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 碧
雪 碧
心是透明的。
所有的歡喜悲傷,都躲不過你的眼睛。
1.
「我…我…要中杯雪碧,不…不要加…加冰塊…。」
一個高大的身子立在櫃台前。
在麥當勞工作快兩個月了,還是不習慣聽見顧客點雪碧飲料,總還是會想一下;那顧客楞楞地笑著,
突然覺得這個人蠻可愛的。
連續幾天,都會看見這個高個子。到後來,只要他一走到櫃台前面,我就會說中杯雪碧不加冰,然後
幫他打單,將飲料拿給他;每次,高個子總是那傻乎乎的模樣笑著,付一堆零錢。
我姓傅,叫雪碧。從小就一直很討厭這名字,總覺得聽起來很像女孩子,而且,又和飲料同名,老是
被當成取笑的目標。從小,就特別對男生有好感,卻說不出個所以然。或許因為家裡都是男孩子,而
我又是老么,爸媽比較寵愛。全家也只有我敢坐在老爸懷裡,搔他的落腮鬍,當然是小時候。但就算
是現在,也只有我會向他撒嬌,老爸可樂的很。上頭的四個哥哥陸續都結婚了,自己卻連個女朋友都
沒有。總覺得自己條件太差,幾個哥哥都是一七幾,只有我,連一六五都不到,沒什麼身材,長得又
很普通。學了電腦後,在網路上認識一些朋友,和他們到過酒吧幾次,卻從沒人來搭訕,朋友總會笑
我,都過了二十五歲了,還是處男。
處男有罪嗎?
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對那傻大個兒有好感。
有一天快下班的時候,一個朋友到店裡來找,剛巧看見坐在外面的大個子。那天晚上,在酒吧裡,幾
個朋友就藉此消遣,一整晚話題就繞著大個子轉。
「原來,你喜歡大尺寸喔!難怪不好找。」
「那傢伙看起來獃獃的,好像很好騙!」
「小心他搞得你三天坐不了椅子!」
「我的也很大,要不要先練習一下。」
沒幾天,就從朋友那兒,聽到一個驚人的八卦消息,那大個子是在賣的。朋友還故意學小桃子娛樂新
聞的口訣。
「傻大個兒,那裡買?戰將社,有在賣!」
戰將是專門提供男男服務,在報紙的小廣告裡經常看見。還有朋友真的叫過貨,當然不陌生。只是,
這消息讓人有些失望,自己的單戀,竟落的如此不堪的結果。
「反正買得到,就叫來玩玩嘛!」
「你生日快到了,送你當生日禮物好不好呀!」
「那他要給雪碧紅包,人家還是處男喔!」
免不了又是陣嘲諷,坐在旁邊,只能一勁兒苦笑。
生日那天,一個人窩在房間裡,不想出門。賴到下午,幾個朋友打電話來祝生日快樂,邀晚上出去狂
歡,但是,都回絕他們的好意,只想一個人靜靜的渡過。
電話又響起,管理員打來的。說大廳有一位姓萬的訪客,問著要不要讓他上去。心想,不知道又是那
個朋友捉弄,反正人都到了,要拒絕也不好意思,於是請管理員讓他上來。
一開門,就嚇了一跳。站在門口的,竟是那傻大個兒,他自己也楞了一下。一八幾的身高,感覺快頂
到天花板似的,一進門什麼話也沒說,就迅速的脫去身上的衣物,一件也不剩,赤條條的臥在床上。
將衣服丟給他。「把衣服穿上!你這是幹什麼?瘋了?」
那大個子回頭看著我很認真的模樣,急了起來,口吃的毛病更嚴重。「你…你…你不…不要趕我走…
我…我會被罵…」說著眼框都紅了。
「別說了!快穿上!別裝可憐!」不曉得那裡來的氣,直催促大個子。大個子從口袋裡掏出錢後,竟
旁若無人像小孩似的大哭,幾張千元鈔掉在地上。楞楞地看著大個子,不知所措;先撿起地上的鈔票
,塞回大個子的手裡,才坐到他身邊拿了盒面紙給他。其實,大個子的口吃並不嚴重,只是容易緊張
,越亂就越說不出話。
大個子叫萬開邦,嘉義中埔人,和我一樣是二十五歲。
2.
阿邦退伍後,是在保全公司上班。因為得罪了上頭的經理,被栽贓陷害,不但沒領到薪水,還丟了工
作。
阿邦只有國中肄業,其實並不符合應徵條件,又有些口吃的毛病,要錄取更是難上加難。面試那天,
阿邦戰戰兢兢的回覆每個問題,僅量少說話,都以是、不是,會、不會作答。辦公室裡面有個中年人
,一直注意他,讓他緊張的一直冒汗。後來,面試的主任被中年人叫進去,然後阿邦就莫名其妙的被
錄取。
上班第一天,阿邦就被叫到那個中年人的辦公室。阿邦楞楞地站在一旁,連動也不敢動。他想起剛下
部隊,被連長召見的景象,只因為立正的姿勢不標準,被禁足一個月。他可不想為一點小事,丟了好
不容易找到的工作。
那中年人是公司管理部門的經理,姓王,名德修,年近五十身材卻仍保持的不錯。灰白的頭髮,抹了
髮膠,硬挺的豎立,額頭有著深深淺淺的幾道皺紋。小小的單眼皮眼睛直盯著阿邦,臉上浮現著似笑
非笑的表情。阿邦深吸了口氣,將胸膛更往前挺,王經理捺熄手中的大衛道夫,臉上仍是那詭異的笑
容。「你叫萬開邦?」
「是!」阿邦大聲的回應。
這一奔雷似的聲音,讓王經理嚇了一跳。連辦公室外的同事,都探頭看究竟。
王經理嘿嘿的乾笑兩聲,對阿邦說:「在這裡面,不用這麼大聲,你去把門關上。」
自己則轉身,將百葉簾放下。
阿邦關好門,就馬上站回剛剛的位置。王經理走到阿邦身旁,上下左右的看著他,讓阿邦連眨眼都不
敢。王經理沿著阿邦的肩膀捏向手臂,臉上滿是欣喜,眼角的魚尾紋更明顯的劃向臉頰,兩隻手貪婪
的在阿邦寬厚的胸膛撫著,慢慢游移到豐實的臀部,嘴裡不停的稱讚阿邦身材很好。
「剛退伍,就是不一樣!你立正的姿勢真標準,夾的真緊!大概連個縫都沒有!」沒等阿邦回答,手
掌就伸往阿邦大腿間穿刺揉捏,還故意碰觸阿邦的私處。阿邦這時才覺得王經理是存心吃他豆腐,連
忙用手護住褲襠。
王經理見狀,笑了笑。「別緊張!我只是摸摸看你的身材。」說著又捏了幾下才收手。阿邦看到王經
理的白色西裝褲早隆起來,還滲溼一圈透著紅內褲的顏色,更肯定他是隻老兔子。
這情景,讓阿邦想起部隊裡的那些老兵。
被分到外島,已經夠倒楣了。最悲慘是獨自一隻菜鳥,被丟到東沙群島的小島。整個島上,沒有居民
,只有一個排。補給船兩個月才來一趟,運來一整箱一整箱的罐頭,和一個女人。誰先將那女人從補
給船抱到岸上,就可以第一個和他上床。聽說那些女人,都是來自女監,以服務來折抵刑期。阿邦當
初也就是坐補給船來的,一個屆退的老兵警告阿邦,要他小心,免得屁股被搞到開花。阿邦只是笑著
,以為那是開玩笑。
第一個晚上,阿邦就知道,那不是開玩笑。
半夜裡,阿邦被一個老兵點名起床。才走出坑道,就看到外面還圍著三四個人;其中,有個老兵還拿
著一把步槍,喝令他把衣服脫光。原以為,免不了要挨打;怎知道,幾個老兵也把褲子脫了。帶頭的
老兵,抓著他的頭髮,要阿邦為他口交。一陣腥味抵在阿邦的臉上,他緊皺著眉,撇過頭,不肯張口
。那老兵冷不防的,踹了阿邦一腿。
「幹!請你吃大熱狗,還不好!」
「你很勇是不是!限你一分鐘,自己打出來!打不出來,我就拿石頭幫你打!」
阿邦再壯,也鬥不過他們;更何況,他們還有槍,只好縮在一旁打手槍。
「看你個子不小,東西怎麼只有那麼一點點。」老兵在一旁不停嘲弄。
「幹!不爽是不是!不會叫啊!」一個耳光清亮的響起。阿邦臉頰馬上紅成一片,嘴裡有些微鹹的感
覺,卻只能往肚裡吞,口裡斷續的呻吟。阿邦才一張口,就被個老兵找到機會插到他嘴裡,老兵緊抓
著阿邦的頭,猛力抽送。其他人在旁邊大聲吆喝。「幹!你敢咬我,我就把你的牙全打掉!」
阿邦只能無奈的張著嘴,任老兵一次又一次的抵住喉頭,沒多久,老兵緊抱著阿邦的頭,一陣抽蓄後
,射出溫熱的精液,阿邦掙扎著想吐。「幹!吃下去!很補你知不知道!」阿邦勉強咽下,老兵才滿
意的抽出。然後,其他的老兵一個接一個,同樣都射在阿邦嘴裡。幾個人穿好衣服,就丟下阿邦一個
人跪坐在地上。他們一走,阿邦就用食指挖著咽喉,吐了一地,連晚餐吃的,全還給大地。他卻仍不
停的掏著,直到吐不出什麼。「真爽!明天換幹他後面!」幾個老兵的打鬧聲,劃破寂靜,聽到這句
話,讓阿邦整個人都呆了;這才第一天,未來的日子怎麼過?夜空沒有一絲雲朵,星子潑撒在深藍的
漸層,阿邦仰躺在地上,只想就這樣子死掉算了!卻又想到在中埔老家的媽媽,再也忍不住,放聲大
哭。
阿邦有輕微的弱智,還有口吃的毛病,原以為不用當兵,怎知道還是被征召入伍。媽媽四處奔走,請
鄉長幫忙陳情,都被打回票。說阿邦身強體壯,又聰明,又聽話。
「他那巧!就不會讀沒畢業,乎人欺負!」媽媽知道阿邦還是要當兵,在鄉長辦公室裡,抱著阿邦不
停的哭著。走在回家的路上,媽媽又哭了!「我們家就是沒錢啦!頂村的林董,他兒子一個人好好的
,就不用做兵!」
「媽,我…我會乖乖的。」聽阿邦一說,媽媽反而站在路邊,哭的更大聲。
兩個星期後,阿邦就進到大林的新訓中心。
3.
在九號島的第二天晚上,同一伙人又把阿邦押了出去。仍是一頓拳打腳踢後,要阿邦為他們口交,還
說每個新兵到這裡,都是先要這樣服務,警告他不能說出去。
後來,阿邦聽一個早他半年到的一兵說起,他才知道這種事常有,還曾經有新兵因此鬧自殺,但很少
有人被打的那麼慘,他們大概是怕阿邦太壯了,所以才一群人搞他,下下馬威。
一個月過去,阿邦漸漸的習慣半夜被叫起床,也知道怎麼討好他們,讓他們舒服,一個個酥麻軟腿滿
意的離開。到後來,還有人客客氣氣的拿錢給阿邦,要阿邦提供服務,沒多久消息就傳到士官長那兒
。阿邦被叫到士官長的地窖後,很自動的就伸手要解開士官長的拉鍊,嚇了士官長一跳,問了很多問
題,但阿邦什麼也沒說,士官長看他很老實,就要他搬來一起住,免得再被那些老兵欺負。
「那士官長沒要你幫他吹喇叭?」我插嘴問著。
「是我自願的,士官長人很好,對我好好。」
和士官長同住後,再也沒人來騷擾阿邦,頂多是站衛兵時,偶爾會有哨兵付錢請他服務。阿邦心裡只
想著當兵沒什麼錢,能多存一些,是一些,也就來者不拒。有一天夜裡,阿邦在睡夢中,感覺有人在
撫摸他,睜開眼就看見士官長正在自慰,一手在阿邦身上揉捏著。士官長發現阿邦醒了,就急忙縮手
,用棉被蓋住身體;阿邦卻鑽進被窩,沿士官長下腹部一陣吸吮。
「阿邦!別這樣!」
阿邦沒理會士官長的阻止,仍不斷親舔;後來,士官長也側身為阿邦口交,阿邦從沒有這種經驗,只
覺得下體被溫潤的包覆著,不斷膨脹起來,才沒幾下子,阿邦就慌亂的要起身。
「我…我要射了!」
士官長很溫柔的安撫他,然後低頭一陣吮動,配合手的搓弄,阿邦忍不住就射了士官長滿嘴。這種興
奮的感覺,是阿邦從未有過的經驗,在九號島上除了站哨,沒有其他事,一些訓練都只在長官來督導
時,才做做樣子。於是阿邦白天沒服勤時,就跟著士官長四處釣魚、游泳,晚上回到地窖裡,士官長
就教他畫畫、寫毛筆字,阿邦覺得自己越來越喜歡士官長,在這離家如此遙遠的海洋孤島,士官長是
他最親近的人,所以,每到月底士官長回營部開會那幾天,阿邦心情總是很差。
有一天,阿邦下哨回到地窖,看到桌椅全砸壞,整個亂成一團。士官長醉倒在酒瓶堆裡,阿邦連忙將
士官長扶到床上,士官長恍惚的醒來,就大聲叫罵,還拿起彈匣、鋼杯亂扔。結果就砸到阿邦,流的
滿臉是血。
阿邦撥開前額的頭髮,果然有一道疤。
「我不能再和你多聊,你不要我幫你服務嗎?時間快到了!」阿邦望著我,又不好意思的低下頭。
「你怎麼丟掉工作,都沒講清楚呢?下次吧!」
「好哇!等我有空再來找你。」
心裡很明白,阿邦只是朋友為慶祝生日,所送的一份禮物;出了房門後,誰也不認識誰,有空再見面
聊聊,不過是客套話罷了。
4.
小時候常聽老爸講故事,這對幾個哥哥來說,像天方夜譚,他們一個個看到老爸,像老鼠看到貓似的
,就躲得遠遠的,沒挨罵就不錯了,那有故事聽。所以,聽老爸說故事是我一個人的專利。
老爸說,下雨是因為天使在彩虹上哭泣,烏雲太多了,小天使找不到回家的路,所以就哭起來了。
真的有天使嗎?每次聽完故事都會問著。
老爸總是摸著我的頭髮告訴我,有呀!乖小孩的身邊,都有一個天使。那為什麼我沒有看見?老爸就
會笑著說,你要再乖一些,只有乖寶寶才看得見。
一直到長大,雖然很努力做乖寶寶,可是我從來沒有看見過天使,但是我始終相信,一定有天使,我
一定會遇上。
連續幾天,阿邦都沒出現。不知怎搞的,竟有點想他。
站在免下車的服務檯隨意的張望著,旁邊敬華飯店的守衛正趕著一隻小流浪狗;深褐色的小花狗似乎
以為那守衛是在逗他,就在守衛的腳邊,緩緩的繞來繞去。那守衛被惹煩了,就一手拎起了小花狗,
將他放在旁邊的車道口。小花狗嗯嗯的叫了幾聲,看守衛不理他,小腦袋瓜無辜的張望,竟和我對看
著,搖起尾巴呆呆的爬到檯子邊,又是嗯嗯的叫著,他大概還太小,走起路來搖搖晃晃,像快跌倒似
的。圓滾滾的眼睛,卡哇伊!卻不能抱他,怕被罵;只能偷偷的用腳逗逗他。
突來的一陣雨嘩然的洩下,夾雜著隆隆雷聲,小花狗嚇的縮在我腳邊。對面一輛轎車的駕駛向我招著
手,真倒楣!下雨天才碰上點餐,嘆了口氣,拿起傘無奈的跑了過去點單,送好餐,衣服也濕了一半
。突然發現小花狗不見了,下這麼大的雨,不知他窩到那裡去了,少了小花狗,又開始覺得無聊。
「你看那小狗狗,好可憐喔!在馬路中央淋雨。」
聽到路過的小女生說著,才發現小花狗在車陣裡縮成一小團,汪汪的叫著。
「他那麼小,車子看不見會把他壓死的。」
「你看他在發抖耶,好可憐喔!」
幾個小女生指指點點的,卻沒人去抱回那隻小花狗,心底開始為他急了起來,午後的雷陣雨來的急,
去的快,只希望雨趕快停,能有個好心人將他抱到路邊,我只能在一旁為他祈禱著。但看著雨越下越
大,似乎沒有停的跡象,心更亂了!這下駕駛看不清楚,一定會把他壓扁的。
不管了!撐起傘準備去把小花狗救回來,他一定是剛剛跟在我後面過馬路,只顧著下雨,竟沒注意到
他,都是我害他的,怎能丟下他不管?被罵就被罵,反正又不會痛,先救回小花狗比較重要。一個身
影衝進車陣,幾輛車跟著緊急煞車,差點撞在一塊兒;司機老大還探頭對著那人大罵三字經,那人把
小花狗抱在懷裡,就往路邊走去,完全不理會,他那高大的體型敢真的和他吵的,也沒幾個。
許久不見的阿邦,濕淋淋的抱著小狗走到我面前,憨憨的笑著。
「你…你也是要去救他,對不對?你心真好!」
「你剛剛好危險,再慢一些就被車撞著!你瘋了!」
「我…我看到你,很擔心的樣子,又看見,車子那麼多,小狗狗,就要被壓扁了,就衝出去啦!反正
,我那麼大,車子會讓我!」
阿邦真是天真的可愛,讓人又好氣又好笑,先拿了些餐巾紙給他,他也不管自己,就先擦著小狗,還
一邊和小狗聊著。
在午後的雷陣雨裡,我看見天使。
以為,再也不會遇見阿邦。其實,遇見了又如何?
看他對一隻小狗那麼關心,真是善良的大男孩。讓人好想多認識、多了解一些。
可是,看他八成是看不上自己,只能想想而已。
5.
阿邦將那小狗帶回家養,於是,有了見他的藉口。
和阿邦連絡後,約在篤行市場附近等他,一直說我找不到,因為,那地方很亂,就算老台中也沒折。
才經過市場,就看見阿邦抱著小狗站在約好的藥局前。仍是,那憨憨的笑容,讓人毫無戒心的陷入,
或許該說,是自己跌進去的。
停好機車,阿邦就在前頭領著,走進藥局旁的小巷,突然像時光倒轉似的,眼前的建築就像小時候的
房子,紅磚砌成,外頭只塗抹沙石水泥,抬頭是一片片破舊塑膠浪板,走在這天井裡真有些許不安,
好像隨時會冒出個鬼魅似。阿邦踏上一旁的鐵架樓梯,斑駁的油漆一層層的混著,看不出換過多少顏
色,只知道它真的很老了,每踏一步總響著奇怪的聲音,好像會突然塌垮,真不明白阿邦怎麼會住到
這種地方。
阿邦的房間在二樓最裡邊,房間鐵門鏽得閤不攏,更別提要上鎖,只一個薄薄的木門安全嗎?反正,
沒有小偷會看上這種地方吧!
「很亂喔,不可以笑我!」阿邦搔搔頭笑著,慢慢的推開搖晃的木門。怎會亂,裡面可整齊的很!沒
有床,只一匹深藍色的拼貼地毯,一個木框衣櫃,幾口硬紙箱,還有張很眼熟的矮木桌,一間衛浴,
整個大約才四坪左右。阿邦放下小狗,那狗兒就慢慢的走到毯子邊窩著。
「對了,你幫他取名字了嗎?」「有哇,毛毛!」一聽這聲音毛毛就抬起頭來張望著。
「毛毛來,抱抱。」一下子就飛奔過來。
「他都不怕生,好呆喔!」
「他認得你呀,而且,你又不是壞人。」
看著阿邦也跟著笑了,心裡想,我是壞人呀!只是你不知道我想要什麼罷了!
幾聲雷響,毛毛嚇得縮在我懷裡。「又要下雨了!」話才說完雨就霹靂啪啦的下。「你的嘴好靈。」
阿邦笑開了,我倒是煩惱起來,根本沒帶雨衣,下這麼大的雨,怎麼回去?只得等雨停再說。
但這場雨連下了幾個小時,似乎永遠下不停,也因為這樣,阿邦把他從小到現在所經歷的事全講完了
。說到退伍沒多久,母親因操勞過度,生病去逝,阿邦眼都紅了。
那時,他在保全公司上班,雖然王經理總是利用機會,吃他豆腐,他都忍了下來;原以為可以努力工
作,好好奉養母親,怎知道,被人污陷盜錄客戶的磁卡。依公司規定,保全系統設定後,僅給客戶所
需的磁卡數量,公司內不能持有,也不能受理委託保管;即使客戶遺失,也只有整個系統重新設定,
補發新卡。阿邦根本不知道那張磁卡怎麼會在他抽屜,讓他百口莫辯差點吃上官司;還好是王經理說
情,就這樣被開除。其實,心底一直覺得是王經理在搞鬼,但是單純的阿邦,那懂得人心險惡,還猛
感激他。或許,阿邦當時所想的,只是怕如果自己被抓去關,誰照顧母親?
「雨下那麼大,你怎麼回得去?明天再走吧!」
等了三個多小時,就等阿邦這句話,但還是假裝猶豫了一下;覺得自己真很的壞,但想想,對自己所
喜歡的人,用些技巧應該不算是過份吧!「只是要委屈你和我一起窩在這裡。」「還有毛毛!」阿邦
又憨憨的笑著,就是迷戀他那模樣,毛毛突然叫了一聲,不知道他是贊同,還是吃醋?
阿邦從衣櫃裡拿出一件短褲和運動衫。「你先洗個澡吧!」
那衣服有著太陽的味道,已經很久沒有聞到這種氣息;平常,衣服都是在自助洗衣店處理,只有烘乾
機的怪味;忍不住又拿在鼻前嗅著,以前住家裡時,衣服也有這種氣味。
才剛沖水,就聽見阿邦的聲音。「要不要我幫你擦背?」這句話讓人心情一下子亂了起來,遲疑了三
秒鐘,才小小聲回應。阿邦跟著脫了衣服進到浴室。我不敢面對阿邦,只靜靜蹲在一旁;阿邦擠了些
沐浴乳,就開始擦洗著我的背,背擦完又搓揉著我的手臂、大腿、小腿…。突然想起小時候,和老爸
一起洗澡的情景。阿邦要我轉過身,繼續洗著胸前;到小腹時,他停了下來。
「介意嗎?」我沒有回答,算是默許吧!只覺得他怎會冒出這文謅謅的話?
更訝異的是,自己竟沒有反應,第一次和喜歡的人,全身赤裸的相對,竟沒有一點衝動;或許,阿邦
純淨的讓人沒有遐想,龐大的身軀裡,只是個小天使。
阿邦光著上身側睡著,我卻滿心的忐忑不安,直盯著昏黃的小燈泡發呆,不斷的翻來覆去。
「怎麼了?睡不習慣嗎?」
「不會啦!我只是還在想事情,你先睡,別理我。」想什麼?整個腦袋好像不管用似的亂成一團。
「我可以抱著你睡嗎?」「沒關係,你喜歡就好。」說著,就平躺過來,將手讓我枕靠。我輕輕的將
手落在他寬闊的胸膛,發覺手竟然微微顫抖。
天才剛亮,阿邦就醒了。他看我也睜開眼,就很不好意思的直道歉。這陣子,他在建築工地當工人,
所以,每天五點多就得起床,等工頭帶他們上工。阿邦一邊穿著衣服,一邊對我說話「你再多睡一會
兒,我要去工作了!你走的時候,把門帶上就好。」然候就匆匆的出門。阿邦走後,我也跟著坐了起
來,靠在牆邊發呆。第二次了,自己把兩次機會都放棄了,上次還情有可原,這回,都已抱在懷裡,
卻還是沒有把握住,我到底在想什麼?
6.
後來,一星期總有一兩天會到阿邦住的地方;說是看毛毛,其實是想在那兒過夜。但是幾次下來,還
是一樣,只是抱著阿邦睡,什麼事也沒發生。偶爾,就到超市買了一堆火鍋料,一起煮火鍋吃;因為
阿邦喜歡喝紅蘿蔔汁,所以每次去,我總會帶個兩三杯,但是阿邦都覺得小小一杯賣六十太貴。於是
,乾脆買了榨汁機送他,自己買些紅蘿蔔、檸檬,這樣總可以吧!為了那榨汁機,兩個人還在門口推
來推去,後來就說是寄放,阿邦才勉強收下。
和阿邦就這樣維持純友誼,一晃眼就過了半年。本來希望阿邦搬過去一起住,但怎麼說阿邦都不肯,
後來我提議分租,他才說過陣子再搬,等這邊租期滿。原來,這邊的租金,阿邦早都交給房東。忘了
是不是自己說溜嘴,和朋友的聚會裡,又成了被嘲諷的對象。沒有人看好,還說阿邦習慣了以前的生
活,要我小心,別搞到精盡人亡。只在一旁傻傻的笑著,反正我說什麼,他們總有一堆反駁的話;他
們總是說,他們看過的鳥,比樹上的麻雀還多。關麻雀什麼事?反正,他們就是覺得我沒有人要!還
拉著我去三溫暖見識。算了吧!那地方不適合我。
特地挑星期一排了假,卻找不到阿邦,於是一個人到誠品逛;又不是假日,人卻還是一樣多,怎麼會
有那麼多閒人?不用上班上課嗎?人再多,也不會有人來搭訕,我又不姓薛,一六五就很吃香。有時
想想,老天真是有點不公平,沒給我高挑的身材,也沒有臉蛋。大概,只有那些專櫃小姐,會向我打
招呼。走出電梯,經過SWATCH,心想阿邦戴的手錶錶帶都爛了;於是,打算買支手錶送他。買好了
錶,就直接到阿邦住的地方等他,反正那木門隨便就能打開。
等到晚上八點多,阿邦還是沒回來。平常這時候,早就下工到家了;毛毛也不知怎麼回事,今天很不
乖,一直嗚嗚的叫;和他玩,他也不專心,一直在門口探呀探的。等到九點,還是沒消息,和阿邦都
有固定連絡,他如果有事,也會打手機給我,怎麼手機今天這麼安靜,連那些朋友都沒找我八卦。從
包包裡拿出手機,才發現電池早就沒電,打得進來才有鬼。於是急忙撥電話查語音信箱,才拿起話筒
,按鑑連壓都沒壓,就聽見聲音。「傅先生?你是傅先生吧!」怪怪!誰會知道我在阿邦這兒,還知
道電話號碼。「我是阿邦的工頭,你沒收到我的留言嗎?」毛毛在一旁亂叫,我想,我知道他為什麼
亂叫了。
阿邦工作的地方,鷹架突然塌下,壓到好幾個工人,有兩個已經傷重不治。趕到醫院時,手術房外頭
還有一群人,問了幾個工人才找到工頭。那工頭還沒說是怎麼回事,旁邊一個老伯伯就一把鼻涕,一
把眼淚的,突然握住我的手。「阿邦是個大好人,如果不是他,我早就沒命了!」傍晚事情發生時,
一點徵兆也沒有,阿邦和老伯正在鷹架底下收拾工具,準備休息。突然,磁磚散落,跟著七層樓高的
鷹架就整個垮了。在那一瞬間阿邦使力一推,將老伯推到一旁;老伯只有輕微的擦傷,阿邦自己卻被
埋在鷹架堆裡。「我老了,沒用了!他自己跑不就好啦!幹嘛還救我?」老伯不斷的自責和道謝,但
我已經聽不下那些,我在意的只有阿邦,阿邦人怎麼樣了?
阿邦沒有親人,事情發生後,也不知道能連絡誰。後來,工頭找人去翻資料,才找到阿邦的投保單,
受益人竟然是我!但是打手機又不通,後來,才又試著撥回阿邦住處。工頭在一旁說著,我卻分心的
回憶起那一次,阿邦支支吾吾的跟我商量,做他保證人;我二話不說,就將身份證交給他,完全不理
會老爸「不准幫人做保」的家規。沒想到,不止做了阿邦的保證人,他還將我列為保險受益人。但是
,要保險金幹什麼?我要的只是阿邦。老伯拿著一串佛珠,在一旁虔誠唸經;有線電視的記者穿梭問
著事情原由,我刻意避開攝影機,站到一邊。阿邦被救出後,送到醫院急救,已經兩個多小時,沒有
人能告訴我狀況如何,我只能在一旁禱告。
「神啊!我從沒有求過你,就這一次!救救我的阿邦吧!」
淳瞳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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