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意外
童年,人人也愛幻想,想自己可快些長大去賺錢,想早一點去談戀愛……只要有一顆天真的心,幻想就可以天馬行空,渺無邊際。可是,並不是每一個孩子也愛幻想。這可能因為他們不喜歡幻想,認為幻想太無聊,太不設際;又或是他們認為幻想太吃力、太艱辛了。這些孩子的童年,沒有擁有屬於自己的思想空間,是孩子自己主動放棄的。但是,你又可曾想過一個孩子根本「不能去幻想」──天生沒有賦予他幻想的能力。這個孩子的腦袋裡,所有的印象,都是由從前的經歷所構造出來。
這個故事。當中就有一個這樣的人物。但在未正式進入故事之前,我必須聲明,我並不是為了研究這個怪現象,才寫這個故事,而是另有目的。對!不要再岔開去了,是開始這個故事的時候了。
香港的酒店,不但高級,而且收費高昂,不但房租,就連在咖啡室喝一杯咖啡也貴得要命。一向精打細算的我,坐在這間所謂高級咖啡室,最初真是有一點不自在。但安坐下來後,聽著輕柔的音樂、得到待應的殷勤款待,又別有一番感受。漸漸,我更感到一種舒泰的氣氛,使我差點兒忘記了我在等待我的朋友。我這位朋友是一個既有趣又討厭的人。因為只要妳成為他的目標──女朋友,妳必覺得他有趣、可愛;但身為他的朋友,定必覺得他討厭之極。
不說你不知,我這個朋友擁有一個不平凡的名字──威健。是那套卡通片中,那名身手不凡的守門員的名字的反轉。不知是否巧合,我這位朋友的性格也是剛巧和這位卡通人物相反。
威健,生於一個富裕家庭,天生活潑開朗,但是少了一份應有的剛強。他的父親,到了他十八歲﹝威健今年都廿多歲了﹞,已有一間大型的百貨公司──何氏企業百貨公司。
這間公司聳立在中環的旺地上,平日不但大街上人來人往,就連這間公司也擠得水洩不通。自然,這間公司每年都年都有豐厚利潤。可想而知,今天的大公司的太字爺,食住無憂。生活對他來說,便做甚麼,便做甚麼,完全一副浪子格,這倒使他迷倒了不少女孩子。所以說他「花弗」,也不算是過份的形容吧!更何況我時常也是這樣形容他,他也沒有異議。
至於我和他相識的經過,自然是離不開「女孩子」吧!所謂不打不相識哩!不過我們認識的經過對這個故事並不重要,在這裡不加詳述了。
不應再話題岔開了。倒不如說說我在咖啡室等何威健的原因吧!其實是他說有一幅很奇怪的畫,一定要給我看,說是想聽聽我的意見。
想了很久,我也不明白甚麼是奇怪的畫。是技巧上的奇怪,還是藝術上的奇怪呢?
等了三十分鐘之久,才見到何威健急步又氣喘的走來,就連招呼也沒有一個,只顧坐在我面前,繼續喘氣。
他的呼吸聲很大,大得坐在周圍的人,也可以清楚聽到。我一見他,只知他遲到了,所以擺出一副不屑的樣子,看也不看他一眼,扮著享受那些輕鬆的音樂般,閉上眼睛,等待著他的自辯和道歉。再過了十多分鐘,我已等得不耐煩了,一來得等不到他的反應,二來又聽不到他急促的呼吸聲。突然間腦際一閃,想起他沒有拿著甚麼。所以我準備睜開眼睛,看看他到底幹甚麼。豈料,身旁突然有人叫了我一聲:「先生」咖啡室的侍應道「你的朋友好像遇上了麻煩!」聽得得這樣說,我立即看看坐在對面的何威健。此刻我也呆住了。
眼前的何威健,垂下頭來。我只看到他緊握著拳,一滴一滴的眼淚向檯布滴去。其他的食客,早已把目光投射在我和何威健身上。場面是多麼尷尬。所以我立即放下了錢,拉著何威健走出咖啡室。他依然默不作聲,但從他的眼神裡告訴了我,他的迷惘,他的無助和焦慮。這時,惟有我去打破僵局。
我的聲音略帶不滿:「何先生!到底你有甚麼『毛病』?」
我的話,語氣極重,但他彷彿沒有聽進耳內。我只好再大聲一點,重覆我這句話。這次,他終於有點反應了。
他自然自語道:「他為了帶那幅畫給我,在半路上遇上車禍,被車撞倒。現在還在醫院,生死未卜。」
聽到他這樣說,我也呆了半晌。我只知道剛才我對他的諷刺,有點過份。我開始體諒、安慰他。其實,他的反應這麼大,是可以理解的。因為遇上意外的是他的生死之交──健文次郎,他倆情誼極深。據我所知,何威健在日本留學時,曾經與健文次郎出生入死。如今摯友生死未卜,這些行為上的失控,是難免,也是值得欣賞的。
看到這裡,你或許會問:為甚麼何威健不索性留在醫院,守候好友的消息,而是飛奔來找我呢?其實,也是難怪他。
在香港,他真的沒有幾個朋友,可以在他無助時給他點點支持、倚靠的人,此刻
或許只有我。至於他那些女朋友大都是跟他吃喝之輩,在危急關頭,起不著作用。
過了好一陣子,他清醒了不少。我問他:「你的朋友送往那間醫院?」
他鎮定地道:「約櫨醫院。」
我又問他:「有沒有通知他的家人?」
他續道:「通知了,最快明天到。」
他雖然回答得十分鎮定,但目光卻是呆滯的。他目不轉睛地望著一些東西,但又
不知道他凝視著甚麼。
接著,我道:「我們去醫院吧!」
他沒有表示甚麼,我只好拉他上車,駕車直往醫院。
到了醫院,從當值護士口中得知,他的朋友仍在急救中。
眼前的何威健,有時目瞪口呆;有時抱頭不語。他平日那種「花弗」的氣派全消。他這些表現,叫我對他有了少許改觀。不過,這也叫我感染著一種焦慮的氣氛。
我們只好繼續守候著。
………
急症室的門打開了,何威健趕上醫生的跟前急急開口便道:「他怎麼了?他怎麼了?」這一問,又使我對這小伙子加了不少分。
醫生說:「他仍處於危險期,要過了今晚才可知道他的進展。」
聽得醫生這樣說,何威健倒鬆了一口氣,但立即又再說:「醫生你要救我的朋友,不要讓他死!」
醫生見他這樣激動,惟有拍拍他的肩膊,叫他放心。
我見到這情形,便對何威健說:「不如我送你返家,明天一早來看他吧!」
想不到一句話,竟然換來如此大的反應。他用語氣極重的聲音對我說:「不可能,他是我的朋友,我要留在醫院照顧他!」這句話說來是斬釘截鐵的。
在這種誠懇又深切的聲音中,聽到他對朋友我不捨不棄和堅持我態度。他的反應,使我對何威健和健文次郎的友誼起了興趣,我希望知道他二人的深厚情誼是如何建立的。所以我便跟他陪著健文次郎,聽何威健說著那既驚心又叫人感動的故事。
何威健說:「他叫健文次郎,是我在日本時認識的。我們不是同學,我們的相識是因為我參加了一個繪畫比賽,在比賽上與他認識的。」他吸了一口氣續道:「想起來已是六、七年前的事了。那時候的我,比現在還要幼稚。不過,我卻鍾情於繪畫。自問,他的畫功在我百倍之上。那次比賽,我當然是落敗而回,而健文次郎卻奪得了冠軍。」
他再道:「我們不是在比賽後才認識的。而是在比賽的過程中,他看到我的畫功實在不堪入目,所以他主動上前指出我在繪畫上的缺點。不知為甚麼,平日吊兒郎當,多多說話的我,竟然如此受教。就連我自已也覺得奇怪,我想,可能是他擁有一種攝人的魅力,又或許是他的說話很合理,使我無法反駁吧!」
這次比賽,何威健認識了健文次郎。最初何威健以為自己是因為健文次郎的畫功一流,才樂意跟他成為朋友。在往後的日子何威健才明白,他跟健文次郎成為好朋友並不是為了這些。
不過,在比賽上的初次相遇,他們並沒有互相交換電話地址,甚至姓名也沒有告知對方。那麼,他們是怎樣才認識的呢?
何威健道:「或許這也是天意吧!」
他的雙眼,朝向窗外,像是想著甚麼似的。又道:「還記得那一天,我在橫濱滑雪。那次是我初嘗滑雪的滋味。那天天氣極冷,風也勁吹。而我卻穿得擁擁腫腫,就像平日上茶樓,偶爾吃到的大飽﹝雖然這種食品差不多已經絕跡,但拿來作譬喻還是十分貼切的﹞一樣,挺有趣的。「我拿著滑雪用具,不慌不忙的向斜坡下滑去。那時候有很多人在滑雪場內,氣氛十分熱鬧。但我滑到差不多三百米,我的身子像觸了電般,震動起來,跟著失去平衡,最後整個人向山下滾下去。」
他深深的吸一口氣再說下去:「當時我知道自己必死無疑。但是,我突然聽到有人叫著我的名字,這個人還聲撕力竭的教我怎樣把身子停下來。這刻雖然腦海空白,但那人的說話我是聽到的。我依著他的指示去做,身子也停下來。」
聽到這裡,平日也是沒耐性的我,忍不得打斷他的話:「到底是甚麼的一回事,會死那麼嚴重嗎?」
何威健望著我淡然的道:「是雪崩嘛!難道你沒有聽過嗎?」
他的話使我猛然一醒,是!橫濱那次雪崩是國際的大新聞。雖然日本的高山不多,但那次雪崩據說是因為積雪太多所致。那次雪崩死傷多達百多人,還有百多人失蹤,相信是被積雪活埋。
我再問他:「你是怎樣脫身的呢?」
何威健道:「就是他。那時候他已飛奔下來,把被雪埋了一半的我,抱起來。他吃力地把我由山下抱到山上。」
看著睡在病床上的健文次郎,我詫異地問何威健:「你的身子雖輕,但他也不見得十分『大隻』,他怎可以把你從山下帶到山上呢?是數百的斜坡啊!」
何威健點點頭,像是同意我的觀點道:「我也不知道,他的力量從何而來,我只知這一切都不是人安排的。」
我無法反駁他的話,也只好認同這一切不是人為,而是天意。但我接著又問:「之後呢?你們怎樣?」
他續說:「五分鐘後,我們仍各自各的喘著氣,而且喘得極急。在他的臉上呈現的是鐵青色,而不是運動過後的血紅色。可想而知,他救我時所付出的是一生中最大的力氣。
雪崩之後,他們也再沒路可逃,只好避在山的一角,等待雪停。過了不久,他們的精神狀態總算平靜下來。但想也想不到何威健第一句話竟是:「你的樣子像是很面善似的。不過,無論怎樣也好,我十分感激你捨身相救。況且你也因為救我而被困於此,我真的十分抱歉。」
這句話說來雖然充滿感激之情,但卻找不著半點親切感。何威健果然對健文次郎的印像不深,他也忘記了健文次郎剛才直呼他的名字。
健文次郎聽了他這番話也不禁皺一皺眉笑了起來,然後淡然的道:「你還記得我嗎?」
何威健搔著頭:「唔......你──你是那個繪畫比賽冠軍!」
健文次郎用略帶不滿的語氣答道:「就是我嘛!你的記性還算不錯!」
何威健臉也紅了起來,傻傻的說了句:「對不起!」然後,他們兩人相視而笑起來。
就是這一次的相遇,使他們的友誼有了深厚的基楚。即使他們成長的背境不同,家庭背境亦大有差異,但他們卻能建立起深刻的友誼。他們的相識,造就了他們日後不同的際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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