烏克蘭克里米亞地質實習生活遊記

文 / 黃偉時

 
[ 偉時的克里米亞寫真 ]

為了去一趟實習,嘗盡所有可能的疑難雜症,有的時候真想要自己回答「何必跟自己過不去?」。莫市近郊實習不參加,參加克里米亞,這樣的抉擇似乎只能解釋,影響我生命方向的大都是虛無漂渺的精神幻想,而非直接實際的物質迫害。例如:溫差大、生活水平低落、車諾堡輻射餘毒、簽証有問題、缺乏通訊器材、俄國學生普遍排華心態及不若東方學生有道德倫理,只為了練俄文、熟悉專業單字、一灠黑海奇景...於是,我就來了。老實講,剛才在穿越車廂去探望帶團助教後,我開始後悔了,因為我是黃皮膚、黑眼睛,老俄故意將車門反鎖不讓我過去、又不將霸佔左道的腿移開,還罵人、俄國年輕人用戲弄的口氣問 "Skolika vam let (How old are you)?"...

下了一個決心,強迫自己凡事步步為營,不然要嬌小的我在高大具侵略性的老俄圈子裡求生存,犧牲太大了。

1996/06/03

「其實黑海也沒多酷」,第一眼看到這心儀已久的內陸海,自言自語的說。海洋型氣候、海洋型土壤,自然有海洋型植物,很有故鄉的味道,可惜受陰天的影響,深植心中的「陽光、海洋、沙灘」景像,大大打了折扣。黑海真有點黑,海底含蘊豐富黑質礦物,加上水深不透光,不黑也要黑,烏克蘭的「烏」配合黑海的「黑」,唉,一條「黑道」不歸路。老俄這樣難相處、接近,俄語又深奧,學到科技的機會日漸渺茫...湧上腦海的思緒撼動了堅定信念,可是,現在全身而退又交待不過去,矛盾的情緒再次湧上心頭。

1996/06/04

原來口口聲聲的地質基地只是利用一個工地,臨實搭蓋幾間木屋,牽條水電,就要告訴世人,遠近馳名的莫大地質測量站,是在這樣簡陋的「工寮」環境下培養人才的。第一次有失溫而睡去的經驗就在這個克米里亞高原發生。每天都在下雨,深夜的溫度因高山地形影響低達攝氏5度,而我住的木屋東破西漏,屋內外溫度一致原則下,一只睡袋和睡套,根本無法熬過凜冽的寒風...後來,調借三條毛毯,才有本錢戰戰兢兢面對大自然的挑戰。

接下來的兩天,床還沒睡熱,便急急忙忙開始行軍似的地質調查,平均每天翻越兩座山,中餐是固定不變的五人一條麵包加兩罐魚罐頭和一罐茄子罐頭,比八年前在台灣的實習工作,艱難好幾倍。

1996/06/06

六號是休假日,就隨老俄周遊克里米亞半島的觀光據點。打通電話報平安是首要任務,於是請在莫斯科的台灣朋友代我傳話給家人,這件懸掛心中已久的事情,總算解決。後來去趟雅爾達,這座曾經有三位總統合簽密約的神秘城市,所有中國學生對她都特別有一份歷史情結,該密約使中國喪失東北鐵路自主權,加速中國的赤化。記得學校教科書上的三位總統合影是一幅天寒地凍,穿厚重雪衣的景像,沒想到它是座落在酷似熱帶島嶼的半島上,和原先預想的,相去甚遠。可惜時間不足,沒參觀簽約的地點,聽說現在改成博物館了。就和第一組的俄國學生遊晃海邊,發生幾件因文化差益異而產生觀念矛盾的趣聞:

1.俄國學生可以為了較便宜的櫻桃,問遍近百個市場攤販的櫻桃價格作比較,更不怕拉肚子,一次買兩公斤享用。,只是這種觀點很難理解,把那時間省來看風景、游泳,不是更值得?

2.男人普遍愛喝酒、女人愛穿比基尼,就稍可理解,反正一年四季難得看到太陽,讓陳封已久的肌膚多呼吸是應該的,只是也不至於得喝到生病,曬到變形吧!

1996/06/07

繼續第三條地質路線:這天走的最久、最遠、最陡,又最多地質景觀,最辛苦的一次。首先是喀斯特地形,它比日本秋芳洞還豐富,規模還大,但整個觀光區居然遊客稀少,門票賤賣30萬烏克蘭幣﹝約台幣15元,同級的日本秋芳洞門票卻要10美元﹞,而連解說員也不解風情,一昧耍大牌,不怎麼理會觀光客。
後來爬到地表研究岩層露頭,再轉到幾個熔岩地形和海底昇起的高山,其間的上天上下海,親眼目賭每個學生身手矯健,不分男女,隨便幾步,就爬在我前面,我這個自認在台灣學生群中體能算很好的一個,都自嘆不如。

老俄的地質工作步行速度整體上是比台灣的快出好幾倍,老師比台灣慢,學生比台灣的慢,或許是地幅太大,不快走,會看不完。

1996/06/08

"Zemer"是座天然石灰岩地洞,尚未開發,就憑一只手電筒和膽識,陪幾位老俄下去探索,窄長的地下岩道佈滿了又黑又濕又髒又黏又冷的超基性軟泥特質,別有一番風味。

最後從一個極陡的山谷斜坡,由上而下沿著碎屑石路走回,我穿的氣墊籃球鞋不敵45度斜坡和滑石的挑戰,摔了好幾跤,更落後隊伍幾次,要是讓兩年前服役的我知道,豈不貽笑大方。不過倒也回味「軟腳」的滋味,令人吃驚的是,出發點是一小時車程距離之外的喀斯特岩洞,現在居然用兩隻腿從基地對面的山間小路回來,也就是說,我翻過基地對面那座終年迷霧的「鐘南山」?

晚上串門子串到老俄那,才赫然發現怎麼17、18歲的大一學生,會彈吉它的比例這樣高,有專攻民謠,披頭四,重金屬,更有會最高境界-即興演奏,臥虎藏龍的莫大。

1996/06/09

轉眼間,一週過去了。兩天坐車、定居,兩天實習,一天休息,再三天就將轉戰基地。隨年紀增長,責任加大,「活在當下」的人生觀漸行漸遠。這回瀟灑走在克里米亞半島地質世界中,前後呼應是老俄,自己的外國學生身份提高了參與困難度,很過癮。

Alexsander這個俄國學生硬是了得,他穩重、有才華、負責,算是相當罕見的優秀大一生。這些造就他非凡價值的優點很有可能是他未來追求成功的絆腳石,如鋒芒太畢露、自我壓力太大等。

真想不到老俄對海洋的嚮往已經是到了瘋狂的地步,打從知道今天會做海岸地形研究,前兩天就已經把泳具準備好,出發後,風塵僕僕地趕完三個地質點,採集標本和繪圖都以史無前例的速度解決,圖的還不是有更充裕的時間倘佯在攝氏18度、大浮力的蔚藍黑海上。果然,時間一到,全部噗通噗通跳下海,它們的泳技居然比海島國家的學生還熟練、還普遍。

老俄生活習慣大公開:

1.出遊搭遊覽車,以第一次坐的位置為原則,之後按此標準。
2.地質勘查到海邊、溪流,一定下水游泳,多半老師跑第一。
3.口渴喝水,不分生熟水,先下肚再說。不分男女,瓶口直接銜嘴,沒有隔空習慣。 
4.地質勘查進行時,以單獨作戰為訴求,不輕易出手或接受幫助。

1996/06/10

在的最後一條路線,可以用雄壯威武來形容,勇征海拔兩公里高度的礁岩山頂,辛苦的代價是親眼目睹克里米亞半島的海岸線,並以素描方式完成幾張草圖,留下這一生一次可貴的體驗。

反正今天的路線已經把Geology解構成Hard Science,一會兒爬峭壁、一會兒鑽砂穴、一會兒躲落岩、一會兒跳崩石,其難度可以媲美台灣百岳,但是所有的老俄都怡然自得,好生羨慕他們上山下海的姿態好像在度假,而我卻得心念佛語,全神貫注,戰戰兢兢觀察注意每步腳下與地表產生的摩擦力及重心多寡,以免不慎摔落山谷底,輕者遍體鱗傷,重者肢體分離,這樣即可瞭解地形多險惡。另外,體形真的可以決定體能表現?對我而言,「下降斜坡」讓我產生的心理障礙和恐懼感,暫時還無法有效克服。

騺伏 植物的生命力在這次實習中徹底表現它們強烈生存意識,面對惡劣環境,依然繁衍出盛開的花朵、果實,尤以厥類更是這群類中的佼佼者,各種奇形怪狀、以往才在書籍、卡片才能看到的,現在一次觀賞完畢。

1996/06/11

這回移師到莫斯科大學地質測量中心,生活條件有一百八十度改變,增加了廁所、浴室、餐廳及體育場,比較有度假氣氛。剩下最讓我擔心的就是木屋裡由鐵絲圈串接的軟床,它使我憶及前年因莫大宿舍床板硬度不足所引發的急性脊椎炎,可是,總不能搬教室的長桌當床用,一方面抬不進木屋,另一方面違背善良風俗,於是乎,戰戰兢兢的傳統抗戰目標由「禦寒」轉移到「禦疼」。

人生不如意事,十有八九。在這個中心遇見早我一天出發的韓國古生物研究生金仙英,果然一碰面,劈哩叭啦訴了一大堆亂七八糟的苦水;試想,兩個來自高度成長已開發的東方民主社會,踏入低度成長未開發的西方共產國家,錯縱複雜的矛盾心情,自是難以釋懷。據她表示,韓國搞地質的女學生不准作野外調查,也就是在她整整四年的大學教育,只有四天因特殊理由在野外工作,其它全是閉門造車的訓練,現在突然這樣折磨,肯定受不了,我這種服過兵役,旅行多年,適應力還算可以的都差一點沒棄甲歸田,無怪乎她如此哀聲求饒。

1996/06/12

地質野外工作有變相寫生訓練、登山訓練、考古訓練等潛在企圖的跡象。今天在一處海濱的礁石半屏山上,挖掘到一具埋在砂岩內的壺器,由殘骸判斷,應有百年以上的歷史,甚可擺入博物館,第一次挖到古物,也掀起了一次高潮。

1996/06/13

沒有配合好公車和電車接駁時間,只有在車站枯坐九十分鐘等班次,普希金曾漂亮說過『爛火車、笨旅客,就當了一天的傻子。』

1996/06/15

知道今天的實習路線是最後一條,心中的負擔減少一大半,但對於實習後的文憑報告開始傷腦筋;眾人皆煩惱,老俄煩惱幾天後的總統大選,我煩惱明年的答辯,老師煩惱薪水太少,在這曖昧渾沌不清的關係中,每個人卻都能找到生存的空間,大概就是所謂『禪』的境界。

1996/06/17

「Zachyot」是工作報告的意思,也就是徹底擊敗我的代名詞。

前年有一組學生用盡渾身解數、使盡十八般武藝完成的報告,堪稱極品,絕對有資格出版成冊,厚達兩百頁不說,所有的插圖、圖表、示意圖,均是一筆一畫精心琢磨出來的,有維妙維肖的外形圖、層次鮮明的黑白手洗相片、簡單扼要的地圖、更有精采絕倫的三度空間說明圖,在如此惡劣環境下,硬是擠出這上乘作品,端的是不怕苦難的民族性吧!

1996/06/20

努力苦讀四十八小時,終於把筆記趕完,給導師過目後,他表示,圖表簡潔有力,內容尚可,整體搭配很理想,就差一個封面,不然就至臻完美,這樣的批評是稱讚?是恭維?以我們兩人目前熟識程度而言,應該前者可能性較大。這樣算是通過第一關,第二關的岩石標本解說口試,倒也輕騎過關,拿個四分,遺憾的是,整個考試從開使到結束,犧牲掉數萬細胞,很不划算。

1996/06/26

導師果然慧眼識英雄,伯樂尋千里馬,輕鬆兩三下就讓我通過第三關,還拿個五分,滿分哦!已經睽違一年多沒拿過五分了,居然在今天,在烏克蘭地質基地重溫舊夢,有說不出的喜悅和滄桑。

1996/07/11

再二十四小時,火車就要駛向莫斯科,這地質景觀聖地的半島上留下我三週的足跡,心中泛起的戀情將化成力量,用最土、最古老的文字紀錄和攝影手法,一一埋藏在我的在生命裡,工程好像很浩大,卻深具趣味及益智性。

和老俄共同相處整整五週,沒有中文、台語,現在看到四周的人,也會以為自己是洋鬼子,從文化融合眼光來看,是好現象,從本土意識而言,太可怕,漢人變老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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