必要条件,不必过于计较。《人民日报(海外版)》九六年五月底刊载从学术 角度反驳西方学者关于“台湾不是中国一个省”的署名文章,看似学理严谨,实 是以偏概全,将复杂的国家生成机制简化为继承历史遗产,却又不定义从“历史 ”到“遗产”的定型条件和时间,使其学术成为直接为政治服务的短视工具。   至于当前行政隶属关系,前文说过,目前台湾政府对且只对辖区内有有效主 权;同理,中共政府从未对台湾海峡的彼岸行使过有效主权。简言之,在过去的 近半个世纪里,台湾事实上在国共两政府内部都不是“一个中国”行政上不可分 的一部分。   一个政治实体作为国家存在的必要条件首先是能否既在境内行使有效主权, 又在境外承担外交责任。中东问题错综复杂,但以色列能强横地宣称自己的存在 ,并反对巴勒斯坦的立国,主要是在这两条,耶路撒冷的首都问题亦要经由这两 个因素起作用。目前台湾的国际地位低下,不是因其外交上责任能力低下,而是 由于各个第三国受到中共政权的外交压力而少接触,属于中共在对台湾无法实施 主权时打外交牌的结果,不能作为评价台湾政权作为国家存在的能力指标。   至于区域自决的权限范围,是一个与台湾现政权合法性的历史渊源密切相关 的问题,突出表现了目前台独主张中的不合法因素,留待下文讨论。   除了合法性,很多人考虑台独主张的一个主要因素是对利弊的权衡。也是五 月底,英文《远东经济评论》上评彭明敏论述的署名读者来信在集中讨论了台湾 大陆的历史联系后,强调了台湾问题在大陆现实权力斗争中举足轻重的地位。这 也是很多海外民运人士反对台独的重要论据之一。笔者以为,对利弊的权衡永远 受形势变化的影响,是战略策略性质的问题,而合法性是原则立场性质的问题。 有认识清醒的原则立场,才能有效决定战略策略,否则,难免流于机会主义。民 进党的很多拥护者为李登辉受共产党舆论攻击打抱不平,特意在选总统时改投李 登辉一票。殊不知,在大陆,民进党的声音和形象整个被淹没在关于李登辉的嘈 杂声中,选前选后都不见踪影,正中共产党下怀。             ◆ 五、以修宪求统一   虽有前文种种有利台独的论证,台湾独立在现阶段仍是一个可质疑的问题。 其关键在于区域自决的权限范围需受当前执政政府合法性来源的限制。为什么? 因为区域自决不同于民族自决,民族语言、宗教、文化、习惯等等异同,在这里 都不足以构成支持或反对自决权的充分条件。形成区域相对独立的最重要政治条 件,是当前在区域内、明显有别于该区域疆界外的执政政府。是这个政府使欲独 立区域能够达到相对独立水平,能够对内实行有效主权对外承担外交责任。当初 的延安,今日的台湾,都是如此。   由于受西欧近代发展史影响,由西方学者占统治地位的学术论着及政治评论 中最常见的是民族自决或民族国家问题,区域自决权少有涉及。事实上,区域自 决原则在本世纪有过最集中的体现,即二次大战后的殖民地独立。由于殖民地的 区域性基本是前殖民者间战争的结果,独立原则常常是以区域自决与民族自决结 合,全面否决原殖民政策的合法性。亚非拉美有很多实例,都不是仅用民族自治 或民族国家理论就能解释的。   台独分子主张的区域自治在实施的法理原则上与原殖民地的最大不同,在于 目前执政政府的合法性无法像殖民政策那样被全盘否决掉。首先,民国政府源于 辛亥革命,现仍以涵盖两岸的“全中国”民意为其法理基础,其民主之根本内涵 不可能在否决之列;其次,在台湾历史上并无行政独立先例的情况下,中华民国 政府播迁台湾以迄今日,其依据盖为台湾是中国不可分割的一部分,与今日中共 言论并无二致,离此该政府便无法立足;再次,播迁初始遇到的暴动反抗,当时 目标是否是台湾独立,或可商榷;近年台独言论可以公开,当然是因民进党不懈 的抗争,但操作上确是通过国民党的开放,至今理论上仍属民国政府对治下台湾 的宽容。有此三条,民国治下的台湾“省”如宣布区域自决,就等于实际架空民 国政府,颠覆现政府赖以存在的合理合法性。换个角度说就是,以区域自决为论 据的台独主张者,必须先推翻民国政府,至少推翻其合法性,才谈得上台独在现 实政治中的立足之地。至于和共产党的争论,倒还是下一步的事情。   因此,如从实际政治着手,笔者以为国民党民进党应协同合作,尽快修宪, 在保持民国政府法理基础持续性的基础上,合理限定中华民国在且仅在台湾的有 效主权,明确限定民国对台湾以外地区的主权要求,借用中共的一个说法,以此 从台湾方面来消除造成两岸敌对状态的因素,并切实将统一问题降到政策层面上 来操作。   大陆方面,共和国政府亦应正视历史事实,承认自己在台从未行使过有效主 权,也没行使过殖民地宗主国对殖民地的那种管辖权力,甚至没有英女皇对英联 邦的那种象征性权力,从而合理限定自己的有效主权范围,承担己方消除两岸敌 对状态的责任,接受不以武力犯台的承诺,不以承认共和国政府为中国统一的唯 一合法代表为谈判前提,不干涉其他国家与台湾的外交或商业往来。在这样的基 础上,两岸民众才有可能见到他们各自的民意代表平等地坐到谈判桌边,相信自 己的意愿和权利有保证表达的制度性渠道,人心稳定地支持谈判向促进两岸早日 统一的方向发展。   至于大陆方面是否会做如是考虑,则不仅是对中共政府的考验,也是对很多 自称的自由知识分子和所谓的独立思考者(如《中国可以说不》的作者们)的考 验。                     一九九六年七月初稿、十二月改定 【】              【】              【】  ---------------------------------  投稿和推荐稿请寄∶tunnel@earthling.net  意见和建议请寄∶ voice@earthling.net  http://www.geocities.com/SiliconValley/Bay/559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