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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驚魂六記之『天魔刀卷三』古龍創意黃鷹執筆

  第十五章

  叛逆百數十人,彎弓搭箭,佈成了一個大圓圈,將所有人圍在當中。

  魔王環顧四面。

  『寡人叫你殺掉這些再也沒有利用價值的人,你反而與他們連結成一氣。』

  三姐道:「我也不是完全違背你的命令,已替你結果了柳清風。」

  『你沒有信心說服這個人。』

  『沒有!』三姐冷笑:「這個人是天生的奴才,我們犯不著為他冒險。」

  魔王又大笑起來。

  玉蝶冷冷的盯著三姐,突然道:「你其實應該帶著這些人,遠遠的離開我們,中原廣闊
,我們又不大熟悉,要將你們抓回來,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而且你們也不會化這個時間。』

  『不錯──』玉蝶笑問:「那你們為什麼還要到來送死?」

  三姐道:「大家心裡都明白,又何必再說這種廢話?」

  玉蝶道:「是為了落在我們手中那些人質。」

  三姐盯穩了玉蝶:「他們在那裡?」

  魔王截口道:「要他們安全,你們立即滾。」

  三姐道:「只要你說得出他們在什麼地方,我們非獨立即滾,而且將那些金銀珠寶悉數
給你送回來。」

  魔王在沉吟,三姐又說道:「君無戲言,這兒有你真正的手下,要他們信任你,敬重你
,你最好還是說老實話。」

  魔王沉吟不語,玉蝶一面譏誚之色,三姐目光在兩人面上徘徊,等了一會,沉聲道:「
他們其實已經不存在了。」

  玉蝶道:「到這個時候,你還不明白嗎?」

  三姐點頭道:「將那麼多人質看管起來,需要相當的人力物力,以你們一向的行事作風
,怎會這樣浪費?」

  『對!』

  玉蝶的笑容冷酷之極。

  三姐雖然意料之中,面色仍然慘變。

  站在她那邊的人亦無一例外。

  魔王目光落在玉蝶的面上:「我們應該考慮到要她將那些沒有用的人除掉,會令她懷疑
到我們是否有將人質留下來。」

  玉蝶道:「無論任何事情在倉猝之下進行,總難免有些兼顧不到,而且你對她又已這麼
信任。」

  魔王乾笑了兩聲:「她事實上是一個難得的人才。」

  玉蝶道:「現在就是瞎子也瞧得出來了。」

  魔王慨嘆道:「一件事情開始的時候進行得太順利,並不是一件好事,我們的一切行事
雖然很嚴密,卻像一個雞蛋,不堪一擊。」

  玉蝶不能不同意,他們的確已很久沒有考慮到事情會敗露。

  事情一直是那麼順利,他們差不多已經佈置好一切準備的工作,甚至已決定在什麼時候
進行最後的計劃,意外卻就在這個時候出現了,孫天成的報仇,假方直嫖妓都被沈勝衣發現
,歐陽立殺人滅口的失敗,一連串的意外使他們手忙腳亂,終於弄到這般田地。

  魔王笑接道:「碰上一塊沈勝衣這樣硬的石頭,卻未嘗不是我們的運氣。」

  玉蝶道:「我看你還是趕快想辦法,看怎樣解決你眼前這一個難得的人才。」

  魔王反問:「你難道不知道,這只有一個辦法了。」

  玉蝶冷然頷首,三姐當然知道那是什麼辦法,猛然揮手。

  弓弦聲剎那暴響,百數十支箭飛煌般四面八方射來,射向魔王玉蝶以及那三十六騎。

  那三十六騎反應敏銳,紛紛滾鞍下馬,以坐騎護身,群馬悲嘶聲中,有的中箭倒下,有
的負痛狂奔,亂成一片。

  三十六個騎士亦倒下了五個,其餘的不等第二批箭射到,已衝殺前去。

  那些大漢亦將弓箭拋下,拔出各種兵器迎上,一場慘烈已極的廝殺立即展開。

  論武功,當然是那些騎士高強,可是那些大漢一個個卻悲憤填胸,全都拚命。

  他們為了人質的安全,一直在為魔王效命,現在發覺魔王早已將人質殺掉,而且最後顯
然要毀滅他們,那般悲憤立時爆炸開來,恨不得將對方碎屍萬段!

  那些騎士還未接近,已經感覺到那股悲憤的力量,不禁為之為寒,卻沒有選擇的餘地。

  大漢四倍於那些騎士,一個個咬牙切齒,嘶聲吼叫,簡直就像是一群野獸,瘋狂的向那
些騎士撲擊!

  兵器交擊聲,慘叫聲,此起彼落,驚天動地。

                  口口口

  魔王早已看出那群大漢在準備拚命,像這樣的一戰能夠避免當然最好。所以弓弦聲響的
剎那,他不由發出一聲嘆息!

  那剎那最少有二十支箭向他射來,他的雙腳沒有移動,雙手亂抓,竟將那些箭都抓在雙
手之中,霍地一揚,擲向擋在三姐面前那個車把式。

  箭在他的手中擲出,竟不下於發自強弓,那四個車把式揮刀欲擋,三姐已欺前,軟劍一
揮,一道劍網灑出,竟然將那些箭盡皆擊落。

  玉蝶同時掠至,三姐目光一閃,道:「女的交給你們!」

  四個車把式應聲身形轉動,東南西北,各據一方,迅速將玉蝶包圍起來,人影刀光,緊
接飛閃。

  玉蝶抱劍一轉,冷笑:「四象刀陣,難我不倒!」

  魔王那邊突然叫道:「小心他們的左手!」

  四個車把式應聲面色一變。

  魔王隨即將長衫下擺撩起來,往腰帶後一塞,在他的左腿之旁,赫然掛著一柄形如新月
的彎刀。

  那柄彎刀裝飾得非常華麗,柄鞘上嵌著的寶石每一顆顯然都價值不菲。

  三姐目光落在刀上:「想不到我也能夠迫你拔出這柄魔刀!」

  魔王搖頭:「寡人只是要速戰速決!」悠然將刀拔出。

  刀鋒雪亮,彷彿刻著一行字,奇形怪狀,三姐瞧不出到底是什麼意思。

  這就是魔刀?

  魔王舉刀平胸,左手拇食指捏著刀尖,笑接道:「這也不是你心目中的那柄魔刀,只是
一柄吹毛可斷,殺人不沾血的好刀,寶刀!」

  三姐一怔:「那柄魔刀……」

  魔王道:「你能夠將我手中這柄刀擊下,一定會看見!」

  三姐一聲冷笑,衝前,就劍毒蛇般抖動,一千劍鋒,不要命的搶攻。

  只有拚命才能夠生存,在她決定背叛的時候,已經明白這一點。

  魔王左手拇食指一鬆,『嗡』的刀彈開,一團奪目刀光迎向劍光,一擊驟散三姐千鋒斂
為一劍,接刺魔王九處要害!

  魔王的身形那剎那接連九個變化,閃開三姐那暗藏九個變化的一劍,再一個變化,一刀
突然當頭斬下去!

  這一刀正斬在三姐劍法唯一的破綻之上,三姐面色大變,急退。

  魔王如骨附蛆,一刀緊接一刀斬下。

  兩人的身形迅速飛越七丈,魔王連斬七七四十九刀,每一刀都斬在相同地方!

  三姐七丈之後,已不能再退,面色慘變,不退反撲,拚挨一刀,劍刺魔王要害。這是不
要命的打法,就是不能夠同歸於盡,三姐也希望能夠狠狠的刺魔王一劍。

  她結果還是失望。

  魔王原式不變,一刀斬下,將三姐活生生斬成兩片。

  那剎那三姐那柄劍的劍尖距離魔王的心胸已不到半寸,卻也再不能刺前半分!

  鮮血激濺,一大片草地迅速被染紅,魔王那柄彎刀之上卻是一縷血也沒有。

  他沒有說謊,這的確是一柄殺人不沾血的寶刀。

  『錚』的刀隨即入鞘,魔王背負雙手,喃喃道:「好一個聰明人,卻是忘記了這劍術是
出於什麼人傳授。」

  玉蝶飄然落在他身旁道:「你傳授她這劍術的時候不是說這劍術無懈可擊?」

  『寡人是說,江湖上沒有人能夠找到這劍術的破綻,沒有說寡人也包括在內。』魔王笑
笑。『你以為天下間真的有無懈可擊的劍術?』

  玉蝶搖頭,目光落在手中劍上。

  最後一滴血正從劍尖上摘下,那四個車把式的血卻仍然從咽喉傷口狂湧出來。

  傷口都是只有一個,一劍穿透咽喉,玉蝶出劍之快,之狠,絕不在魔王之下。

  那些大漢並沒有向他們衝來,只是糾纏著那些騎士廝殺,他們手執不同兵刃,出手卻完
全一樣,沒有招式,只是拚命的刺,拚命的斬!

  每一個動作都有血飛激,呼喝聲慘叫不絕。

  魔王目光及處,不覺皺眉,手揮處,玉蝶曳著令人心寒的冷笑射出,人到劍到,每剌出
一劍,都有人倒下。

  他的武功遠在那些大漢之上,神經更有如鋼絲般堅紉,那些大漢兇悍的形相,對她一些
影響也沒有,而出手,一劍竟似比一劍狠辣。

  一個個大漢倒在她剝下,到她再回到魔王身旁,那些大漢已沒有一個生存。

  那些騎士亦只有九個活下來,這九個之中,又有三個已完全沒有戰門的能力,倒在地上
呻吟。

  魔王目光在九個騎士面上掠過,道:「繼續上路,不能夠上路的,只好暫時留在這裡。
」

  倒在地上的三個騎士,面色立一變,相顧一眼,咽喉裡『格』的突然一響,一縷黑血接
從嘴角淌下來。

  其餘六個騎士同時別開臉。

  『你們總算沒有讓我失望。』魔王緩緩轉身向原先要進去的那輛馬車走去。

  在進去之前他又停下,吩咐道:「換過車把的衣服,我們可以走大路。」

  六個騎士齊應一聲,魔王再吩咐玉蝶:「放言鴿通知我們前面的人,立即截擊沈勝衣四
人!」

                  口口口

  信鴿在殘霞光影高飛,晚風吹過,血腥味飄揚。

  三輛馬車也就在那六個騎士喬裝的車把式駕馭下,從屍體旁邊駛過,繼續往前行。

                  口口口

  當夜,沈勝衣四人歇宿在小路旁邊的一間古廟內,沈勝衣、韓奇兩人很快入睡,張千戶
秦獨鶴雖然累得要命,卻是眼巴巴的呆了好一會。

  他們下半截身子在下馬的時候都已經完全麻痺,簡直像是不是屬於自己所有,而且還要
扶著沈勝衣二人的肩膀才能夠從鞍上下來。

  在更早之前他們其實已發覺很不對,但礙於面子,還是一口氣飛騎奔馳。

  韓奇幾乎忍不住捧腹大笑,他到底沒有忘記眼前這兩位老人,尤其是秦獨鶴,在後輩面
前,一向都嚴肅得很。

  沈勝衣並沒有說什麼,他知道這兩位老人家雖然這樣辛苦,但能夠有機會再飛馬奔馳在
路上,亦未嘗不是一件快事。

  這一夜在平靜中度過。

  第二天一早他們繼續上路,張千戶、秦獨鶴已不像在騎馬,倒像在騎驢子。

  魔王的手下若是選擇在這個時候出手偷襲,一定會有些收穫,可是一路上都平靜得很。

  他們到底打算在什麼時候,什麼地方動手?

  中午,三輛馬車來到了楓林波。

  幾個木排浮在江上,岸邊泊著一葉輕舟,一個老漁翁獨坐在舟上垂釣。

  馬車停下,六個車把式先後跳下來,其中三個走到渡頭。

  『船家──』一個車把式張望一眼,振吭大叫。木排上臥著兩個漢子,聽得呼叫,懶洋
洋的爬起來,抓起一旁的竹竿。

  那剎那他們的動作突然一快,兩條竹竿脫手飛出,擲向當先那兩輛馬車的車廂,竹竿的
頂端赫然是鋒利的鋼矛!

  破空聲暴響。

  第二輛馬車,車廂的窗戶幾乎同時迸裂,玉蝶現身,一隻蝴蝶也似飛舞在半空,左掌一
拍,震開了向自己飛來的竹竿,右手劍一劃,將另一支竹竿在接近魔王所坐的那輛馬車車廂
剎那,硬硬劈為兩截!

  『忽哨』的一下異響接起,坐在小舟上那個老漁翁突然站起來,手中釣竿一揮,一支尖
銳的魚釣曳著一條銀線飛向玉蝶面門。

  玉蝶半空中翻身,劍一沉,正擊在魚鉤上,叮的一聲,將之彈飛。

  七八支竹竿同時又擲來,六個車把式拔刀急擋,兩個在慘叫聲中被竹竿洞穿胸膛,釘在
地上,當場畢命。

  那兩個漢子人各一支竹竿緊接從木排上拔起身子,掠了過來。

  老漁翁身形亦自離舟,半空中釣竿再揮,魚鉤扎進了一個車把式咽喉,釣竿再一翻,『
奪』的洞穿了另一個車把式的右肩。那個車把式驚呼未絕,一支竹竿已飛來,穿胸而過,另
一個車把式同時在另一個漢子的竹竿上倒下。

  僅餘一個車把式倉皇後退,眼看便要撞上玉蝶,玉蝶已一把將他抓起來,迎向飛向面門
的魚鉤。

  『嗤』的一股鮮血激濺,魚釣扯裂了那個車把式的咽喉,玉蝶的劍也同時將連著魚鉤那
道銀線削斷!

  老漁翁一聲冷笑,一抖釣竿,又一道銀線曳著魚鉤飛出。

  玉蝶眼明手快,一劍擋開。

  那兩個漢子與老漁翁的身形迅速移動,將玉蝶圍在當中。

  玉蝶接劍冷睨,叱道:「你們沒有接到飛鴿傳書?為什麼不去截擊沈勝衣、張千戶?」

  老漁翁冷冷道:「這要問你們的信鴿為什麼不早一些飛來了。」

  玉蝶目光一閃,道:「三姐也有信鴿給你們?」

  老漁翁頷首,痛恨的望著玉蝶,那兩個漢子的目光也充滿了悲憤。

  這種眼神對玉蝶來說並不陌生,三姐那一群人無不是用這種眼神瞪著她,可是她仍然不
由一聲嘆息。

  到現在她不能不同意魔王對三姐的評語。

  她身後車廂的窗戶也就在這個時候打開來,魔王帶著一面笑容探首說道:「本來好些漁
家那裡去了?」

  老漁翁道:「我們請他們今天暫停營業,只有一天的時間,已足夠解決我的事了。」

  魔王道:「以三位在這附近的權勢,這實在是一件微不足道的事情,只是一天的時間,
實在太多了。」

  老漁翁道:「也許!」雙手暴揚,數十支魚骨也似的暗器向魔王迎面射去。

  那兩個漢子的兩條竹竿同時扎向玉蝶,既急且勁。

  玉蝶騰身半空,讓開兩條竹竿,一落竟落足在一條竹竿之上。

  那個漢子的反應也很敏銳,立即將竹竿掄動起來,另一個漢子同時揮動竹攔腰向玉蝶砸
去!

  玉蝶的身形隨著竹竿的掄動飛出,正好閃開砸來的竹竿,弧形半空中一旋又再倒飛回來
,一道劍光射向那個漢子的眉心。

                  口口口

  魔王看著那些魚骨也似的暗器射來,悠然將窗戶閉上。

  暗器封在窗戶上,發出一連串『叮叮』聲響,三姐設計的這輛鐵車子,倒是幫了魔王一
個忙。

  老漁翁一怔,身形一閃,掠到了車廂門前,車廂的門同時打開,一道梯子與之同時落下
,魔王拾級走出來。

  又是數十點暗器向他射到,魔王彎刀出鞘,只一挽,那些暗器便盡被砸飛!

  老漁翁暴喝,釣竿當槍用,連戮十三下,到他最後一戮落空,而那支釣竿已只剩下五尺
。

  魔王一刀擋一戮,每一刀都削去半尺的魚竿,同時一步步接近。

  老漁翁悶哼聲中,魚釣曳著銀錢飛向魔王的咽喉,魔王一翻腕,彎刀的尖端砸在漁鉤上
,那隻魚鉤反飛向老漁翁的咽喉,勢子之急勁遠在老漁翁的出手上。

  老漁翁面色一變,一個鐵板橋,魚鉤幾乎是貼面飛過,他手中六尺釣竿仍不忘扎向魔王
的小腹。

  魔王從容不迫的身形剎那一快,亦在那剎那一偏,釣竿貼胸刺空。

  他的左手卻抓住了老漁翁握著釣竿那隻右手的手腕一拉一送,老漁翁驚呼未絕,已被他
拉住,送進了車廂之內。

  老漁翁身形一彈,急忙撲出,一片刀光已然將車門擋住!

  刀未至,刀光已裂膚,老漁翁此刻不能不退。

  那兩個漢子同時被玉蝶迫向這邊退過來,一個大喝一聲,竹竿不攻向玉蝶,反而向魔王
插去。

  竹竿在刀光中兩斷。

  老漁翁把握機會,便得衝出,可是刀光那剎那又到了眼前,他方退,一聲驚呼,那個漢
子已經被魔王依樣畫葫蘆,送進了車廂內去了。

  老漁翁及時讓開,才沒有與那個漢子撞在一起,也知道不妙,伸手轉向那邊窗戶抓開。

  觸手冰冷,他已經猜到車廂窗戶全都是鐵打的,卻想不到窗戶已經被鎖上。

  一拉不開,再一掌重重擊下,窗戶只是一震,並未碎裂,甚至一些損傷也都沒有。

  另一個漢子也就在這時候被魔王玉蝶刀劍迫進了車廂,『轟』地一聲,門被關上,三人
的眼前一暗。

  老漁夫嘶聲明起來:「你們在打什麼主意?」

  魔王得意的笑語聲暴起:「這輛車子是三姐特別為人打造的。」

  三人一聽,面色慘變,然後他們就嗅到一股奇怪的氣味。

  『火藥!』老漁翁第一個嚷出來,語擊中充滿了恐懼。

  『能夠死在這輛車子裡,未嘗不是你們的福氣。』是玉蝶的聲音。

  黑暗中突然火光一閃,在三人驚呼聲中,霹靂猛一聲巨震。

  玉蝶魔王已在數丈外的渡頭上,聽那霹靂的一響,亦不由混身一顫。

  那個車廂在他們的眼中突然改變了形狀,煙硝火焰從裂縫閃射,拖車的馬受驚狂奔了出
去,其餘那二輛馬車亦被驚動,馬隨即拖著車子狂奔。

  魔王沒有制止,也沒有任何表示,面上透著的笑容是那麼冷酷殘忍。

  玉蝶也沒有反應,目送馬車去遠,才道:「以你猜,車廂內的三個人會變成怎樣?」

  魔王淡淡道:「那樣子你看了,只怕三天也未必吃得下咽。」

  玉蝶道:「所以我還是不看的好。」

  魔王笑笑,玉蝶冷冷的接道:「但昨天你若是沒有察覺,就是明知道看上了三天也吃不
下咽,我還是非看不可。」

  『像三姐那麼聰明的人並不多,懂得這樣殺人的人相信亦絕無僅有。』

  玉蝶一聲:「可惜──」魔王在渡頭坐下來:「這時候,我們談一些別的事好。」

  玉蝶道:「別的事?還有什麼事?」

  『三姐飛鴿既然傳書給這三個人,別的人相信也不會忘記,現在相信已經趕程來恭候我
們!』

  『換句話,你現在已無可用的人。』玉蝶冷笑了一聲。

  『是麼?』魔王不以為然。

  『我是說這一路之上。』

  魔王不能不同意:「好厲害的女人,我們現在非獨不要指望有人截擊沈勝衣他們,而且
將準備隨時應付別人襲擊了。」

  玉蝶淡然一笑,道:「這未嘗不是一件好事,你不是很喜歡以血洗刀?」

  魔王撫刀道:「日殺一人,百天也不過百個,這樣子殺人又豈為帝王所取?」

  玉蝶道:「可惜你現在已沒有選擇的餘地。」

  魔王搖頭:「事情還未至這麼糟。」

  『那些人若是殺到來,不知道你這位魔王又如何應付?』

  魔王道:「前面就是只有一條路選擇,我們也未必一定會與他們遇在一起。」

  玉蝶笑起來:「你這個樣子走在路上,要不被他們發現,相信要比登天還困難呢。」

  魔王目光落在那襲金紅色的龍袍上,道:「在夜間就會很容易。」

  玉蝶不由嘆了一口氣:「我本來以為你不有希望,現在看來,倒是錯了。」

  魔王道:「這一身裝束,乃是代表寡人的尊嚴,若是都丟掉又如何服眾?」

  玉蝶問道:「你手下還有什麼人?」

  魔王笑笑道:「就是那些現在全都死光了,還有一個你。」

  玉蝶怔怔的看著魔王,又嘆了一口氣:「我是瘋子,到現在仍然追隨你。」

  魔王道:「未到完全絕望,寡人都不會灰心。」目光落在江面上。

  江滔滔,在太陽下閃耀著光芒,綿綿不絕,魔王的目光亦閃亮起來,身形一動,掠了那
葉輕舟,仰天長嘯,不可一世。

  玉蝶苦笑一下,亦掠了下去,取過舟炫一支竹窩,道:「是順流而下還是直趨對岸呢?
」

  『當然是直趨對岸,對我們在這兒渡江,只是為了方便馬車,再往下流去,那就會更遠
離要去的地方了。』

  『那卻是安全一些。』

  『寡人仍然希望盡力搶在沈勝衣等人之前。』

  『那只怕也沒有多大用處。』

  『若是給他們先到,我們的計劃便要完全改變了。』魔王輕捋鬍子。

  『你以為計劃現在還有希望?』

  『只要還有一分希望,寡人都絕不會放棄。』

  玉蝶無言揮篙,那葉小舟划破水面,悠悠往對岸落去。

  魔王標槍也似立在舟首,金紅色的那襲龍袍迎風獵獵飛舞,氣勢萬千。

  他雖然連遭襲擊,手下傷亡殆盡,但意志仍然堅定不移。

  那到底是怎樣的一個計劃?

               第十六章  白骨骷髏

  沈勝衣他們並不知道魔王的遭遇,一路上他們也沒有遭遇任何襲擊,安然到達白玉樓的
私邸。

  白玉樓一接消息,立即飛迎出來,他與沈勝衣非獨是好朋友,而且曾經出生入死,共度
患難。

  白玉樓也曾經說過,他一生之中最得意的事情,並不是連中文武狀元,而是有一個白冰
那樣的女兒,還有一個沈勝衣那樣的朋友。白冰天生麗質,人稱絕世無雙,非獨溫柔,而且
孝順,沈勝衣劍名動天下,義薄雲天,也是絕世的奇男子。

  沈勝衣遊俠江湖,白玉樓雖然無意官場,但因為身份特殊,很多事情仍然置身道外。

  他們見面的機會當然很少,每一次分手,白玉樓總是千叮萬囑,要沈勝衣一有空便來我
他。

  白冰更就是每一次都嚷著要隨沈勝衣闖盪江湖,當然每一次都被拒絕。

  她雖然也隨白玉樓練了一身武功,但江湖險惡,就是沈勝衣也不敢確保他的安全。

  一直到去年春天沈勝衣、白玉樓才被她說動,與他走了一趟江南,卻遇上了被譽為天下
第一的紅梅盜,險些性命不保,雖然是有驚無險,經過那一次,白玉樓更不肯讓她離開府邸
了。

  他的興趣卻沒有因此消減,反而更大,所以早就吩咐了下了,一有沈勝衣的消息,每一
個便要通知她。也所以,白玉樓雖然飛迎出來,還是給白冰搶在前面。

  沈勝衣才在堂上坐下,白冰便已一隻蝴蝶也似飛進來,她沒有加以修飾,可是以他的漂
亮,根本已無需任何修飾已是會令人為之目眩。

  『沈大哥──』人還在堂外,沈勝衣便已聽到白冰銀鈴也似的呼喚聲,目光才一轉,白
冰已到了身前。

  白冰也這才發現沈勝衣之外,還有兩個老頭子,一個大漢在旁。

  她本等拿手中那方繡帕去掩著沈勝衣的眼睛,看見那三個陌生人都在伍怔的盯著自己,
不由停下來。

  沈勝衣即時笑一笑道:「冰兒,怎樣了?」

  白冰滴溜溜轉到沈勝衣身旁,俯身低聲問:「沈大哥,他們是什麼人?」

  沈勝衣反問:「你說呢?」

  『是你的長輩?可不像。』話口未完,她已自嘆啼的笑出來,顯得更加嬌媚。

  張千戶、秦獨鶴聽得清楚,相顧一笑,沈勝衣搖搖頭:「又長一歲了,還是這樣子」白
冰不依的拉拉沈勝衣的袖子:「才見面就教訓人家哦。」

  一個清朗的聲音隨即從門外傳來:「可想而知,平日怎樣搗蛋。」

  說話未已,一個三絡長鬚的錦衣人已快步從外面走進來,人雖然已入中年渾身仍然充滿
活力,那麼瀟灑,只怕沒有多少青年人比得上。

  他一面笑容,看到張千戶、秦獨鶴,眼瞳中亦不禁露出詫異之色。

  白冰嗔接道:「爹,連你也說女兒的不是。」

  這個錦衣人就是白玉樓,笑應道:「爹可是鐵面無私──」一頓轉向沈勝衣。『老弟什
麼風將你吹到來這裡?』

  『東風──』沈勝衣笑笑:「這幾天吹的不是東風?」

  他仍然坐在那裡,張千戶三人已不覺站起來。

  白玉樓目光再轉道:「這三位……」

  沈勝衣道:「江南四友的張……」

  白玉樓截道:「精打細算的張老前輩,失敬──」目光落在秦獨鶴面上,『這位相信就
是秦老前輩了。』

  秦獨鶴一怔:「白大人言重。」

  張千戶接道:「我們與自大人好像從來都沒有見過面。」

  白玉樓道:「晚輩對四位老前輩卻是印象頗深。」

  張千戶、秦獨鶴齊皆『哦』的一聲,白玉樓笑接道:「只因為四位之中,有一位的外號
與晚輩完全一樣。」

  『書劍雙絕──』張千戶秦獨鶴恍然齊道。

  白玉樓目注張千戶道:「年輕的時候,晚輩曾不止一次想我柳老前輩談書劍一較高下,
總是沒有機會。」

  白冰插口道:「爹當年原來也是好勇鬥狠。」

  白玉樓笑笑道:「卻是沒有你這麼搗蛋。」

  白冰含嗔跺腳,白玉樓接道:「我這個女兒自小給寵壞了,失禮之處,萬勿怪見。」

  張千戶秦獨鶴齊皆搖頭,張千戶接道:「我們兄弟一向不慣拘束,令千金也並無失禮之
處。」

  『那是晚輩失禮了,到現在仍然還讓兩位老前輩站著。』白玉樓隨即一揖:「請坐──
」張千戶、秦獨鶴一生甚少出入官宦人家,加上白玉樓這個府邸氣勢,又實在大得嚇人,再
看白玉樓亦中淵停嶽峙,莫測高深,才不由拘束起來,現在談上了幾句,發覺白玉樓一些官
氣也沒有,那一份拘束亦無形中消去,含笑坐下。

  白玉樓轉向韓奇:「這位──」『是我的外甥韓奇。』

  韓奇忙抱拳:「見過白大人。」

  白玉樓笑笑:「那還不請坐?」

  韓奇吶吶道:「在下站著就可了。」

  『進門就是客,那有讓客人站著的道理?』白玉樓笑接:「你若是不肯坐,我也只好站
著了。」

  韓奇連聲『不敢』,忙亦坐下。

  張千戶隨即道:「沈老弟路上說自大人如何……」

  白玉樓一面坐下,一面道:「他說了我什麼壞話,兩位老前輩無妨直說,好得讓我跟他
算帳。」

  『都是好話。』張千戶目光一掃:「可惜我年紀一大把,否則一定投在白大人門下,做
個應門的,也一樣光彩。」

  『這番說話深得落米湯精髓。』沈勝衣一笑:「不過也是事實,他年紀的確大了一些,
倒是我比較合適。」

  白玉樓笑笑,目注白冰:「冰兒,你聽到了。」

  白冰立即嚷起來:「沈大哥,話是你說的。」

  『糟了。』沈勝衣嘆了一口氣。

  白冰隨又說:「我可不要你應門,只要你做我的保鏢。」

  沈勝衣道:「這附近還有誰敢開罪你這位大小姐?」

  白冰道:「我是說……要你保護我走遍天下。」

  沈勝衣搖頭:「恕在下無能為力。」

  白冰跺腳道:「大丈夫一言九鼎,這是你說的。」

  沈勝衣一眨眼睛:「幸好白大人還沒有答應,我現在收回還來得及。」

  白冰高聲嚷:「爹──」白玉樓一攤雙手:「他已經將話收回,爹得等下一個機會了。
」

  白冰呶著櫻桃小嘴,不作聲,白玉樓目注沈勝衣:「你等說服她,莫要她惱我這個做爹
爹的一輩子。」

  沈勝衣轉向白冰,白冰卻偏過臉去,眼睛卻瞟著沈勝衣。

  沈勝衣笑笑:「冰兒是一個乖孩子,怎會生你的氣?」

  白冰立即道:「我不是孩子,現在也真的要生氣了。」

  白玉樓佯作驚慌的一縮身,轉向張千戶:「四位老前輩只是來了兩位,還有兩位可是隨
後到?」

  張千戶搖頭,白玉樓接道:「柳老前輩若是在附近,晚輩去拜訪他也一樣。」

  張千戶道:「白大人還是要跟他比一比那一個才是書劍雙絕?」

  白玉樓道:「比不比也不要緊,能夠一瞻前輩風采,總是好事。」

  張千戶道:「劍方面不敢說,書方面,白大人信必在他之上。」

  『老前輩何以如此肯定?』白玉樓有些奇怪。

  張千戶道:「書重靈氣,我看他,近年來只怕已沒有多少靈氣了。」

  白玉樓聽到這裡,那還聽不出柳清風已甚為不妥,追問道:「柳老前輩到底怎樣了?」

  張千戶道:「不滿自大人,已經不在了。」

  白玉樓輕『哦』一聲,目光轉向沈勝衣,沈勝衣即時接道:「我們也該談談正事了。」

  『出了什麼事?』白玉樓追問:「與我可是有什麼關係?」不等沈勝衣回答,又說道:
「你我一別到現在,一切可是都非常平靜。」

  沈勝衣道:「這件事是否與你有關,目前我們仍未能夠肯定。」

  白玉樓詫異道:「你卻是跑到這兒來了。」

  沈勝衣微喟:「因為小艾認識的大人物只有兩個,除掉我,就是你。」

  『小艾?』白玉樓一軒眉:「艾飛雨?他怎樣了?」

  沈勝衣雙手一攤,白玉樓變色道:「死了?是誰下的手,我與你立即去我他替小艾報仇
。」說到這些話,他立時就變得像是十足的江湖人,完全不像是當朝顯貴。

  沈勝衣搖頭道:「報仇是其次,目前我們先必須解決的,就是那個人到底在打什麼主意
。」

  『那個人?什麼人?』白玉樓追問。

  『他自稱魔王。』

  白玉樓大笑:「這個綽號很嚇人,卻也粗拙得很,這個人相信也不見得有什麼了不起。
」

  沈勝衣道:「但,他手中那柄刀,卻是厲害得很。」

  『怎樣厲害?』白玉樓仍顯示懷疑。

  『據說那柄刀之上有諸魔的詛咒,是一柄魔刀。』沈勝衣說得看來很認真。

  白玉樓又大笑。『怎樣了,難道你竟然相信這種話?』

  『那柄刀是否有諸魔的詛咒我不敢肯定,但的確是一柄不尋常的刀。』

  『不出鞘也能殺人?』

  『殺人倒還罷了,它能夠變出兩個一模一樣的人,才是可怕。』

  『又是易容?』

  『也許──』沈勝衣沉吟著,說道:「那柄刀也許只是一柄普通的刀,魔力只是在用刀
的那隻手之上。」

  白玉樓道:「你已經見過那柄魔刀變出來的人?」

  沈勝衣道:「而且不是一次,兩個一模一樣的艾飛雨,方直,冷血歐陽……」

  『小艾是一個俠客,方直是一個君子,冷血歐陽──』白玉樓想想:「是不是那個黑道
殺手?」

  沈勝衣點點頭。

  白玉樓奇怪道:「這三個都不是同一類型的人,怎麼會址在一起?」

  沈勝衣道:「這件事奇怪得很,也許我應該跟你由開始,詳細說清楚。」

  白玉樓道:「連你也認為奇怪,當然是很奇怪的事,快說快說!」

  白冰隨亦拉過一張椅子,在沈勝衣旁邊坐下,怔怔的望著沈勝衣,她最感興趣就是江湖
上那些奇奇怪怪的傳說。

  在這之前,沈勝衣曾經跟她說過不少次,每一件都令她很刺激,卻從未聽過沈勝衣說出
『奇怪』二字。

  連沈勝衣也認為『奇怪』的事情,又將會如何曲折,如何刺激?

  沈勝衣沒有令她失望,那雖則沒有結局,但已經足以令人魄動心驚。

  沈勝衣說得很詳細,白玉樓聽得限用心,開始的時候,他表現得很感興趣,但聽到艾飛
雨易容的那個魔王的出現,尤其是聽完沈勝衣對那個魔王的描述,他的神態便顯著起了變化
。

  變得好像有些憂慮。

  沈勝衣看在眼內,沒有問,繼續將話說完,補充道:「這件事若是與你有關,以那個魔
王的行事作風,似乎沒有可能讓我們這樣順利到來這裡,除非他不準備在近日採取行動。」

  白玉樓終於開口,第一句就是道:「這件事相信的真與我有關。」

  所有的目光立時都集中在他的臉上,白冰隨即問:「爹,你認識那個魔王?」

  她顯得很興奮,就像是非常希望那個魔王真的與他的父親認識,完全沒有考慮到,那將
會如何可怕,並不是一件值得高興的事情。

  白玉樓沒有令她失望,點頭道:「那若真的是那個人,我們彼此應該都是非常熟悉的。
」

  白冰急不及待的追問:「他真的是一個魔王?」

  白玉樓道:「可以說是,也可以說不是。」

  『怎會這樣的!』白冰奇怪的望著白玉樓,其他人都在凝神傾聽。

  白玉樓道:「他外表與一般人並沒有什麼分別,可是他體內流的都是魔血,言談舉止都
充滿著邪氣,他的作為更就邪惡之極。」

  白冰又問道:「爹跟他是朋友?」

  不待白玉樓回答,她又道:「爹怎會有這樣的朋友?」

  白玉樓淡然一笑:「我們本來的確是朋友,後來卻變成敵人,勢不兩立。」一頓一嘆:
「我原以為他已經死掉了,想不到仍存在人間。」

  語聲一落,突然又一嘆:「也許他們並非同一個人,只不過行事作風上有些相似。」

  沈勝衣道:「白兄……」

  白玉樓居然還有心情說笑,截口道:「你還是不要與我稱兄道弟的好。」

  張千戶他們齊皆一怔,白冰隨即『噗哧』笑出來:「是啊,那我便得改口叫你沈大叔,
不是將你叫老了。」

  沈勝衣苦笑,白玉樓壓低嗓子接道:「我們父女早已有協定,她一定要叫你沈大哥。」

  沈勝衣搖頭道:「冰兒沒給你寵壞,倒是個奇蹟。」

  白玉樓笑道:「我的年紀也實在大了一些。」一頓接道:「那也是很多年之前的事情。
」

  他隨即問沈勝衣:「那個魔王是不是有一個手下,年紀雖比我還要老,身形卻像個小孩
子,脾氣也好像小孩子一樣?」

  張千戶脫口道:「那個小老人……」

  沈勝衣接道:「他當然不是一個小孩子?」

  白玉樓點頭道:「像他這種侏儒並不多,很多人就是將他當做小孩子,結果吃了大虧。
」一笑接道:「就是不將他當做小孩子,也一樣容易吃虧。」

  沈勝衣道:「有時他看起來好像很老實,有時卻白癡一樣。」

  『這兩種人,無疑都很容易令人上當的。』

  沈勝衣接問:「你是什麼時候認識這個侏儒的?」

  白玉樓沉吟道:「在二十年之前。」

  沈勝衣一怔:「那麼久的了?」

  『當時他叫做枇杷,是可以吃的那種枇杷,並不是那種奏樂用的琵琶。』

  沈勝衣道:「我原以為是那種琵琶,當時他都是那種枇杷的樣子,整個身子都是圓圓的
,胖得連脖子也險些分不出來。」

  『當時他已經是魔王的手下?』

  『這應該說是一樣玩物。』

  沈勝衣方待再問什麼,白玉樓已又道:「據說他是一個波斯商人帶來的,懂得好些逗人
開心的玩意,那個波斯商人原就是準備將他賣給大戶人家,也所以才將他養得那麼胖。」

  『結果給魔王買去了?』

  『價錢據說並不便宜。』白玉樓思索著道:「那未嘗不可以說是他的造化,也許由於這
個矮小子甚得那個主人的歡心,也可能那個主人發現他是一個可造之材,非獨不將他當做奴
隸,而且還教了他不少武功,讓他侍候左右。」

  沈勝衣接問:「那個主人本來是什麼人?」

  白玉樓道:「他姓錦……」

  『這個姓氏不多見。』

  白玉樓點頭,接道:「現在當然已沒有多少人記憶,但在二十年前,不知道錦宮城的人
,只怕不多。」

  『是因為什麼?』

  『武功,智謀。』白玉樓語聲一沉,『三十年前他還是武林中人,在江北人稱無敵,但
他更感興趣的卻是功名富貴,所以在武林中雖然有這般聲望,卻甘心棄去,投身官府,不惜
由主簿幹起來,他的運氣很不錯,那當然還有其他原因,不過十年,由寧園縣主簿而縣令,
而吉安府通判,而湖廣行省僉事,再內調大常寺少卿,寺卿,昇任中書省參與政事,又值上
級告老再昇為中書省左丞相,大權獨攬。』

  沈勝衣奇怪的望著白玉樓,奇怪他能夠記得這個人這麼多。

  白玉樓接道:「當時皇上左右的大臣不是老邁就是古怪,有些迂腐,有些量小,再不就
是太過荒唐,只有此人善體人意,審慎小心,既曲且謹。」

  沈勝衣道:「那已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

  『何況又深得這一人的寵信,正所謂可以為所欲為,還有什麼不滿足?』白玉樓笑笑。

  沈勝衣試探問道:「難道他竟然想做皇帝?」

  『不錯──』白玉樓稍為沉吟,『他暗中招兵買馬,密謀造反,第一個被他收作心腹手
下的,是明州衛指揮林放,當時林放奉旨出海防倭,卻乘機與扶桑朝野勾結,借得精兵千人
,又教元朝舊臣封績經亦和林放會合,請北元皇帝舉兵南下,以便乘明軍北調之際,集扶桑
與及佔城等地的精兵,一舉將京城攻下。』

  『是怎樣失敗的?』

  『他素性多疑,追隨他的人不少枉死在他手下,引起部份人的不滿,待屬下的態度也大
驕傲,那些原準備全力支持他的人,看見他未成皇帝,便已擺出皇帝的派頭,心裡已大都不
怎樣舒快,但他最失敗的一點,卻是殺了屬下得力的商智遠。那是一個真正的聰明人,在錦
宮城還在江湖的時候,便已經追隨左右,而所有行動,據說其實大都由此人策劃。』

  『錦宮城應該知道缺此人不得。』

  『話說在前面,錦宮城雖然絕不是一個草包,卻也不是一個怎樣聰明的人,做了左丞相
之後,更以為,那主要還是自己的才能與運氣。』

  張千戶一笑,插口道:「一個人成功得太快,並不是一件好事,那會使他很容易疏忽了
許多成功的原因。」

  『不幸商智遠並沒有他那麼善忘,更不幸以為錦宮城少不得他,言語態度難免亦有些囂
張。』白玉樓微喟:「很多聰明人都有這個毛病。」

  張千戶道:「錦宮城若是能夠看得遠一些,應該忍下來。」

  『可惜他看得既不夠遠,也以為事情到那個局面,他自己已可應付得來,幾次要舉事都
為商智遠阻撓,以為他包藏異心,一怒之下,便將他殺掉。』

  沈勝衣搖頭:「看來殺得不是時候。」

  『所以很多人都不滿,大概他也看出了,亦以為準備得已經差不多,正要擇吉起兵,那
知道事機不密,還未到時候,秘密已經洩露出去,禁軍先發制人。』白玉樓顯得更感慨:「
這件事被誅連的人可不少,各門各戶死的人在二萬以上。」

  沈勝衣試探道:「負責這件事情的,莫非就是你?」

  白玉樓頷首:「這件我原是希望只究主腦,其他的從輕發落,結果連出賣錦宮城,密報
上變的人也難逃一死。」

  沈勝衣皺眉,白玉樓接道:「廷臣俱認為那些人原亦是叛逆,見事難成才上奏告變,不
可不誅。」

  『卻是走了錦宮城?』

  『我率領禁衛殺入丞相府的時候,錦宮城已準備出動,一身金紅色龍袍,儼然帝王模樣
,想不到他在府中挖了地道,而令人意外的竟然有不少人替他賣命,使他能夠逃進地道內。
』

  『你沒有追進去?』

  『有,卻險些兒為枇杷所算,兩地道之內文埋了火藥,一經引發,立即將地道堵塞住。
』自玉樓經埒鬍子,『當時我一面著人封鎖周圍數百里,畫繪圖形,一面著人日夜不停,將
堵塞地道的泥土挖開,結果在三里外地道出口的那幢巨宅的一個密室中我到了一具頭頂金冠
,身穿龍袍的白骨骷髏,那證實是毒藥使變成膚消肉蝕,當時誰都認為是錦宮城自知無望,
服毒自殺。而事實上各地都全無線索,也不再見此人出現。』

  沈勝衣道:「你也是這樣想?」

  白玉樓搖頭:「那具骷髏白骨令我恨懷疑,可是以後都沒有這個人的消息,只好接受這
事實。」

  『其實你沒有接受,否則也不會立即就想起這個人。』

  白玉樓微喟:「我也不明白,這許多年了,對於這個人始終放心不下。」

  沈勝衣道:「這個人實在可怕,將能夠一等就這麼多年。」

  白玉樓道:「也許他就是在磨煉那柄魔刀,侍機發動。」

  沈勝衣點頭道:「若是我推測不錯,這些日子以來他只怕是避居異域。」

  白玉樓道:「應該就是了,否則以他不甘寂寞的性格,若是仍留在中土,早已鬧出事來
。」

  沈勝衣道:「但雖然多年後的現在他才回來,性格並沒有改變了多少。」

  『江山易政,本性難移。』白玉樓笑笑,『這是老話,總有些道理的。』

  沈勝衣道:「這一次地出你這邊著手,除了有這個需要之外,只怕多少亦有些報復的意
思。」

  白玉樓『嗯』一聲。『毫無疑問。』

  沈勝衣緊接問:「你們當時的交情怎樣?」

  白玉樓道:「很不錯,他認為我是最有前途的年青人,我亦覺得這個人絕不簡單,也因
為平日不時往來,對於這個人的性格很清楚,才能夠將丞相府的外援一下子完全切斷,迅速
攻進去。」

  『以你的智勇雙全,怎麼他竟然完全不感興趣,不將你收為己用?』

  白玉樓道:「像我這麼本領的人,他若是也瞧不出來,又那有資格叫做魔王?」

  白冰皺了皺鼻子:「爹現在是本領,那許多年之前誰曉得是不是也一樣?」

  白玉樓瞪眼道:「現在就已經跟爹過不去了,嫁出去,眼中還有這個爹的?」

  白冰嬌靨一紅,躲在沈勝衣後面,沈勝衣接道:「難怪冰兒了,我也有這個懷疑。」

  白玉樓佯作生氣的道:「他當然沒有說得很明顯,但很多說話,已有很希望與我合作之
意,我也是因此才對他動疑。」

  沈勝衣道:「他應該看得出你是怎樣的一個人。」

  白玉樓道:「所以後來他明顯的已不太喜歡我去拜訪他,到我率眾攻入丞相府,他雖知
大勢已去卻仍揚言與我算帳。」

  沈勝衣道:「現在你的地位比當年更重要,再加上那一筆舊帳,難怪他選擇你做第一個
目標。」

  白玉樓摸著鬍子:「這說來實在危險得很,若非你們到來,我現在仍然一無所知,更不
知道防範。」

  沈勝衣道:「知己知彼,百戰百勝。他知道我上小艾,對於你近年的事情是必已非常清
楚。」

  『可惜。』白玉樓打了一個寒噤。

  沈勝衣沉吟著道:「會不會,倘變出來的那些人多少都與你有些關係?」

  『這個倒未必,譬如,方直這個君子,我與他可就完全不認識,但他在武林中卻很有聲
望,大可以利用其號召武林中人去助他解決某些事情,甚至於組織所謂義師。』

  『有方直出面,一件邪惡的事情的確也會變成正義,到他們醒悟的時候,事情也許已成
功了。』沈勝衣又沉吟起來。

  白玉樓倏的劍眉一皺。『我現在只是擔心一件事。』

  沈勝衣道:「你這兒是否有他的人混進來。」

  白玉樓點頭,張千戶等人無不變色,這其實並不是一件不可能的事情。

  沈勝衣道:「這裡住的人相信不會少吧?」

  『也不怎樣多,大都有一份詳細的記錄,證明他們的出身清白,但錦宮城竟然能夠變出
另一個完全一樣的人,那份記錄只怕沒有什麼作用。』

  『與變同時,他是必會先弄清楚那個人的底細。』

  『可不是。』白玉樓喃喃道:「而且我們亦沒有足夠的時間來調查清楚。」

  『錦宮城也應該到了。』沈勝衣有些詫異的道:「令人奇怪的只是他竟然不阻止我們趕
來。」

  白玉樓道:「以你看,那會是什麼原因?」

  『也許他的目的並不是這兒,也許他力有不逮,也許真的追不及我們。』

  白玉樓笑笑。『這都是從好處想。』

  沈勝衣接道:「也許他根本不將我們放在心上,但若是如此,在嘉興那兒,與我們應該
還有一場好鬥。」

  白玉樓再接問:「沒有第五個也許?」

  沈勝衣道:「還有一個,那就是他們那一夥之內,也許出了什麼亂子,自顧不暇。」

  沈勝衣撫掌道:「我也是這樣想,但可以肯定一點,除非他的目的真的不是我,否則,
以他的性子,絕不會讓我們久候。」一頓笑接道:「但有你們從旁協助,我倒是放心得很。
」

  張千戶苦笑一下:「最怕他又變出什麼好朋友到來,使我們防不勝防。」

  白玉樓道:「這個簡單,由現在開始,這兒什麼人也不接待就是了。」

  白冰道:「那我也不能夠外出玩耍了?」

  『當然──』白玉樓笑笑。『萬一你給他們抓住,換了第二個人回來,如何是好?』

  沈勝衣道:「這個我倒很放心,冰兒人間絕色,他那兒能夠我到一個差不多的人來變?
」

  白玉樓大笑,白冰瞟著沈勝衣一眼,嬌羞之外透著難以言喻的喜悅。

  白玉樓隨即又接道:「一會我再吩咐有關人等小心城內外所有往來的,若發覺形跡可疑
,立即追查下去,這總比呆著等好。」

  沈勝衣他們當然並無異議,白玉樓倏又一笑,道:「萬一幾位突然發覺有異的是我本人
,那麼也不要客氣,將我抓得起來,一辨真偽。」

  沈勝衣嘆了一口氣。『若是有這種事,只有你將我們抓起來,那還有我們分辨真偽的餘
地。』

  白冰插口道:「爹可以預先吩咐他們,什麼人都可以抓,就是不能抓沈大哥他們,即使
下命令的是爹你。」

  『好辦法──』白玉樓拈鬚微笑。

  『萬一假的是我們,那如何是好?』沈勝衣反問。

  白冰一呆,輕輕撞了沈勝衣一下:「人家好容易才想出這個辦法,又給你弄壞了。」

  白玉樓笑道:「幸而我們有的是時間,盡可以從詳計議,相信總可以想出一個好辦法來
。」接道:「長途跋涉,大家相信都很累也很鐵的了,我這就吩咐下人先準備酒菜與及休息
的地方。」

  白冰道:「沈大哥那座院子不是一直都收拾得很好?」

  白玉樓道:「當然了,他們怎敢不聽從你這位大小姐的吩咐。」

  白冰道:「我早就知道,沈大哥,一定會到來探望我們。」

  白玉樓佯嘆道:「我卻是不知道他這次到來,目的並非完全在探望我們,而且還害得我
們心驚動魄。」

  白冰道:「那其實沒有什麼大不了,沈大哥總有辦法應付的。」

  白玉樓立即道:「那你還不趕快送他去歇息,好讓他趕快將辦法想出來?」

  白冰鼻子應一聲,一把拉了沈勝衣就走。

  沈勝衣腳步不停,思想卻幾乎完全停頓,雖然他已經知道事情與白玉樓有很大的關係,
卻不知道錦宮城將會採取什麼行動。

  他到底只是一個江湖人,對於朝廷中的情形知道得實在有限,也多是由白玉樓那兒中聽
來。

                  口口口

  白玉樓口雖說有的是時間,事實何嘗不知道,時間也許已所剩無多。

  錦宮城事實也已經進城了。

  在白玉樓下令有關人等密切注意之前,錦宮城已經與玉蝶坐著一輛毫不起眼的馬車進來
。

  玉蝶換過了一身普通衣裳,錦宮城那一襲金紅色的龍袍外亦罩上了一襲商人衣服,頭上
那頂金冠亦被一頂高帽子遮蓋。

  他的眼神亦變得很慈和,最奇怪的卻還是玉蝶,那原是碧綠色的變瞪現在已有如黑漆一
樣。

  即使命令已下,也沒有人會留意這樣的兩個人。

  那個車把式亦沒有任何特別的地方。

  馬車進了城,轉過長街,錦宮城才吐一口氣,他一直坐在那裡,呆望著窗外的景物,神
情異常複雜。

  玉蝶也這才問:「與你離開的時候有什麼分別?」

  錦宮城笑笑:「繁華得多了。」

  玉蝶淡淡道:「你的興趣當然也更大了。」

  『當然。』錦宮城搖頭:「若是一來就搬來這裡,寡人實在懷疑是否能夠待到這個時候
。」

  玉蝶道:「你現在的情形不見得就好到那裡去。」

  錦宮城嘆息:「寡人雖然能夠將一個人變成另一個人,卻不能夠將他的心也變掉。」

  玉蝶道:「也許你所表現的態度,一開始就錯了。」

  錦宮城沒有作聲,玉蝶接道:「我雖然不知道身為帝王對子民應該採取怎樣的態度,但
你表現出來的,卻總是覺得差一點兒。」

  錦宮城笑笑:「最主要當然是因為連一天真正的帝王寡人也沒有做過。」

  玉蝶道:「這實在是一件很可惜的事情。」

  錦宮城道:「更可惜的是,你雖然看出寡人有這許多弱點還是要投靠寡人。」

  玉蝶道:「沒有比這件事更刺激了。」

  錦宮城點點頭,忽然笑起來:「寡人又何嘗不是這種感覺?」

  玉蝶也笑了,笑得竟有如白癡一樣。

                  口口口

  馬車在一幢不太大的莊院門前停下來,車把式趕快從車座上跳下來,恭恭敬敬的拉開車
門,放下梯子。

  玉蝶扶著錦宮城走下,錦宮城走上石階,卻忽然回頭:「錦安,將馬車安置好了之後,
你就可以走了。」

  那個車把式垂下頭:「奴才要走又怎會等到今天?」

  錦宮城拈鬚微笑:「想不到寡人身旁,仍然有幾個忠貞之士。」

  錦安沒有作聲,錦宮城接著說道:「寡人絕不會虧待你的,但寡人仍然希望你再詳細考
慮一下,你雖然一直留在這兒,寡人如此回來,也應該看出事情不很順遂了。」

  『方才奴才不走,現在更不會走的了。』錦安說得很肯定。

  錦宮城一聲:「好!寡人事成之後,是絕不會虧待你的。」

  錦安道:「奴才只希望能夠終生侍候主人。」

  錦宮城連聲說道:「好」舉步繼續上去,莊院的大門即時打開,現身的竟然是那個小老
人枇杷。

  錦宮城、玉蝶先後走了進去,待小老人將門關好,才問:「枇杷,城裡頭有什麼消息?
」

  枇杷道:「沈勝衣、張千戶四人已經進了白玉樓那兒。」

  錦宮城沉吟了一下,道:「若是我所料不差,白玉樓很快就會下令有關人等留意我們的
行蹤。」

  枇杷道:「他們不會有所發現的。」

  柳林那一戰才開始,他便已溜了出來,那當然是錦宮城吩咐,要他先趕來打點一切。

  他追隨錦宮城多年,已摸清楚錦宮城的脾氣,雖然錦宮城沒有吩咐他在什麼時候離開,
亦知道那實在不是時候。

  錦宮城看了枇杷一眼,接道:「你最好還是少現身。」

  枇杷笑道:「因為我只要一現身,就會給你認出來。」一頓接道:「所以我進城是選擇
黑夜,趕路也是選擇黑夜。」

  錦宮城沉吟道:「你卻是趕在我們之前。」

  枇杷嘆了一口氣:「那事情對我們當然是非常不利。」

  錦宮城點頭:「我們現在可用的人已經不多,但事情並不是完全沒有希望。」

  枇杷道:「老奴要做的也都已經做妥了。」

  錦宮城道:「要來的也都全來了?」

  枇杷道:「在密室之內等著。」

  『很好』錦宮城吁了一口氣,神態說不出的落寞疲倦。

               第十七章  人間絕色

  密室在莊院內院之下,雖然沒有嘉興那兒的寬敞,亦佈置得很華麗。

  燈光輝煌,輕微的在晃動空氣也不知從何處進來,一些悸悶的感覺也沒有。

  珠簾在玉蝶手上一道道地掀開,錦宮城就在枇杷侍候之下走進來,金紅色的龍袍在燈光
下輝煌奪目。

  穿過了最後一道珠簾,一座龍墩便入目。

  龍墩有陸三道,左右有陛兩道,後有陛一道。

  每道陛七級,黃緞作墊,兩邊均設雕欄。

  前陸左右放著四個拱腳小圓几,上各置寶鼎一座,香煙縷繞。

  龍墩中放置了一張龍椅,上雕雙龍,前側兩面均是雕有雲龍花紋,椅後置七犀屏風一座
,各雕龍紋。

  這個擺設與當今天子的皇極殿坐朝的寶座完全一樣,錦宮城也就在那張龍椅上坐下來,
小老人枇杷慌忙走到龍椅後面,取過一柄羽扇替錦宮城扇動起來!

  在龍墩之下,有兩排精緻的紫檀椅子,玉蝶在右面一張坐下,左右看一眼,笑了笑。

  即時珠簾聲響,走進來一個人。

  這個人身裁比枇杷高不了多少,年紀也好像相差無幾,但卻要胖得多,驟看來,就像是
一個大水桶!

  他一根鬚髮也沒有,眉毛也是疏疏落落,銀光閃閃,身上一襲月色的長衫,膚色看似竟
比這件長衫還要蒼白,非獨一絲血色也沒有,而且完全就不像是活人的膚色。

  玉蝶瞟了這個水桶一眼,偏開臉,這個水桶卻有意無意走到玉蝶旁邊那張椅子坐下。

  玉蝶一皺眉,厭惡的道:「多的是椅子。」

  水桶笑笑道:「這張很好坐。」語聲異常奇怪,給人的感覺,就像是咽了一方肥豬肉。

  玉蝶冷冷的站起身子,走向對面的椅子,水桶沒有追過去,接道:「我真的那麼討厭?
」

  玉蝶道:「你知道我看到你,想到些什麼?」

  『姐蟲?』水桶像是玉蝶肚子裡的蛔蟲,竟知道以玉蝶的心事。

  玉蝶作了一個要吐的表情,卻沒有真的吐出!

  水桶嘆息道:「這當然是因為我姓祖,又以松為名。」

  玉蝶冷笑道:「是因為你這個樣子跟蛆蟲並沒有多大的分別。」

  祖松又嘆息道:「我只是白了一些而已,好像我這種人整天只懂得在泥土裡鑽來鑽去,
難得見天日,膚色又怎能不白?」

  玉蝶方待說什麼,珠簾聲又響,走進了另一個人,一個女人。

  這個女人若是沈勝衣、白玉樓看見,非獨不會陌生,而且只怕會嚇一跳。

  他的樣子與那些司馬仙仙完全一樣,只不過看來更嬌俏,尤其是那一雙眼睛,簡直攝魄
勾魂,迷人之極。

  錦宮城目光落在這個司馬仙仙面上,嘆了一口氣,顯得很感觸。

  司馬仙仙在玉蝶旁邊坐下,道:「聽說事情弄得很糟。」

  錦宮城有些歉疚的道:「對你來說,的確糟得很。」

  司馬仙仙雙手捧臉,道:「你是說,這張臉已經沒有作用了?」

  『即使有,也不會太大。』錦宮城搖頭。『這件事,寡人比你更失望。』

  司馬仙仙忽然一笑道:「這張臉幸好還不錯,所以我雖然失望得很,也不會給你太多麻
煩。」

  言下之意,她本來是另一個樣子,只是給錦宮城變成這樣,那當然是另有目的,不過現
在已起不了多大作用,而這位仙仙對於這張臉,卻是很滿足,無意再變回原狀。

  錦宮城細看了司馬仙仙一眼道:「這寡人就放心,寡人雖然有一雙魔手,一柄魔刀,卻
是不能夠再將你變回原狀。」

  司馬仙仙道:「不成你對於本來的我全無印象?」

  『不是完全沒有,只是沒有了模子,變起來難免就有些困難,你既然滿意現在這個樣子
,也就罷了。』

  司馬仙仙轉問道:「事情是不是真的已經完全沒有希望?」

  『當然不是。』錦宮城笑笑:「否則寡人現在那能夠安然坐在這個龍墩上?」

  玉蝶冷笑道:「這個龍墩很好坐?」

  『當然沒有皇極殿那個好坐。』錦宮城伸手接住後面扇動的扇子:「枇杷。」

  『奴才在──』枇杷應得很大聲。

  『那具棺木是否已經運來了?』

  『完完整整,一些損壞也沒有,是不是要拿她再變多幾個?』

  『一個已經足夠。』錦宮城目光在司馬仙仙上一轉:「只是那個屍體還有作用。」

  『當然了,否則也不用運來,不知道──』枇杷看似要追問下去,但結果還是閉上嘴巴
。

  錦宮城也只是說道:「寡人卻不希望動用到那具屍體,到那個地步,寡人無疑已經在末
路窮途了。」

  沒有人作聲,錦宮城目光一轉再轉,道:「在現在這個地步,我們當然已不能夠再依原
定的計劃進行。」

  司馬仙仙只是問:「我只是要知道那件事是不是還有成功的希望?」

  錦宮城道:「若是沒有,你難道要就此退出?」

  司馬仙仙道:「那最低限度,我還可以保住一條命,而且我還有好些財富,好些手下錦
宮城截道:「你應該知道,你那些手下是一些怎樣的人。」

  司馬仙仙道:「但他們對我都是一片忠心。」

  錦宮城嘆了一口氣。『所以寡人實在擔心,你這個樣子去見他們,會有什麼反應?』

  司馬仙仙伸手撫著那張原不是屬於自己的臉龐,怔住在那裡,錦宮城接道:「也許你不
相信,但那也是事實,連你的話聲也已被改得與以前不一樣。」

  司馬仙仙櫻唇微張,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錦宮城又道:「所以在你眼前恐怕只有一條路可走,跟隨寡人走下去!」

  司馬仙仙道:「若是不……」

  錦宮城道:「首先你得說服寡人,相信你離開之後,絕不會透露寡人的任何秘密。」

  司馬仙仙道:「那要費很多唇舌,而且未必有作用。」

  錦宮城道:「寡人的確是比較一般人固執一些。」

  『否則我便要先將你們擊倒。』司馬仙仙看一眼玉蝶。

  玉蝶淡然一笑:「我的劍還不太難應付,只是他那柄刀,我實在擔心你是否接得下。」

  『而且就算我闖了出去,一切也都要從頭做起。』司馬仙仙頹然靠在椅子上。『我已經
實在太老。』

  玉蝶搖頭:「你現在要嫁入,保管還可以嫁得很好,問題只是在你是否忍受得住那種生
活。」

  司馬仙仙笑了笑,道:「所以我最後還是決定留下來,明知道眼前一條死路,也要追隨
你們走下去。」

  玉蝶道:「那若是死路,我們還會走麼?」

  司馬仙仙道:「因為你們都有些瘋了。」嘆了一口氣,才接道:「若不是瘋了,怎會瞧
不出,只憑我們幾個人,實在成不了大事?」

  玉蝶道:「也許我們都瘋了,但還有什麼事比這件事更刺激?」

  司馬仙仙看著她,看了好一會,苦笑道:「我以為好像我這樣的女人,很難再我到第二
個的了,想不到,你比我還要瘋狂。」

  玉蝶道:「我本來就是為了我尋刺激走馬天下。」

  司馬仙仙瞟了錦宮城一眼:「難怪好像那麼笨拙的口才也能夠將你騙服。」

  玉蝶道:「他的口才的確很不好,但那是事實,所以儘管他的口才不限好,也已經足夠
。」

  祖松那迸嘆了一口氣,道:「我卻是覺得他的口才超群脫落,否則我也不會死心塌地的
跟著他,服從他。」

  玉蝶冷笑:「那只是你太蠢。」

  祖松不以為意,聳聳肩,閉上嘴巴。錦宮城的目光這才落在祖松的面上:「要你挖的那
條地道挖得怎樣?」

  『很好──』祖松又一笑,『若是不好,這時候還敢坐在這兒?』

  錦宮城道:「換句話,我們現在已可以自由進出白玉樓那兒。」

  『可以,怎麼不可以?』祖松笑了笑。『但為了安全設想,我卻是建議夜間才進去,而
為了價值問題,在進去之前也請考慮清楚,因為這條地道只能用一次。』

  錦宮城頷首:「以白玉樓的聰明,在出事之後,一定很快就我到那條地道所在了。」

  祖松笑接道:「你放心,地道的入口並不是在這裡,而且我有二十七種方法,可以將那
條地道在半途弄塌。」

  錦宮城淡然一笑:「寡人只是擔心你還沒有將地道挖妥,要用的時候,只能夠呆著乾瞪
眼睛。」

  祖松『哦』一聲,道:「我還以為這條地道暫時用不著。」

  錦宮城拈鬚微笑:「若是依照原定的計劃進行,在現在,那個原定的計劃已經不能夠進
行的情形下,地道當然亦是用不著。」

  祖松佯裝驚喜的道:「那是又有新計劃,又是一番新氣象。」

  錦宮城道:「寡人只是突然想到了白玉樓的一件最心愛的東西。」

  玉蝶冷笑道:「是東西還是人?」

  錦宮城驚訝的望了一眼玉蝶。『你比我想像的還要聰明。』

  玉蝶接問:「是不是白冰?」

  『是!』錦宮城目光一掃。『只要將白冰弄到手,白玉樓那還不言聽計從?』

  玉蝶盯著錦宮城,忽然搖搖頭,道:「白冰是白玉樓心愛的女兒,你是知道的,可是這
之前,你一直都沒有動過這個念頭。」

  錦宮城苦澀的一笑道:「這說明了什麼?」

  『你說呢?』玉蝶反問,一臉的譏誚之色。

  錦宮城感慨的道:「寡人已經在懷疑是否有足夠的能力與白玉樓一爭長短。」

  玉蝶淡淡道:「你本來就沒有足夠的能力與他一較高下,用那柄魔刀變來變去與擄到白
冰本質上其實並沒有不同,都是一種陰謀。」

  錦宮城沒有作聲,玉蝶接道:「不同的只是一向你都還有一種所謂英雄觀念,希望憑自
己的一雙手將白玉樓擊倒,現在卻已沒有了。」

  錦宮城忽然問:「你認為這樣有什麼不妥?」

  『沒有。』玉蝶冷笑。『由始至終,我都沒有認為你不對,這根本就是一件不擇手段的
事情。』

  錦宮城頷首:「政治原就是應該不擇手段。」

  『若說你錯了,就只是錯在現在才想到將白冰抓起來要脅白玉樓。』

  『也許還不大遲。』

  『也許──』玉蝶又一聲冷笑。『但是在決定採取什麼行動之前,你最好先冷靜考慮清
楚。』

  錦宮城目光一寒,並沒有說什麼,往椅背一靠,長長的呼了一口氣。

  玉蝶接說道:「我們所有的已只有這許多,若是再出錯,我們便完了。」

  錦宮城乾笑道:「這個不用你提醒,寡人也會極盡小心。」

  祖松笑顧玉蝶道:「我倒是放心得很呢。」

  玉蝶冷笑說道:「當然了,你整天在挖墳墓,碰上的都是屍體,本來就離死不遠。」

  司馬仙仙接道:「我倒是有些奇怪,你挖了這麼多時候,竟然一直都沒有給泥土蓋上。
」

  『那當然是因為我的運氣還不錯。』祖松笑笑。『最低限度到現在還是的。』

  司馬仙仙轉問道:「其實你整天不停的挖,難道完全不厭倦。」

  祖松搖搖頭:「沒有什麼比那件事更有趣了。」一頓反問道:「你知道,泥土裡有些什
麼?」

  『螞蟻,蚯蚓──』司馬仙仙才說了這些,便露出要吐的表情。

  祖松笑道:「那是最常見的,除了螞蟻、蜿蚵之外,蛇也是。」

  司馬仙仙打了一個寒噤,祖松看著她,接道:「還有人──」『人?』司馬仙仙懷疑的
望著祖松,『泥土裡那來的人?』

  祖松『咭咭』的笑起來,那種笑聲令人毛骨悚然,最低限度,司馬仙仙就已有這種感覺
。

  玉蝶即時冷笑道:「死人不都是藏於泥土裡?」

  司馬仙仙恍然,心頭的寒意又重了幾分,祖松笑接道:「也有例外的。」

  玉蝶又一聲冷笑,別過臉,祖松又道:「我遇上的死人都不是葬在棺裡。」

  司馬仙仙道:「因為你無論怎樣看,也都不很像一個瘋子,當然不會挖人家的墳墓。」

  祖松道:「也所以我才清楚死人其實是怎樣子。」

  司馬仙仙嘆了一口氣:「不就是一具骷髏白骨。」

  祖松搖頭,轉問:「在未變成骷髏白骨之前,你知道死是怎樣子?」

  司馬仙仙又露出那種要吐的表情,祖松自顧接道:「不是親眼目睹,沒有人會想像得到
人死之後肌肉五臟竟然有那麼多的變化。」

  『不要再說了。』司馬仙仙叫了起來,面色很難看。

  祖松卻是一派很陶醉的樣子,繼續說道:「那種色彩,實在亦非任何言語能夠形容。」

  玉蝶冷笑道:「而且之上還有很多你那樣的東西。」

  司馬仙仙一怔。『什麼東西?』

  『蛆蟲!』玉蝶忽然問:「你知道他為什麼這個樣子?」

  『難道不是生來就是這樣?』司馬仙仙甚是詫異。

  玉蝶道:「也許,但我卻是很懷疑,是不是因為吃得那種蛆蟲太多。」

  『他……他……』司馬仙仙簡直要昏過去。

  祖松太大嘆了一口氣,接道:「也許我們本來就是一條蛆蟲的化身,不是一個人。」

  司馬仙仙不由自主將身子移開一些,玉蝶看在眼內,又一聲冷笑,道:「膽子這樣小,
怎幹得大事?」

  司馬仙仙道:「你膽子大,怎麼不坐在他身旁?」

  玉蝶怔住,錦宮城這時候才道:「看見你們這樣,寡人才真的擔心。」

  祖松笑應道:「她們雖然討厭我,對這件事並沒有多大影響。」

  玉蝶道:「不管是成功失敗,在事情未了之前,便怎樣討厭,我也不會將他殺掉的。」

  祖松道:「事了之後也一樣,不管失敗成功,姑娘相信也不會殺我。」

  玉蝶只是冷笑,祖松接著道:「失敗了要殺我的大有人在,姑娘一樣逃命也惟恐不及,
僥倖成功了,天下之大,我們只怕亦很難有機會遇上。」

  錦宮城道:「不錯。」站起身子,由後陛走下去,枇杷亦步亦趨,必恭必敬。

  玉蝶、司馬仙仙亦自起身舉步,從龍墩右道繞過,祖松也不知是有意無意,亦從右邊轉
過去,緊跟在玉蝶二人身後。

  龍墩過不遠,有一扇暗門枇杷搶前幾步,走到暗門前面,也不知他怎樣弄,那扇暗門迅
速升起來,枇杷隨即將路讓開。

  錦宮城當中走了過去,枇杷這才又舉步,充分表現出他的忠心與尊敬。

  暗門後是一條不怎樣長的甬道,兩邊都嵌有石燈,很光亮。

  甬道的盡頭,是另一座密室,並沒有特別加以修飾,空氣雖不流通,那股泥土的氣味仍
令人嗅來很不舒服,祖松後面忽然道:「這個密室若是有時間,也可以弄得很好。」

  錦宮城淡然一笑:「就是再壞,臥在這個密室的人,都不會怪你的,又何必緊張?」

  祖松乾笑了兩聲:「她看來,卻不像一個死人。」

  錦宮城道:「那是因為這些年來,寡人仍然缺她不得。」

  說話間,他已經來到一具大理石棺材之前。

  那具棺材不怎樣華麗,但卻也不是一般人睡得起,枇杷不用吩咐又搶在前面。

  棺材放在一個石壇之上,枇杷跳上石壇,忙將棺蓋取下。

  那個棺蓋看來也不輕,他卻是輕而易舉的取下來,隨即笑說道:「沒有變,一些也沒有
。」

  那種神情使他看來就像是一個小孩子,但更加像一個白癡。

  石壇並不怎樣高,七級石階,錦宮城拾級而上,在棺材旁邊停下,探著往棺內望去。

  棺內鋪著錦緞,一個女人仰面臥著,膚色雖然稍嫌蒼白,卻光滑得有如玉石一般。

  他的眼睜著,眼珠子不動,亦玉石一樣,雖然動人,卻毫無感情,亦毫無變化,細看之
下,令人為之心寒。

  他的兩眉輕蹙,籠著一股難以言喻的哀愁,長髮披散,燈光下烏亮照人,蛇一樣彷彿隨
時都會遊竄出棺外,也是她整體唯一令人仍感到活力的地方。

  這赫然又是司馬仙仙。

  他的相貌與跟在錦宮城身後那個司馬仙仙並沒有多大不同,只是缺乏了一份生氣。

  錦宮城目光落下,道:「這具石棺果然很不錯,蟲蟻辟易。」

  司馬仙仙在錦宮城身旁停下,道:「不全是你高價購來那些藥物的作用?」

  錦宮城道:「寡人的說話你這樣沒有信心?」

  司馬仙仙一笑不語,錦宮城轉問:「你覺得她與你有什麼分別?」

  司馬仙仙『格格』笑道:「他是死人,我是活人,這個分別已經足夠大的了。」

  『寡人是問生死之外。』

  司馬仙仙忽然嘆了一口氣:「老實話,我雖然是一個活人,卻沒有她耐看。」

  錦宮城含笑點頭:「寡人也有這種感覺。」

  小老人枇杷一旁突然道:「乍看之下,她們的確並沒有多大分別,但細看之後,還是在
棺材裡的漂亮。」

  司馬仙仙一些不悅也沒有,笑應道:「你聽到的了,相信不止是枇杷,其他人也有這種
感覺。」

  玉蝶那邊輕『嗯』了一聲,司馬仙仙接說道:「所以我實在擔心,能否瞞得過白玉樓的
眼睛。」

  玉蝶道:「他們不見已十年有多,就是有多少改變,也可以說得通的。」

  司馬仙仙又笑道:「現在當然就更加不成問題了,只要我出現,便是白玉樓不動疑,沈
勝衣他們也會提醒他小心。」

  玉蝶道:「你可以在他們不在的時候才出現。」

  司馬仙仙只是笑,錦宮城目光又落在她面上,說道:「寡人已經盡了最大的能力。」

  司馬仙仙道:「若不是我本來就已經與她有六分相似,只怕你又得失敗。」

  錦宮城嘆息道:「他是寡人有生以來遇到的最特別的一個女人。」

  玉蝶冷笑道:「我可看不出她有什麼特別。」

  錦宮城道:「你若是看得出就不像一個女人了。」

  玉蝶一怔,司馬仙仙卻笑道:「幸好我也是看不出,但我恨希望知道,她有何特別。」

  錦宮城道:「你看他的眼睛,只是他的眼睛。」

  司馬仙仙玉蝶都不由凝神望去,錦宮城等了一會才問:「你們看到了什麼?」

  玉蝶沒有作聲,司馬仙仙輕嘆一聲,道:「他的眼睛真美。」

  『再看他的鼻子,嘴唇。』

  司馬仙仙細看之下,由衷的讚美,玉蝶雖然不作聲,也沒有表示異議。

  錦宮城接道:「他的鼻子嘴唇眼睛甚至眉毛部很美,但配合起來,卻不見是人間絕色,
你們知道是什麼原因?」

  司馬仙仙道:「配合得不好?」

  『不是不好,只是尚差少許距離,就因為這少許距離,使她看起來,總是覺得有些兒缺
憾,卻又沒有人能夠說出這些兒缺憾在什麼地方。』

  司馬仙仙道:「你也看不出?」

  錦宮城笑笑道:「看是看出了,卻是在經過無數的失敗之後。」

  司馬仙仙問道:「你能否說得明白一些?」

  錦宮城道:「在你之前,寡人已我過很多值與地面形很接近的人試圖改造。」

  司馬仙仙道:「沒有一次成功,尤其是眼睛部份,結果她們都變成瞎子。」

  錦宮城道:「你已經見過她們,你覺得她們跟本來的有什麼分別?」

  司馬仙仙道:「驟看來並無不同,但細看之下,卻有那是兩個的感覺。」

  『不錯。』

  『她們又怎會變成瞎子?』

  『那只是因為我想將她們變得更接近,結果卻越變越糟。』

  『為什麼總是眼睛?』

  『你再看清楚他的眼睛。』

  司馬仙仙的目光才落下,玉蝶已忍不住道:「她兩隻眼睛形狀雖然都一樣,與眼眉鼻樑
之間的距離卻並不一樣。」

  司馬仙仙道:「這說來倒是真的有些不大對稱。」

  錦宮城道:「但這種情形並不怎樣嚴重,而且他的眼睛這麼迷人,有誰會留意這些。」

  司馬仙仙道:「你就是給這雙眼睛迷住了,所以弄來弄丟都不像?」

  錦宮城嘆息道:「一直以來寡人都全心在弄一張一模一樣的臉,經驗是這樣告訴寡人,
那只要每一個部份都相若,弄出來的臉就會完全一樣。」

  玉蝶道:「只是看起來似乎完全一樣,實際上多少都有些分別。」

  錦宮城道:「但這樣情形一向都不大嚴重,只有這個女娃子,每一部份都有些距離,如
起來,便變得很嚴重了。」

  司馬仙仙道:「你都是在經過無數次的失敗才知道原因所在。」

  錦宮城道:「你們也不會否認,他是越看越迷人,要完全擺脫這種影響,多少都要一些
時間。」

  司馬仙仙『噗哧』的笑起來。『你這句話實在很有道理,再美的女人看久了一定會生厭
,難怪多恩愛的夫婦,總有不恩愛的一天。』

  錦宮城道:「女人看男人,卻不會這樣。」

  枇杷道:「為什麼?」

  錦宮城笑笑:「你難道沒有聽過『郎才女貌』這句話,只要你有才能,縱然醜一點,也
會有喜歡你的女人,而且保管跟走了,甩也甩不掉。」

  錦宮城道:「幸好你現在提出這個問題,所以還有希望。」

  『那到底是什麼原因?』

  錦宮城道:「只怪你看來看去,都只像一個女人。」

  枇杷傻了臉,錦宮城笑接道:「你看有那一個男人像你這樣多說話?」

  玉蝶道:「這還不是太嚴重,他就是不說廢話,不改掉開玩笑的習慣,還是沒用的。」

  錦宮城笑道:「不錯,你總是說最愛將女人弄做點心早晚吃掉,有那個抵受得了?」

  『我只是說說而已。』枇杷大大的嘆了一口氣:「好像那種誰都應該聽得出不過是說笑
。」

  司馬仙仙道:「可惜你無論說什麼看來都不像在說笑!」

  枇杷只有嘆氣,司馬仙仙目光再落在石棺內:「這個女人本來叫什麼名字?」

  錦宮城沉吟了一會,才說出這兩個字:「無雙!」

               第十八章  無雙譜

  『無雙──』同樣的兩個字差不多同時出自白玉樓口中。

  在他的前面,放著一張畫,墨尚未乾透,畫的正是司馬仙仙,錦宮城方才說的無雙。

  張千戶精打細算,由他繪畫出來的人像,當然也非常精巧!

  他沒有見過無雙,只是憑著記憶將那些改造不成功,而在白天有如瞎子一般的司馬仙仙
的容貌畫出來。

  那若只是一個,只見一面,他未必能夠記得這麼多,但那卻是十個,而且他也不止一次
到那個秘密窟尋樂,印象自然也很深刻!由於他看見的司馬仙仙眼神卻那麼呆滯,所以在他
的筆下,畫出來的人像也一樣。

  沈勝衣一直在旁看著,到畫像接近完成,他的目光已轉移在白玉樓面上。

  白玉樓面容的變化他完全看在眼內,在『無雙』二字出!之前。他已經肯定白玉樓一直
認識了這個人。

  『無雙』二字出口,白玉樓不由自主的拿起了那幅畫像,上上下下細看一遍,然後倒退
了三步,坐倒在椅上。

  所有的目光都轉而集中在他的面上。

  白冰第一個追問:「無雙是什麼?」

  『一個女人的名字。』白玉樓語聲有氣無力。

  白冰道:「我還以為爹是說那冊無雙譜呢。」

  『無雙譜與無雙也的確有些關係。』

  白冰方待追問下去,秦獨鶴那邊已然道:「我們看見的這個女人都是叫作司馬仙仙,而
且有十個之多。」

  沈勝衣道:「不用說,那是錦宮城用那柄魔刀變出來。」

  『變一個不是夠了?』

  『我看他是掌握不住,一次又一次變壞,才會有十個司馬仙仙的出現。』沈勝衣應道。

  白玉樓看了沈勝衣一眼,道:「我同意你這句話,無雙的確不是容易變的。」

  秦獨鶴道:「她雖然很漂亮,我可看不出,有什麼特別之處。」

  白玉樓淡然一笑:「你是說那些變出來的,我絕對同意。」

  秦獨鶴道:「本人……」

  張千戶截道:「若不是非常特別,錦宮城就是一變不成,再變三變也應可以了,他卻是
一連失敗了這麼多次。」

  秦獨鶴道:「他的臉到底是如何特別?」目光再落在白玉樓面上。

  白玉樓沉吟著道:「眼耳口鼻甚至眉毛都非常完美,但配合起來,總是差那麼一點點。
」

  秦獨鶴面露詫異之色,白玉樓嘆息接道:「我只能這樣說,也就因為差那麼一點點,她
只能叫做美人,稱不上絕色。」

  沈勝衣道:「這個一點點,只怕其實並不是一部分的一點點。」

  白玉樓點頭,道:「他的眼與眼,眼與眉與鼻,鼻與唇等等之間的距離細看之下,距離
都不全相同,那使他看起來,令人總覺得有些兒美中不足,但這個不足,卻不是只見上一面
兩面的人就能夠發現的。」

  沈勝衣道:「我明白你的意思。」

  白玉樓又一聲嘆息:「無論誰第一眼看見她,總會被他的眼睛或鼻子吸引,而只要有一
部分能夠吸引他的眼睛,他都絕不理會其間的差異。」

  沈勝衣倏的一笑道:「錦宮城自稱為魔,但只看這一點,已知道其實也只是一個人。」

  白玉樓道:「那所謂魔術,你當然明白不過是易容。」

  沈勝衣道:「看來他這個易容術,較之你仍然有一段距離。」

  白玉樓微喟:「我那個嚴格說來,根本不能算是易容術。」

  沈勝衣這才問:「那個無雙與你得到的無雙譜會不會也有些關係?」

  白玉樓垂下頭去,心情顯得有些兒沉重。

  沈勝衣看在眼內,道:「若是不便,你也不必勉強說。」

  『若是不說,你們是絕不會明白其中關係。』白玉樓看看白冰,嘆息道:「天下間的事
情就是這樣,要忘記的時候,又出現了。」

  沈勝衣道:「能夠再出現,豈非就是說事情根本還沒有完結。」

  白玉樓道:「也許。」

  沈勝衣接問道:「那冊無雙譜你到底是從那兒得來的?」

  白玉樓一字一頓道:「波斯。」

  沈勝衣一怔,道:「我地想到那些東西不會是來自中原的。」

  白玉樓忽然一笑。

  接著道:「有時我實在非常羨慕,你是那兒練來這般忍耐力。」

  沈勝衣道:「你是說,我竟然能夠忍耐到現在才問你無雙譜的來歷。」

  白玉樓道:「只是這一件已可以看出來了。」

  白冰插口道:「也許沈大哥早已經看出,就是問起,未到時候你也不會說出來。」

  白玉樓笑笑,沈勝衣目光轉落在白冰面上。

  接著道:「這之前,冰兒一定已問過多次了。」

  白冰嚷道:「爹就是不肯說。」

  白玉樓道:「現在不是說了。」

  白冰一皺鼻子:「那是不得不說。」

  沈勝衣接問道:「你怎會去到波斯那兒?」

  白玉樓道:「年輕的時候我曾經奉旨出使波斯。」

  沈勝衣一笑:「我看你是出於自願多過被迫,大概突然動了興趣要到波斯去看看。」

  白玉樓點頭:「那對別人也許是一件苦差,對我來說卻是一個很大的誘惑。」

  沈勝衣道:「當時你有多大?」

  白玉樓道:「二十三,當然還沒有娶妻生子。」

  話說到這裡,他的眼睛已變得矇隴,彷彿籠上了一層薄霧。

  沈勝衣看到那一層薄霧,沒有作聲,其他人亦只是望著白玉樓。

  白冰本來要插口的了,看見各人這樣子,話到了咽喉,又咽了回去。

  白玉樓緩緩接著道:「那絕無疑問,是一個很老套的故事,相信很難引起你們的興趣,
但卻是真實的。」

  沈勝衣道:「既然是如此,你當然知道是什麼地方應該詳細,什麼地方無妨省略。」

  白玉樓微一頷首:「在動身的那天早上,我仍然被父母狠狠的教訓了一頓,心情本來是
有些不舒服,再看見隨行的一群下屬,俱是一臉不願意離鄉別井的樣子,心情也就更壞了,
一直到出了關,才逐漸平復過來。」

  沈勝衣道:「是因為關外景色的影響麼?」

  白玉樓道:「那之前我從未見過那麼壯麗的景色,同行的下屬,大概亦因為這景色影響
,沒有最初那麼多說話。」

  沈勝衣笑道:「這些是不是都可以省略?」

  白玉樓搖頭:「他們若是原來那種態度,說不定一路上我只會悶在馬車裡,那跟著的事
情就不會發生了?」

  白冰急不及待追問:「跟著發生了什麼事情?」

  白玉樓的目光更遠,道:「大家因為都有大開眼界的感覺,從而都希望不要那麼快到波
斯,到處走走,所以只要看見有什麼地方景色較佳,便會飛馬奔過去,若是發現了有什麼特
別的事物,就是我沒有看見,同行的屬下也會提醒我去注意。」

  『他們到底看見了什麼?』又是白冰在追問。

  白玉樓沉吟著道:「那是一個有霧的早上,之前大家因為沿途看看玩玩,錯過了宿頭,
駐紮在一個山坡之下,但誰都沒有埋怨。」

  『爹又來廢話了。』白冰在嚷。

  白玉樓笑笑:「大家都不著急,你著急什麼?」

  沈勝衣道:「我們不是著急,只不過冰兒已經開口,才沒有作聲。」

  白玉樓目光一掃,乾咳了一聲才接下去:「當時我仍然在睡夢中,突然聽到有人嚷起來
,掀起簾子一看,只見東面天際,七色繽紛。」

  白冰道:「是朝霞?」

  白玉樓搖頭道:「是煙花,我們還是第一次看見那麼詭異的、美麗的煙花。」

  沈勝衣道:「連你也如此讚賞,那是必真的非常迷人的了。」

  白玉樓道:「當時大家都希望走過去一看究竟,也就在那個時候,我們聽到了一陣號角
聲,既悲涼又詭異的號角聲。」

  『沒有人?』

  白冰奇怪的追問。

  『你什麼時候變得這樣急性子?』

  白玉樓笑說了這一句,才接下去。『一聽號角聲,我們全都緊張起來,以為是誤闖進某
個關外部落的籬圍,他們連夜召集,拂曉進攻。』

  張千戶拈鬚微笑:「那一種情形的確是很像。」

  『但事實上不是。』白玉樓一剔眉:「我們嚴陣以待,等了好一會,仍無發現,而煙霧
漸散,號角聲亦停下,留下幾個人看守住車輛,其他的都承隨我飛騎奔過去看看到底是什麼
回事。」他輕吁了一口氣,繼續道:「還未接近,我們已遙遙聽到奔馬聲,呼喝聲,兵器交
擊聲。」

  張千戶道:「這不像江湖上的仇殺,是兩個部落的惡鬥?」

  『張老前輩精打細算,這一次也就錯在精打細算這四個字土。』

  張千戶一笑:「那是江湖人了。」

  『關外的江湖人,也是另一類的江湖人,他們全都騎在馬上廝殺,衣飾兵器之複雜怪異
,實在令我們大開眼界。』白玉樓沉吟接著道:「那是一個大盆地,兩面都設了帳幕,可見
得他們早已駐紮在那裡。」

  『這是決鬥?』沈勝衣問。

  『不錯,只是他們決鬥的方式與我們中原武林並不一樣,他們顯然一開始便已經分配妥
當,兩兩策騎衝撞刺殺,激烈而兇險』沈勝衣道:「你們的出現當然引起他們的注意。」

  『當然,他們一下子全都停下來,然後互相指責,兩方都認為我們是對方邀來的幫手。
』

  『他們駐紮在那裡,難道不是等各人齊集,事前也難道沒有廣邀幫手?』

  『有是有,但他們事情顯然都已經有一個協議,就是不能夠邀請外人。』

  『這當然雙方都不承認。』沈勝衣笑笑:「他們有沒有聯手改向你們攻擊?」

  『若是再爭論下去,不難有這個結果,幸好一方的頭兒非常暴躁,爭不及待的抽冷子向
對方的頭兒進攻,他們的本領原就差不多,若是原來那樣子拚搏,只怕好一會也會不出勝負
來。』

  『偷襲成功了?』

  白玉樓頷首:「被偷襲的那個雖然是高手,仍不免負傷墜馬,兩方於是又大打出手,沒
有再理會我們。」

  『別人為了你們被暗算受傷,你們當然不會袖手旁觀,多你們這群什麼規矩也不管的中
原豪傑,這一場決鬥自必然變成混戰。』沈勝衣接問:「結果怎樣?」

  『雙方的實力原就是差不多,我們的加入,無疑便決定了勝負。』白玉樓一聲微喟:「
我們原以為他們只是爭一口氣,那知道被我們擊墜馬下的人無一倖免,立即被對方擊殺。」

  『勝負存亡,目的何在?』

  『無雙譜。』白玉樓一字一頓。

  沈勝衣一怔,接問:「那無雙譜到底又屬於何人所有,又怎會觸發起這一場決鬥?」

  白玉樓道:「那之前,波斯出了一個易容天才,他原是一個雕刻高手,雕刻的技術已到
了出神入化的地步,無論什麼東西,都可以雕刻出來,維肖維妙,栩栩如生,若換是別人,
有他這種成就就必已心滿意足,但他卻反而終日悶悶不樂。」

  白冰道:「那是為什麼?」

  『也許就因為他是一個上進心很強的人,到發覺已至極限,無論怎樣也不能夠再造一步
的時候,便有如生命到了盡頭,什麼都變得毫無意思。』

  張千戶頷首道:「這正如一個苦心鑽研劍道的劍客,突然發覺已臻化境,不能再鑽研出
什麼來,環顧天下,亦無對手,定必然也什麼都覺得索然無味。」

  白冰立即問沈勝衣:「沈大哥,是不是這樣的?」

  沈勝衣笑笑:「我現在仍然覺得什麼都很有意思。」

  白冰道:「我以為你的劍術已經無敵天下了。」

  沈勝衣道:「幸好這句話你只是對我說,否則天下雖大,只怕沒有什麼地方我可以去的
了。」

  白冰道:「你是害怕別人找你較量,看看你是不是真的天下第一。」

  『害怕得很。』

  『我看出你是在說笑。』白冰嬌笑。『你其實一些也都不害怕。』

  沈勝衣道:「真的天下第一例還罷了,偏偏就不是,別人找到來,難保給揍一個半死,
怎能不害怕。」

  白冰搖頭道:「不管你怎樣說,我認定你是天下第一。」

  沈勝衣沒有再分辯,轉問白玉樓:「雕刻的顛峰是什麼?」

  『栩栩如生──』白玉樓一掙鬍子。『只是如生而已。』

  沈勝衣絕對同意,一個『如』字,其實已經是世間很多技藝的至高境界。

  白玉樓接道:「非獨雕刻,言語文字圖畫也無例外。」

  『繪雪者不能繪其清,繪月者不能繪其明,繪花者不能繪馨,繪泉者不能繪其聲,繪人
者不能繪其情,言語文字圖畫雕刻有時而窮,最高的境界的確只能做到一個如字。』沈勝衣
笑接下去。『即如聞其聲,如見其形,如友其人,能做到這個如字,便已是登峰造極。』

  白玉樓點頭,繼續道:「那位雕刻高手若是一大把年紀倒還罷了,當時他卻是不過三十
出頭。」

  沈勝衣道:「以他的聰明,相信那沒有多久就能夠另外闢出一條途徑。」

  白玉樓道:「也就是將雕刻的技術用到活人的身上,他立志以有生之年,尋求一種方法
,能夠將一個人變成另一個人,而且與那人一模一樣。」

  『這就是易容,無雙譜記載的那種東西,就是這個人弄出來的?』

  白玉樓道:「當時已經有所謂易容術,他卻是總覺得那樣利用藥物敷在一個人的臉上,
實在大麻煩,所以一開始他就著力在設辦法弄到一樣東西,只要敷在人臉上,就可以將那個
人整張臉的輪廓弄出來,而只要將這個臉模了戴上,任何人都能夠變成那個人一樣。」

  張千戶道:「這的確是比固有的易容術簡單快捷得多,但那裡我那種東西?」

  白玉樓道:「我也不知道他是怎樣我出來,但他的確在幾年的努力之後,將那種東西弄
出來。」語聲一頓,他從身旁的几子上取過一個錦盒,將之打開。

  所有的目光都落在那個盒子上,一陣奇怪的氣味同時飄進了他們的鼻子。

  沈勝衣、白冰對這種氣味都並不陌生,張千戶、秦獨鶴韓奇卻是第一次嗅到。

  秦獨鶴隨即一皺鼻子,『好奇怪的氣味,這之前我從未嗅過。』

  張千戶嘟喃道:「我也想不出有什麼東西跟這種東西一樣的氣味。」

  他們也同樣從未見過放在盒子內那樣的東西。

  那是近乎乳白色的一塊,平放在盒子內,燈光下晶瑩光滑,彷彿通透。

  白玉樓一面將盒子遞向張千戶,一面道:「老前輩以指一捺看看。」

  張千戶帶著一種詫異的心情伸指捺下去,那塊怪異的東西應指緩緩下陷,但沒有裂開。

  秦獨鶴探頭過來,忍不住問道:「怎樣了?」

  張千戶嘟喃道:「很怪──」語聲未已,手指已捺倒了盒底,突然又生出另一種感覺,
指頭彷彿一陣痠麻,彷彿正在消蝕。

  他忙將手指拔起來,一看指頭,並無任何變化,再看那塊東西,下陷的地方緩緩隆起來
,恢復原狀,只是捺下去的地方出現了一個清晰的指印來。

  秦獨鶴越看越感興趣,不由亦伸手捺去,結果當然完全一樣,那之上只是留下一個指印
來。

  張千戶目光落在那兩個指印之上,道:「好怪的東西老夫活到在,活還是第一次看見。
」

  白玉樓道:「將這種怪東西放在鍋中一燒,就會變成漿狀,拿來敷在臉,冷卻了便可以
到一張薄薄的,有如人皮的面具來。」

  張千戶沉吟道:「這是說,只要有這種東西,一個人可以隨時化千百亦可以將任何一人
變成千百個了。」

  白玉樓道:「絕對可以。」

  張千戶微喟:「這種易容術非獨方便,而且比任何的一種更有用」白玉樓道:「應該是
的。」一頓接道:「到現在為止還沒有第二種這樣的易容術,稱為無雙,不為太過。」

  張千戶問道:「這種東西到底名叫什麼?」

  白玉樓道:「到現在還沒有一個適合的名字,也許到現在為止,還沒有人能夠確定知道
這種東西真正的用途。」

  張千戶點頭:「易容到底不是時常都有這種需要,這種東西若只是拿作易容之用,也許
是一種浪費。」

  白玉樓道:「這相信不久將來會有一個明白。」一聲嘆息,他才接下去。『這種東西,
若是能夠公開,總有一個聰明人能夠弄清楚,除了易容之外,還有什麼用途,可惜到現在為
止,還是非要藏起來不可。』

  沈勝衣道:「若是公開,相信不少人會利用來化身千百,為所欲為,最後只有一個結果
『天下大亂。』白玉樓苦笑一下。張千戶接問:「那冊無雙譜記載的就是製造這種東西的方
法?」

  『正是。』白玉樓將盒子蓋上,『這種東西弄起來雖不怎樣麻煩,但每一樣材料都是匪
夷所思,沒有無雙譜,不明白製造過程與材料,便是已得到一方在手,也難以依樣畫葫蘆弄
得出來。』

  沈勝衣頷首:「若干年後也許會有些聰明人想出一些很不錯的方法,能夠在很短的時間
弄清楚,這種東西是用什麼來製造,但現在,說有也只是騙人。」

  張千戶接問道:「匹夫無罪,懷璧其罪,那位雕刻高手弄出了這種東西,不為人知倒還
罷了,否則──」他沒有說下去,沈勝衣笑道:「富貴不還鄉,如錦衣夜行,一個人有這種
成就,若是不讓別人知道,相信連他自己也會覺得沒有意思。」

  白玉樓道:「大概就是這個原因,雖然知道那時會引起很大的麻煩,他還是忍不住弄了
幾個面具在別人面前變來變去,這一變便變出了一個大禍來。」

  張千戶道:「這種東西,不感興趣的人只怕還不多。」

  白玉樓點頭道:「非獨邪魔外道,連正道的人也一樣想得到手,他們也就分成了兩堆,
在東西還未到手之前,已經展開了惡鬥,最後才聚在那個大盆地,決一生死。」

  張千戶轉問:「你們幫的那一面,到底是好的還是壞的?」

  『是壞的──』白玉樓苦笑:「但其實是好是壞,到那個地步,已經差不多的了。」

  『沒有野心的人,相信也不會為了得到一樣易容奇術而拚命。』

  『不同的大概是我們幫的那一面若是好的,事後怎麼也不那麼快算計我們。』白玉樓又
苦笑了一下。『幸好那位雕刻高手及時道破了他們的行動,也幸好我們的身手比他們還要高
一點兒。』

  『那位高手當時是站在正派那一面?』白冰問。

  『兩面都不是,他們父女三人,當時是給困綁在盆地當中的三條木柱上。』

  白冰自顧道:「當然了,否則你們殺了三派那麼多的人,他怎還會幫你們?」

  白玉樓接道:「儘管如此,我們亦給砍倒了幾個,全都負傷,無一倖免。」

  白冰關心的問道:「當時爹傷得重不重?」

  『也不輕了。』白玉樓繼續說:「那位高手知道江湖上再無立足之地,知道了我們的身
份,便懇求將他們收留──」『爹當然答應了。』

  白玉樓嘆了一口氣:「否則那冊無雙譜現在又怎會在爹手上?」

  『爹都是嘆息,那想必因此惹下了很大的麻煩。』

  白玉樓目注白冰:「那也是爹一生中最快樂的日子。」

  白冰詫聲道:「爹不是時常對我說,最快樂就是與娘在一起的時候。」

  白玉樓淒然一笑:「你娘就是說的那位高手的女兒。」

  白冰怔住,這卻是沈勝衣意料之中,插口問:「那位高手有兩個女兒,事情想必也就是
發生在這姊妹二人當中。」

  白玉樓喃喃道:「他們是孿生姊妹,相貌差不多完全一樣,無雙就因為差那麼一點兒,
還是很容易認出,那位高手原意是無雙許配給我,但我卻看上了你娘。」

  『因為娘很漂亮?』

  白玉樓搖頭:「是因為我看出他是一個善良的女孩子,而無雙在脫縛之後,一連殺了兩
個受傷的敵人,面不改容,充份表現出她殘忍的性格。」

  又嘆了一口氣,才接下去:「但爹若是知道後來會發生那樣的事情,卻寧可放棄了這段
姻緣。」

  白冰方待追問,白玉樓話已接上:「爹與你娘成親之後,也實在過了一段很快樂的日子
,尤其是到了你出世時,爹更樂壞了。只有無雙,卻越來越憔悴,有一天,她忽然告訴你娘
,說她也很喜歡你爹,你娘非獨沒有生氣,反而替她說話。」

  『爹就是不答應?』

  『如果答應了,即使以後再出事,相信也不會這麼可怕。』

  白冰這一次只是凝望著白玉樓,白玉樓輕撫著他的頭,嘆息著接道:「在爹拒絕了之後
,無雙便遠遠的躲開去,看見爹,總是繞路走,可是只看她那種哀怨的眼神,爹已經知道,
事情絕不會就此作罷。」

  『後來她怎樣了?』

  『那是一個有雨的黃昏,她給爹留下了一封信,不知所蹤。』

  『沒有人知道她去了那裡?』

  白玉樓頷首道:「你娘甚至擔心她一時看不開,跑去了自殺,可是爹知道她不會是那種
會尋死的人。」

  『那之後,一直都沒有消息?』

  『完全沒有,但不久,突然又出現了。』白玉樓的面色突然變得異常難看。

  『在那兒出現?』

  非獨白冰關心,其他人亦緊張起來,他們都知道,無雙的再出現,非獨突然,而且令白
玉樓遭遇前所未有的打擊。

  但白玉樓的答案仍然大出他們意料之外。

  『在爹的身旁。』白玉樓眼角的肌肉顫抖了一下:「她已經完全取代了你娘的位置!」

  『那娘她──』白冰吃驚的追問:「怎樣了?」

  『早已死在她手上!』白玉樓沉痛的垂下頭。

  白冰怕恐的睜大了眼睛,白玉樓接道:「無論的突然出現,其實應該是說給爹突然發現
了他的存在。」

  『不是說,她跟娘很容易分辨出來?』白冰詫異的接問:「是易容?」

  白玉樓無言頷首,白冰手指向那個錦盒子:「是用那種東西?那種東西不是有一種奇怪
的氣味?爹怎會不發覺?」

  白玉樓緩緩道:「她沒有用那種東西。」一頓才又道:「她用的是一種既原始,但卻是
絕對實用的易容術。」

  『爹,我不明白。』白冰搖搖頭。

  『他是將你娘的臉皮整塊剝下來!』白玉樓顯得更沉痛。

  沈勝衣已想到是這麼一回事,但仍然不由得機伶伶打了一個寒噤,張千戶、秦獨鶴齊皆
一聲嘆息,韓奇更就整個人都呆在那兒。

  白冰不由自主的抓著白玉樓的手,一個身子不住在顫抖,白玉樓輕撫著白冰的秀髮,語
聲亦微微起了顫抖。『她們是孿生姊妹,本來就非常相似,而像這種事,又有誰意料得到?
』

  沈勝衣插口道:「那之前,白兄相信多少亦有些發現。」

  白玉樓道:「也是事後才想起來,譬如說,他的話少了,總是喜歡埋臉在陰暗的地方,
還有那眼神,有時給我的感覺是那麼陌生……」

  沈勝衣微喟:「她應該知道,即使將她妹妹全身的皮膚褪下來,穿在自己的身上,也一
樣會有破綻,遲早總會給我看出來的。」

  白玉樓呆應道:「她應該知道的。」

  沈勝衣接道:「但有一點,白兄卻不能否認,他是真正的喜歡白兄,才會這樣做。」

  張千戶點頭,道:「只是她表達的方式實在太可怕。」

  白玉樓嘆息道:「這件事,我本人當然亦要負一部份責任。」

  沈勝衣轉問道:「白兄你怎樣處置這件事?」

  『最初我實在想將她殺掉,她也是這樣懇求我──』白玉樓苦笑:「我看得出她當時也
非常後悔的,所以我只是請她將屍體還我,請她離開。」

  『你的岳父那位高手怎樣了?』

  『他的傷心絕不在我之下,他是與無雙同時離開的。』白玉樓嘆息接道:「那之後不久
我亦帶著冰兒離開波斯。」

  沈勝衣道:「皇上將公主許配給白兄,其實是白兄回到中原之後的事情。」

  白玉樓道:「不錯,皇上賜婚,拒絕不得,幸而這位公主非獨沒有其他姊妹的刁蠻,而
且待冰兒有如己出。」

  沈勝衣看看白冰:「對於自己的身世,看來冰兒一直都不很清楚。」

  白玉樓道:「我只是沒有告訴她事情的真相。」

  『爹你為什麼要瞞我?』白冰的眼中有淚。

  白玉樓嘆息:「這種事,不說豈不是更好?何況爹也一直希望能將之忘掉。」

  白冰的眼淚流下,他是一個善解人意的女孩子,當然明白白玉樓的心情。白玉樓以指替
她抹掉眼淚,一面道:「傻孩子,這些事都已成為過去,難過什麼。」

  沈勝衣道:「目前最重要的,還是弄清楚錦宮城的企圖。」

  白冰回頭道:「沈大哥,你說他製造那麼多無雙阿姨有什麼作用?」

  沈勝衣道:「不待言,是為了對付你爹爹。」

  白冰道:「爹又不會喜歡她。」

  沈勝衣轉望白玉樓:「喜歡與不喜歡是另一件事,但她若是出現在你爹面前,你爹一定
會呆上好一會。」

  白玉樓微喟:「說不定。」

  沈勝衣接道:「事隔多年,縱然有什麼仇恨也都淡了,而可以肯定,這些年來無雙也一
定絕不會比你好過,只要想到這一點,你的心只怕已軟了一截。」

  白玉樓苦笑了一下,白冰接問道:「那又會怎樣?總不成她會趁這個機會暗算爹爹?」

  沈勝衣道:「只要她能夠接近你爹,便大有把握再弄出一個假的你爹爹來。」

  白冰一怔,沒有作聲,沈勝衣接道:「假的艾飛雨,絕無疑問,也是因此出現。」

  『為了接近我爹爹?』

  沈勝衣點頭:「但比起無雙,艾飛雨自然有所不如。」

  白玉樓一聲苦笑:「你將我看作重色輕友的那種人了。」

  白冰嚷起來道:「爹不是那種人。」

  沈勝衣伸手按住,道:「可是你們大概怎也不會否認假的無雙更有用。」

  沒有人否認,沈勝衣語聲忽然一沉:「錦宮城能夠製造出這麼多的假的無雙,真的無雙
是必然落在他的手上。」

  白玉樓道:「無雙當然是同意的,他才能夠這樣做,想不到經過這麼多年她……」

  沈勝衣截道:「她就是不同意,錦宮城也能夠這樣做的。」

  『你是說她給錦宮城抓起來?』白玉樓一皺眉。

  『想得壞些,她可能已經是一具屍體了。』

  『屍體?』白玉樓動容。

  『製造那麼多替身,當然需要一段很長的時間,無雙若是不同意,要將她囚禁這麼久並
非易事,若是同意,又何須製造替身?』

  白玉樓沉吟著道:「你說的不無道理,但,錦宮城怎會知道這許多事?還有他那兒學來
如此精妙的易容術?這……」

  沈勝衣接道:「都證明他與無雙父女之間有很密切的關係,以常理推測,他該是拜了無
雙的父親為師,學習易容術。」

  白玉樓接道:「他們年紀可是都差不多……」

  沈勝衣笑道:「沒有規定上了年紀的人就不能夠拜師學藝。」

  『這倒是。』白玉樓苦笑。『年紀接近,說不定更容易說話。』

  『也許那是一種交換,亦有可能錦宮城是那方面的天才。』沈勝衣一頓接道:「到底是
怎樣,相信不久我們就會有一個答案。」

  『錦宮城只要還是以前那個脾氣,應該是絕不會讓我們等上多久的。』白玉樓緩緩站起
身子。『在嘉興他走錯了一步,但只是毀了一個秘密;在京城這兒,他若是再出錯,這一生
他使再沒有希望了。如果我沒有記錯,現在他應該已過七十。』

  沈勝衣頷首道:「以他這個年紀,的確已不容再失敗,也因此,我們更加要小心。」

  白玉樓道:「我這兒禁衛森嚴,倒要看他有什麼辦法偷進來!」

  他當然不知道一條地道已然出現在這座宅院的地下,沈勝衣也一樣不知道,卻提醒白玉
樓道:「錦宮城重回中原,在嘉興暗中召集人手,顯然並不是一年半載的事情。這些年來,
在這附近他是否另有安排,我們雖然不清楚,也不能完全抹殺這個可能。」

  白玉樓點點頭,道:「我立即著人調查這附近一帶。」語聲一頓,目光落在白冰的面上
。『由現在開始冰兒你沒有事,不要到處亂闖了。』

  白冰嬌笑道:「爹放心,無論到那兒,我都要沈大哥伴著就是了。」

  白玉樓拈鬚微笑:「你能我到這樣的一個保鏢,爹還有什麼不放心?」

  白冰轉望沈勝衣:「沈大哥,一定的呀。」

  沈勝衣淡然一笑:「不答應成嗎?」

  『不成!』白冰立即嚷起來。

  沈勝表又是一笑:「但得先說清楚,你若是像以前那樣,有恃無恐,總是要沈大哥伴著
你到處去玩耍。」

  白冰道:「我也只是想到夫子廟那兒看那些跑江湖的玩雜耍。」

  沈勝衣道:「這件事解決了之後,我們再作打算。」

  白冰道:「事了之後你還不是嚷著要走,有誰留得住。」

  沈勝衣道:「現在就是我答應,你爹爹也不會答應!」

  白冰望向白玉樓,白玉樓忽然嘆了一口氣:「這孩子自小給我寵壞了,若是她娘還在生
他沒有說下去,白冰只聽這些,整個人已呆在那兒,沈勝衣看了她一眼,道:「冰兒白冰垂
下頭,道:「沈大哥,我聽爹的話。」

  沈勝衣明白他的心情,道:「沈大哥答應你事了後一定伴你到夫子廟看看。」

  白冰無言頷首,沈勝衣也不想她再想這件事情了,岔開話題,道:「此外,我們是否還
有什麼辦法?」

  白玉樓目光轉落在張千戶面上:「張老前輩有精打細算之稱,不知道……」

  張千戶截道:「到現在,我仍然一些頭緒也沒有,倒是一個人顯然已經胸有成竹!」

  白玉樓輕『哦』一聲,張千戶也沒有明言,只是笑顧沈勝衣。

  秦獨鶴忍不住問道:「你是怎麼看出來的?」

  『從他的眼神。』張千戶接道:「若是我沒有看錯,應該還是一個好辦法。」

  白冰立即問道:「沈大哥,到底是不是?」

  沈勝衣道:「辦法有是有,至於好不好,現在未免言之過早。」

  白玉樓道:「倒要聽聽你那是怎樣的辦法。」

  沈勝衣道:「其實你應該想到了。」

  白玉樓心念一動,脫!說道:「無雙譜?」

  沈勝衣點頭,拿起桌上那個錦盒,白冰看著他,忽然問:「你不是又要拿我做模子吧?
」

  沈勝衣笑笑,沒有回答,白冰倒退了一步,嚷起來:「爹,我不依……」

  白玉樓笑應道:「這個辦法可不是爹想出來的。」

  白冰道:「那是你以前想出來,沈大哥其實不過在提醒你。」

  白玉樓笑顧沈勝衣:「我原是打算稱讚一下你的,那些話現在可要留給自己享用了。」

  沈勝衣道:「怎麼不留幾句送給冰兒呢?」

  白玉樓道:「冰兒原就是一個很聰明的孩子,給她猜到早已在我意料之內。」

  白冰搖頭道:「不管你們說什麼,我就是不肯做模子!」

  沈勝衣說道:「那其實只是一件很簡單……」

  白冰一笑,截道:「我就是不答應,除非……」

  沈勝衣嘆了一口氣:「你不要忘記,這件事其實是為了你好。」

  白冰道:「我沒有忘記,可是難得有這個機會。」一頓笑接道:「沈大哥,你也不是不
知道,我就是有什麼條件,也不會太難接受的。」

  沈勝衣還未回答,白玉樓已道:「這一點,我倒是很同意,所以你又何不應允她?」

  白冰立即道:「是不是,爹也叫你答應了。」

  沈勝衣又嘆了一口氣,目注白玉樓。『這個辦法早該留給你說出來。』

  白玉樓大笑:「你現在才說這句話,難道不覺得已太遲了。」

  沈勝衣只有嘆氣。

  白玉樓隨即站起身,轉往內堂走去,張千戶亦步亦趨,一面試探著問道:「白大人莫非
要用那個盒子裡的東西,製造一張令千金一模一樣的面具?」

  自玉樓看了白冰一眼,接道:「不是一張。」

  自冰又嚷起來:「爹,只是一張。」

  白玉樓笑道:「多幾張不是更好,那最低限度,你可以拿著沈大哥多接受幾個條件。」

  白冰立時嬌笑起來:「沈大哥,你聽到沒有?」

  沈勝衣只是點頭,卻已經笑不出來。

  張千戶接道:「難得有這個好機會,非要見識一個無雙譜的妙用不可。」

  白玉樓還沒有回答,白冰已嚷道:「爹,我只許你跟沈大哥在旁邊。」

  『張老前輩聽到的了。』白玉樓雙手一攤,有些無可奈何的。

  白冰隨即道:「張老前輩要知道無雙譜的妙用,其實也很容易,叫爹給你也製造一張面
具不就成了。」

  『也是辦法,但,那有什麼作用?』張千戶好像在想著這個問題,在一旁坐下來。

  秦獨鶴、韓奇已經站起身子,看見張千戶這樣,只好亦坐下。

  白玉樓走著倏的回頭又說道:「三位若是不急著休息,無妨在這裡稍候片刻,一看那弄
出來的面具。」

  張千戶含笑點頭,白玉樓接道:「那絕不會要三位等上多久。」

                  口口口

  這也是事實,內堂什麼也不缺,生了火,白玉樓將盒子裡的東西倒進鍋裡,沒有燒多久
,那東西便已完全熔掉,倒是等那東西冷卻,還要費時。

  然後白冰扶著沈勝衣在一旁的錦榻上仰臉臥下來。

  她皺著鼻子,一直到沈勝衣笑道:「你是要那些面具都變成皺鼻子的樣子?」才將鼻子
鬆開來。

  這在她雖然已不是第一次,但仍然顯得很緊張,到白玉樓將那些東西敷上他的臉,更就
機伶伶的打了幾個寒噤。

  那事實令人心寒,除了氣味很怪之外,那些東西敷到臉上,亦是很不舒服。

  她還是忍受下來,只是到白玉樓弄成第三張面具,她終於從繡榻上跳起身,人嚷道:「
這還不足夠?」

  白玉樓微笑道:「弄多一張,卻是更好。」

  『不來了。』白冰捧著微紅的雙頰,盯著沈勝衣:「你就是再給我什麼好處我也不來了
。」

  沈勝衣道:「我也認為那已經很足夠了。」

  白玉樓道:「你當然第一個同意。」

  沈勝衣道:「那事實令人很不舒服,莫說冰兒,就是我也受不了。」

  白冰道:「可不是,將面具掀起來的時候,那種感覺,就像是要將臉皮也一起剝掉一樣
。」

  白玉樓看了兩人一眼,說道:「既然你們都反對,我這位易容大師,只好罷手了。」

  他隨即將那三張面具放在錦盒內,冷不妨白冰搶過了其中一張,往沈勝衣面上套去。

  白玉樓忙叫道:「冰兒不要胡鬧。」

  沈勝衣也正要將頭偏開,白冰卻嚷起來:「這可是我的條件之一,要沈大哥戴著它走到
堂外,跟張老前輩他們見面。」

  沈勝衣一呆,苦笑道:「你不是全都要我伴著你到處去遊玩?」

  白冰道:「我沒有說全都是那樣,沈大哥,是你答應的,喏,快戴上──」沈勝衣再看
白玉樓,白玉樓卻帶笑搖頭道:「冰兒一定要這樣,我可也沒有辦法。」

  沈勝衣嘆了一口氣,只好讓白冰將面具戴上,於是就變成了一個與白冰完全一模一樣的
大美人。

  他實在高大了一些,加上一身男人裝束,所以雖面貌與白冰一樣,多看幾眼,還是像一
個男人。

  這個男人只不過實在太美。

  白冰道:「噗哧」的笑了出來,一面問:「沈大姐,要不要我替你梳一個美人髮髻呀。
」

  沈勝衣嘆著氣問道:「這是第二個條件?」

  白冰道:「心裡是想的,但又怕你生氣……」

  沈勝衣截道:「現在我已經夠生氣的了。」

  白冰道:「這有什麼不好,你可到那兒的銅鏡瞧瞧,幾曾見過這麼漂亮的美男子。」

  沈勝衣道:「你這其實是稱讚自己漂亮。」

  白冰俏臉一紅,轉問道:「爹,你看他像不像我的哥哥?」

  白玉樓笑道:「連相貌都一樣,怎麼會不像?」

  白冰接一皺鼻子:「沈大哥,你不要害怕,我只是要你戴上半個時辰。」

  『半個時辰?』沈勝衣幾乎真的要昏過去。

  白玉樓細意打量了沈勝衣一眼,道:「眉毛可要露出來才像,現在看來,美雖美,難免
令人有些心寒。」

  那張面具是將那種東西敷在白冰臉上弄出來,眉毛的部份與面色當然完全一樣,看來就
像是兩條眉毛都給剃掉,與常人迥異,也顯得有些詭異。

  白冰隨即打了一個寒噤,道:「爹,你給他弄好一點。」

  白玉樓還沒有回答,沈勝衣已又道:「這是第二個條件?」

  『不是──』白冰立即搖頭。

  白玉樓接道:「但無論如何,這種易容術的確是既簡單,又逼真。」

  說簡單,那實在很簡單,只不過將錦盒裡的東西燒熔,待將要完全冷卻的時候,覆在模
子上,完全冷卻之後便變成一張面具。

  但要製造那種東西卻就不簡單了,此亦無雙譜之所以名為無雙。

  到現在為止,事實上也沒有第二樣類似這樣的東西出現。

  白冰隨又道:「爹,那以你看,張老前輩他們看見沈大哥會怎樣說話?」

  白玉樓還未作答,她已經一把拉住沈勝衣往外走。

                第十九章  賭徒

  張千戶、秦獨鶴、韓奇看見沈勝衣變成那樣子,齊都怔住,沈勝衣若是連衣衫裝束也換
過,他們當然不敢肯定,但現在相貌雖然不同,衣衫裝束仍然是原來那樣,再加上他們已知
道白玉樓進去是要白冰做模子,弄幾張面具,那還不一眼認出來。白冰兀自嬌笑著問他們:
「你們看這個人是誰?」

  張千戶、秦獨鶴相顧一笑,秦獨鶴故意打量一遍道:「他的樣子跟你完全都一樣,是你
的哥哥?」

  白冰嬌笑不絕,看來開心極了。

  張千戶揉擦眼睛,接道:「他若是換過女孩子的衣服,保管與你一樣漂亮。」

  白冰說道:「他本就跟我一模一樣的嘛。」

  張千戶笑接道:「男孩子這樣美,總覺得不怎樣像一個男孩子,但他若是女孩子,只怕
沒幾個男孩子配得上。」

  白冰奇怪道:「為什麼?」

  張千戶目光自下而上道:「這麼高的男孩子本來就已不多,我們幾個豈非全都比他矮了
一截?」

  白冰一仰首,點頭道:「幸好他是一個男孩子。」

  張千戶接道:「你還沒有給我們介紹,令兄叫什麼名字?」

  白冰一怔,沉吟道:「他啊……」

  張千戶奇怪的道:「令兄叫什麼名字,你做妹妹的怎麼也不清楚?」

  他的態度看來很認真。白冰立即嚷起來:「怎麼,不清楚,他啊,不就是叫做白糖?」

  話口未完,她已經忍不住大笑起來,沈勝衣竟然到現在也無反應,崩著臉呆立在那裡。

  張千戶一笑:「白糖,這個名字倒是甜得很。」接一擺手。『坐啊。』

  沈勝衣緩緩坐下去,白冰已經笑彎了腰,白玉樓那邊看著也只是微笑。

  白冰笑了好一會才停下道:「你老人家雖然是裝模作樣,但我仍然很開心。」

  張千戶笑道:「這位糖兄一直都崩著臉龐,只怕就不大開心。」

  白冰隨即俯下半身,替沈勝衣剝下了那張面具,沈勝衣仍然崩著臉。

  白玉樓走了過來,看了沈勝衣一眼,道:「冰兒,你這位沈大哥這一次是真的生氣了。
」

  白冰側著腦袋打量了一遍,仍一臉笑容道:「這只是裝給你們看,沈大哥氣量怎會那麼
狹隘?」

  白玉樓點頭:「胸襟廣闊這倒是事實,至於是不是裝給我們看,可不敢說。」

  白冰一皺鼻子,道:「沈大哥從來不生我的氣。」搖著沈勝衣的臂膀:「是不是,沈大
哥──」沈勝衣崩緊的臉不覺鬆開露出一絲笑容,白玉樓看在眼內搖頭道:「你難道不能再
崩一會兒?」

  沈勝衣揉了揉臉龐道:「想是想,只是臉皮實在已很不舒服。」

  白玉樓笑道:「你這樣寵她,叫她怎會害怕你?」

  沈勝衣道:「她連你這個做爹的也不害怕,要她害怕別人,可是難比登天。」

  白玉樓只是笑,張千戶忽然道:「在未見到白大人之前,老夫實在有些心驚膽顫。」

  白冰微笑問道:「因為我爹是一個大官?」

  張千戶頷首道:「小官的氣焰已不得了,這樣的大官,說不定真的要先挨幾下板子才能
見得到。」

  白冰道:「早知如此,我方才叫爹爹先擺擺官威,來一個大刑侍候。」

  張千戶道:「但你莫要在一旁,否則一看,就知道只是嚇人的了。」

  秦獨鶴接道:「像白姑娘這樣善良可愛的女孩子實在不多。」

  白冰臉一紅,躲到沈勝衣身後,沈勝衣笑道:「她什麼也不怕,就是怕別人的稱讚她,
我敢說,他的臉現在一定已紅起來了。」

  秦獨鶴含笑點頭,這個一向狐陋,甚少言笑的老人,今天非獨說話多了,笑容也多了。

  張千戶目光落在白玉樓手上的錦盒上,道:「那張面具就是由錦盒裡的東西弄出來的?
」

  白玉樓一笑,打開盒子,拿出了另兩張一模一樣的面具。

  張千戶驚嘆道:「這種易容術果然獨步天下,不愧有無雙之稱。」

  秦獨鶴亦自道:「那若是落在壞人的手中,的確不難引致天下大亂。」

  韓奇突然道:「那雖然非常相似,卻沒有眉毛,看來很怪異。」

  張千戶笑道:「整張臉都可以變出來,要將眉毛變出來還不簡單。」

  韓奇想了想,道:「是不是在面具近眉毛的地方開兩個洞?」

  白玉樓道:「不錯是這樣,那當然要開得恰到好處,再加以修飾。」

  張千戶道:「之後只要在換上一樣的裝束,應該便大功告成了。」

  白玉樓點頭,白冰隨即道:「那還要跟我差不多高矮的人。」

  『當然了。』張千戶笑顧沈勝衣。『好像你這位沈大哥的身材,無論相貌怎樣相似,看
起來也都是不像的。』

  白冰皺起鼻子,又笑起來。

  白玉樓正色道:「現在唯一可慮的只是,錦宮城是必亦知道是無雙譜的存在的作用,會
不會考慮到我們會有此一著?」

  沈勝衣道:「相信不會。」

  『老弟你憑什麼這樣說?』白玉樓甚感詫異。

  沈勝衣反問:「你可有想到錦宮城為什麼讓那些相貌與無雙一樣的司馬仙仙襲擊小艾,
讓我們知道那些他們的存在?」

  張千戶沉吟著道:「那件事之前,我們已經在司馬長吉那兒見過那些司馬仙仙,而必然
會懷疑到為什麼他要製造出那麼多同一個相貌的女人,對他來說那些司馬仙仙已經一些作用
也沒有。」

  沈勝衣道:「這還是表面的。」

  張千戶頷首接道:「他也當然會考慮到我們在向大人面前提及這件事,憑我們特強的記
憶,絕不難將司馬仙仙那個貌相繪出來,白大人也當然一眼就認出,因此只留意這個相貌的
女人的出現,以為他的計劃是放在這個女人的身上,而他也就利用這個女人轉移我們的注意
,進行他的另一個計劃。」

  沈勝衣道:「也就因為手上有這個女人,他是必認為我們的注意定會完全集中在那方面
,甚至認為我們現在已經開始我尋這個女人的下落,從而疏忽了其他。」

  白玉樓點頭道:「那當然也不會考慮到冰兒那方面的了。」

  沈勝衣道:「既然如此,又怎會考慮到你利用無雙譜,在製造冰兒的替身?」

  白玉樓想想,道:「他怎會知道,冰兒對我的重要?」

  沈勝衣笑了:「這件事京師地面,大概沒有人不知道,你不要忘記,他重回中土已有多
時,對於你的事怎會不清楚?」

  白玉樓道:「那他應該早就採取這種行動。」

  沈勝衣笑道:「你莫要忘記,對冰兒你一直很小心,尤其經過紅梅盜到奪冰兒一事,你
這座府第的防守,可以說固若金湯!」

  白玉樓笑了起來:「那倒要看錦宮城如何進來。」

  『他一定有辦法的,否則他也不會製造無雙的再生!』

  白玉樓摸著鬍子,道:「那會是什麼辦法?」

  張千戶道:「他有一柄魔刀。」

  白玉樓道:「我已經吩咐人盤問府中各人,有關他們的出身,都有一份完整的記載,藏
在秘密的地方,就是他已經變出了一些人混進來,也難以逃過這次的盤問的。」

  張千戶道:「白大人這一著果然厲害,只怕他沒有將人變出來,乃是將人收買了去。」

  白玉樓道:「老前輩放心,冰兒易容的事絕不會給洩露出去。」

  沈勝衣接道:「有人給他收買了去,也未嘗不是一件好事。」

  白玉樓目光一閃:「你是說,可以利用他將消息送到錦宮城那兒?」

  沈勝衣緩緩道:「我們著人拿著畫像到處去打聽無雙下落的消息。」

  『只是消息?』

  『還要付諸行動,一切都要弄得煞有介事。』

                  口口口

  錦宮城的消息果然靈通,在白玉樓著人拿著畫像外出打聽後不到半個時辰,一張字條已
秘密送到他的秘窟。在他身旁的只有玉蝶、枇杷兩個人,那個相貌與無雙一樣的司馬仙仙並
不在。

  他看完了那張字條,遞給玉蝶,枇杷在玉蝶之後張頭探腦,也看在眼內。

  玉蝶細看了一遍,道:「一切在你的意料之內。」

  『白玉樓是絕不會忘記這個女人的。』錦宮城笑笑:「四個得力助手,還有錦衣衛,再
加上京師的十二個捕頭,數以百計的捕快,看來他是悉力以赴了。」

  玉蝶皺眉道:「司馬仙仙進來這裡之前,在附近有沒有露過面?」

  『當然沒有了。』錦宮城打了一個哈哈:「你以為寡人在離開嘉興之後才想到這一著?
」

  『還好,那位司馬仙仙總算還有些用處。』玉蝶冷然一笑:「否則我實在替她擔心。」

  錦宮城一笑問道:「你覺得她還有些用處?」

  玉蝶道:「最低限度,沒有人看見她進來這裡,現在她還能保住性命。」

  錦宮城道:「一個完全不能在京師露面的人,寡人卻想不出,對寡人還有什麼用。」

  玉蝶道:「你以為現在將她放出去有什麼後果?」

  錦宮城道:「不久她就會給趕回這兒來,沒有比這件事更糟的了。」

  玉蝶道:「你待要怎樣?殺掉她?」

  錦宮城一笑:「你真的不知道?」

  『假的。』玉蝶倏的打了一個寒噤。

  錦宮城轉問:「枇杷,你呢?」

  枇杷怪笑著從後面轉出來。『回主人,我已經準備好笛子了。』

  錦宮城含笑點了點頭道:「很好,你去替我將她請到這兒來,」一頓又吩咐。『莫忘了
先去準備酒菜。』

  枇杷詭異的笑應一聲,一步一跳的走了出去,玉蝶隨即手一揚,那張字條從他的手中飛
出,突然變成了一蓬紙屑,散落在地上。

                  口口口

  酒菜在司馬仙仙到來之前就已經準備好了,對於自己的命令能夠迅速地執行,錦宮城總
是覺得異常開心。

  所以司馬仙仙看見他的時候,他一臉笑容,因為失敗而引起的不快已然絲毫也找不到。

  『是不是有什麼好消息?』司馬仙仙不由這樣問。

  『我們已不用再等候下去,你說,這是否好消息?』

  司馬仙仙輕『哦』一聲,一笑道:「這是的,再下去我要瘋了。」

  錦宮城點頭道:「等候的日子的確是很難過,你實在比寡人幸運,寡人已等了二十年。
」

  司馬仙仙搖搖頭。『我實在不敢想像你這些日子是怎樣過的?』

  『所以寡人的外貌比實際的年紀要老得多。』錦宮城接一擺手。『坐──』司馬仙仙在
一旁坐下,在她面前桌子上已經預備了一杯酒。

  錦宮城接舉杯:「喝酒──」玉蝶亦舉杯,司馬仙仙看看他們,舉杯又放下,錦宮城接
道:「祝我們馬到功成。」仰首將杯中酒喝盡,隨手一招。

  玉蝶的動作一樣,司馬仙仙卻只是看著他們,沒有動。

  錦宮城放下了杯,奇怪道:「怎麼不喝?」

  司馬仙仙道:「我們的人還沒有到齊呢。」

  『你是說祖松?』錦宮城一笑。『他已經喝過酒,動身先去了。』

  司馬仙仙嘆了一口氣:「君無戲言,你到底還不是做皇帝的材料。」

  錦宮城一怔,沉默了下去。

  玉蝶忽然問道:「你到底發現了些什麼?」

  司馬仙仙又將杯舉起:「這是罕有的女兒紅,只怕已過百年。」

  玉蝶道:「不錯,這是難得一喝的好酒。」

  司馬仙仙嘆息道:「你們要殺我,何必糟踏這種好酒,何不讓我先將好酒喝完,齒頰留
香,然後含笑而去?」

  玉蝶道:「你在說什麼?」

  司馬仙仙道:「這杯酒之內若是沒有滲進什麼,你替我喝掉。」

  玉蝶冷笑道:「你好利的眼睛。」

  『我的眼睛並不利,只是鼻子還不錯。』司馬仙仙皺了皺鼻子,又將杯放下。

  『只是這杯酒混進了一些東西。』司馬仙仙又笑笑。『我十歲已懂得喝酒,十五歲已能
分辨出每一種酒的氣味,百年的女兒紅雖然罕有,我最少已喝過三罈。』

  『哦?』玉蝶有些兒懷疑。

  司馬仙仙笑接道:「家父是釀酒的,我是在酒缸裡泡大的。」

  玉蝶看了錦宮城一眼:「你怎麼連這些也不清楚?」

  錦宮城道:「這是小事。」

  玉蝶搖頭道:「這只是大意。」

  一頓一嘆:「小心天下去得,大意寸步難行,現在可到我寒心了。」

  錦宮城笑道:「這就是大意,也只因為寡人從來都沒有將她放在心上。」

  玉蝶道:「還好,你是在這裡出錯。」轉顧司馬仙仙。『酒中沒有毒,我們不是要殺你
。』

  司馬仙仙笑笑:「我即使再沒有用,你們也無須在這個時候殺人,好像你們這種聰明人
,是絕不會做沒有用的事的。」

  玉蝶道:「你也是一個聰明人,最低限度比我們意料中的聰明。」

  司馬仙仙道:「所以,現在我已經知道你們在打什麼主意。」

  『是麼?』玉蝶冷笑。

  司馬仙仙目光轉在枇杷面上,道:「你大概已經將笛子準備好了?」

  枇杷倒退了一步,叫起來:「這個女人是一個妖精,知道我心裡在想什麼。」

  司馬仙仙大聲道:「你們要殺我,用不著這麼麻煩,要我變成活死人,當然是因為我這
張臉還有用途。」

  玉蝶道:「你越來越聰明了。」

  司馬仙仙搖頭嘆息道:「可惜祖松不在,否則他應該知道警惕。」

  祖松的語聲即時傳至:「我的鼻子也很好,一嗅到酒氣,肚裡的酒蟲便已經催促我這邊
走來。」

  語聲一落,珠簾一開,祖松搖搖晃晃的鑽出來。

  司馬仙仙笑問道:「你喜歡喝酒?」

  『喜歡得要命。』祖松鼻翹不停的抽動。『百年女兒紅,好酒哇!』

  司馬仙仙把杯推向祖松道:「來喝掉這一杯。」

  祖松搖手道:「這一杯是我們未來的聖上賜給你的,我可不敢當。」

  司馬仙仙道:「你今天不喝,總有一天會喝的。」

  祖松笑起來:「我跟你不同,你只得一張臉有用,而我卻整個人都有用,就是真的有一
天要喝,到那天再說。」

  司馬仙仙冷笑:「我真的只有一張臉有用?」

  錦宮城應道:「是真的?」

  司馬仙仙又一聲冷笑,一揚手,那杯酒脫手飛出,一股酒箭先從杯裡飛出來,射向錦宮
城,身形同時倒了出去。

  錦宮城半身一仰,酒箭從他的面前射這,他右手接一抄,接住了隨後飛來的酒杯,身形
同時暴起搶越那股酒箭,手中杯一翻,酒箭直射入杯中,點滴不少。

  司馬仙仙這時候已退出三丈,雙手暴翻,手指如鉤,同自己的臉上抓去,他是知道脫身
不得,知道那張臉仍有用,才決意毀去,以作報復。

  錦宮城去接杯,玉蝶卻追向仙仙,她若是以為仙仙要逃走,搶先到出口截擊,一定阻不
了司馬仙仙毀容的舉動。

  但她竟以看出仙仙的心意,只是緊追著仙仙,手中已抓住一雙玉筷,不偏不倚,也正好
是時候,夾住了仙仙的變掌。

  司馬仙仙一呆,雙掌一沉,從玉筷中脫出。

  玉蝶的玉筷當然絕不會夾不住仙仙的變掌,只是不想傷害仙仙分毫。

  仙仙當然明白,掌一脫身形立即往退後,再一翻,雙掌又往臉上抓去。

  玉蝶的玉筷又挾來,仙仙雙掌翻飛,始終擺脫不了玉筷的糾纏,一退再退,雙腳突然撞
上了一團軟綿綿的東西。

  那團東西隨即嚷起來:「唉唷!痛死我了。」

  仙仙不用看,只聽見聲音,已知道那是侏儒枇杷,一股寒意由心底冒出來。

  枇杷當然並不是真的痛得要死,一臉惡作劇的笑容,雙手隨即將仙仙雙腳抱了一個結實
。

  那剎那仙仙的感覺,就像給無數條大毛蟲爬到了身上,一連打了十多個冷顫,雙掌方待
往枇杷頭頂擊下,玉蝶已乘她這手忙腳亂的剎那,一雙筷子自指腕而上,將仙仙雙手的穴道
完全點閉。

  仙仙一陣絕望,目光及處,只見錦宮城有如御風飛行,來到了自己面前。

  錦宮城左手一探,捏住了仙仙的面頰;涅開了仙仙的嘴巴,右手那杯酒接往仙仙嘴裡倒
下。

  仙仙完全沒有掙扎拒絕的餘地,恐懼的瞪著一雙眼睛,喝下那杯酒。

  錦宮城將酒倒盡,左手鬆開,倒掠回座位上,玉蝶亦退了回來,筷子往桌上一放,道:
「人就是這樣,敬酒不吃,總是喜歡吃罰酒。」

  錦宮城道:「這種酒攝魄勾魂,她拒絕也是值得原諒的。」

  語聲甫落,那邊枇杷已一聲怪叫,滾球也似滾了過來。

  仙仙一直揮不開枇杷抱著雙腳的手,這時候突然掙開來,一腳將枇杷踢開,這一腳踢得
並不高,有氣無力,枇杷卻仍然滾得那麼遠,滾過屏風滾得無影無蹤。

  仙仙同時緩緩倒下,有如醉酒,眼睛中的恐懼緩緩消失,變得空白,然後他的面上露出
了笑容,白癡也似的笑容。

  祖松一直在呆望著,這時候倏的拍起手來,連聲道:「精采……精采極了。」

  錦宮城笑問:「你一些也不害怕?」

  祖松笑道:「這我已經說得很清楚了。」

  錦宮城點頭:「你的確是一個很有用的人。」

  祖松搖搖晃晃的走了過去,坐下,然後若無其事的倒了一杯酒,仰首喝下,連聲稱『好
酒』,讚不絕口。

  玉蝶冷笑道:「仙仙喝的酒就是由這個壺倒出來的。」

  祖松道:「那麼藥一定是塗在杯裡,否則這杯酒已給聖上打翻。」隨又倒了一杯喝下。

  錦宮城打了一個哈哈,玉蝶閉上了嘴巴,不再說話。祖松連盡三杯,才問:「什麼時候
動手?」

  『明夜三更。』錦宮城笑笑:「白玉樓一定想不到我們竟然會這麼快動手。」

  祖松道:「那今夜非要喝一個痛快不可了。」

  說著一把將那壺酒提起來,卻不再往杯裡斟,索性直往嘴裡倒。

  玉蝶道:「酒多的是,也沒有人跟你爭奪。」

  祖松道:「恐怕喝酒的時間卻已沒有多少。」

  玉蝶道:「你是擔心回不來?」

  『有些──』祖松一面喝酒一面應:「一切本來非常順遂的,但現在非獨步驟大亂,而
且所有的行動都顯然是沒有經過深思熟慮。」

  錦宮城笑了笑:「事情所以落到這個地步,也就是因為我們大謹慎。」

  祖松搖頭道:「我不清楚事情怎麼會變成這樣,只知道若是真的大謹慎,應該不會出現
任何的錯誤,而即使出現漏洞,在開始的時候總應該能夠將之堵塞住,絕不會弄至不可收拾
。」

  錦宮城沉默了下去。

  『所謂謹慎尚且如此,不謹慎的情形下,後果實在不堪想像。』祖松又將酒往嘴裡倒。

  玉蝶忽然問:「你不是要告訴我們,你打算退出?」

  錦宮城接道:「你現在後悔退出,仍然來得及。」

  祖松咽了一口酒,道:「我並不是那麼容易後悔的人,也不想喝那種攝魄勾魂的酒。」

  錦宮城笑問:「你也不怕死。」

  祖松道:「像我這種人,生與死其實都沒有太大的分別。」

  『你還要賭下去?』

  『你應該知道,我是一個真正的賭徒。』祖松一笑。

  『很好!』錦宮城輕捋鬍子,『那你繼續喝你的酒。』

  祖松以行動回答,一陣奇怪的笛聲也就在這時候吹來。

  笛聲似有若無,非常低沉,若非順耳細聽,實在不容易聽清楚。

  吹笛的是枇杷,短笛尺八,雙手輕快的按動,神態看來是那麼興奮,又那麼詭異。

  倒在地上的仙仙笛聲中緩緩站起來,姿勢之美妙一如笛聲,一臉如癡如醉的表情。

  混在酒中的藥絕無疑問已發生作用。

  枇杷吹著笛子從屏風後面轉出,繞過桌子,一步一跳的往外走,仙仙飄然跟著枇杷,有
如天仙,卻更似冥府中偷走出來的幽靈。

  祖松在笛聲中酒喝不停,仰著臉,眼望著承塵,彷彿無動於中,又彷彿不忍看見仙仙這
樣子。

  笛聲消失的時候,壺中酒亦盡,祖松看來亦有些醉意,搖搖晃晃的走到玉蝶身旁,取過
几子上的另一壺酒,一面喝一面走了出去。

  錦宮城沒有理會,玉蝶也沉默。好一會,玉蝶才問:「這個人只怕也有……」

  『寡人也許看錯了很多人,但這一回,肯定是不會看錯。』錦宮城嘆了一口氣,一擺手
,『你也出去,讓寡人冷靜一下。』

  玉蝶也沒有再說話,飄然離開,錦宮城目送她穿過珠簾看著那道珠簾完全靜止,頹然靠
坐在那張龍椅之上。

  他突然感覺一陣前所未有的疲倦,連一手指的氣力沒有。

  可是他的腦海並沒有平靜下來,思潮起伏,這之前許多、有考慮到的問題現在也考慮到
了,數十年的悲歡亦緊接的湧上來!

                第二十章  易容

  錦宮城開始懷疑自己的決定,這一次,他若是再出現錯誤,即使他能夠逃出生天,這一
生也沒有希望的了。

  他的年紀實在太大,已沒有足夠的時間再作同樣的行動。

  這一次的行動是否太倉猝?成功的希望又有多大?

  一想到這些問題,他的思維又陷入混亂,也不知過了多久,才恢復平靜。

  他倏的一聲嘆息,取過身旁几子上放著的那杯酒,仰首一飲而盡,在他的左手將杯放下
同時,他的右手多了一柄刀。

  一柄長只有七寸,闊也僅拇指左右,看來紙一般輕薄,通體晶瑩碧綠,華麗而妖異的刀
。

  他將手抬起,攤開,移近面前,撮唇一吹,那柄碧刀便在他的掌心旋轉起來,彷彿真的
薄紙一樣被他吹動。

  那柄碧刀越轉越快,逐漸化作一個碧綠的光球,在他的掌心上滾轉下來。

  他的眼中那剎那也彷彿有碧光射出來,一閃一欻,與之同時,掌中光球一散,化回一刀
。

  他的目光同時刀一樣射向珠簾那邊,冷冷的一聲道:「進來!」

  珠簾應聲掀開,進來的是玉蝶。

  錦宮城嘴角笑了笑:「是你?」彷彿有些意外,又彷彿在意料之中。

  玉蝶一面上前一面道:「枇杷仍然在吹笛子,就像是玩蛇似的,要仙仙不停扭動!」

  錦宮城淡然道:「很多女人不也是給叫做蛇蠍美人?」

  玉蝶道:「枇杷大概要使自己能夠完全控制仙仙,也顯得有些緊張。」

  錦宮城笑道:「他恨做大監總管,已經恨得要發狂。」

  玉蝶道:「有你這樣的主人,這不是一件值得奇怪的事。」

  錦宮城『嗯』的一聲應著,玉蝶接說道:「祖松已醉倒了,醉得就像是一個死人。」

  『好酒也必是烈酒,那樣子狂喝,不醉倒才是奇怪。』錦宮城笑問:「你就是來告訴我
這些?」

  『不是──』玉蝶一咬唇:「我真正的來意,我以為你應該明白。」

  錦宮城笑道:「因為我現在仍然是魔王。」

  玉蝶道:「那豈非也是我跟隨你的主要原因?」

  錦宮城凝望著玉蝶,好一會才道:「你真的一些信心也沒有?」

  『非獨我,祖松也是的,不同的只是他完全是一個狂人,我還有一些理智。』

  錦宮城笑笑:「一個人若沒有幾分狂性也不會終日在泥土裡打滾。」一頓接道:「其實
你們是不用害怕他的。」

  『可是,誰忍受得住他那種色迷迷的目光。』

  『他只是看而已,不能幹什麼。』錦宮城又笑笑:「你難道看不出事成之後,充其量他
也只能做一個大監?」

  玉蝶淡淡道:「你是一個天生做皇帝的人。」

  『這大概是因為最忠心於寡人的都是太監,不能人道。』

  玉蝶突然問:「你呢,能不能?」

  錦宮城大笑:「若是不能,也不會急著要做皇帝。」

  玉蝶再問:「你看我怎樣?」

  錦宮城道:「很好。」

  玉蝶道:「你還沒有後,我……可以替你……」

  錦宮城微喟:「玉蝶,你實在太令寡人難過。」

  玉蝶道:「你其實應該明白,這件事成功的希望有多少?」

  錦宮城笑道:「要是明白,寡人也不會繼續下去。」

  玉蝶搖頭:「你知道,到現在為止,我最佩服你的是那兩件事?」

  錦宮城道:「其一,當然是那種天下無雙的魔術。」

  玉蝶道:「其次,就是你那種自欺欺人的本領。」

  錦宮城嘆了一口氣:「就是這句話,寡人已可以誅你九族。」

  玉蝶反而笑了。

  錦宮城嘆著氣接道:「可惜你只是一個人。」

  玉蝶笑容一斂,一字字地道:「只要你答應我所求,無論你要我怎樣,我都會答應。」

  錦宮城又笑了:「造物有時實在很不公平,女人只以身體就能換到她所需。」

  『你是答應了?』

  錦宮城沒有回覆,一揚那柄碧刀,道:「你看上了這柄刀?」

  玉蝶沒有否認,毫不猶疑的點頭,錦宮城接道:「這柄刀雖名貴,但絕非天下無雙。」

  玉蝶道:「只要你告訴我,我定能找到一個能夠弄出這樣的一柄刀的匠人」錦宮城頷首
:「能夠有一柄好刀固然理想,所謂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玉蝶道:「這當然……
」

  錦宮城一揚碧刀截道:「這其實只是一柄很普通的刀,要將它變成一柄魔刀,必須有一
雙魔手,要擁有一雙魔手,就必須懂得魔術。」

  『我來正是學魔術。』

  錦宮城笑問:「你決定了?無論我提出什麼條件?」

  玉蝶一咬唇:「決定了。」

  錦宮城悠然站起身子,道:「隨我來。」舉步往後陛緩慢走下。

  玉蝶目光落在錦宮城如銀的白髮上,露出極其複雜的表情,那只是剎那,自舉步追前去
。

  錦宮城一直都沒有回頭,彷彿胸有成竹,又彷彿什麼也不在乎。

                  口口口

  小小的殿堂之後,就是錦宮城的寢宮,也極其華麗甚有帝王的氣派。

  錦宮城在龍椅上坐下後,目光落在玉蝶的身上,開口第一句就是:「將衣服脫下。」

  玉蝶雖然是意料之中,但仍然一怔,也毫無不猶疑的將衣服脫下來,一件不留。

  她豐滿晶瑩的胴體,完全展露在錦宮城面前,雖然再沒有任何動作,但仍然充滿了誘惑
。

  他的面上也沒有任何表情,泥塑木雕般,只等待錦宮城下一個命令。

  錦宮城瞬也不瞬的盯著玉蝶赤裸的胴體,鬚髮也似都抖動起來,隨即道:「過來──」
玉蝶即走了過去,錦宮城下一個命令卻是大出她意料之外,竟是命令她:「跪下──」她仍
然服從的跪下去,錦宮城笑起來,卻一絲淫邪的意味也沒有。

  玉蝶只是看著錦宮城,沒有作聲,無論錦宮城拿她怎樣,她也準備接受了。

  錦宮城笑了一會,道:「寡人沒有看錯,你真的是那一種女人。」

  『那一種?』玉蝶冷冷的反問。

  錦宮城道:「為了達到目的,不擇手段,不惜犧牲一切。」

  一頓又道:「尚三娘雖然很不錯,比起你還是有一大段距離。」

  玉蝶傲然挺起了胸脯:「她不是已大老了?」

  『不錯──』錦宮城笑笑,『所以寡人一直都無意收她為徒弟。』

  玉蝶一怔,錦宮城笑接道:「不全是因為她大老,還因為她欠缺你這種魔性,沒有這種
魔性又怎能夠修煉那種魔術?」

  玉蝶心頭一動脫口道:「師父在上,請受徒兒一拜!」隨即拜倒,一連三拜。

  錦宮城大笑,接受了玉蝶三拜。

  這實在是一個很妖異的景象,若有人在這個時候看見,不難會以為他們都是瘋子。

  錦宮城的神態亦事實顯得有些瘋狂,好一會才收住了笑聲,道:「你起來。」

  在玉蝶站起身子同時,錦宮城亦站起身子,繞著玉蝶一面蹁步,一面問:「什麼是易容
術,你可知道?」

  『知道一二。』玉蝶沒有動,眼睛直視。

  錦宮城緩緩道:「一般所謂易容術,其實應該叫做變裝術,假髮,假鬚,不同的衣服,
將一個人變成不同的另一個人。這種所謂易容術,簡直就是小孩子的玩意,也是最低下的一
種。」

  玉蝶道:「我們這一種又如何?」

  『肯定是目前最高超的一種,一經易空,完全就是另一個人,本人與之同時在人間消失
,一勞永逸,絕無麻煩,任何時候都可以過著正常的生活,而且更可以美變成完美,這當然
也很重要。』

  玉蝶不能不同意。

  錦宮城接道:「眼太細,鼻太低,嘴太大,要將之變大,變高,變小,在我們這種易容
術來說,根本就不是一回事,我們甚至可以將很多相貌不大相同的人變成完全相同的人,換
句話說,也就是可以將一個人化身千面。」

  『正如那些司馬仙仙──』『不錯,』錦宮城接問:「你可知道是怎麼回事?」

  『正要請師父指點。』

  『人所以相貌不同,可以說完全是因為骨肉的各異,所以要改變容貌,先必須改變骨肉
,其中當然又以骨最為麻煩,要將骨削薄或加厚,必須將肌肉割開而且要把握得恰到好處,
偶一不慎,不難前功盡廢,若是骨骼中本來就差不多,那就簡單了。』

  『那只需改變外形。』

  『不錯,』錦宮城手落在玉蝶赤裸的身子上,『肥瘦可以由食物多寡來控制,即如你,
若是不讓你移動,不停的要你吃肥肉,絕不難要你變成祖松那種身材,相反,若是將祖松囚
起來,每次只給他小量的食水養命,亦不難使之變成皮包骨。』

  『這個不難懂。』玉蝶笑了笑。

  錦宮城亦笑笑:「眉毛可以拔掉,隨意改變,眼型可以利用肌肉的切割縫合改易,鼻子
要隆起來,只需加進一些東西在內,口型亦可以利用切割的技術,牙齒的多寡與位置,對於
面型同樣的有影響。」手一掠,撫在玉蝶脖子上,『至於聲音,往往由於肌肉的多寡影響,
咽喉內的兩片軟骨影響更大,但沒有必要,還是不要更改的好。』

  『為什麼?』玉蝶每一件事情都希望弄清楚。

  『到現在為止,這種技術還沒有成功,變雖然變了,大都是變得比較難聽。』

  『聽師父這樣說,並不困難。』

  錦宮城笑道:「因為只是說,要實踐,非獨要刻苦,要經驗,而且要靈活,能夠有名師
指點,當然是事半功倍。」

  玉蝶道:「師父能否將是次行動押後,讓徒兒有足夠的時間親領教益。」

  錦宮城搖頭,玉蝶不由嘆了一口氣。

  『你無須嘆氣!』錦宮城笑笑,『這些年來,師父每有所得,都詳細記載下來,再加上
你祖師的一卷秘訣,還有師父的講解,有三個時辰,應該足夠了。』

  『只怕徒兒太愚蠢……』

  『好像你這樣聰明的女孩子真還不多。』錦宮城生了回去,『師父學習這門技術的時候
,年已過四十,有今日的成績,完全是刻苦,你還年輕,將來的成就,只有在師父之上。』

  玉蝶道:「希望如此。」

  錦宮城接道:「師父曾經將所有的人分成百三十六型,原是準備每一型的人都找幾個,
授以武功也以備隨時將之改易成某人,加以利用,這個心願,看來要你來完成了。」

  玉蝶接問道:「師父還要徒兒怎樣做,只管吩咐……」

  錦宮城笑著截口道:「你喜歡怎樣做就怎樣做,師父絕對相信,無論你做什麼,都絕不
會大令師父失望。」

  玉蝶笑了,那種笑容不寒而慄。

  錦宮城看在眼內,亦打了一個寒噤,面上卻露出了極之安慰的表情,他知道,這一次是
選對了繼承人了。

  玉蝶若是完全成功,那時天下將會引起怎樣的動亂。一想到這裡,錦宮城便不禁由心底
笑出來,他名副其實,是一個魔王,玉蝶也絕無疑問,是天生的魔女,他們之所以成為師徒
,當然是因為這一股魔性的連繫。

  錦宮城笑著道:「由現在開始,你要一口氣看罷十三條卷軸,師父也會不停的說,有什
麼不明白你要把握這三個時辰問清楚,然後你準備動身離開這裡,選擇你認為適合的地方,
將這門易容術發揚光大。」

  玉蝶道:「現在這件事……」

  『已與你沒有任何關係。』

  『師父到底有多少分把握?』

  『一分也沒有。』錦宮城竟然這樣回答,這才是他心裡的真話。

  『那師父何不離開,假以時日再……』

  『這件事已拖得太久,再拖下去就變得很沒有意思了。』錦宮城一聲長嘆,這片刻之間
,竟然像老了十年有多。

  玉蝶沒有再說話,錦宮城接從腰帶上解下十三條鑰匙,道:「這些鑰匙上都有編號,你
拿去,到那邊照壁上自左而右,自上而下,插進照壁上刻著的十三個天魔女的肚臍上。」

  玉蝶將鑰匙接下,錦宮城又道:「那些卷軸就放在暗門之內,去──」玉蝶應聲走過去
,赤裸的身子移動間更誘惑。

  錦宮城以目相送,眼瞳中卻一絲淫邪之色也沒有,他現在的心中也只是想著怎樣將魔術
完全傳授給玉蝶,讓王蝶以之大亂天下。

  這件事在他的心目中,比他要做皇帝,竟然還重要。

  也許對做皇帝這一件事,他已經真的絕望,可是他仍然要做下去。

  這也是他一生之中最大的希望,就因為有這個希望,他才能夠活到現在。

                  口口口

  夜幕已低垂,燈亦已亮起,但即使白天,這條地道也必須燈光照明。

  差不多一里長的地道,由錦宮城那座室內宮殿直通往白玉樓的府邸下,出口本來是決定
在後院的花木中,臨時又加長了數丈,變了在白冰居住的那座小樓之下。

  地道在地面下四丈,既為了安全,也為了不想挖掘時的聲響驚動地面上的人。

  地面上的聲響當然也傳不到這兒來,整個地道異常的靜寂,這種靜寂簡直已接近死亡。

  錦宮城也有一種正步向幽冥的感覺。

  他清楚的聽到自己的腳步聲,甚至心跳聲,所有的聲音聽來都是那麼詭異。

  地道可容四個人並肩走過,但祖松仍然是在錦宮城之前,掌燈引路。

  錦宮城背負雙手,悠然走著,神態異常的平靜,心境也一樣。

  地道每隔數丈放著一盞長明燈,卻並不明亮,這主要是因為地道到現在仍只有一個進出
口,燈燃點太多,對於呼吸總有些影響。

  錦宮城走著,忽然道:「這一點你也考慮到,難得!」

  他說的正是那些燈,祖松也竟然知道,笑應道:「這條地道若弄得不舒服,你以為吃虧
的是那一個?」

  錦宮城淡笑道:「一定不是寡人,這條地道寡人最多走一次,舒服與否,都不會大在乎
。」

  『我卻每天都要在這條地道之內蹲上幾個時辰,若是不弄得舒舒服服,未免太對自己不
起。』

  錦宮城道:「你是一個從來也不願太吃虧的人。」

  『有時也會例外的。』祖松嘆了一口氣:「正如這一次,到現在為止,我發覺仍然沒有
得到太大的好處。」

  錦宮城凝望著祖松:「這一次與你這之前所做的任何一件事都不同!」

  『不錯。』祖松笑笑:「這之前我無論做什麼都是先算好了利益才動手。」

  『這一次,你若是成功了,利益遠在你這之前所做的在何一件事之上,也根本不能夠計
算。』

  『相反,若是失敗了,非獨什麼都會得不到,而且一定會賠上性命!』

  『這是賭博。』

  祖松不能不承認:「只有賭博才會有這種結果。」

  『這也許已是最後的一注,你現在要退出還來得及。』錦宮城好像滿不在乎。

  祖松忽問道:「你以為我會不會退出呢?」

  『不會。』錦宮城說得很肯定。

  祖松嘆息著嘟喃道:「也許你不相信,我絕不是一個賭徒,甚至從來沒有進過賭場。」

  『據說每一個人天生多少都有一種賭徒的性格。』

  『相信是的,否則我大概不會賭得這樣兇。』祖松一頓,又問:「以你看,我們是否還
有成功的希望。我是要聽老實話的。」

  錦宮城笑起來:「若是沒有,你以為寡人現在還會走在這條地道之上?」

  祖松道:「你走在這之上,也許就因為你根本沒有第二條路可走。」

  『任何人都不會沒有路可走,就是所有路都走盡了,還有一條路。』

  『是死路──』祖松冷笑:「也許這一條就是死路。」

  錦宮城淡淡接道:「你總不能否認,一分希望,也是希望。」

  『希望這不是告訴我,這件事現在只有一分的希望。』祖松一聲嘆息。

  錦宮城只是笑笑,祖松也沒有再問,腳步不停。

  前行不遠,一陣奇怪的聲音突然傳來,靜寂中聽來就像幽冥魂的呼喚。

  『蛇?』錦宮城竟然聽得出來。

  『是我挖地道的時候挖出來的。』祖松燈一抬手,照亮了前面不遠牆壁上一個洞,一條
七色斑攔的大蛇正盤踞在那裡。

  『怎麼你不將他拿掉了?』錦宮城有些詫異。

  『我是希望能夠從他的身上多悟出一些有用的道理。』祖松的回答更奇怪。

  『這是說,你已經悟到不少了?』

  祖松走近去,一伸手,那條大蛇馴服的沿著他的手遊竄到他的身上,接應道:「這是條
毒蛇,他的牙卻已給我拿掉,一條蛇是否有毒,只看他的外形便能夠知道,一個人是否子毒
念,表面上,卻很難瞧得出來。」

  『所以人比蛇更毒?』

  『然而卻只有怕蛇的人,卻沒有怕人的人,即便他早已知道那個人的可怕。』

  『不錯──』錦宮城笑得有些陰險。『等到他知道的時候,往往都已經太遲了。』

  『所以蛇比人可愛。』祖松輕撫著那條蛇,道:「我實在很想變成一條蛇。」

  錦宮城『哦』的一聲。

  祖松道:「那最低限度,每一年的冬天我都不需要動心思。」

  錦宮城捋鬚道:「這其實不算是一個問題,只要你夏天多化些心思,賺夠了足夠的金錢
,盡可以冬眠。」

  『可惜我這個人一向都懶得要命。』祖松漢了一口氣。『只要過得了今天,我便已拋下
,絕不會連明天也打點。』

  錦宮城微笑:「這說來,你的確最好變成一條蛇,可惜我雖然有一雙魔手,一柄魔刀,
只能將人改變成另一個人,不能將人改變成另一種東西。」

  『實在可惜得很。』祖松又嘆了一口氣。

  那條大蛇繼續在他的身上遊走,燈光下更顯得恐怖。

  錦宮城並沒有說錯,這個祖松雖不是瘋子,卻絕無疑問是一個狂人。

  也只有狂人,才會參與錦宮城的這個計劃。

                  口口口

  暗巷中一片陰林,燈光照不到這裡,若不是還有些月光照出來,只怕伸手也難見五指。

  即使這樣,對司馬仙仙也不會有影響,她現在只是一具沒有靈魂的軀殼,完全受制於一
枝笛子,隨著笛聲而移動。

  吹笛的是枇杷,興奮得就像是一個剛從大人手中接到了糖果的小孩子,雙手十指在笛孔
上靈活的跳動,撮唇吹出一陣陣妖異的笛聲來。

  笛聲不怎樣響亮,且異常飄忽,稍遠一些,不留心,根本聽不到。

  他一步一跳的走在司馬仙仙的前面,看似走得很快,但事實只及他平時一半的速度,他
雙腳短小步幅本來就不堅,現在當然更小得可憐,所以跟在他身後的司馬仙仙移動得來異常
之怪異,驟看來,根本就不像在移動,若不是風吹衣袂,甚至一些動感也沒有。

  一個極動,一個彷彿不動,一個極美,一個雖不是極醜,卻是個小孩子身材的小老人,
這走在一起,本來就已是有些怪異,這樣走,當然更加怪異了。

  小巷中可沒有人,而走過這條小巷,再前行不遠,就是白玉樓府邸的後院。

  距離約定的時間還有半個時辰。

                  口口口

  月冷淒清,已接近子時,周圍一片靜寂。

  白府後門兩燈高懸,沒有人看守,高牆之內,亦是靜寂一片。

  笛聲吹過,司馬仙仙幽靈般親至,飄到了高牆下。

  枇杷已沒有手舞足蹈,而且有如一截林木也似蹲在高牆陰影中,幽然吹著笛。

  司馬仙仙的動作反而快了起來,一縷輕煙也似接住上飄,貼著牆頭飄進了高牆之內。

  他的輕功本來沒有這麼好,笛聲、藥物卻將他的潛力也激發出來。

  枇杷看著她翻過高牆,才站起身子,身形一拔,右手一探,五指竟插進牆壁內,借刀再
一拔,終於翻過了高牆。

  司馬仙仙靜立在摘下花木陰影中,一動也都不動,一直等到枇杷身形落下,笛聲再起,
才往前飄出去。枇杷也就在那剎那放下笛子,詛咒也似說了一句話:「殺掉那些擋著路的人
,任何人!」

  司馬仙仙沒有回答,臉上也沒有任何變化,幽靈般飄出,飄向那邊走廊。

  枇杷以目相送,一臉幸災樂禍的表情,笛子幾近無聲的吹動,吹向司馬仙仙的去向。

  司馬仙仙飄到走廊上,一張臉仍然是木無表情,只是眼瞳中已殺機畢露。

  走廊上每隔十來丈就懸著一盞長明燈,不太亮,夜露在燈光中淒迷,有如網著一重重的
薄紗。

  風吹過,薄紗般的煙霧飄飛,司馬仙仙人在薄申迷離,更像幽靈,那張臉在燈光下亦變
得全無血色,一片死白。飄前十丈,兩個侍衛從轉角暗影中閃出,雙刃一架擋住去路。

  一個侍衛接喝道:「什麼人?」

  司馬仙仙沒有回答,也沒有停下,一道寒光突然從袖中射出,射向說話那個侍衛的咽喉
。

  那是一支軟劍,長途三尺,再加上臂長,司馬仙仙人雖在五尺之外,探手一劍,便刺入
那個侍衛的咽喉內。一吐一吞,『哧』的一聲異響中,鮮血箭射,那個侍衛仰天倒下。

  另一個侍衛大怒,一面揮刀撲前,一面放聲叫起來:「捉刺客!」

  這三個字出口,他的頭就飛上半天,司馬仙仙無聲飄過,在刀還未刺下之前,已然一劍
將那個侍衛的頭顱斬飛。她雖然已迷失了本性,武功並沒有喪失,反應而且是那麼敏捷。

  那個頭顱還未落下,她已然飄前十丈,走廊南面花木叢中突然亮起一片燈光。

  十數盞孔明燈一下子亮起來,燈光集中封在司馬仙仙的臉上。

  司馬仙仙身形不由一頓,黛眉一皺,偏過臉。

  十數個侍衛擁著孔明燈緊接從花木叢中撲出,迅速將司馬仙仙包圍起來。

  夜空中同時風聲急響,張千戶手抓算盤,從花木上掠過,飛落在走廊之上。

  『司馬仙仙──』張千戶看清楚來人,脫口一聲。

  司馬仙仙人劍應聲射出,射向張千戶旁邊,兩個侍衛大喝聲中,振刀急阻!

  張千戶脫口又一聲:「退下。」

  語聲未落,那兩個侍衛已中劍倒下,司馬仙仙那支劍有如毒蛇般飛進他們的脖子,詭異
而迅速。

  司馬仙仙的身手亦有如毒蛇般遊竄向前,軟劍颼一抖,刺向迎來的另一個侍衛,那個侍
衛舉刀方欲擋格,張千戶已然掠至,算盤一橫,『叮』的接住了那一劍!

  那一劍竟然有七個變化之多,張千戶算盤旋轉,將劍的變化完全接下!

  司馬仙仙劍再變,往前搶攻,但都被張千戶擋下來,她窈窕的嬌軀突然縱上了欄邊一株
芭蕉上!

  張千戶的反應也不慢,橫裡一跨,算盤一橫,又檔在司馬仙仙之前。

  司馬仙仙身形在芭蕉葉上迅速變化,芭蕉葉雖然柔軟,他的身子卻有如飛絮一樣輕盈。

  張千戶一樣立足於芭蕉葉上,連接司馬仙仙七七四十九劍,腳下芭蕉葉已被削斷,輕嘯
一聲,倒翻出去,司馬仙仙人劍緊追,急如電閃。

  張千戶伏地一滾,劍裂衣而過,他身形一長,算盤一擺,已然將劍封開。

  司馬仙仙半身一轉,又欺回來,劍再取張千戶咽喉一連十三劍,一劍急一劍!

  張千戶算盤疾轉,接下這十三劍,已被迫退了半丈。

  『住手!』霹靂一聲暴喝,即時劃空傳來。

  一個錦衣高冠的人接從花徑上御風飛來,正是白玉樓。

  司馬仙仙竟然給這一喝喝住,張千戶本來可以乘此機會將司馬仙仙擊倒,但見她給喝停
,反而下不了手。白玉樓也就在一丈外停下,上下打量了司馬仙仙一遍,突然問道:「你到
底是誰?」

  司馬仙仙毫無反應,一臉茫然。

               第二一章  攝破勾魂

  枇杷卻一臉笑容,笑得就像是一個白癡。他雙手仍捧著那枝笛子,卻沒有吹下去,一雙
眼呆視著前面一叢花木。

  一個黑衣人手策木杖,正立在花木叢中,冷冷的盯穩了枇杷。

  枇杷對這個人當然不會陌生,也知道這個人在江南四友中最是沉著。

  司馬仙仙也就在笛聲停下的時候停下來,絕不是因為白玉樓那一喝影響。

  這只有枇杷明白。

  可是他不能不停下,他已經從秦獨鶴眼中瞧到了殺機。

  他卻笑起來,那個樣子就像正準備做壞事,突然撞上了大人的小孩子。

  但他的身材雖然像小孩,相貌一些也不像。

  他這一笑,看來便有如白癡一樣。

  秦獨鶴也笑。

  他冷笑問道:「怎麼不吹了。」

  枇杷癡笑道:「叔叔喜歡聽我吹笛子我怎敢不吹?」接將笛子緩緩湊近嘴唇。

  秦獨鶴手中方緩緩伸出去,枇杷眼睛斜乜著伸來的木杖,一雙手不由自主的顫抖起來。

  『吹啊──』秦獨鶴杖伸得更前。

  枇杷終於再吹動笛子,突然用力一吹,尖銳已極的一下笛聲中,一蓬細小的銀針從笛管
中射出,射向秦獨鶴下盤。

  秦獨鶴在笛響同時一杖插向枇杷的咽喉。

  這一杖其快如閃電,但插到一半,便自一頓!

  枇杷那一蓬銀針雖然意外,秦獨鶴的反應卻也並不慢,杖勢一頓同時身形已然凌空。

  銀針間髮之差從他的腳下射過。

  枇杷手中笛子旋即迅速的一轉,第二蓬銀針從另一端笛管吹出來。

  這一著更在秦獨鶴意料之外,他人在半空,要閃避這一蓬銀針實在不容易,惶急中身形
一滾,讓開大半,仍有小半射在雙腳之上。

  這也是枇杷狡滑的地方。

  他的暗器若是不取下盤,秦獨鶴一杖開展,絕不難將之擋下,下盤正是最難兼顧的部位
,何況那些銀針又急又密。

  那剎那秦獨鶴只覺得一陣蚊咬也似的刺痛,然後兩條腿竟然都麻痺起來。

  毒針!

  秦獨鶴面色一變,身形還未落下,一杖已急刺向枇杷。

  枇杷笛一轉,『叮』的將來杖架開。

  秦獨鶴雙腳已著地,竟然一陣顫抖,彷彿要癱軟在地上。

  『叔叔,小心走路──』枇杷那邊怪模怪樣,怪聲怪氣。

  秦獨鶴一向冷靜,這時候亦激起了怒火:「暗器暗算,算是那門子……」

  枇杷搖手道:「叔叔,我只是一個下人,一個小人。」

  秦獨鶴悶哼一聲,反手一杖封住了雙腳的幾處穴道,身形仍不由一裁,他已經感到毒氣
上侵。

  枇杷隨即搖頭道:「沒用的,叔叔,除非你將兩條腿砍下來!」

  秦獨鶴怒叱一聲,身形又拔起來,杖刺向枇杷,快而狠。

  枇杷伏地一滾,人已在丈外,滾進一叢花木,秦獨鶴緊追而至,杖一橫,花木盡碎,批
杷與之同時從花木下貼地滾開。

  『叔叔,叔叔』枇杷一面滾一面叫。

  秦獨鶴一聽到這叫聲,怒火不由又冒起來,那種麻癢的感覺同時又出現。

  『今夜我非要斃了你這個小畜牲不可!』他厲喝聲中,梨木杖追刺枇杷!

  枇杷貼地打滾,遠遠的滾開去,秦獨鶴亦真的動了殺機,每一枚刺下,都是致命的地方
。

  一個個圓洞在地上出現,枇杷大叫大嚷,身形可一刻也沒有停下。

  秦獨鶴緊追不捨,以他輕功之好,人之高,竟然就差那麼半丈追不上。

  枇杷就像是一個球也似滾動,雙手抱著兩膝,兩膝卻壓在胸膛之上。

  十餘個侍衛聞聲趕來,呼喝聲中,包圍著枇杷,他們也許未必是枇杷對手,但只要一阻
,秦獨鶴便可以追至。

  枇杷當然明白,可是那些侍衛一上便堵住了所有去路,他身形雖然矮小,卻絕對滾不過
去。

  那只是眨眼之間,枇杷已然滾至一個侍衛的身前,那個侍衛已蹲下半身,立即揮刀斬去
。

  刀方動,枇杷的笛子便脫手飛出,搶在刀之前,正中那個侍衛的眉心。

  侍衛悶哼一聲,仰天倒下,枇杷旋即在他的身旁滾過,一轉正好躲在侍衛身後,可是在
那個侍衛倒在地上的剎那,他便已滾離了。

  秦獨鶴杖若是緊接攻至,勢必插在那個侍衛的身上,枇杷即便不乘機愉襲,亦大可以乘
機溜開。

  秦獨鶴一杖果然緊接插來,卻及時一頓,轉插在那個侍衛身前地上,身形接一翻,從那
個侍衛頭上翻過,接一聲暴喝:「那裡走──」枇杷滾動的身形應聲一頓,一股濃煙接從他
身上擴散開來。

  秦獨鶴冷笑,飛鶴般撲下,枇杷身形還未在濃煙中消失,秦獨鶴杖已到了,他手中立時
出現了要長長的鞭子,凌空往秦獨鶴捲去!

  這根鞭子有如靈蛇般飛舞,但秦獨鶴要將之閃開還不是一件難事,枇杷左手一蓬暗器卻
同時疾射而出。

  秦獨鶴若是要閃避這一根鞭子,未必閃得開那一蓬暗器,枇杷就是看準了這個機會,鞭
與暗器才會往同時出手。

  以秦獨鶴的目光經驗,當然明白自己的處境,冷然一笑,去勢未絕反而加快田鞭『颼』
地纏住了他的腰,暗器跟著盯住他的胸腹上,十二枚喪門釘,藍汪汪的分明淬了劇毒。

  秦獨鶴的梨木杖同時插進了枇杷的胸膛,將枇杷釘在地上。

  杖上沒有毒,可是這一枚已然將枇杷的生命釘去大半。

  枇杷不由鞭脫手,雙手抱住了那柄木杖,卻已沒有氣力將之拔出來。

  秦獨鶴倒在枇杷面前,一張臉已變成淡紫色,但仍然扶著木杖掙扎坐起來,冷冷道:「
你不該施放那些暗器的。」

  枇杷居然還笑得出來:「那等於迫你拚命,可是我只想到能夠利用這個機會要你命,並
沒有想到你不是普通人。」

  秦獨鶴深深的吸了一口氣:「所以你,死定了。」

  枇杷又笑起來:「我就是非死不可,你也未必能夠活得下去。」

  秦獨鶴道:「老夫年已就木,死不足惜。」

  枇杷道:「我只是一個奴才,能夠與你這樣的一個高手同歸於盡又有何憾?」

  語聲方自一落,枇杷又大笑起來,秦獨鶴猛可大喝一聲,長身站起來,同時將梨木杖拔
出,疾揮了出去。

  枇杷慘叫聲中,矮小的身子從杖上脫出,飛撞在牆壁上,血肉橫飛!

  秦獨鶴杖一沉,插回地上,也就扶著那支木杖與世長辭。

  濃煙這時候已然擴散開來,這一戰,周圍的侍衛仍然看得到,慌忙上前扶住了秦獨鶴,
然後他們發覺,這已經是一具屍體。

                  口口口

  司馬仙仙呆立在那裡,非獨白玉樓奇怪,張千戶亦一樣奇怪,他沒有聽到那種笛聲,之
前又聽過白玉樓那一番說話,不由生出了一種錯覺,以為這個司馬仙仙是真的司馬仙仙。

  白玉樓也沒有動手,只是上下打量著司馬仙仙,雖然深夜,周圍卻被火光照得通明,所
以白玉樓看得很清楚,卻看不出這是真的無雙還是假的,然後他們聽到了那一下尖銳已極的
笛聲。

  張千戶入耳驚心,脫口一聲:「小心!」同時撲出!

  語聲未落,司馬仙仙人劍已然射向白玉樓,張千戶算盤一截不及,劍已到了白玉樓面前
!

  白玉樓劍已在手,一抹封住,司馬仙仙劍一回,一口氣突然劈出了三十六劍!

  每一劍都是那麼兇狠,她一臉亦是兇光殺氣,白玉樓還是第一次遇上這麼兇悍的女人,
而這個女人相貌又是與他有過一段情的無雙完全一樣,雖然將三十六劍接下,人已被迫退三
丈。

  後面已經是牆壁,白玉樓後背撞在牆壁上,再退也不能,司馬仙仙氣力竟彷彿無窮無盡
,劍勢只一頓,又瘋狂斬下。

  白玉樓長劍硬拒,司馬仙仙每一劍都是斬在同一個地方,再斬二十劍,『嗆』一聲,白
玉樓手中劍竟然被她硬硬劈斷!

  張千戶隨後緊追而來,這時候再也不敢怠慢,算盤一揚,七七四十九顆算珠一齊飛射向
司馬仙仙後背!

  破空聲暴響,司馬仙仙卻竟然毫無反應,繼續劍劈白玉樓!

  白玉樓斷劍再接三劍,再也接不下。總算及時閃開,接連三劍都劈在牆上,一時間土堊
紛飛!

  張千戶那四十九顆算珠與之同時盡打在司馬仙仙後背上,最少有一半正中要穴,旁邊韓
奇把握機會,一縱而上,一雙日月輪砸向司馬仙仙手中劍,只道算珠就是無效也能將劍砸去
,好讓白玉樓、張千戶將入擒下。

  那些算珠果然一些作用也沒有,司馬仙仙繼續追斬白玉樓,一直到韓奇日月輪往劍上砸
來。

  張千戶看在眼內,立即喝止:「奇兒退下!」身形接一縱,算盤往司馬仙仙背後砸下。

  韓奇日月輪不偏不倚一齊鎖在劍上,可是司馬仙仙一抽便已脫開。

  那剎那,韓奇只覺得一股奇大的力道從日月輪上透來,雙臂不由一分,司馬仙一劍同時
當頭劈下!

  韓奇驚呼,卻完全沒有閃避的餘地,一個身子『刷』地被劈開兩邊!

  張千戶算盤同時砸在司馬仙仙背後,只砸得司馬仙仙身子往前一裁,白玉樓斷劍與之同
時砍回,搶救不及,一咬牙,力斬在司馬仙仙頸上!

  血激濺,司馬仙仙的頭顱齊頸而斷,飛了起來,白玉樓一把抄住,一看拋下,轉顧韓奇
。

  韓奇分開兩邊的身子倒在花徑兩旁,死狀慘不忍睹,張千戶也只是看了一眼,將臉偏開
,白玉樓目光落下,突然一聲:「不好!」掠了出去。

  一股濃煙正從那邊飄來,白玉樓濃煙上飛鳥般掠過,張千戶不比他稍慢。

  這種濃煙張千戶並不陌生,他也聽到那一下慘叫聲,更沒有忘記秦獨鶴在那邊搜巡。

  那一下慘叫聲顯然不是發自一般人口中,是不是秦獨鶴遭了不幸?

  張千戶白玉樓不能夠肯定,也不敢否認沒有這種可能。

  他們掠到後院那邊的時候,濃煙已然被夜風吹散,燈光下,看得很清楚,秦獨鶴已經與
枇杷同歸於盡。

  秦獨鶴一張臉已變成紫黑色,七竅流血,枇杷施放的暗器果然毒得很。

  白玉樓俯身往秦獨鶴鼻端一探,嘆了一口氣,張千戶更加感慨,他們兄弟四人縱橫江湖
,情同手足,合稱四友,現在柳清風倒戈相向,楚烈、秦獨鶴先後喪命,只剩下他一人,怎
能不感慨萬千?

  白玉樓嘆息著看了他一眼,方要安慰幾句,張千戶已開嘔道:「那個司馬仙仙不待言是
受笛聲支配,枇杷以笛將她驅到來這裡,一定是為了轉移我們的注意。」

  白玉樓無言頷首,張千戶隨即轉身,還未舉步,四個侍衛已分開人群,走了過來。

  『有頭緒了?』白玉樓迎面急問。

  『是石獅子胡同……』

  白玉樓隨即大喝:「備馬──」聚集在後院的侍衛應聲奔出,白玉樓張千戶亦往那邊掠
去。

  馬早已準備好,拖出來便可以策騎,白玉樓一坐上馬鞍,立即催騎衝出。

  隨去的接近百騎,與之同時,奉命埋伏在長街兩旁莊院的二千馬具亦出動。

  他們所去的方向,正是那條地道的去向,錦宮城藏身那座莊院的所在。

  對於白冰,白玉樓完全放心,這並非因為白冰藏在秘密的地方,是因為沈勝衣留在白冰
身旁。

                  口口口

  留在沈勝衣身旁的白冰,真真假假,一共有四個之多,保護他們的,除了沈勝衣之外,
還有三十六個侍衛,他們都埋伏在白冰居住的那座小樓附近。

  小樓兩層,寢室在上層,白冰現在也不是在寢室之內,真假四人與沈勝衣正在院子亭中
對奕。

  她們都是圍坐在那裡,相貌裝束完全都一樣,要分辨真偽,可不是一件易事。

  這尤其是對那些從來沒有見過白冰,也沒有聽過白冰聲音的人。

  白府佔地甚廣,後院的打鬥聲傳到這裡,聽來亦呈那麼遙遠。

  他們都不由往那邊看去,只有沈勝衣是例外。

  一個白冰道:「沈大哥,我們真的不過去給爹他們幫忙?」

  聽聲音,這是真的白冰。

  沈勝衣搖頭:「有你爹爹與張秦兩位老前輩,應該應付得來了。」

  白冰道:「想不到他們這麼大膽,竟然敢直闖我們莊院。」

  沈勝衣道:「這是調虎離山之計,若是我們全都給誘到那兒,留你在小樓寢室中,必落
在錦宮城手裡。」

  『怎麼他現在還不出現?』白冰問。

  有一陣奇怪的鈴聲即時從亭子上傳了下來,那是一串小小的金鈴相連在一起,接連著一
條小小的銅線。

  那條小小的銅線一直伸向那邊小樓。

  沈勝衣應聲長身而起,道:「這不是來了?」

  語聲甫落,那些侍衛一齊現身,吶喊聲中,揮刀力斬在幾條繩子上。

  幾下沉重的金屬聲響立時由小樓內傳出來,震人心魄。

                  口口口

  司馬仙仙進入自家後院同時,錦宮城亦已經到來了小樓底下。

  祖松亦完成了他最後的一步行動。

  在他們的面前是一個銅壺滴漏,祖松是在滴漏滴盡的時候動手。

  他的手中有一柄根奇怪的鏟子,只幾下動作,便挖開了最後一重泥土。

  他立即退下,錦宮城相繼補上,雙掌一托,一塊青磚便在他的雙手中粉碎。

  在他的手上放著一方錦布,青磚盡碎在市中,他的內力,絕無疑問已到了登峰造極的地
步。

  青磚上是厚厚的地氈,錦宮城左手將錦布卸下,右手彎刀已出鞘。

  錦布盛著的磚土還未落在地上,地氈已然被割開,錦宮城同時從破口疾竄了出去。

  祖松反而遠遠的退出丈外,在一盞長明燈旁蹲下來,把玩著那柄鏟子。

  那柄鐘子可以看得出是一柄鏟子,但形狀之怪絕不是任何文字所能夠形容,從那最後的
一動已可以看得出其鋒利之處,亦可以看得出比任何一柄鏟子都實用。

  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諾,一個人在地底縱橫了那麼多年,總有些發現才是。

                  口口口

  小樓中陳設精雅,華麗得來一些也不覺俗氣,一燈高懸,也正是恰到好處。

  珠簾燈光中珠淚般一顆顆彷彿要滴到地上,晶瑩之極,空氣申迷漫著一股淡淡的幽香。

  錦宮城廳子裡一轉,身形一欺,分開珠簾,步上樓上寢室。他的動作迅速而小心,一些
聲響也沒有弄出來,卻怎也想不到由樓下到樓上,一共有十二條銅線繫在必經之處,又異常
隱秘的地方。

  其中的兩條就繫在珠簾上,珠簾一掀動,銅線亦被牽動。

  銅線的一端繫著兩組金鈴,一組在亭子上,一組卻是在花木叢中。

  錦宮城聽不到金鈴聲,卻聽到那些吶喊聲,他畢竟並不是一個聾子,不由得一呆,也就
在這個時候,兩面牆壁突然倒下來。

  那之上掛著字畫,刷得粉白,但誰也想不到,那是兩面厚逾一尺的鐵壁,用繩子鐵索固
定在牆壁之上。

  繩索被斬斷,這兩面鐵壁立時倒下,擋著鐵壁的桌椅等物盡被壓碎,兩面鐵壁合遮,在
一起蓋了整塊地面,地道的出口當然亦被壓在鐵壁之下。

  錦宮城如何阻擋得住,呆在樓梯間。

  那剎間,他的思想一片空白,然後突然亂起來,前所未有的混亂。

  周圍的窗紙與之同時一一被映得發白,錦宮城不必看也知道整座小樓都已在包圍之中。

  吶喊聲四起,錦宮城目光反而一清,四顧一眼,突然笑起來。

  一面窗戶笑聲中碎裂,閃電也似的一道劍光直飛錦宮城。

  錦宮城笑聲一頓,一聲『沈勝衣!』手一翻,匹練也似的一直刀光迎向劍光。

  刀劍相交,百數十下金鐵聲驟起,劍快刀亦快,錦宮城一口氣將沈勝衣那二十劍接下,
兩人的身形同時一退。

  錦宮城輕笑一聲,接道:「好一個沈勝衣,卻不知道怎能夠肯定寡人在這個時候,用的
之種方法進來這座小樓?」

  沈勝衣道:「這個問題本該由這座宅院的主人答覆。」

  『由你也一樣。』

  沈勝衣淡淡的道:「你收買了這裡的三個下人。」

  『寡人並沒有虧待他們。』

  『可惜所有行動有異的人都已被監視起來,是誰將我們要通搜全城的消息走漏出去,是
誰以步當尺,量度這座小樓的距離都已落人我們眼中。』

  『你們並沒有派人追蹤。』

  『這因為知道你們必有防範,不想引起你們的注意,改變計劃。』

  『你們知道寡人的計劃?』

  『除了挖地道之外,我們實在想不出那樣量度距離有何作用。』

  『這可是早上的事。』

  『若非早已挖好了一個地道,閣下怎會在這個時候才動挖地道的主意?而閣下的性子豈
非一向都急躁得很?』

  『所以你們就算準了寡人今夜必會到來?』

  沈勝衣頷首,錦宮城長嘆一聲:「這急躁可以說是寡人的致命傷,也是寡人唯一的弱點
。」

  『以閣下如此胸懷大志的人,竟然想到用這種下三濫的手段,可見閣下已到了窮途末路
。』

  錦宮城冷笑:「那你還敢擋在寡人面前。」

  『那大概是因為深信以閣下的尊貴,縱然到末路窮途,也不會變成一條狗。』

  錦宮城大笑:「寡人事實絕不會咬你一口!」手一掠,刀『嗡』然作響。

  沈勝衣目光一落:「這就是傳說中的魔刀?」

  『不是──』錦宮城刀一回。『這只是一柄殺人的利刀。』語聲一落,刀急送,削向沈
勝衣咽喉之處。

  沈勝衣劍一劃封開,錦宮城劍勢再展,長江大河般滾滾湧捲上前。

  沈勝衣劍再一劃,江河盡斷,接一劃,反迫錦宮城。

  破空聲暴響,一下下驚心動魄,錦宮城面色雖然未變,雙眉已疾揚起來,那緊密凌厲的
刀勢,竟然被沈勝衣一劍割斷,實在大出他意料之外,他本來就沒有看經沈勝衣,現在不由
又重新估計。

  他的刀由快而慢,接下了沈勝衣那一劍。

  刀劍的鋒尖相撞在一起,珠走玉盤也似,接連發出了百三十六下『叮叮』聲響,每一下
都是那麼短促,驟聽起來彷彿只得一聲!

  這一刀一劍似慢實快,所有的變化都留到相觸的那剎那才爆發。

  錦宮城脫口一聲:「好劍!」刀一回,揮出,刀光暴盛眩人眼目。

  『刀更好!』沈勝衣應聲劍嗡然龍吟,劍氣暴長,迎向來刀!

  這一次,刀劍相交,發出霹靂也似一聲巨震,兩人的衣衫獵然飛揚,承塵上那盞長明燈
一閃而滅周圍一睹,突然又亮起來。

  錦宮城連削七刀,沈勝衣七劍硬擋,一蓬蓬火星迸射,逐開了黑暗。

  刀劍每相撞一次,兩人便橫移一步,到第七次相撞,已到了珠簾前。

  那道珠簾一蓬光雨般散開,兩人再橫移,擋著他們的六道珠簾無一例外,旋即轉身,劍
勢在轉身那剎那非獨不斷,反而更強勁!

  錦宮城看出是很想搶在沈勝衣之前,刀勢變幻,卻給沈勝衣完全封死。

  沈勝衣並沒有將錦宮城封在門內,三步搶出,人劍退向院子。

  錦宮城緊接衝出。

  院子中已燃點起無數燈籠火把,一眾侍衛花木叢中已準備箭弩,向著錦宮城,更多的侍
衛陸績湧進來!

  錦宮城目光一掃,落在亭中那四個白冰面上,一怔,笑了起來:「好一個白玉樓!」

  沈勝衣道:「你已經敗在他手下一次,可是你仍然低估了他的能力。」

  錦宮城搖頭:「寡人並沒有低估任何人,這一次再敗,只能說是天意!」

  白冰那迸脫口道:「稱孤道寡,你還說沒有低估任何人?」

  錦宮城目光一亮道:「你才是真的白冰?」

  白冰沒有作聲,錦宮城一聲嘆息:「據說白玉樓有女冰雪聰明,人間絕色,但現在,不
見得有何過人之處。」

  白冰聞言,一點也不動氣,道:「這足見我爹爹的易容術高明,可惜我雖然化身為四,
現在已沒有用處。」

  錦宮城仰天長嘆:「看來寡人還是低估了白玉樓,竟沒有考慮到有此一著。」

  白冰道:「所以我們即使不知道你挖地道進來,你一樣難免一敗。」

  錦宮城不能不點頭:「無雙譜省時省力,不愧是無雙譜。」一頓又一嘆:「天若助寡人
,何以不讓寡人得此無雙譜?」

  白冰道:「你既然知道連天也不助,為什麼還要弄出這許多事情來?」

  『當然是因為現在才知道。』

  白冰一皺鼻子,沒有作聲,錦宮城一笑又道:「無雙譜雖然是神奇,畢竟還有破綻可尋
,若論易容術,寡人認第二,大概沒有人敢認第一的了。」

  白冰又一皺鼻子,沈勝衣淡然一笑,道:「可惜閣下不用在正途之上。」

  錦宮城一捋鬚,道:「易容本來就是旁門左道,倒要請教,如何用在正途?」

  沈勝衣道:「以閣下的易容術,化醜為妍,舉手之勞,若是以此為業,定必客似雲來,
不消多久便成巨富。」

  錦宮城大笑起來:「人說沈勝衣是人間奇男子,想不到對容貌也如此看重。」

  沈勝衣道:「幸好我沒有說過也要光顧。」。

  錦宮城說道:「這未嘗不是一個好主意,可惜寡人現在就是有此念,亦已來不及。」

  『這實在可惜得很。』

  『更可惜的是,寡人一生感興趣的只有一件事。』錦宮城仰首向天。

  『沒有比這更可惜的了。』沈勝衣上下打量了錦宮城一遍:「閣下是必亦因此而頭白,
我現在若是勸閣下打消此念,不是瘋子,便是呆子。」

  『你是一個聰明人。』錦宮城又笑起來:「比白玉樓更聰明。」

  『你前後兩次都是敗在白玉樓的手下,我也只是依計劃行事。』

  『白玉樓若真的是一個聰明人,應該知道有你在這裡便已經足夠,用不著那許多人。』

  白冰插口道:「你到底承認不是沈大哥的對手。」

  錦宮城笑道:「寡人的意思只是,那些廢物,不來也罷。」

  所有侍衛皆勃然大怒,沈勝衣目光一轉,道:「這是激將法,雖然舊了一點,多少仍有
些作用,大家若是中計一擁上前,不難予這位老人家可乘之機。」

  淡淡的幾句,便已打消了眾人心頭的怒意,沈勝衣接道:「但若不給大家狠狠射他一箭
,卻也未免太對大家不起。」

  眾侍衛轟然笑應,沈勝衣劍接一揮,一排弩箭立時向錦宮城飛射過去。

  錦宮城打了一個『哈哈』,半身一轉,閃入一條柱子後,『篤篤』一陣亂響,柱子上遍
插箭弩!

  有這條柱子一檔,錦宮城彎刀從容將其餘的箭弩撥下,再一轉,又回到原位。

  『最負盛名的劍客,寡人總算領教了。』錦宮城語氣充滿了譏諷的意味。

  沈勝衣若無其事,道:「對付閣下這種不擇手段的人,原就該不擇手段。」

  錦宮城大笑,皮笑肉不笑。

  沈勝衣捏劍訣,道:「地道口已被鐵板所封,閣下何必再多作廢話?」

  錦宮城彎刀向天,道:「寡人以為這一戰本該在高山之顛,大海之前,莽原之上,漠海
之中,即使不能,也應該我一個像樣的地方。」

  白冰道:「這地方不好?」

  『不是不好,只是太狹,難以盡展我們所學。』

  白冰看看沈勝衣,沈勝衣卻一些表示也沒有。

  錦宮城目光再落在沈勝衣面上,說道:「但閣下既然那麼說話,寡人亦無可奈何。」

  沈勝衣劍接指天,一聲:「請──」錦宮城一笑,一道刀光平胸劃出,悠然直劃向沈勝
衣面門。

  這刀來勢雖慢,沈勝衣一些也不敢大意,他面色凝重,劍勢也一樣,平胸迎前去。

  刀劍尚未相觸已開始變化。

  一開始變化,這一刀一劍便消失,變成了兩團耀目的光芒。

  相距數丈,沈勝衣錦宮城移動得都並不快,有如柳絮隨風,刀劍的劃出與身形配合同樣
是那麼柔和,一直到變化開始。

  刀劍一消失,兩人握劍的手臂亦消失,那身子一轉,隨即亦消失在光芒中。

  那兩國光芒與之同時變得更大,相撞在一起,發出一陣尖銳已極,令人魄動心驚的金屬
撞擊聲,一蓬火星亦同時迸射。

  天地間那剎那彷彿一暗,那些侍衛齊皆動容,白冰瞪大了一雙眼睛,一雙小手不由亦緊
握,只差一點沒有叫出來。

  光芒亦在那剎那之後盡散,錦宮城倒退丈外,挨在一條柱子上,面如金紙,一縷鮮血慢
慢從嘴角淌下來。

  沈勝衣面色亦有如白紙般,倒退了一丈,嘴角亦有鮮血淌下。

  錦宮城深深的吸了一口氣,面色才稍為回復正常,刀橫胸,道:「十七年以來,你是第
一個接下寡人這一刀的人。」

  沈勝衣居然還笑得出:「這一刀的變化絕不在珠光寶氣閣的總管孫壽之下。」

  錦宮城冷笑:「這孫壽算得了什麼東西?」

  沈勝衣道:「他的無情刀最後一個變化只有兩個破綻,你這一刀卻有三個。」

  錦宮城悶哼一聲。

  沈勝衣接道:「可惜我雖然瞧出了三個破綻,卻已沒有餘力攻進去。」

  錦宮城道:「再次交手?」

  沈勝衣道:「我必會留力攻那三處破綻,除非閣下刀上還有變化。」

  錦宮城沒有作聲,只是將刀舉起來。

  沈勝衣雙手捧劍,真氣連連,蒼白的面色逐漸恢復紅潤。

  錦宮城的面色亦恢復正常,左掌一抬,亦托在刀脊之上。

  火光照耀下,刀劍又射出奪目的光華,兩人同時發出了一聲輕嘯。

  也就在這時候,那邊泥土彷彿有一桶火藥在爆炸,突然外翻,露出了一個洞,一個人接
從洞中煙花火炮中似射出!

  眾人齊皆一驚,就是錦宮城也不例外,他實在不明白,祖松在這個時候另開一個出口竄
出來,到底打什麼主意。

  難道地道的進口也已被白玉樓發現,正率人從地道殺過來,祖松不得不在這裡開一個出
口逃命。

  錦宮城心念一轉再轉,就是沒有想到祖松目的竟然是為了救他。

  以祖松的聰明,又怎會不想到錦宮城已陷身重重包圍之內?又怎會不乘機而逃命?

  錦宮城絕不相信祖松是那種會為自己效死的人。

  在他的心目中,只有枇杷會那樣做,但事實卻又令他不能不相信。

  祖松人在半空半身一折,並不是奪路逃走,那柄奇怪的錢子當頭往沈勝衣擊下,與之同
時,一聲暴喝:「還不快走?」

  錦宮城一怔,身形驟起,向那個地洞掠去,沈勝衣讓開當頭一鏟,急截錦宮城,那知道
祖松身形陀螺般一轉,又擋在他面前。

  六個侍衛那邊急上,他們就在附近,雖然沒有錦宮城那麼的輕功,到底接近,還是搶在
錦宮城之前,錦宮城意料之中,人到刀到,變刀一送,兩顆人頭飛上了半天,旋身再一刀,
又將另一個侍衛斬殺刀下。

  其他三個侍衛並沒有因此退縮,揮刀急斬,錦宮城沒有理會他們,刀光下閃過,身形一
沉,直往洞口落下!

  一個侍衛翻身一刀急刺,錦宮城那柄彎刀卻橫在頭上,正好擋住了那一刀,刀與人旋即
消失。

  更多的侍衛湧前,『噗』的一下異響,一股濃煙突然在洞裡湧上來。

  各人只恐有毒,急忙退下。

  沈勝衣這時候已然從鏟下脫出,但他沒有追去,祖松即時怪笑道:「進口就在閣下旁邊
,但我看閣下沒有這個膽量追下去。」

  沈勝衣不能不承認,錦宮城的武功與他差不多,地道的進口又不大,身手難以旋展得開
,再加上濃煙中看不清楚,他若是躍下去,無疑送死。

  他目光一轉,盯著祖松,道:「地道是你挖的?」

  『整條都是。』祖松手揮鏟子,洋洋自得。

  沈勝衣道:「錦宮城的判斷若是有你的一半準確,相信不會落到這個地步。」

  祖松道:「他的計劃其實也很精密,只是耐性仍然差了一點。」

  沈勝衣上下打量了祖松一遍:「閣下姓祖?」

  祖松一怔,大笑:「你也知道有我這個人?」

  沈勝衣道:「閣下此前挖過好幾條驚人的地道,雖然都功敗垂成,已足以被收入名人譜
之內。」

  祖松一收笑臉,嘆息道:「我一向最討厭出名,想不到還是要變成名人。」一頓,又反
手一拍後腦,隨即咒詛了一聲:「該死──」沈勝衣搖頭:「挖地道這方面,相信已沒有多
少人能夠比得上閣下,但閣下運氣之差,卻也是甚少人比得上。」

  祖松一再嘆息:「這之前我所以失敗,是因為不明白目的地的詳情,地道是挖到金庫底
下的,卻挖到了糞坑,差點沒給淹死,這一次,挖對了,卻遇上一個運氣糟透了的主子。」

  沈勝衣道:「據悉忠於錦宮城的只有一個枇杷,閣下看來也不像是一個那麼忠心的人。
」

  祖松笑笑說道:「那是我突然瘋了,非獨不趕快逃命,而且還跳出來,捨己救人。」

  沈勝衣嘟喃道:「的確只有瘋子才會做這種事。」

  祖松道:「幸好我還未完全變成瘋子,還知道只要將你擊倒,就可以跳進地洞逃命!」

  語聲甫落,他那柄怪鏟子猛撞向沈勝衣的面門,沈勝衣揮劍來擋,鏟子已三變,每一變
,攻擊的位置都不同,虛虛實實,實在不易捉摸。

  沈勝衣的劍跟著三變,突然一沉,嗆一聲,擋住了插向下盤的鏟子!

  祖松鏟子吞吐,接連三十六鏟,都是攻向沈勝衣的下盤,沈勝衣接了二十七鏟,倒退了
九步。

  祖松的身材有異常的人,身形的變化也是,那柄鏟子也正好配合他的身形變化,每個變
化都令沈勝衣頗覺意外,九步退下,已到了一個假山的前面,祖松再攻一招,身形一翻,竟
掠上了那座假山!

  那座假山隨即在鏟下四分五裂,一塊塊石頭四方八面當頭向沈勝衣砸下去!

  沈勝衣身形飛舞在亂石之間。

  石與石不住相撞,砂塵滾滾,祖松同時凌空穿落,飛滾向那邊洞口!

  只要滾進洞口,沈勝衣劍術再好,也不能將他怎樣的了,而洞口雖然濃煙翻滾,但是因
為風勢影響,向著他的這一邊仍能夠看得清楚。

  他的身形怪異而迅速,眼看只有半丈便能夠滾躍進洞內,左右幾個侍衛已一衝前阻截!

  祖松絕不將他們放在眼內,他們也還未衝到,沈勝衣已出現在祖松的面前,一劍截住祖
松的去路,祖松一呆,然後就好像瘋子,口裡胡言亂語,一柄鏟子胡亂向沈勝衣當頭擊下。

  沈勝衣沒有硬接,祖松卻始終不能再移前半步,被沈勝衣的劍勢截住!

  祖松連衝十多次都衝不過去,反撲沈勝衣,這一次沈勝衣不退,只是繞著祖松遊走!

  祖松滾動起來卻比沈勝衣快得多,一滾再滾又往洞口滾去,沈勝衣一劍飛擊,有如一道
閃電,急劃過長空一祖松自信一定可以搶在沈勝衣一劍刺到之前滾進洞口,所以只是滾退。

  他雙腳終於踏空,一個身子直往下沉,那柄鏟子同時護住了面門。

  他算準了沈勝衣的劍只能夠刺向面門,卻怎也想不到沈勝衣那一劍一接近洞口,竟刺進
泥土內然後穿過泥土,刺進了他的心胸!

  祖松只覺得心胸一痛,登時塵土飛揚,整個身子飛出了洞口,曳著一聲慘叫飛出了丈外
。

  沈勝衣劍一插一挑,時間拿捏得恰到好處,半身一轉,正好看見祖松凌空掉下來。

  鏟子插入了地面,祖松雙手仍緊握著那柄鏟子,喃喃道:「算錯了半寸!」

  這也是他最後的一句話,語聲一落,他雙手拔起鏟子一翻一揮,一顆腦袋便飛滾出去!

  沈勝衣那一劍並不致命,致命的是這一鏟,這一鏟絲毫不差,完全成功。

  白冰掠出了小亭子,乃待叫那些侍衛將祖松抓起來,看見這樣子,不由一呆,隨即偏開
臉,沈勝衣亦將臉偏開,嘆了一口氣。

  一個侍衛也就在這時候奔進來,告訴沈勝衣。『地方已經我到了,是石獅子胡同……白
冰脫口道:「那我爹……」

  『白小姐,大人已動身。』

  『備馬!』白冰隨即拉住了沈勝衣。『沈大哥,我們也去!』

  沈勝衣一頷首,轉對身旁的侍衛統領道:「勞煩方兄先用石塊將洞口堵塞。」

  『公子放心!』姓方的侍衛統領隨即吩咐下屬行動。

  沈勝衣白冰出到前院,馬已經準備好,十二個侍衛隨行,一齊策馬出了白府。

                  口口口

  錦宮城一入地道,第一件事就是扔出一枚彈丸,施放濃煙,那剎那,他完全沒有想到祖
松可能因為濃煙影響,不能夠順利我到洞口所在,甚至沒有意思讓跟著跳下來的人生存,那
柄彎刀已隨時準備削出去,一個人到了生死存亡的時候,即使自私一些,也是值得原諒。

  然後他倒退了出去,退出了數丈,發覺仍無人跳下來,才轉身急急往前掠!

  每經一燈,他必然揮掌將燈減去,那條地道隨著他的移動迅速被黑暗吞噬。

  一面掠前他一面傾耳細聽,除了自己的衣袂聲,比這之前一次更尖銳。

  已經失敗了兩次,不會再有第三次了,錦宮城嘆息在心裡。

  歲月無情,他已實在太老,即使他仍能再活十年,二十年,也未必再有這份雄心壯志。

  兩次的失敗,對他這種人來說,已實在太多。

                  口口口

  夜風吹急,白玉樓逆風策馬飛奔,衣袂隨風獵然飛揚。

  在他的身後,緊跟著張千戶與及無數鐵騎,每奔過一個街口,立即有另一隊馬步兵加入
。

  火把照耀得長街光如白晝,馬蹄雷鳴,震撼長空。

  長街左右的人家無不被驚動,窗戶紛紛打開,露出來的臉,無一不是充滿了驚訝。

  另三條長街上,與之同時,亦有鐵騎在飛奔,配合白玉樓,東南西北,四面八方遙遙向
石獅子胡同包圍過去。

  大內密探亦早已監視著石獅子胡同。

  整條石獅子胡同只有七戶人家,其中大戶門當戶對,夾著一條胡同,盡頭是一個大莊院
。

  根據大內密探調查所得,大莊院的主人原姓路,但已經在三年前遷出,其餘大戶人家亦
是在同一時候賣出。

  買主亦是同一個人,乃是寶芳齋的老闆所以買下這七戶莊院人家,據說原是要將之拆建
,作為擴充寶芳齋之用。

  寶芳齋也就在附近,是一間專賣脂胭水粉香料的店子,素負盛名,工場與店子是分開不
同的兩個地方,為方便起見,不錯有合在一起的需要,只是所出的價錢,仍未免高了一些,
而三年後的今日,寶芳齋並沒有遷到這兒來,這七戶莊院人家亦沒有拆卸,反而遷進了另七
家人。

  這七家人甚少與附近的人家往來,出入總是幾個老家人,對人倒是客氣得很。

  小樓向這邊數里,也就只有這七戶人家值得懷疑,在大內密探會同錦衣衛閃電般衝入寶
芳齋,將寶芳齋上下二十三人完全抓起來,經過一番詳細的審問之後,更完全肯定!

  寶芳齋的老闆事實是錦宮城的人,知道大勢已去,只有將秘密說出來。

  至於大戶人家以及那幢莊院之內,到底藏有多少人,這個老闆卻不能肯定。

  應該採取什麼行動,除了白玉樓,當然也沒有人敢作主,只是一面將之監視,一面著人
報告。

  所有的去路都已被他們封鎖,他們也沒有等上多久白玉樓便已兵分四路殺至。

  二十馬步兵在白玉樓指揮下,迅速將石獅子胡同包圍起來。

  刀出鞘,箭上弦,火把將周圍照耀得光如白晝。奇怪的是整條石獅子胡同竟然一些反應
也沒有,白玉樓這反而更確定。

  即若是普通人家,絕沒有理由不走出來一看究竟。

                第二二章  後患

  馬步兵佈置好的時候,沈勝衣、白冰也到了,下了馬,雙雙奔到白玉樓身旁。

  看見只有張千戶一個人,沈勝衣一陣心悸,張千戶沒有等他問到,就說道:「他們都去
了。」

  沈勝衣輕嘆。『是誰下的手?』

  『枇杷,還有司馬仙仙。』

  沈勝衣搖頭:「那個小老人比任何一個都狠辣……」

  『獨鶴也很小心的了,但可能因為那個矮小子無論怎樣看也總讓人看不起,所以獨鶴結
果還是為他暗算。』張千戶苦笑:「但他也沒有吃虧,抓住了枇杷一起上路。」

  沈勝衣嘆了一口氣。白玉樓即時問道:「冰兒怎麼不留在家裡?」

  白冰躲在沈勝衣背後:「我那間房子已給弄壞了,只好跑出來!」

  白玉樓搖搖頭道:「你這個丫頭就是這麼多鬼心思,記著,在這裡不得到處亂跑。」

  白冰伸伸舌頭:「爹好兇哦!」

  白玉樓沒有再說什麼,一揮手:「準備擂木!」

  命令迅速傳開,百數十個兵士打著四條擂木上前,蓄勢待發。

  白玉樓接道:「再傳我命令,十數之後,石獅子胡同的人若不出降,我們便採取行動!
」

  十數片刻過,石獅子胡同之內一些反應也沒有,白玉樓臉一沉,一聲大喝道:「上扛著
擂木的兵士立即奔出,四條擂木幾乎同時兩分撞在胡同口左右兩幢屋子的牆壁上。轟然巨響
,磚石紛飛,那兩面牆壁一齊倒塌,門旋即大開,十多值漢子手執兵器呼叫著衝出來。我著
擂木的兵士一撞即退,弩箭刀排長槍一排排湧上,只等白玉樓一聲下令。白玉樓第一句卻道
:「放下兵器!」

  喝聲有如霹靂,那些漢子卻置若罔聞,揮動兵器,衝殺上前。

  『箭──』白玉樓斷喝。

  一排弩箭飛煌般射向那些漢子,第二第三排相繼射出。

  那些漢子絕無疑問都有一身很不錯的武功,在強弓硬弩之下完全旋展不開,非獨沒有一
個能夠衝過來,而且都在箭雨中倒下。

  慘叫聲此起彼落,第三排弩箭射過之後,天地間突然陷入一片靜寂。

  燈光下,倒下的那些漢子就像是一頭頭刺蝟,鮮血奔流染紅了老大一片地面。

  石獅子胡同所有門戶這時都已打開,百數十個手執兵器的漢子已衝出巷子,見這種情形
皆怔住。

  他們的年紀看來都頗大,也不知是否當年錦宮城的舊屬。

  寂靜的只是維持了一會,那些漢子突然倒退了回去,再出現的時候,手中已多了林板竹
籮等物,迅速在巷子裡佈下了幾重障礙。

  白玉樓的話隨即又傳開來:「降者免死!」

  沒有人理會,白玉樓等了十數,知道這些人都已準備為錦宮城效命,不再等下去,下令
馬步兵全力攻擊。

  馬步兵立時四面八方推進,箭弩如飛煌,那些扛著擂木的兵士在弩箭刀排長槍大矛掩護
下,推著擂木往牆壁撞去,硬硬在巷子兩旁另外闢出兩條路。

  那些漢子本待要據險而守,看見擂木這樣撞擊過來,待要去截擊,卻給箭弩迫得抬不起
頭來,左右牆壁也就在箭雨中一面面倒下,部份側向巷中,那些漢子不戰而亂,刀排手,長
槍手相繼襲至,有如怒濤般不住的衝擊。

  他們絕無疑問都經過嚴格訓練,人數雖然多,但極之整齊,儘管腳下如何不平,對他們
並無多大影響,刀盾與槍矛也配台得恰到好處。

  那些漢子一開始便給對方的氣勢壓倒,再加上擂木箭弩一輪撞擊,本來就不成陣勢的陣
勢盡散,他們還待利用環境,將那些兵士切開來,豈料那些兵士合作緊密,排山倒海般衝來
,反將他們一一衝散,然後一一包圍起來,個別擊破。

  兵士的人數十倍於他們,配合得又恰當,這開始就已是敗局,一陣衝擊之後已經成一面
倒之勢。

  那些兵士緊追不捨,呼喝聲有如雷霆,受傷的退下,立即就有第二個補上,不到半盞茶
時候,已將對方追到胡同盡頭。

  莊院的正門已盡開,那些漢子退入,立即又關上,但隨被撞開。

  四條擂木一齊撞擊在門牆上,門牆轟然擊中盡倒,幾個漢子被壓在牆下,死的死,傷的
傷。

  其餘的已想到必然有此一著,門一關上便遠遠退開,一字兒排開。

  擂木一撞倒牆壁,那些兵士立即左右衝上,有條不紊,在極短的時間內將陣勢擺開,弓
箭手交錯欺前,箭弩還未動,那些漢子已忙找地方掩護。

  白玉樓看在眼內,搖頭道:「都是烏合之眾,退得那麼遠,不是全都要做箭靶子?」

  旁邊白冰忙道:「爹,還是叫他們降了吧!」

  白玉樓道:「且再一試。」

  說話間,七八個老蒼頭已然從堂內衝出來,其中一面揮動兵器一面叫囂道:「給他們抓
回去,定要砍頭,拚了!」

  語聲一落,手中纓槍突然飛出,一飛數丈,插入了一個兵士的胸膛。

  那個兵士慘叫一聲,當場喪命。

  幾支纓槍跟著飛來,那幾個蒼頭隨即衝前,那些漢子很自然的一聲吶喊,跟著衝殺前去
。

  飛來的幾支纓槍被擋開了四支,一支落空,另兩支又將兩個兵士刺殺槍下。

  白玉樓大怒,劍一揮:「箭──」箭弩怒射,這一次相距近得多,四排弩箭射過,那些
漢子已然衝近。

  他們已經半數倒在箭下,剩下的一半聚在一起,奮勇向前,顯然要殺出一條血路。

  弓箭手迅速退下,那些刀牌手,槍手卻靜立不動,盾牌一塊緊並著一塊,有如一道銅牆
鐵壁擋在前面,一支支長槍從盾牌邊伸出。

  那些漢子聲勢洶洶衝來,看見對方仍然不動,槍林鐵壁寒光閃耀,不由一呆。

  這一呆之後他們才又喊殺連天,衝殺前去,但氣勢已沒有方才的凌厲。

  兵器紛落,都落在鐵盾上,那些兵士這才一聲吶喊,往前衝擊。

  這一下衝擊有如一道鐵壁疾壓前去,那些漢子剎那給衝散。

  兵士的兩翼旋即包圍過來,鐵壁當中一分,白玉樓沈勝衣張千戶同時當中衝過去,白冰
走在白玉樓與沈勝衣之間,興奮得臉蛋也紅了。

  那些漢子如何擋得住這三個高手,硬硬被衝開兩邊,也立即被包圍起來。

  更多的兵士圍上去,百數十個侍衛緊跟著白玉樓他們直撲大堂。

  上了石階,沈勝衣搶在最前,兩個老蒼頭衝出來,連沈勝衣一劍也接不下,便給沈勝衣
劈胸抓起來,扔到一旁,左右自有侍衛將之拿下!

  大堂寬敞非常,左右兩面浮雕,對門一道珠簾,一盞琉璃燈由承塵垂下來,燈光繽紛。

  珠簾在這種燈光下更顯得華麗,一動之下,異采流轉,令人為之目眩。

  沈勝衣劍一展,珠簾化成雨散落,一道中門出現在他們眼前。

  那道中門建築在堂內,卻沒有給人在堂內的感覺,分為兩層,黃瓦飛簷,門兩旁竟然是
青磚砌成的牆。

  白玉樓目光及處,一怔,白冰與及那些侍衛亦無一例外!

  沈勝衣全都看在眼內,詫異道:「怎樣了?」

  白冰道:「這跟午朝門一樣。」

  午朝門也就是午門,乃是皇城正門,文武大臣,無論是朝上或奉召進宮見駕,皆須在午
門外下轎下馬,否則便是犯大不敬之罪,依法斬首,也是皇帝閱兵受俘的地方,遇有國家的
大慶大殿,皇帝必會駕臨午門上,接受軍民的朝拜,三呼萬歲,以示貴為天子,統御臣民的
權威。

  沈勝衣波有到過午門,所以並無印象,但也知道午門是什麼地方,聽說不由地搖搖頭。

  過了午門,是一個院子,東西兩旁,都是紅油漆的瓦房。

  沈勝衣目光一轉,道:「這莫要又是跟什麼地方一樣!」

  白冰道:「朝房哦。」

  『朝房?』沈勝衣接問道:「什麼地方?」

  白玉樓道:「皇上未登殿之前,大臣休息恭候的地方。」

  他們又繼續往前行。

  走過了朝房,便是莊院的內堂,那表面跟一般的並無分別,但簷下卻另有二種黃色的琉
璃瓦面,下托構樑橫木和三層,堂前兩道石階,中來一幅大理石,上列雙龍,張牙舞爪。

  白玉樓步上石階,一面搖頭一面說道:「這就是皇極般的正門,皇極殿也就是一般人所
謂的金鑾殿,是聖上坐朝,召見王公大臣,指示機宜,會商國事,聽取百官奏章,頒發聖旨
的地方。」一頓又道:「所謂陛下,就是指這列有兩條龍的石階之下而言。」

  話說完,他們已走殿內。

  那事實亦佈置得像宮殿一樣,中央一座龍墩,前有陛三道,左右有陛兩道,後有陛一道
,每道七級,黃緞作勢,左右均設勾欄。

  墩上七排雕龍屏風之前一張龍椅,皇帝也就坐在這張龍椅上。

  這個皇帝沈勝衣、白玉樓都認識,也正是錦宮城,他已經換過一身全新的龍袍,被散的
白髮亦束起來,還戴上了一頂金冠。

  沈勝衣沒有見過皇帝,不知道是否這個樣子,白玉樓父女以及那些侍衛那剎那卻有一種
錯覺,以為是真的皇帝到來,齊皆怔住,有些只差一點兒沒有跪下去。

  錦宮城端坐在那兒,冷冷的看著這些人走進來,一動也不動,有如泥塑木雕。

  沈勝衣看看錦宮城,看看白玉樓他們,脫口道:「皇帝就是這般模樣?」

  白玉樓道:「除了相貌,其他並無多大分別。」

  沈勝衣笑笑:「看來他實在花了不少心血,只是運氣不大好。」

  白玉樓點頭,錦宮城陰沉的聲音即時傳下來:「白玉樓──」『錦宮城──』『大膽!
』錦宮城斷喝一聲。『見到寡人也不跪下請安,還要直呼寡人姓名,難道就不怕寡人砍你的
腦袋,誅你的九族嗎?』

  白玉樓不怒反笑,道:「你還要說什麼得趕快說了,白某人雖然不在乎,其他的人恐怕
沒有這個耐性。」

  『大膽白玉樓,你眼中……』

  白玉樓截道:「白某人眼中只有一個狂人。」

  『狂人?』錦宮城一雙眼瞪大。

  『可惜就是狂人,並非瘋子,否則──』白玉樓冷笑。『你盡可以留在這裡,繼續做你
的皇帝,以終天年。』

  錦宮城沉下臉,沉著聲:「天下間試問有誰有寡人這份豪氣、這個大志?」

  『所以白某人不能不承認你是個狂人,也只有狂人才看不出方今太平盛世,每個人都活
得很好,不希望再有任何的改變。』

  『那等匹夫庸婦知道什麼?』

  『他們知道什麼是他們需要的已經足夠。』白玉樓一聲微喟:「經過那一次的失敗,白
某人原以為你已經明白失敗在什麼地方,不會再存非份之想。」

  錦宮城冷冷道:「寡人每決定做一件事,都絕不會半途而廢。」

  白玉樓說道:「可惜這一次你又失敗了。」

  錦宮城仰首道:「天意如此,夫復何言。」

  白玉樓接道:「這附近已經被重重包圍,你是絕不會有上一次那麼幸運了。」

  錦宮城大笑道:「寡人要走,豈是他們所能夠阻擋得住?」

  白冰插口道:「在我們那兒,若非祖松捨死相救,你以為你真的跑得掉?」

  錦宮城笑聲一頓:「那倒是不錯,可是女娃子你也莫要忘記,當時寡人給你那位沈大哥
截下,而方才若寡人要走,你們還未趕到來。」

  白冰冷笑道:「而且你還可以利用你的那些手下先行開路,或者引開我們的注意。」

  『養兵千日,用在一朝,無論寡人要他們怎樣做,也絕不是過份。』錦宮城又笑了起來
。

  白冰道:「我就是不相信,像你這種人,也會有人真正為你效死。」

  沈勝衣笑截道:「冰兒,這句話說錯了。」

  白冰一怔,道:「那個祖松……」

  沈勝衣接道:「還有枇杷,但可以肯定就是他地想不到祖松竟然會為他拚命,所以一躍
下地道,他第一件事就是以煙霧將地道進口封閉。」

  錦宮城頷首道:「寡人的確想不到,否則寡人怎也讓他看清楚地道的進口,在這個時候
,能夠有一個忠心自己的人跟著總是一件好事。」

  沈勝衣說道:「閣下躍下地道立即施放煙霧,亦未嘗不可以說是一種人性的表現。」

  錦宮城怒喝道:「你是說寡人貪生畏死?」

  沈勝衣道:「一個人到了最後關頭,就算以自己的生命為重亦不足為怪。」一頓轉對白
玉樓道:「所以祖松可以說是一個狂人,至於這位錦宮城,雖然有時很狂,還不能稱得上是
狂人。」

  白玉樓笑問:「那你說,他到底是怎樣的一個人?」

  沈勝衣道:「一個普通人而已,只不過希望比普通人大了一些。」

  白玉樓道:「夢想太大,能力不足,是一件很可悲的事。」

  『寡人不是一個狂人。』錦宮城冷冷道:「也並非貪生畏死,否則寡人絕不會在這裡等
。」

  白玉樓道:「你等在這裡只因為你發覺已經完全絕望。」

  沈勝衣接道:「還有最重要的一點,就是你實在已經太老,已不可能再有足夠的時間,
作第三次的嘗試了。」

  錦宮城聽到這句話,整個人終於露出了頹態。

  這句話就像是一柄利劍,直刺進他的心深處,他乾笑了兩聲,道:「年青人,你難道不
覺得對一個老人說這種話,實在太殘忍。」

  沈勝衣緊盯著錦宮城,道:「對於一個自承是老人的人來說這種話,無疑是殘忍了一些
,可惜在說這種話之前,閣下仍沒有這個表示。」

  錦宮城喃喃自語道:「寡人空有雄心壯志,怎奈歲月無情。」

  白玉樓道:「對你這種人來說,一次的失敗其實已太多,你沒有為失敗而倒下,二十年
後,捲土重來,雖然敵對,對於你這份毅力恆心,白某人亦心深佩服。」

  錦宮城微喟,道:「寡人對你也非常欣賞,二十年後的今日,你非獨沒有衰退,反而此
前更加精明,再敗在你手下,寡人無話可說。」

  白玉樓忽然一笑道:「這一次其實失敗在什麼地方,相信你仍然不明白。」

  『你說在什麼地方?』

  白玉樓道:「你完全忘記了爭的是天下,並不是個人的榮辱。」

  『寡人又怎會忘記?』

  『那你的對象,應該就是當今皇帝,不是任何人。』

  錦宮城一呆,嘟喃道:「寡人卻是一心要先將你擊倒。」

  『所以你才會製造另一個艾飛雨,準備讓他混進我府中作內應,又令祖松挖那一條地道
來配合行動,花這麼多時間心機,卻不是花在目標上,那能不失敗?』

  『不錯──』錦宮城連連點頭。

  白玉樓接道:「立大志,做大事,絕不能被私人的感情左右,認定目標,勇往直前,這
才有成功的希望。」

  錦宮城一聲長嘆:「怎麼在這之前,沒有一個人對寡人說這個道理?」

  白玉樓道:「也許你認為自己已經夠聰明,無須再找任何聰明人來協助。」

  錦宮城頷首道:「寡人座下的確缺了一個你這樣的聰明人,而即使來了寡人亦未必容得
了他。」語聲一頓,大笑起來:「你說得沒有錯,寡人的確不是一個做大事的材料。」

  笑聲震動整個殿堂,是那麼悲激,又是那麼無可奈何。

  白玉樓沒有再說什麼,沈勝衣白冰也沒有,只是看著錦宮城。

  笑聲好一會才停下來,錦宮城目光一落,道:「寡人可以走而不走,留在皇極殿等你們
到來,不錯,是因為心灰意冷。但能夠聽到這番話,知道失敗在什麼地方,亦算得大有收穫
。」

  白冰道:「你應該很感激我爹爹,也不會再讓他再費唇舌氣力了。」

  錦宮城道:「你要寡人束手就擒?」

  白冰反問道:「難道到這個地步,你還要反抗?」

  錦宮城搖頭道:「女孩子到底是女孩子。」

  『這是什麼意思?』

  錦宮城回答道:「你不明白,但你爹爹一定明自,好像我們這種人,只有戰死,是絕不
會束手就擒的。」

  白冰詫異道:「你真的不想活了?」

  錦宮城又大笑起來,目光接落在白玉樓面上:「像你這樣幸運的人,只怕不多。」

  白玉樓道:「所以我從來都不會抱怨什麼。」

  錦宮城道:「你非獨身居高位,而且有一個這樣美麗可愛的女兒,還想求什麼呢?」

  白玉樓微笑搖頭,錦宮城接道:「現在寡人倒有些慶幸計劃沒有成功,否則一下錯手,
傷了你這個寶貝女兒,非獨你難過,寡人只怕也一樣引以為憾。」

  白玉樓只笑不語,錦宮城又說道:「寡人奇怪的只是,對於無雙,你竟然毫無表示。」

  白玉樓道:「早在離開西域的時候,我便已決定完全忘掉那些事。」

  錦宮城道:「你已經完全忘掉了?」

  白玉樓搖頭:「要記憶一些事,有時固然不容易,但是要忘掉,卻困難千倍萬倍。」

  『不錯──』錦宮城拈鬚微笑:「所以雖然失敗,但寡人利用無雙來對付你,並無不妥
。」

  白玉樓只是問道:「她已經死了。」

  錦宮城道:「但他的屍體仍然給好好保存著,那副銅棺材就在這裡。」

  白玉樓道:「人死了,自應入土為安。」

  錦宮城道:「可惜在這之前,他的屍體還有用途,寡人的易容術,你大概也知道是傳自
你那位岳丈。」

  白玉樓道:「他老人家怎樣?」

  錦宮城道:「七年之前已經死在密室之中,當時他正好成功將一個人眼睛的顏色也改變
。」

  白玉樓道:「是麼?」

  『可惜他來不及詳細記錄下來,只留下兩件半圓形通透東西。』錦宮城沉吟著道:「據
說那是利用無雙譜記載的東西弄出來,只是更柔軟,更精妙。」

  白玉樓嘆了一口氣,道:「他老人家畢生研究易容之術,別的不說,就是這份苦心,已
經令人敬服。」

  錦宮城道:「寡人已經這麼一把年紀,他仍然收歸門下,是否也非常奇怪?」

  白玉樓道:「從閣下表現看來,閣下也絕無疑問是這方面的天才,他老人家甚少看錯人
,只可惜閣下未能夠繼承他老人家的遺志,在易容方面再下苦功,辜負了他老人家一番心血
。」

  錦宮城道:「他也知道寡人別有所圖,只是一直都未能夠遇上第二個比寡人更佳的人選
。」

  白玉樓道:「這是最可惜的事。」

  錦宮城笑道:「幸好寡人總算替他我到了另外一個傳人,若在九泉之下相見,亦應該不
會怪責寡人了。」

  沈勝衣聽到這裡,終於插口道:「是不是玉蝶?」

  錦宮城含笑點頭。

  沈勝衣頷首道:「這個女孩子的確有一雙巧手,而且目光銳利。」

  錦宮城道:「那是學習易容術的先決條件。」

  沈勝衣接問:「她跟著你就是要學習易容術?」

  『還因為她喜歡刺激,沒有比寡人這個計劃更令她刺激的了。』

  沈勝衣不由嘆了一口氣。

  錦宮城卻笑了起來:「寡人深信,無論她將來利用這種超凡的易容術幹什麼,都絕不會
令寡人太失望。」

  沈勝衣無言頷首,白玉樓脫口問:「她到底是怎樣的一個女孩子?」

  沈勝衣道:「手辣、心狠、聰明,可以說具備了常人沒有的那種魔性。」

  白玉樓目光回到錦宮城面上:「所以,你將易容術傳給她?」

  錦宮城道:「寡人別無所求,只望她真的能夠學好那種易容術。」

  白玉樓道:「你從來就不肯放過任何足以動亂天下的機會?」

  錦宮城道:「因為這個天下,還不是寡人的天下。」

  沈勝衣心念一動,道:「我們現在去封鎖所有通路,大概還來得及。」

  白玉樓一怔,道:「不錯,未到絕望,這個魔王又怎會將玉蝶送走?」

  錦宮城笑笑,道:「也許就因為知道希望不大,雖然尚未到絕望,寡人還是將人送走了
。」一頓才又道:「不錯,距現在還不到一天,但除非她不願意走,否則應該已走得很遠,
若是這也逃不掉,根本不配學那易容術,寡人有眼無珠,亦只有認命。」

  白玉樓道:「幸好學易容術不是一天半天就可以成功的,我們便是今天找她不著,持之
以恆,假以時日,始終會將她找出來。」

  錦宮城道:「這些日後之事,寡人可管不著的了。」

  白玉樓冷然一笑,接問道:「你還有什麼遺言?」

  錦宮城道:「寡人原就了無牽掛,只是你,直到現在還沒有好好的交代一下後事。」

  白玉樓顧盼自豪:「那是白某人深信你絕沒有這個能耐。」

  錦宮城道:「因為你身旁有一個沈勝衣?」

  白玉樓道:「你們方才的一戰,白某人雖然並未看在眼內,但你若是我這位沈老弟的對
手,根本不會逃到這裡來,何況我們一定會一齊出手?」

  錦宮城大笑:「你到底承認不敢與寡人來一個單打獨鬥。」

  白玉樓淡然一笑,接著道:「由始至終這根本就不是個人的仇怨,也沒有需要一場公平
的,光明的決鬥。」

  錦宮城大笑不絕:「想不到你才這個年紀,城府已變得如此深沉。」

  笑語聲一頓,錦宮城手一擺,道:「你們一齊上,寡人一樣歡迎,請──」沈勝衣第一
個一步上前,錦宮城目光一寒:「沈勝衣不愧是沈勝衣!」

  『聽說閣下擁有一柄魔刀?』沈勝衣接問。

  『寡人還有一雙魔手!』錦宮城雙手從袖中伸出,燈光下有如白玉般晶瑩。『這都是用
在易容那方面,但是要用來殺人亦無不可!』

  那柄碧刀隨即在他的右手出現,無聲的化成了一個碧綠色的光球,光球一散,又變回一
柄碧刀。

  沈勝衣目光一閃,道:「將這樣的一柄刀旋成一個光球並不容易。」

  錦宮城道:「這只是好看,並不管用,殺人的刀法,通常都簡單得很,但快、準、狠!
」

  『快、準、狠!』一字一頓,狠字出口,他的人已然飛快的離椅射出,魔刀碧光一閃,
準而狠的刺進了一個侍衛的咽喉中。

  沒有人想到他的第一刀竟然是攻向一個侍衛,沈勝衣反應身形雖然也飛快,但仍然慢了
一分,可是那柄魔刀刺向第二個侍衛的時候,沈勝衣的劍已然刺向執著那柄魔刀的魔手。

  錦宮城魔手一收,魔刀又化成一團碧光脫手飛向沈勝衣的面門。

  沈勝衣劍一抹,光球飛散,錦宮城左手將刀接回,那柄彎刀已然在右手揮出,削向右方
。

  張千戶算盤正從右方攻來,錚的迎上了彎刀,齊中斷去,驚呼急退,那些算珠同時急射
錦宮城的胸膛。

  錦宮城彎刀旋轉,算珠盡皆在刀光中碎飛,左掌魔刀又變成了光球一團,迫向沈勝衣!

  沈勝衣三劍碎光球,迫左腕,直沿左臂直上,連點錦宮城七處穴道!

  白玉樓一劍同時到了!

  錦宮城輕嘯一聲,身形飛回,沈勝衣白玉樓雙劍緊追,追上龍墩!

  錦宮城退坐在龍椅上,旋即又從龍椅上翻過,那張龍椅亦旋即在劍光粉碎。

  劍勢未絕,將錦宮城迫到屏風之前,沈勝衣白玉樓並不是第一次聯手雙劍配合得天衣無
縫,勢不可當!

  錦宮城後背撞上屏風,一聲厲吼,人刀飛旋,彎刀一落,砍在白玉樓長劍之上,『嗆』
一聲,竟然硬硬將白玉樓的長劍砍為兩截!

  白玉樓一夜之間,連斷兩劍,有生以來還是第一次,人同時被震開。

  錦宮城亦被震開,左手魔刀把握這剎那空隙,一團碧光飛射向白玉樓的咽喉,他完全沒
有理會沈勝衣,顯然立心拚卻一死,與白玉樓同歸於盡。

  沈勝衣竟彷彿看出錦宮城的心意,放棄那剎那刺殺錦宮城的機會,不退反進,劍一引,
間不容髮之間將那團碧光擊飛!

  那團碧光也正好回飛向錦宮城,來勢之凌厲,卻絕非錦宮城的手接得下,他的彎刀及時
一撥,碧光橫飛,化回一柄魔刀,『奪』地插在那面屏風之上。

  沈勝衣的劍同時攻來。

  錦宮城彎刀急擋,他的刀與沈勝衣的劍迅速消失,化為兩國耀目的光芒,再一轉,人亦
消失在光芒中,兩國光芒一撞即散,火星迸射!

  錦宮城悶哼聲中倒退,後背再撞在屏風之上,那面屏風『嘩啦』的四分五裂,三股血箭
同時從錦宮城身上射出來!

  沈勝衣亦倒退丈外,一縷鮮血從嘴角淌下,身子仍然標槍也似。

  錦宮城的身子旋即亦挺得筆直,嘴唇顫抖著終於吐出一句話:「你果然瞧出了寡人刀上
的三個破綻!」

  沈勝衣面色鐵青道:「你刀上果然也再無變化!」

  錦宮城橫刀大笑,連笑三聲,終於倒下來。

  白冰急忙掠前,扶住了沈勝衣,白玉樓亦移步到沈勝衣身,看見沈勝衣的面色逐漸恢復
正常,才鬆過一口氣。

  那些侍衛呆到現在,亦不約而同發出一聲嘆呼。

  張千戶嘆呼聲中走了上來,接著道:「好一個沈勝衣,看了這樣的一劍,我才真的打消
重出江湖之念。」

  沈勝衣搖頭道:「若非老前輩,我們雙劍也沒有這麼容易聯成一氣,迫他使出那一刀。
」

  張千戶道:「那你們得好好的謝一謝我了。」

  沈勝衣說道:「老前輩,你要我們怎樣謝?」

  張千戶道:「什麼時候你們路過嘉興,莫忘了找我我喝一杯就是。」

  沈勝衣還沒有回答,白冰已搶著道:「一定的!」

  張千戶一笑:「到時候我一定在南湖煙雨樓設盛筵,傳鼓樂。」

  這一笑蒼涼之極,也許是想到煙雨南湖依舊,他們的江南四友,已然只剩他一人。

  白玉樓接道:「我們去的時候一定揀秋天。」

  白冰急又道:「爹,便這個秋天怎麼樣?」

  白玉樓笑笑,道:「本來是好的,可惜這件事仍然未了。」

  白冰道:「錦宮城不是死了?」

  『還有一個玉蝶。』

  白冰一面舉袖替沈勝衣擦去嘴角的鮮血,一面道:「沈大哥,你趕快將那個玉蝶抓回來
。」

  『可惜我不知道她現在那裡去。』

  沈勝衣是真的不知道。

                  口口口

  萬里黃沙。

  烈日下,一隻駱駝緩步走在黃少上,駱蛇上坐了一個窈窕的女孩子,一頭金髮飛舞烈風
中。

  是玉蝶,她繼續遠離中原,懷著她自己才知道的心情,走向遙遠的西域。

  也許不久之後她就會回來,也許──

請續看驚魂六記之『黑蜥蜴』『全文完』linOCR於19994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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