蓉與牧童(4)

蓉:
我不知道該說什麼才好,一個文靜秀麗的女孩子也會喝醉了?初
接到信時,我覺得實在太有趣了,我真想看看妳去買酒的窘態和醉酒
後的雙頰酡紅,那一定像是一顆熟透了的紅蘋果,那一定更添妳的嫵
媚。你知道嗎?我好想跟你對飲,然後再吟詩頌詞,這兩方面我們都
是旗鼓相當,太棒了!但話說回來,我是否已成了那個混蛋蘇魯文,
從信中支配了這個小可愛的蓉呢?喝酒總不是好的,對健康尤其不佳
,何況那也會損了你的形象,一個煙、酒皆沾的女孩子,誰敢碰呢?
只由於我嗜酒如命,卻把你帶壞,實為罪過罪過!從一個自私的角度
來說,偶而放縱一下,卻也是不錯的。我這個人是『自然』學派的,
一切順其自然,什麼形象,什麼階級都是虛偽的。但無可奈何的,人
在虛偽的死角矛盾了十幾年,至今尚不敢勇於脫掉那層虛偽的外表,
讓真實的內在坦然出來。或許妳和我一樣,是天生縱酒瀟灑的,你卻
被社會加諸一種清純的束縛,在大部分的時間,妳必須努力去維護這
個『軀體』,只有在這個暢快的季節,得以依天性而行。
妳切莫有罪惡感,必須知道:一切習俗皆是狂妄無知的人們硬加
在自然之上,現在妳終於擺脫這些煩人的教條,雖只是短暫的,卻也
值得再浮上三大白了。
最近又要搬家了。由於父親職務上的關係,我們成了『游牧民族』
。我本來以為還只是在高雄,卻不料竟是要搬到臺北,昨天我執拗地鬧
了一天,執意要留在高雄,等聯考考完再到臺北,父親看我近來似乎真
的用功了,也就答應了。母親卻怕我惹事生非,其實我知道的,她是捨
不得離開我,自出生到現在,我還沒跟她分離過三天以上的,也難怪她
不願了。最後我編了一條自認最妙的理由:適應新環境期間會影響功課
。母親才勉為其難地答應了,不過看得出,她是算準了我考不上此地的
任何高中,妳知道我為何要留在高雄嗎?無他,只為了想看看妳,而且
我也不願離妳太遠。等我努力考上高中後,我便可賴在此地不走了,這
便是我的如意算盤了!不過父母要我先去認識環境,暫時會離開高雄幾
天,這幾天大概不會回信了,所以妳好好準備功課吧!不用再寫信給我
了。(這僅為暫時,可別斷了音訊)
下禮拜就是畢業典禮了,昨天禮拜六,學校舉行預演畢業典禮,悄
悄地回去看了一下,碰巧遇到一位昔日的弟兄,他略帶不屑地跟我說我
領不到畢業證書,哼,有什麼了不起!待我考上高中,誰稀罕那國中的
畢業證書呢?躲在一旁,聽他們在頒什麼市長獎、議長獎••••什麼
一大堆鬼勞子長獎,聽了半天,才終於聽到妳的名字。什麼混蛋老師嘛
!才區長獎,真為妳不滿,不過沒看到妳,心中的悵然若失,便如同羅
馬假期的結尾,癡情記者看著公主飄然離去,獨自立於大堂,不忍離去
的惆悵不已!
想到要離開妳一段時日,真是不捨得。


牧童:
今天我暈倒了。
那天大醉一場後,隔天就覺得身體不適,也不知為了什麼。那天
預演的時候,肚子裡就似乎悶著血腥,同時也覺得疲倦不已,於是向
老師請了假回家,母親要帶我去檢查檢查,我執意不肯。
在身心皆處不適的情況下度過兩天,第三天上學時,勉力騎過自
立橋後,彷彿覺得心臟快停了,頭也昏眩不止,你絕無法暸解那恐怖
景象,似乎在那一段時間,自己已在神的召蒙下,赴往西方極樂。
到了學校,一切的咬牙支撐卻都終止了,手腳軟了,天地間的萬
物都相對地失去了意義,一陣血腥直衝上喉間劇痛從我瞳孔中射出,
終於鮮血衝口而出,隨著昏眩,我也已倒在地上•••••
斷斷續續地感覺到訓導主任的急呼聲•••被扶了起來,送上車
••••母親的啜泣聲••••許多針扎入的痛楚••••醫生護士
們的匆匆蹤影••••而這一些對我絲毫無意義,我一直恍恍惚惚地
想著你和我並肩躺在如茵的草上,蝶舞亂,花影紛。一時和樂融洽,
輕聲細語在耳邊輕繫。忽然你提議要吟詩詞,並笑著要我先開始,彷
彿是冥冥安排的,毫不加思索地便吟:『問世間,情是何物,直教人
生死相許。天南地北雙飛客,老翅幾回寒暑。歡樂趣,離別苦,是中
更有癡兒女。君應有語,渺萬里層雲,千山暮景,隻影為誰去。』你
也自然而然地接吟下去:『橫汾路,寂寞當年簫鼓。荒野依舊平楚,
招魂楚些何差及,山鬼自啼風雨。天也妒,未信與,鶯兒燕子皆黃土
。千秋萬古,為留待騷人,狂歌痛飲,來訪雁丘處。』剎那間,天地
變得嚴肅起來,空氣猛然冷凝,不可觸及。兩人相對無語••••景
象又轉到一碧至深的湖上,我在湖上泛著小舟,你在湖旁為我唱歌,
鮮美燦然的蓮花綻開微笑,雲日極為和諧,為我們編織了最佳背景。
驀然間,大地忽然晦暗起來,狂風夾著暴雨,向我狂捲過來,船翻了
,我也落入湖水,湖水本是溫和的,此時卻變得冷澈起來,寒意直襲
上來。那些蓮花也向我聚集過來,原來清麗的她們,竟都成了一副猙
獰的模樣,向我張牙舞爪,我嚇的哭不出來,只是大叫,我想向你求
救,卻無望地瞧起湖畔列出一排一排的欄杆,把竭力嘶喊的你隔絕在
外。湖水越來越碧綠,而我只是向下沉,我伸著雙手,高聲呼喊你的
名字••••
不知是昏睡了多久,我從惡夢中驚醒過來。本想起身來,但頭卻
像是有千斤重一樣,把我壓回潔白的枕頭,此時,我方察覺四周近乎
全白,枕頭、床單、棉被、床、甚至連四壁也是漆成白色的,這裡必
是醫院了!床的斜對面有面鏡子,映出蒼白而憔悴的我。母親皺著眉
,低聲和醫生討論,似乎無察覺我已醒來,我靜下了心,回想發生了
什麼,然後閉目凝神靜聽他們的對話。『究竟要昏迷多久啊?已經三
天三夜了!』,『唉!我們已經盡力而為了,醒是會醒,但••••
只怕再醒也只能醒一個多月了。令嬡天生體質就不好,肝、肺皆有毛
病,加上無細心保養,常常熬夜,從小到大,現在肝炎已是很危險了
,本來不至如此嚴重的,但我們發現她最近曾喝過酒,那減了她好幾
年的歲月!』天啊!我曾編織了多少夢,要和你共享人生,至今,一
切都••••母親在啜泣著,為了不使她發現我已知道病情,我忍住
眼淚,看著前面沙發,我多麼希望你在這裡啊!輕輕安撫著我的肩膀
,替我梳理髮絲,跟我說:『蓉!不要怕,這一切都是惡夢,很快就
會過去的••••』現今你究竟在何處?你可知道我多需要你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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