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風林火山小說館 ]

             只想跟你玩親親

于晴 Magian掃校



1
  我是一名愛情筆耕者,算走三流的吧!

  價碼三流、市場性三流,出版社待遇三流;私下我統稱下三流。

  再讓我們白話點說吧,如果哪天針對全國愛情小說族的讀者來寫個問卷調查,
不是我自貶,可能有百分之九十以上的小說讀者,不記得我的作品。

  但,那又何妨呢?

  愛情小說嘛,不就是那樣?千篇一律的風花雪月,有事沒事對白極盡煽情之能
事,生願同衾死為同穴是不變的公式——笑死人了!難怪有人老走抨擊言情小說是
沒營養的刊物。

  我想……我同意。為什麼不呢?每當販賣一本言情小說,就是對少女賣出了一
個夢想,而這些夢想卻造就了扭曲的感情觀。這世上的真心,有嗎?有嗎?在羅曼
史氾濫的同時,有多少愛情幻滅的例子正同步上演呢?

  可笑啊!愛情如火,女人似蛾,我始終無法理解一個女人為何能夠傾付所有去
愛一個男人。分割了友倩、分割了親情,有人說愛情是世上最偉大的感情,嗤!這
是愚人說的話,我從不相信,因為我是個只愛自己的女人。

  從很久以前就發現自己喜歡孤獨,這是我花了好久好長的時間才體認到的。曾
經,為了跟普通人一般,我努力融入別人的生活,卻活得很累,同樣是生活,所以
我選擇了自我。

  我喜歡一個人獨處,是因為沒了心吧!沒了心的女人只愛自己,但並非自戀,
而是付不出,真的付不出,如同在擰乾的毛巾上擠不出一點水。這樣的女人可怕
嗎?我很可怕嗎?

  也許可怕吧,但我想,我活得很自在。有人說,男男女女之所以成雙成對,走
為了尋找軀殼中另外半顆心,合了就用,排斥則分,這就走所謂的愛情。該值得慶
幸的是,我似乎擁有一顆完整的心,能夠完全的控制自己的情感意識,而不必跟其
他人陷進交心的地步。

  交心,好難啊——媽的!三更半夜搞什麼?

  「喀」的一聲,林雅惠將錄音截斷,跳起來循著三樓窗外瞇眼看去。

  夜涼如水,靜謐的小巷裡起了車聲,從轉角處駛來;因為是暗夜,所以看不清
車的顏色,但她確定那是卡車,卡車上還載了不少家具,上頭幾抹黑影——

  「拷!三更半夜搬家啊?」她不滿的喃喃。

  卡車熄了引擎,就停在樓下。這一批蓋了十年左右的公寓是成U字型的,她所
住的這一層樓靠外圍,能夠很清楚的看到巷道上的一靜一動。她的濃眉皺了起來,
掩上四分之三的窗子。

  「就是這裡?」是男聲,充滿驚異。

  怎樣?嫌棄啊?她翻了翻白眼,將錄音帶收到櫃上放好。

  「是啊。」同樣是男聲,卻是冷冷的調子,可以想像他蹙眉的樣子。「廢話少
說,快搬快搬!」

  「媽的!還真搬呢!有沒有搞錯!」她再度跳到窗前,從窗縫眼覷去。樓下約
莫五、六人,還當真卸下卡車上的鐵鍊,扛起家具。

  「不會吧?」她瞪圓了眼。三更半夜搬家會吵死人!吵死人他們懂不懂?拷,
蠢豬啊他們!

  她瞪著那幾個虎背熊腰的男人陸陸續續扛著桌椅、推開樓下的大門,鋁門推拉
的聲音著實吵人。

  「卿官?」居後的男人回了首,低聲叫喚站在卡車旁的男子。

  順著聲音,她的目光跟著調了回來,駭了一跳!

  那叫卿官的男人正抬首注視三樓,擺了擺手。

  「嗨!小牛妺妹,這麼晚了,還不睡覺?」他溫和的笑道。

  她的視力不太好,尤其在夜色裡,只能勉強看見他的身影。

  她直覺地跳離窗邊。哇拷!她都縮在牆邊偷窺了,這樣他還能看得到她?真是
遇鬼了!

  想想實在很無趣,決定不再看了,便直接跳上床。

  傳來的男人低笑聲,不是先前那叫卿官的聲音。「你嚇到人家小妹妹了。」

  「我有這麼可怕嗎?」頓了頓,再道:「是誰家的小孩,半夜三更的,她的爸
媽在做什麼?沒發現這麼小的孩子還沒睡嗎?」

  拷!她多小啊?

  「人家的小孩你管什麼?搞不好她的爸媽正忙著讓她多個弟妹呢!」

  低級!埋進暖暖的被窩裡,不願再受外界干擾。

  變態鄰居!不過無妨,她一向沒跟鄰居打交道的習慣,可以避開他的——

  中午一點鐘。

  一樓公寓大門半掩,男人推門而進,一身花色小牛躍入眼簾。

  「小牛妹妹?」那男人顯得有些驚詫。

  站在信箱前的女孩聞言,茫茫然地眨了幾回眼,才瞥眼鎖住眼前這男人。

  他在微笑,面容十分的溫和,像是對孩子縱容的笑顏。

  她看看他,再低頭看看身上未換的小牛睡衣。

  「嚴卿宮;就叫我嚴哥哥吧。」他在自我介紹,走近鋁門,關上。事實上,他
雖然笑意可掏,但眉間卻輕微的打了個褶。

  「妳剛睡醒?不用上學?」

  迷惘閃進她的瞇瞇眼。卿官、卿官……好耳熟!小牛妹妹……不就是那變態鄰
居嗎?

  拷!她的瞳仁大睜,直覺抱著剛從信箱裡拿出來的報紙,往後一跳。

  咚。

  「媽的!」她吃痛,撞到後頭的牆。夭壽!痛死人了,就知道今年犯太歲,流
年不利啦!

  他的眉褶更深更長,冷俊的臉龐露出不贊同的神態。

  「女孩子罵髒話很難聽喔。」那是誘哄的語氣。

  你管!她詛咒,很想罵出口,但怕事,只得縮回嘴裡。

  「卿官!」一樓的鋁門外貼著張放大的臉,高大的身軀彎曲,像是長頸鹿費勁
地在觀察門內的動靜。「你真他媽的帶種!存心整人是不?大熱天的,你要我熱死
在外頭啊?」順道暴力的踢了踢鎖上的鋁門。

  雅惠原本不清明的瞇瞇眼睜得更圓,像在控訴為何外頭的人罵髒話,而他卻厚
此薄彼的指責她。媽的!她跟他甚至談不上認識!

  而他卻誤以為她的瞇瞇眼張到極限是因為駭怕。

  「不怕,不怕!那是丁哥哥,只會叫不會咬人,人很好喔。」他的語氣頓了
下,厚實的肩側了側,完全擋住玻璃外如豬頭般的大臉。「現在,快上去。」

  她看了看他,奈何沒戴眼鏡,所以看不出他細微的表情。一向,她奉「凡事少
惹」為圭臬,未吭一句,她順從民意跑上樓——

  「小妹?」他忽然叫道。

  「幹嘛?」她終於脫口而出,停下腳步。

  「妳住幾樓?」

  要玩敦親睦鄰的遊戲嗎?太過老套了吧?

  「別怕,我們住同一棟,哥哥住二樓,如果有什麼事,可以來找哥哥。」

  雖然看不清他的臉,但卻能想像他噁心的微笑。噁!他到底當她幾歲啊?害她
全身起了一陣顫慄。媽的!

  她兩步當一步的衝上樓——

  「小妹妹!」清亮的男音再度招喊她。

  「叫魂啊他。」話含在嘴裡咕噥,還是秉著怕事的心態不敢惹惱他。老實說,
光憑他的高頭大馬,就足以叫她退怯三步。

  縱是如此,她還是乖乖地停下來。

  他見狀,滿意地點頭,口吻顯得有些父兄式的——「下回,出了家門,不管有
沒有出公寓大門,有沒有人看見,都得換件衣服會比較好。」

  她怔住,猛然覺醒——

  媽的!低頭一望,是小牛睡衣!綴著一頭一頭小牛的棉質睡衣睡褲雖然保守得
很,但終究還是容不得外人瞧見的「家居服」。平常這種時候誰會上下樓?就是看
準了這時間才懶得換上衣服啊。

  這倒好,倒是飽了人家的眼福。流年不利、流年不利啊!

  「鏘」的一聲,是三樓的鐵門閤上,嚴卿官這才打開了鋁門,讓外頭的長頸鹿
進來,他隻手提著兩袋的菜肉,隻手擊向嚴卿官。

  「別動手動腳的嚇壞人。」在狹窄的樓間內,嚴卿官輕輕一躍,避開重拳,輕
鬆落在第三層階梯上。

  「嚇壞人?」男人低聲咆哮。「我嚇誰啊?嚇你嗎?」搞錯了吧!他才是那個
被擋在門外的可憐人,討討公道也叫嚇人嗎?

  「這裡,畢竟是平常百姓家。」嚴卿官意喻深長地說。

  男人聞言,心不甘情不願的收回拳頭。大局為重,他當然是懂得的。

  「你說的是。」他齜牙咧嘴的。「方才那女孩是這棟樓的住家?」

  「是吧。」因為夜色遮掩.所以昨晚以為是十一、二歲的小女孩在好奇探望,
今天近距離照面後,才發現她至少是十八含苞待放的年紀。

  「十八歲……有這麼豐滿嗎?」他在心裡掂量。棉質的睡衣雖是深色,但他的
眼依舊可以探出一二。

  「什麼?」

  「沒事!」嚴卿官微笑,而後面容一整,忽然冒出一句:「現在的高中生有這
麼早放學的嗎?」

  她獨居四年。

  這四年來,鄰居都只是點頭之交。若沒有什麼火燒屁股的事,是不會有鄰居來
串門子的,說是人情淡漠,倒不如說她也參與其中,因而對於偶爾大白天有人按
鈴,她常聽而不聞;這種公寓式的住家時常有推銷員上門,沒人應門就該懂得離
去。

  但——

  媽的!這人要按多久啊?

  林雅惠抬頭看看鐘。拷,一分鐘!一分鐘!還不死心!

  「要死了他。」她喃道,熄了煙蒂,打開泡麵蓋子,好香喔——

  「小牛妺?」厚實的男音從外頭傳來,她的筷子停格在空中。

  「我知道妳在裡頭,出來開門。」

  她的嘴張大。

  「小牛妹?」

  「媽的,有沒有搞錯?」她喃喃自語。

  門鈴聲終於停了,卻變成隆咚如雷的敲門聲。

  她遲疑了會,起身,帶點小小的憤怒走向陽台。

  門開了,但僅只露出一條縫,縫裡露出戴著黑框眼鏡的眸神。

  「有事?」她細聲細氣地;望見他高大的身影,怨氣悄悄地倒流回心頭。不知
敵身幾斤重,便迎頭撞上是不知死活的作法。只有呆子才會冒這種險。

  嚴卿官微笑,隔著薄薄的紗門逐漸逼近。「小牛妹,我來拜訪鄰居,妳家裡人
呢?」

  她的眼眨了眨。「我的家人不在,你可以去拜訪別人了。」媽的!這年頭還真
有人在玩敦親睦鄰啊?她住在台北四年,來來去去的鄰居不知凡幾,何時有過新鄰
居挨家挨戶的拜訪啊?

  他的笑容維持。「大白天的,整棟樓除了妳之外,正巧沒有其他住戶在家。」

  「喔。」那你也可以滾回去了,她在心裡咕噥。

  「醬油。」他瞇起眼笑。「小妹,我要借醬油。」

  她的眼上上下下地打量他,很想回他一句:不會去買啊?但懼於「惡勢力」,
她開了鐵門,走進廚房拿放了一年的醬油出來。

  「就說嘛!敦親個屁啊,借醬油不會直說嗎?」她嘀嘀咕咕地,跨進客廳,一
抬頭,往後一跳!

  「你進來幹嘛?」誰准他堂而皇之的跑進人家家裡?

  「妳抽煙?」嚴卿官面容一斂,指著桌上的煙蒂。

  「我……我抽煙不行啊?」她試圖擺出強勢作風,卻結結巴巴地瞪著他直逼而
來的身軀。他相當的高,以她號稱一百六十公分的高度還得仰頭看他,這樣……好
像有那麼點危險,只要一拳,他就可以扁死她。

  拷,她已經夠低聲下氣了,他還想怎樣?人善被人欺嗎?

  「妳蹺課?還抽煙?」他逼得她畏畏縮縮的貼在牆上。

  「蹺……課?」

  「妳爸媽在哪兒?」他撬開她的嘴,聞了聞,有煙味。一個十八歲的小女生學
抽煙?

  「我爸媽……在南部……」她嚥了嚥口水。她抽煙,到底干他屁事啊?可惡!
偏偏她被惡人欺了還不敢反擊!

  「哦?這麼說,妳在北部求學嘍?誰在台北照顧妳?」

  「啊……」她的嘴張了張。「我……應該可以照顧自己。」

  「妳一個人住?」他的聲音震耳欲聾,如雷貫穿過她的耳膜。

  她被震得眼冒金星,還來不及反應,就見他的臉龐猶如兇神惡煞的貼近她。

  「妳一個人,還敢讓男人進門?」

  黑框眼鏡下的眸珠拚命地轉向右邊,不敢看左邊那張幾乎完全貼上她的臉龐。

  「是你自己向我借醬油的啊……」她抖抖顫顫的舉起醬油瓶。

  「妳有沒有點防心?」能活到現在是奇蹟!

  「有沒有防心……我想,這好像不關您大人的事吧?」

  「哦?」他退了幾步,見她大口大口的喘氣,冷笑。「是不關我的事,不過妳
嚴哥哥既然搬進了這裡,就不打算讓自己樓上在將來成了凶殺現場,房價會貶值
的。」

  凶殺現場?媽的,他在咒她死啊?

  「煙包在哪兒?」他問。

  「幹嘛?」

  「沒收。」

  「拷!你當你是誰?」她的度量一向不太大,怨氣如果到一定界線,就忍不住
會抗議。「你當你是訓導主任啊?」

  「妳——罵——髒——話?」語氣雖然暴怒,但眼神卻十足十是冷的。

  「我……」她的唾液遽增,猛嚥也嚥不完,不得不小聲小氣地回他:「我罵髒
話好像也不關你的事。」

  拜託!全台灣有多少人會罵髒話的,幹嘛老找她麻煩啊?可惡!勇氣用一次就
告罄,不敢再反駁。先前之所以怕他,是因他高猛的身材令人怯步,雖然他顯得斯
文有禮,但總覽得他不好惹。一向她對人就沒有什麼興趣,但因寫了四年多的書,
練就了敏銳的直覺,所以多多少少對這不好惹的傢伙心生畏懼。

  而現在,悄悄觀察了下他的容貌;不笑的時候冷冷淡淡,像是冷硬的面具掛在
臉上,吐出的話不但有超高溫度,而且狠暴,不太……搭。老實說,真的不搭;他
有當言情小說裡男主角的本錢,但可惜不符合書裡所謂的酷標準。他應該參考一下
現今的言情小說,冷冷的臉要配上不多話的個性才叫酷,他這樣算什麼?

  「我幾年沒回台灣了,看看台灣的教育,把一個小女生教成什麼樣!」他咒
罵。

  哦喔!她頷首。原來是衛道人士啊?!難怪,難怪對一個陌生人抽煙也會又叫又
跳的。

  「煙包交出來。」

  「好好!」她乖乖地奉上。要抽,再買就行,沒必要跟他多費唇舌。

  他看了眼,收下。「就只有這一包?」

  「拷……」給你三分顏色,你就開起染房啦?!她才要罵,就見他瞇起眼,她忙
擠出笑。「靠……靠右邊的電視上還有一包。」王八!有種就不要讓我捉到你抽
煙!

  「小牛妹妹……」

  「我叫林雅惠。」她是牛年生,但不必把她喊得像條小母牛吧?她懂得察言觀
色,立刻邊說邊殷勤的打開玻璃門。「您放心,下回我絕對不會輕易讓任何人進
門。」

  嚴卿官這才滿意的頷首,走了幾步又停下。

  「下回別再蹺課了。」

  「嗄?是是是!」懶得多作辯駁了。本就沒跟鄰居打交道的習慣,他打國外回
來,熱情的天性讓他睦鄰起來,但她真的冀求只有這一回,等他體驗人情淡薄之
後,就不會再多管閒事了。

  「雅惠。」前腳跨出門檻,後腳還賴在她的地盤上。

  「嗯?」還不走?

  「在家,還是連內衣也穿上會比較好。」他委婉的說真話。

  黑色的眸珠驀然凍住!目送他離去之後,這才低頭一望——小牛睡衣已經換
掉,只是她預估整日窩在家不外出,才在休閒服下空無一物。

  她咬牙。

  而後,罵了一句「四字真言」,聲音很小,因為怕某個衛道人士又衝上樓洗刷
她的嘴。

  到底,她是招誰惹誰了?


2

  編輯說:「我們決定錄用妳的稿子。準備好了嗎?」

  二十歲的雅惠怔了怔:「啊?」不是準備收稿費就好了嗎?

  編輯意味深長的笑:「準備功夫很簡單。來吧,親愛的雅惠,妳只須戴上妳的
安全帽,如果運氣好的話,妳將會發現寫作這一行就如同坐雲霄飛車般的驚悚剌
激。」

                           ——摘於雅惠日記

翻開中國嚴氏家族史——

  噢!那還真是一支相當具有趣味及略帶傳奇色彩的神偷家族。

  一般人對於「偷」似乎印象總停留在闖空門、搶劫偷盜之類上頭,而如果你將
這種禁忌的想法對著某個嚴氏家族的人提起,那麼肯定你的後半輩子絕對會在衣索
匹亞慘澹度過。

  這並非假話,亦非恐嚇。嚴家是個相當具有自尊的家族,而他們的自尊已強烈
到幾近病態的地步。

  想聽聽嚴氏神偷病態自尊的由來嗎?

  嘿!那可得從第一代嚴氏神偷開始說起——

  話說距今……記不得的年代裡,曾有一名嚴姓青年,年方弱冠已有秀才之名,
本打算仗著一身的才情步步往上考,卻忽然間得了怪病。

  怪病在當初是無藥可醫的,病症俗名曰「順手牽羊」——就是習慣性地瞧見了
這一端的繩頭,就忍不住連那一端的牛一併帶回家去的意思。嚴姓青年甚為苦惱,
因而原本二天發作一次的怪病,在精神壓抑之下,迅速地攀昇為五、六次。每一次
摸回來的竊物雖然千奇百怪,但總脫不了是自個兒第一眼就喜歡上的東西;因而這
嚴姓青年逐漸大門不出、二門不邁了。

  所謂,眼不見為淨。見不到什麼玩意,自然也不會生起擁有它的慾望。但官場
之試不能不考吧?十年寒窗苦讀,可不甘因莫名其妙的怪病而白白犧牲,所以嚴姓
青年只有硬著頭皮上了。

  結果,到了考場,翻開了空白卷子,從背囊裡拿出筆墨……哎唷!不得了了,
這可不是主考官手上的考場題卷嗎?死了!什麼時候摸來的,自個兒都不太清楚!
他一向未曾習武,只懂寒窗苦讀,什麼時候他三隻手的功夫出神入化到這種境界?

  事後,嚴姓青年失神地走出考場。沒考上是不用說了,不過精神上的壓力讓他
成了雙面人。白天屈就私塾教書,是人見人誇的好夫子;到了半夜,便自動成了竊
賊,直到他壽終正寢的那一刻,還不知道會在他幾百年之後的現代,將此等習慣性
的竊物癖歸因於精神壓迫過大。

  不過,嚴姓青年在考場失利之後,痛定思痛倒也為自個兒規劃未來的路子。既
不願意把自己與一般竊賊視作同類,所以便將神乎其技的「能力」奉獻給貧窮人
家,當時這種行業有個名詞叫——「俠盜」。

  這是第一代嚴姓神偷的故事;而後他的子孫或以隔代或以好幾代之後總會冒出
個類似羅賓漢的少年。不多,但總有點小小的事蹟留下,是遺傳或是其他原因則不
得而知。直到清末民初,日本據台,距嚴姓青年已有十多代的嚴家人有二名承襲了
祖先的「怪病」,為國盡其能力,事後雖未得公開表揚,但於此奠定了嚴家神偷的
基礎。

  從此以後,神偷成了嚴氏家族的光榮祖業,不成文的規定也一代傳過一代。

  嚴家人,十歲定終身。普通能力者,在十歲為第一關卡,可選擇成為嚴氏家族
的普通人,與世上一般人無異。十歲之前所學武術即為防身之用,之後則進入一般
學校就讀,成為支撐嚴氏家族的表面能者;非常人之才能者,則無關卡之限,不管
是不是本家,只要擁有嚴家一滴血緣,即使一表三千里,依舊能夠成為嚴氏神偷中
的主流人物。

  以嚴卿官為例吧——

  他並非本系家親,但因天賦使然,「目前」居於嚴氏神偷第五,世界排名二
十。這亦是嚴氏家族不成文的「祖條」之一——

  有能者並非始終居於上位,時時接受下位者挑戰是不荒廢的原動力。敗下陣退
位,單挑勝者則佔其位。在嚴氏家族裡年輕一輩共有三十餘人,加上長輩及新新人
類共近五十人是身兼嚴氏神偷之職,另餘四十人左右則在十歲之後完全融進普通生
活之中。

  奇特的家族,造就不同的個性神偷。

  如果說,在這些個性怪癖的嚴氏神偷裡,誰還能擁有熱情的天性,則非卿官莫
屬。打小,嚴卿官的熱情就廣及眾人,並不是說他是那種動不動就同情小貓小狗的
傢伙,而是他以他的方式對周遭的人「好管閒事」。舉個最實際的例子吧——

  「幹……幹嘛啊你?」實際的例子正飽受驚嚇地緊緊貼在牆上,大眼瞪小眼
的。

  「妳又沒去上課?」以笑容著名的嚴卿官不笑了,就這麼雙臂環胸地站在二樓
階梯前。

  「我……我……」我還上什麼課啊?都二十四歲的老女人了!她結結巴巴的,
先天上氣勢就弱一截。她到底怕他幹嘛啊?他誰啊?老爸嗎?老爸都不管她了,他
管個屁!

  他的眼停在她拎的袋子上。「妳蹺課去看小說?」

  「我沒蹺課!」她辯駁。

  「沒蹺課?那是今天沒課嘍?妳嚴哥哥搬來三天,三天沒見妳下樓一步。」

  「你監視我?」她驚駭,腦海中忽然想起言情小說作者林如是寫的某本有關偷
窺的小說。不會吧?這種小說裡的情節也會發生在她身上?偷窺?拷!她這麼有本
錢嗎?

  嚴卿官未可置否。事實上,他不得不承認對她確實是有那麼點「監視」的意味
存在。他一向習慣將屋門半開,不全關是因為喜歡空暢的環境;台北的居住場所太
小,平均一間屋子三十多坪就折成五、六個隔間,對他這個久居國外的人來說,是
嫌狹窄了些。

  初時,並非刻意注意她,單純樓上樓下的關係。但連續三天,白天三樓風不吹
草不動,幾乎以為她蒸發了,但一到晚上,樓上的人像復活似地走來走去,偶爾是
她的自言自語,聲音不大,但他的耳力向來靈敏,往往她這樣「吵」,可以「吵」
到六點鐘,然後再度蒸發。

  他當然會擔心,不僅是單純的鄰居關係。

  她的個頭小小的,外貌孩子氣很重,他第一眼看到她,就覺得這女孩的長相並
非絕對的討喜,但就是……對了他的味。不曾有過這種感覺,一般人往往容易被美
貌所惑,這是大部份一見鍾情的由來,而在他的家族中所灌輸的是「感覺」。

  除去姣好的美貌之後的「感覺」。

  這種「感覺」就像是對了味、順了眼。沒見過面的人在第一眼裡卻有熟悉的感
覺,這是他的家族對一見鍾情一貫性的看法。

  他從未體會過,直到遇見了小牛妹妹。

  他在她身上印證了那種「感覺」,但她的年紀好小,小到足以當他的妹妹……
又有何不可?他想要照顧她的意圖已超出作鄰居的本份之外,而他也並不覺得有任
何不妥。

  「幹嘛啊你?」老看著她很有趣嗎?雅惠努力的嚥了嚥口水。他的目光好……
「邪氣」喔!「你讓不讓路啊?」

  嚴卿官還沒答話,二樓的鐵門後突然冒出一張臉。是那天被拒於門外的長頸鹿
男人。「卿官,買不買菜啊?如果有時間跟三姑六婆打交道,拜託你先去覓食,好
不好?」

  拷!誰是三姑六婆啊?雅惠翻著死魚眼瞪了那長頸鹿一眼。

  「雅惠。」嚴卿官露出他一向的招牌笑容。

  「幹嘛?」

  「咱們剛搬來老吃外食,還不太清楚附近的超巿在哪裡,小牛妹妹妳就帶個路
吧。」嚴卿官的語氣溫溫吞吞地。

  啊?超巿?雅惠還沒反應過來,嚴卿官就先走來「搶」過她的袋子。

  「你想幹嘛?那是我的書耶!」雅惠低叫道。沒辦法,他太魁梧了,她怕死了
被他一拳打下樓。

  嚴卿官把袋子扔給丁玉堂。「你先收著吧,待會兒再還給她。」

  「哦?小說?」丁玉堂的眼光閃了閃。「這幾天我無聊得很,正要去找小說出
租店呢。」他翻了翻袋裡的七、八本小說。「于晴?沒聽過,好看嗎?小妹。」

  雅惠的嘴撇了撇。「馬馬虎虎,打發時間還可以。」她是曾聽說過有些男生喜
歡看小說,不過這還是她頭一遭遇到。

  「還有沈亞的啊?!我看過,我看過她的妖精系列。」

  他的口吻顯得興奮,讓雅惠不得不對他另眼相看了起來。她很少面對面的碰過
喜歡看言情小說的人,尤其是男人。

  「我妹每年都會寄個幾本到紐約給她老哥解解饞。『愛與勇氣,永不失敗』,
妖精名言,不是嗎?」他的神色顯示他很懷念。

  「是名言啊!」雅惠輕哼了一聲。「這種東西不就是給人夢想嗎?『愛與勇
氣,永不失敗』?嗤!相信的人就姓愚了。」

  原本丁玉堂是翻著小說看著,聽了她的話之後,馬上帶著受傷似的小鹿眼神看
著雅惠。「我姓丁,叫我丁哥哥就好,以後敢擅自改我的姓,我會打妳屁股喔。」
換句話說,他是相信愛與勇氣的忠誠信徒。

  有……有病啦!新搬來的鄰居都有病!一個是衛道人士,一個是對言情小說走
火入魔!她很想搬家,真的很想!

  「奇怪?都是我沒看過的作者耶。」丁玉堂再度把眼睛轉移到小說上。「小
妹,下次去出租店別忘了找我,不然小心我會欺負妳喔。」

  神經!她會找他才有鬼!

  「啊?」腰際突然環上一隻手臂,她驚駭:「你想幹嘛?」非禮啊!她發現自
己騰空起來,被人拖著下樓。

  「上超巿。」嚴卿官答道。

  「我沒答應啊!」雙腳沒法腳踏實地,會讓人心生恐懼。「你!你先放下我
吧!」

  「妳成天待在家裡不會生霉嗎?」他像拎小雞般一路拎她出門。

  「不要啊!外頭很熱,你知不知道啊?」她應該睡死在家裡,就一了百了了!
真他媽的王八蛋!

  「啊——」慘叫成了絕響,阻隔在公寓鋁門外。二樓的丁玉堂入迷地蹲在地
上,邊看小說邊吃吃發笑,渾然不覺嚴卿官何時擄了人出去。

  很久沒運動的下場是陣亡在半路上。

  距離最近的生鮮超巿有十五分鐘的路程,不算多,但足以讓雅惠口吐白沫告饒
求救了。

  真的!沒騙人,她的體力比頭豬還不如,尤其在夏天;她討厭熱氣就如同厭惡
作品被比較一般。這樣的譬喻是有些好玩,但身為四年作者的她,深刻的體會到所
謂的比較不過是賣量的好壞,而不幸她只是個下三流的賣量作者,比較下的結果多
可預料。

  「小牛妹妹,妳的腳力很差喔。」嚴卿官皺起眉頭,看她汗如雨下。

  雅惠只是瞪了他一眼,懶得搭話,只覺頭有些疼了。不喜歡在熱天出門的原因
還有其他——她有頭痛的壞毛病,遇熱則加速發作,所以寧願在家裡開著冷氣睡
死,也不願走出家門一步,但兩分鐘的小說店路程則不在此限。

  一進生鮮超巿,她就賴在冷凍庫前死不肯走了。

  「這樣會感冒。」嚴卿官的濃眉蹙得更深了。

  「你管我啊!路帶到,請自便。」頭暈暈、眼花花的,是偏頭疼的前兆。倒
楣!她厭惡夏天就是這個原因。

  「小牛妹妹,妳是要嚴哥哥請妳吃糖,妳才要離開那裡是不是?」他的口氣溫
溫吞吞地,顯然把她看成很小的孩子。雅惠透過鏡片望他,正要出口成髒,卻見他
雙拳關節咯咯的作響起來。

  「啊……」他好像要使暴力耶!她悄悄瞟一眼他似笑非笑的臉龐。沒錯,看起
來確實很和善,但有點……兇暴的樣子。

  「小牛妹妹,過不過來陪妳嚴哥哥買菜啊?」他的語氣特意拉長,有點像是在
威脅,成功激起了雅惠怕事的心態。他的觀察力驚人,短短幾次交「手」,就發覺
她的弱點。

  她的弱點實在太多,而怕事便是其一。看她心不甘情不願的踱過來,嘴裡咕咕
噥噥地:

  「帶路就不錯了,我有說要陪你買菜嗎?」

  「這才乖。」他微笑,舉起袖尾擦了擦她汗濕的臉。

  雅惠一驚,往後一跳。媽的,他以為他在幹嘛?

  「妳一臉是汗。」他解釋。

  廢話!她自己明白,但也不必這麼的……親密吧?她防備地瞪著嚴卿官,他的
神態就像是親切的大哥哥,毫無邪念的像個正人君子。

  但話還是要說明白。「咳,嚴先生……」

  「嚴哥哥。」

  他以為她多小啊?「呃……你會不會覺得……你好像有點太過熱情?咳,我是
說,我們男女有別嘛,又只是鄰居關係,就讓我們保持那樣,你覺得如何?」她很
含蓄的表達自己的意念。

  她被嚇到了!而她很明確的透過恐慌的臉表現出來。也許她沒注意到,但她似
乎真的不習慣與人「來往」,這是個壞現象。嚴卿官舉起手想揉揉她濕濕的頭髮,
卻停頓在半空中。

  所謂的「感覺」究竟可以氾濫到什麼程度?他從不知道他是個寵妹妹的兄長。
他雖天生熱情,但對嚴氏諸多堂表妹一視同仁,那是基於血緣的關係。而他與小牛
妹妹之間是「感覺」,憑著感覺延伸的喜歡她、想抱抱她、親親她。

  這樣的兄長,是不是有點變態?

  在買菜的過程中,他始終走在雅惠的後頭,雖然她頗為狐疑的防備著他,但仍
然貼近她逛。

  她穿著白色襯衫,因為汗濕了背,所以襯衫顯得有些透明,透明到……幾乎可
以看見她內衣的部份。

  「要走啦?」雅惠的頭痛開始發作,還是抱了一打的泡麵結賬。她不騎車又討
厭走遠路,沒道理進寶山不帶點寶礦回家。

  「常吃泡麵對身體不好喔。」

  「是是是!我會注意的!」雅惠虛應以對,連暗地罵髒話都沒有什麼力氣了。
早知道會這麼快引爆頭痛的毛病,她寧願被他痛揍一頓。她的眼晴懶懶地抬了下,
瞥見結賬的小姐穿了七、八隻耳環,頭髮染成金色,臉有些老氣,但很明顯具有學
生的味道。她邊打著收銀機,眼晴邊瞟向雅惠身後的嚴卿官。

  嚴卿官很……能吸引女生嗎?本想回頭仔細觀察一下,但腦袋瓜子實在痛,就
放棄了這想法。

  她忽然打了個噴嚏。

  「感冒了?」她的耳畔響起低音。她駭了一跳,本來直覺地想往側跳開,但頭
像要裂開,才維持不動如山。

  「這裡冷氣強,妳先出去等。」賬結得慢吞吞地,歸功於他的魅力無遠弗屆。
她沒吭聲,搖搖晃晃地走出去,蹲在陰涼處等。想回去吃止痛藥再睡個一天一夜,
但看到這麼大的太陽,就想一輩子躲在超巿裡不回家了。

  未久,嚴卿官出來,雅惠跟前也正巧停了輛摩托車。

  「來吧,小妹,妳丁哥哥放棄了小說,暫當黑馬王子,上車吧。」丁玉堂笑
道。

  雅惠眨了眨眼。「你怎麼來了?」拷!這傢伙不是看小說看到入迷了嗎?

  「妳嚴哥哥打電話要我來載妳,快點上車。」

  「你要載我?」

  「是啊,妳不是不舒服嗎?」丁玉堂笑嘻嘻地。

  「為什麼?」

  「咦?必要問嗎?」丁玉堂撓了撓頭。「是鄰居,不是嗎?」奇怪的孩子,
這種Q版問題也要問,真是!

  「來吧,小牛妹妹,回去不准開冷氣,聽見了沒?」嚴卿官像抓小雞一樣拎她
上了後座。

  她沒吭聲,大概是真的難受了,不然依她刺蝟般的個性很可能自己一路走回
家。

  「你呢?」雅惠有氣沒力地問,實在不願接受人家的好意。她最恨欠人情了。

  嚴卿官微笑。「我散步回去。」這段路程他來走根本不須花幾分鐘,她的體能
真的出了問題,需要好好的盤算盤算。

  那是說,如果他能在前往「那西色斯島」之前,有足夠的時間讓她接受他……

  接受他,就像成為她的兄長一般。

  如果說,熱情是嚴卿官的天性,那麼相對的,冷淡就是她的本質。她必須再重
申一次,住在這裡四年,對於所謂的鄰居僅止於點頭之交。

  但——

  「嚴先生好像不是普通人呢。」有限的公共庭院裡,三姑六婆交頭接耳。因為
正對書房下方,所以臨著窗口便可以清楚的聽到她們的一字一句。

  難得她早起.原來是被這些姑婆吵醒的。

  「他好像不是上班族,我女兒老覺得在哪裡見過他,搞不好是明星哦!」

  早上一根煙.快樂似神仙。對著窗外吐出煙圈,啊!提神的最佳藥劑。天知道
自從某人搬來之後,她抽煙還得偷偷摸摸的抽!

  「不會吧?我成天看電視都沒看過他。他人又高又英俊,該不是……吃人軟飯
的吧?」坐在斜坡上的歐巴桑忽然語出驚人。能認出她是因為這戶人家半夜三更看
職棒,電視音量大得嚇人。

  「咦?」

  「就是小白臉啦。」歐巴桑拎著菜籃子神祕兮兮的說:「妳們想想看,沒工作
又不是穿得隨隨便便的,比三樓那女孩還會打扮,又懂得做菜,十之八九有可能是
小白臉喔。」

  「這也有可能。」聲音壓低了些,但隱約還能聽見。「妳們知不知道這幾天他
都晚上出門?我還是出門買早餐的時候才發現他『原裝不動』的回來呢!」

  話雖然沒有點明,但聽起來嚴卿官像當了牛郎。三姑六婆的最高境界就是語焉
不詳。話,說完四分之三就夠,餘下的就純屬自由揣測,要是揣測錯了,也將關係
撇得清清楚楚的,高招啊!

  不過她們敢這樣大放厥詞,表示二樓主人不在嘍?林雅惠瞇瞇眼,近一干度沒
戴眼鏡是有點像霧裡看花,但……斜坡上是不是有人走上來了啊?

  她的住所是屬於U字型的最外圍,所以能看見小巷道裡來往的人;沿著這棟建
築物的巷道下去,是呈斜坡狀態,有人往來本就沒什麼稀奇的事,因而很快地,她
調開了視線,徐緩地吐煙。

  享受啊!難得氣溫不高,這種時候再加一罐冰啤酒就是人間極樂了。

  「不過,他人還不錯啦。」說話的是三十歲左右、住在前面二樓的女人,好像
……未婚吧,是買煙經過她們時聽到的,老是忘了那女人的職業,沒存心記,但似
乎是類似收銀員的樣子。「我還沒見過這麼見義勇為的鄰居呢!」

  是啊是啊!雅惠附和地點頭。幸虧那天她頭痛被載回來,不然很可能陪著姓嚴
的一塊「見義勇為」。據說那天他散步回來,在斜坡上遇見小偷,當時後棟屋子被
竊的屋主大喊捉賊,卻沒人理會,任由那小偷持刀一路跑,直到遇見嚴卿官。

  天!他以為他是誰?這麼喜歡當救難英雄嗎?這樣正直而多事的男人實在不該
在台灣生存。

  「這也是啦!」歐巴桑說道:「別說才搬來第一天就拿蛋糕來拜訪,他甚至還
記得我女兒、老公的名字,我只跟他提過一次呢。這年頭哪有人這麼……這麼親切
的啊!」

  咦?有蛋糕?她怎麼不知情?他搬來的第一天除了借醬油外,沒給蛋糕啊!媽
的,厚此薄彼嘛!

  她輕哼了一聲,瞇著眼睛吐出完滿的煙圈……啊?斜坡上走來的人好像在看她
呀!

  「有什麼好看的,無聊!」她咬著煙角,喃喃道。

  「啊!嚴先生!」歐巴桑忽然叫出聲,看見了從斜坡走上來彎進U型公寓庭院
的嚴卿官。

  嘆的一聲,林雅惠驚嚇的同時,迅速吞進餘下的香煙,如蚌的嘴似的對樓下那
個模糊不清的影子含糊地笑一笑,立刻縮回窗檻內,吐出煙蒂。

  「燙!」她伸出舌頭,跳來跳去的猛吹氣。

  媽的,幹嘛兒他如見訓導主任似的!痛啊!差點她的舌頭可以拿去做燙熟的豬
舌吃了。

  他應該看見她抽煙了吧?

  她只能模糊的看見他的身影.但可以感覺他是抬頭看她的:「我怕他啊?他有
什麼好怕的,又不是我老爹!」她啐了一聲,心頭不由自主嘆通嘆通的跳。

  「嚴先生……你回來啦?」

  「是啊!」是嚴卿官的聲音,襯著溫暖的笑聲。「剛回來順便買菜,吃不慣外
頭煮的,只好自己下廚了。」

  聽他的聲音像是心情不錯,說不定不會找她麻煩。

  這些天,她真是怕了他,從沒見過哪個鄰居熱情過頭到這個地步!

  舉個例子來說吧——

  昨天她只不過是上小說店還書,路經二樓,他就忽然出現,問她要去哪兒?通
常他在家,鐵門不會關上,是半掩的。即使如此,能聽見她踮著小腳走路也著實
……教人匪夷所思。她只是晚上「九點」去還書,就挨了頓訓。

  九點耶!媽的,他當這裡是南部啊?九點哪算晚?還得站在樓間聽他講訓,最
後……拷!他還堅持陪她去還書!

  欲哭無淚啊!她住在這裡一向獨來獨往,半夜出門的機會也不是沒有,小說店
走上二分鐘就到,沿府有路燈,實在看不出哪裡需要保標了。

  他讓她感覺……好像受困了!不論走到哪兒、做什麼事,都會冒出他來,也許
本意是好,但她憎惡任何一種牽扯的關係。

  但她不敢說,不是怕他受傷害,而是她有怕事的心態。沒錯,冷淡是她的本
質,而怕事也是其一,不太符合一般言情小說裡女主角多管閒事活像是正義天使的
化身;但誰說作者就該跟書中人一樣正直得愚蠢呢?

  「嗄?」樓下談話聲不見了。雅惠探出頭悄悄地凝望。一個人影也沒有,做鳥
獸散了嗎?

  「管他做啥,不要理我就好。」話尚含在嘴裡,就聽見門鈴響。

  「雅惠。」

  她驚跳起來!

  又是他!

  他知不知道他很惹人厭?就像蜘蛛蟑螂狗屎一樣的令人討厭。

  「我知道妳在裡頭,出來開門。」

  誰鳥他啊?

  「不開,我就踢門喔。」

  你踢啊,敢踢就踢啊!我怕你不成?

  「咚」的一聲,爆裂的踢門聲讓她再度駭跳起來。

  「媽的!」她咬牙,雙拳緊握,全身緊繃的像要跟人拚命!

  三秒鐘之後——

  紅木門悄悄打開一角,隔著鐵門瞟著外頭的男人。

  她是真怕他啦.認栽了!

  「幹嘛啦?」她小聲小氣地問。是窩囊了點,但息事寧人嘛。光比塊頭就輸人
一截,要怎麼火併?

  「煙拿來。」嚴卿官板著臉。

  「……什麼……煙啊?」

  「妳當我近視嗎?妳抽煙,而我看見了,現在,把煙交出來,乖乖去上學。」

  林雅惠瞇起眼瞪著他,但看不清楚他的臉,所以把身子再探出來些貼近鐵門。
他的臉龐好像真的布滿怒氣,她的審美觀一向很差,在她的眼裡沒有美醜之分,第
一眼看見他時,只覺這男人很乾淨,乾淨的儀表、溫吞的微笑,很斯文的一個人。
但也許他的本性並不如此,不知道有人注意到這位熱情鄰居的一些特點了沒?他看
起來斯文,實則潛藏暴力的因子。媽的!她就這麼霉,成天要受他欺負啊!

  「把門打開。」他沉聲說。

  林雅惠嚥了嚥口水,眨眨眼。「前幾天有人才告訴我,不能隨便給男人開門
耶。」

  「我不一樣。」

  「不一樣?」笑話!瞧他還說得理所當然呢。他還真以為他是她的老爸嗎?
「怎麼個不一樣法?咱們倆是父女還是兄妹?你是鄰居沒錯啦,但這年頭就算是熟
人也難保不會出問題。何況你才搬來幾天,誰知道你是不是屬狼的?」她的膽子是
大了點,因為門是關著的,他能拿她如何?

  他瞇起眼,逼近門,放大的臉讓她嚇了跳。「妳不開門也行,把煙交出來,我
載妳去上學。」

  林雅惠翻了翻白眼。一直以來,她很懶得跟人提自己,即使是朋友也保持三分
距離,何況只是鄰居?就算她未滿十八歲,也不干他的事啊!

  「我成年了。」她簡潔的澄清,本不想多作口舌浪費的,看見他微聳的濃眉,
她再補一句:「我二十四了,要不要拿身分證給你看啊?」

  嚴卿官上上下下打量她的娃娃臉。「好啊!」隨口說道,但擺明了就是不信。
見她圓圓的眼球瞪了會,才轉身進屋,像是真要找身分證似的。

  他沒啥耐心的等了下,忽然從口袋裡掏出一條細長的東西往鑰匙孔裡轉了幾
下,鐵門應聲而開。

  屋內依舊是當日借醬油時所見,顯得有些凌亂;置物架上堆滿了泡麵和罐頭,
他的眉皺了起來,順勢走進廚房。廚房一塵不染,見不著油煙灰塵,乾淨的碗筷像
是……許久未用,顯示主人百年難得進一回廚房。

  他走出廚房,再繞到書房,門內雅惠翻找著抽屜。他的眉頭蹙得更深,注視著
她半晌,忽然聽她叫一聲:「找到了!」雅惠剛想衝出書房,卻像頭鬥牛似的撞進
他的懷裡。

  「哎喲!」她駭叫一聲,迅速往後跳。「你……你……」纖纖柔指顫抖地指向
他的臉。「你……私闖民宅,有罪的!」她叫道。

  媽的!就知道他不安好心,動不動就闖進她的屋子,他到底想做什麼?

  嚴卿官顯然不以為意,抽出她緊握的身分證,瞥了一眼,便流露驚詫的在她與
身分證上的出生年月之間往返。

  他的臉未笑,但顯然受了驚嚇,複雜的神色在他臉上有些可怕。

  「妳……真二十四?」他的眼不自覺的停在她的胸前。

  「媽的!妳看個屁啊?」她雙臂環胸,遮掩重點。她本來就沒有習慣獨自在家
的時候穿上內衣。「變態!」球棒在哪裡?

  他聳了聳肩。「我無意傷人……不穿內衣,小心……下垂。」他的臉色正經得
像極內衣專櫃小姐。「十八歲還有發展空間,二十四歲……我想還是多少注意一下
會比較好。」

  去死吧他!她瞪著他,滿腔髒話想罵出口,但基於他魁梧的身軀擋在門口,她
怕事的心態又發芽生根再茁壯了。

  她嚥了嚥口水。「你……可以走了吧?我是說,我都成年了!」連她老爸都任
她自生自滅了,這個外人管個屁啊?「您可以去忙你的事了吧?」

  他沉思了會,開口:「妳不像二十四歲的女人。」

  「還好還好,我青春永駐嘛!」她咧嘴虛應的笑一笑。「請吧,大人!」

  他的腳步開始移動,往外,但還是有點緩慢,像是不甘情願。

  「一個二十四歲的女人……還在迷戀小說?」他沒話找話,想起她書房裡滿山
滿谷的羅曼史。

  有必要一直強調她二十四歲嗎?雅惠死瞪著他的背影,嘴裡隨意應著:「還好
啦,生活空虛,當然得找點東西來打發嘛!」她的眼瞪大,看見他隨手沒收擱在電
視機上的煙包。媽的,那是她花錢買來的耶!

  「打火機呢?」走至落地窗,他問。

  「啊?」她呆愣。

  他自動走至茶几,拿起二只打火機放進口袋裡。

  「喂——」

  他轉身微笑,習慣性地想揉揉她的頭髮,似乎又思及她的年歲而收了回來。

  「一個女人住,要小心點,有什麼事叫我一聲。」他走出門,揮了揮手,好心
的幫她關上門。

  她呆呆愣愣地。「媽的,連我的打火機都要收!」她回過神,氣憤地在原地跳
三下,最好跳得二樓漏沙!

  「我要是就這樣被你打敗,我就不姓林!」她低咒,是不敢當著他的面對陣叫
罵,但起碼她還懂得「藏私」。

  雅惠確定門都鎖上了,才在書房的櫃子裡找到發皺的煙包。

  「有煙才會有幸福嘛!」她微笑,含煙進嘴一如癮君子。沒打火機?沒關係,
神桌抽屜裡還有火柴盒。

  享受啊!她閉起眼,深深吸了口氣,吐出個完美的煙圈。

  雖然,門窗都必須緊緊關住,免得煙味傳出去或有不測——好比某人雷達超強
衝上樓之類的,但,只要能抽煙,弄得滿屋子都是煙味又何妨?

  她又吸了口煙。幸福啊!如果這個世界上沒有熱情的鄰居,她想,她會更幸福
的。


3
  差一點,就差那麼一點,就要收她當妹妹了。

  從歐巴桑那裡獲知雅惠隻身在台北四年多,沒見過親人來訪,多數時間她也是
待在家裡沒上學,也很少瞧見她有同齡朋友,不免給人往壞處想……

  他是這樣盤算的:如果她的父母待她真如流浪兒般的棄之不理,他想正式收她
當妹妹,納入他的保護之下。

  除去姻親之外,嚴氏家族鮮少能容外姓人。收她當妹妺非只關他的事,在他背
後尚有整個家族,但他是真的願意為這女孩花費工夫。

  即使她會抽煙、會罵髒話、個性相當不討喜……即使她已成年。

  二十四歲的年紀啊!

  她的年紀將他的計畫完全打散。因為她是個成年人,所以很多事情她可以自
主,而他,只能算是個陌生人。

  他非常的……想要親近小牛妹妹,並非僅因鄰居的關係,先前已提過主因是一
份「感覺」;對她的感覺異於常人,所以特別具有好感,但好感得似乎有點偏離了
軌道。很莫名地,有時候會起……遐念,那種感覺讓他覺得自己像色魔,但現在
——

  「嚴小哥,你完蛋了!」他才走進半掩的二樓鐵門,迎面飛來一團物體。

  他敏捷地側身一避,來人直接撞出鐵門外。

  「哎喲!」在狹窄的樓梯間,來人還算機靈地跳起來,從身後亮出一把匕首,
賊兮兮地笑:「嚴小哥,我就不信動不了你!」撲了上前,如切菜般的快刀砍砍
砍。

  嚴卿官雙手斂後,迅捷的退了二步後,一腿飛高掃向刀把。

  匕首脫出,飛進屋內,來人揍上前準備跟他同歸於盡。

  「嚴小哥,求求你,放點水吧!拜託拜託……啊啊啊啊!」來人淪為跟匕首同
等命運,飛進屋裡,四平八穩吻上地板。

  「媽啊!痛……」鼻子扁了,胸部一定也扁了,嗚,好可憐哦!

  「痴武,妳是自不量力。」嚴卿官好心扶她一把。

  「對!我是自不量力,小哥,你放一點點水會死啊?」尤痴武被摔得鼻青臉
腫,在被扶起的剎那,腳一飛踢,目標是他的臉,但「喀喀喀」的好幾聲,太久沒
作踢腿的基本功,不要說踢到他的臉了,連抬四十五度都有問題。「痛死人了!」

  「妳的偷襲功夫有待加強。妳是希望自己走出去或者我助妳一臂之力?」嚴卿
官雖面帶微笑,但開始扳動手指關節,啪啪作響。

  「呃……小哥,別這樣嘛!」痴武委屈地:「人家也知道我這種癟三功夫贏不
了你,碰碰運氣都不行嗎?」沒辦法嘛!她是名列全台灣倒數第一、最破舊武術館
的二分之一未來繼承人,多少也要為將來鋪路。眼下就有個機會——

  參加三年一度的世界神偷大賽。

  這是她唯一最佳出頭的好時機,正好又適逢台灣是地主國,天時地利人和樣樣
齊備,實在沒道理錯身而過。再者,嚴氏家族是台灣名列首位的神偷家族,拿到邀
請函是必定;嚴家排外意識很強,想打進其內不容易,但在外圍她多多少少靠著
「甜言蜜語」交到了不少嚴家朋友,沒花功夫就套出神偷大賽中嚴家是卿官出線,
因而嚴小哥才千里迢迢從美歸國。

  他的底子很好是眾所皆知,大賽是跨向世界的門,只要贏得名次,從此名揚四
海。而嚴家子弟中有不成文的頂位規定,想要代嚴卿官出賽,就得先幹掉他!她雖
非嚴氏家族中人,也想要摸到大賽的邀請卡啊!嗚,試想,要是能在大賽中闖出名
號,將來會有多少人拜到她的門下?

  「小哥,我們是不是朋友?是朋友就讓出邀請卡。」尤痴武抱住他的大腿,死
不放手。在嚴氏家族裡,就他最好說話,不好好利用就太對不起自己了。

  「妳在胡鬧,痴武。」

  「誰在胡鬧了?小哥,這可是生死攸關的事,你總不希望我青春年華就毀在那
個破武館裡頭吧?」

  「妳今年幾歲了,痴武?」嚴卿官忽然蹲下,笑容可掏。

  「二十一啦,小哥。」痴武猛眨眼。小哥面容這麼和善,不會是心軟了吧?

  「平常……我是將妳當妹妹看待吧?」

  「咦?是、是啊!」她堆起諂媚的笑。「小哥,你平常對我好得不得了,事事
為我著想,就算把邀請卡送給我,對小哥來說也是小事一椿嘛。」

  「哦?我對妳有這麼好嗎?」

  「好,好,好啊!」尤痴武大聲應和。

  嚴卿官盯著她半晌,看得痴武頭皮發麻。

  「小哥……我知道你很帥啦,但不必用電眼電我吧?我有發過誓唷,得先把武
術館做起來再談戀愛,不過如果你願意把邀請卡送給我,我不介意賣身啦,怎樣?
很廉價吧?」

  嚴卿官未吭一聲,忽然抱住她。

  「嗄?」這麼快?「小哥,小哥,等等啦!我有說要賣身啦,但總要給我一點
心理準備的時間嘛,畢竟人家還是黃花大閨女嘛……咦咦咦?」忽然感覺他鬆了
抱,她這麼快就沒吸引力了啊?

  「憑妳這癟三功夫就算拿到了邀請卡,又有什麼用?」嚴卿官起身,沒打算理
會她了。

  他對痴武的感覺一如對其他人,沒有特殊的想望,即使痴武比雅惠的身材圓滿
豐腴,他依舊沒有想咬想親的慾望。

  唯獨雅惠例外啊——

  過去幾天還當自己有變態的傾向,原來她是一個可以放手去得到的女人。

  尤痴武連眼也不眨地注視嚴卿官,忽然脫口:

  「小哥,雖然這個話題跟邀請卡沒有關係,但我還是想說一下下,你的笑容
……好色淫喔……」

  是天堂是樂園。

  從不覺得一人獨居的生活是好是不好,只是一成不變的過著,沒任何的感覺;
但自從樓下嚴姓鄰居搬來後,才知不受打擾的生活是快樂的、是無拘無束的。如果
早知道拿出身分證能避開熱情的鄰居,那麼她真該一開始就證明她已成年了。

  有三天的時間沒有受到任何的干擾,三天呢!就像以前的生活般,時間在流
動,但卻像在她的世界中靜止,有人認為這樣單調的生活足以讓人窒息,但她是自
得其樂。

  快樂啊!她的世界裡只有她自己。這二天難得的下了大雨.她也交了本稿,上
了趟書局買書。

  她挺高興的。像他這樣的鄰居是頭一遭遇見,但值得慶幸的是以後沒有無聊的
騷擾。這三天路經二樓,二樓的鐵門反而關了起來,她的心因而安了下來。

  咦?才跳著走上二樓就駭了一跳!二樓鐵門怎麼又半開起來?

  雖然很丟臉也很膽小,但雅惠還是踮起腳尖悄悄地想跑上樓。

  「雅惠,是妳嗎?」

  啊!這麼慘啊?

  她僵住。

  「雅惠?」聲音的主人走了出來。也好,就當打聲招呼,見面總要三分情嘛。

  她回過身,看見嚴卿官就倚在鐵門前,穿著比較正式,但脖子上圍了毛巾,及
肩的黑髮還滴著水。看樣子像是才剛從大雨中回家似的。

  「午安。」她很守鄰居本份的禮貌吧?

  嚴卿官微笑。「都幾點了還午安?中飯吃了沒?」

  「呃,吃了吃了!」

  「妳的表情很心虛。」

  你的表情才奇怪呢!雅惠的嘴動了動,有種毛骨悚然的感覺。以前他看起來就
像自封為大哥哥似的,現在好像有點不太對勁……他的表情有點……邪邪的?

  「進來吧,我弄點……」他停住話,黑眼停在她手中沉重的塑膠袋上。「有客
人?」

  「沒有啊……」她的反應慢了一拍。塑膠袋裡除了書還有煙盒啤酒,是順手買
的。本來還以為她成年已沒啥關係了,不過一看見他健步走來,她的恐懼又在細胞
中跳躍起來。

  媽的,要出人命了!

  她回頭就往上跑,卻被一把抓住。

  「妳喝酒?」

  語氣是十足的火爆!她叫道:「我二十四歲了!你管我喝不喝啊?」他有病,
真的有病!

  「妳還買煙?」他搶過她的塑膠袋。

  「媽的,你是我老爸啊?」她扭動脖子,試圖掙脫他的箝制。

  「過來!」

  「不……」救命啊!發現自己被一路拖下階梯,她是招誰惹誰了?「等等!昨
天我看見有學生上五樓,她未滿十八歲,去找她,去找她啦!」她一路慘叫。

  「嚴先生?」對面二樓的紅木門開了一半,露出歐巴桑的臉,是嚴卿官剛搬來
時,在樓下說長道短的婦人。

  嚴卿官翻臉如翻書,一臉暴戾在轉向歐巴桑時變成微笑。「沒事,我是請林小
姐過來一塊用飯。」

  「喔!」歐巴桑的眼在二人之間巡視。「原來你們認識……」話還沒說完,林
雅惠就抗議:「我可以自己煮!」有第三者在場,多少是壯了些膽子。

  「煮泡麵?」

  「我吃泡麵,關你什麼事?」

  歐巴桑那三姑六婆的觸角馬上敏銳感受到這棟公寓裡正發生她所不知道的祕
密,因而她的臉更貼近了外頭的鐵門,盡可能將一切收入眼底。

  嚴卿官瞇眼。「妳以為妳成年了,就能隨便糟蹋自已的身體?」

  「我無意數落你的不是,但你會不會覺得你好像有那麼點多管閒事?」

  「我多管閒事?」他挑眉,看不出喜怒,下一刻,他的關節啪啪作響擊向牆
上。

  原本歐巴桑已打開鐵門的鎖,打算看得更仔細,因為這一拳,她識時務的再度
關上鐵門,清了清喉嚨。

  「你們……慢慢聊啊!」門緊緊閤上。世態炎涼啊!

  「我會多管閒事嗎?」他一字一字的吐出口。

  林雅惠早就嚇坐在樓梯上,啞口無言。

  「說話啊!」

  媽的,她怎麼說得出口?這個……這個暴力份子!如果跟他對抗,難保不會一
拳飛來。這年頭男人打女人的很多,誰知道下一拳會不會打在她身上?她……很怕
事,更怕疼。

  他好像一點都不痛的樣子,肯定肉拳比硬牆還厲害。

  她嚥了嚥口水,顯得委屈地說:「你……當然不會多管閒事。」畏縮的天性又
冒出頭來。

  「過來吃飯。」他的口吻又稍為降了溫。

  「不太好吧……」她舔舔唇。孤男寡女的,誰知道他存什麼心?她是知道自己
沒什麼姿色,但是這個男人真的有點奇怪,整棟公寓不乏女性,他怎麼就不去找別
人?專找她幹嘛?

  「妳不信我會烹飪嗎?」敢情,是曲解了她的意思。無可奈何之餘,她被一路
拖進屋內。

  「我……覺得不太好吧……」雅惠尚在做困獸之鬥。

  一進屋內,就見一男一女縮在沙發上看小說。

  男的是丁玉堂,女的就沒兒過了。

  「哈哈哈哈哈哈,好好笑喔!沒見過女主角這麼笨的!」那女的極端不雅,桌
上擺了一堆零食,邊吃邊笑得口沫橫飛。「死過一回還要同一個男主角,要是我,
就換張臉、換個身份證重新去追求別的男人啦!」她的眼角瞟到門口。「哦,小哥
……」她順手從桌上拿起水果刀疾射。「看招!」

  「尤痴武!」

  身後傳來暴喝,雅惠的眼睜圓,還搞不太清楚怎麼回事,就見一隻手臂擋在她
的胸前,捉住那把水果刀。

  拷!在玩雜耍特技嗎?

  「有……呵呵呵,有客人來啊?」痴武搔頭傻笑,當作沒見到嚴卿官的怒容。
她只是想做個小小的突擊嘛,好不容易死賴在這裡不走,就是為了找機會幹掉嚴卿
官,她當然是費盡心力抓住每一個機會,誰知道他會突然帶人進來?

  「雅惠?」他的眉皺起來。

  「……啊?」雅惠嚥了嚥口水,雙腿有些僵了。剛剛,她好像……命在旦夕
耶!如果吃一頓飯還得要成為雜耍特技團的玩物,那她還是走了好。

  「嚇到了?」嚴卿官的聲音很低很啞。「別理會痴武,她只是貪玩而已。」

  「我……我真的一點也不餓耶,我先走,可以嗎?」話還沒說完,就見嚴卿官
拖著她進來。

  尤痴武腦袋還算靈光的把一切盡收眼底。「丁大哥?」

  「唔?」丁玉堂依舊沉浸在小說裡。

  「這位小妹是小哥的堂表妹吧?快點替我介紹一下啦!」多多少少打點好人情
關係最重要。

  「咦?」丁玉堂隨意抬眼一下,笑道:「那是樓上的鄰居,不是卿官的同根妹
妹啦。」

  「哦?」尤痴武立刻睜大了眼,正襟危坐起來。「鄰居?只是個鄰居?」打死
她都不信。她放棄了可笑的小說,爬近雅惠僵坐的身軀。

  「我姓尤,閣下是?」痴武幾乎貼著她的臉瞪著。

  能不能知名不報啊?雅惠暗歎了口氣。她是真的認為她的嚴氏鄰居有嚴重照顧
幼苗的狂熱症,而他的朋友也好不到那裡去。

  「林,雙木林。」

  「哦?」尤武痴看看她,再看看放任她們聊天的嚴卿官,他正從冰箱拿蔬菜肉
類出來,明顯是要煮晚飯了。從他的側面看得出他在微笑。笑什麼呢?笑得很有柔
情哦——天啊!小哥總不會到吃嫩草的地步吧?

  尤痴武試探地:「我說,林妹妹啊——」

  「痴武,她比妳大三歲。」嚴卿官拿了粒蘋果過來。「先填肚子吧。」

  雅惠看看他,無言接過。她不是感動,而是不敢不拿。「謝謝。」她怯怯懦懦
地回答。

  尤痴武的眼睛圓滾滾地看看嚴卿官,再看看那粒蘋果:她不笨,真的不笨,如
果她連一粒小小的蘋果內藏有什麼涵意都看不出來,她真的要滾回去吃自己了。

  「可憐啊!小哥走上不歸路了!」尤痴武陰側側地發笑。

  小哥待人真的很好;他是那種可以為朋友兩肋插刀的好男人,但相對的,他對
每一個人幾乎一視同仁,你幾乎看不出他的弱點所在。

  那是說,如果他有弱點的話。

  「沒有嗎?」尤痴武喃言,眸光繼續鎖定林雅惠。「現在,有了。如果不多加
利用,我還能當末代武術館的繼承人嗎?」

  「痴武,妳老嘀嘀咕咕的,不嫌煩嗎?」丁玉堂從小說堆裡抬首。

  「好啦,人家只想再說二個字嘛。」尤痴武瞇著眼對雅惠做了個唇形——

  「賓果。」

  時值半夜——

  三樓電腦鍵盤聲啪啪響起,雅惠透過鏡片盯著螢幕。她的工作多在半夜,是因
為貪夜晚的靜,有時幾聲狗叫,之外就是全然的寧靜。

  當然,偶爾也是有例外。好比……現在!

  她歎了口氣,垂著臉頰貼在桌上。

  「操!姓周的,有種就給我出來!」外頭有人又叫又跳,金屬鋁棒來回在柏油
路上拖地走。

  吵死了他!叫陣十分鐘口不渴嗎?

  媽的,依這等陣仗不會吵醒人才怪!但沒人抗議早是預料中事,並非每個住戶
都像嚴卿官一樣擁有極端的熱情天性。

  「媽的,誰姓周,快點滾出去,行不行?」她咕咕噥噥地,乾脆閤上了電腦。
今晚嚴卿官不在,沒人出頭,只好預料這一陣叫囂短時間內不會停止,那就乾脆上
床睡了算。

  這幾天晚上嚴卿官都不在家;她之所以知道,還是拜他之賜。怎麼說?打從那
天被他拎到二樓吃晚飯,好像就吃上了癮了,嘿!可別以為是「她」吃上了癮,不
得不承認嚴卿官的手藝真的很棒,連菜名都還只能在飯館裡聽到。她一向不愛上飯
館,因為一個人吃不了那麼多,寧願省時省錢吃泡麵。而現在,她等於有了免費飯
館。

  有人看她吃飯看上了癮,是身為廚師的變態滿足狂嗎?那個男人現在每天中、
晚二餐將她納進飯客之中,定時上樓按門鈴,她……不敢不去啊!

  拷,她知道她是孬種啦!只要他的手指關節啪啪作響,她就沒來由的恐懼他的
的拳頭會落到她身上。

  有時他外出,就由那個尤痴武押著她過門吃飯,不到半個月,這已經成一個習
慣了。

  「其實……不吃泡麵也好啦。」雅惠整個身體埋進書堆裡尋找藏匿的香煙包。
如果說有什麼麻煩的話,就是不能邊吃飯邊抽煙再灌幾口啤酒——

  去!不要說煙酒陪飯啦,現在連偷渡包煙進來都很難,嚴卿官簡直是病態!她
抽煙到底干他屁事啊?這麼整她!她煙癮四年,叫她戒掉先拿把刀子砍死她再說
吧!

  曾經鼓起莫大的勇氣低低問他一句:「為什麼不能抽?」

  他理所當然的答:「女人抽煙傷身。」

  當時她正忙著啞然失聲,因為她的銅鈴大眼正瞪著丁玉堂點煙在抽。

  他並非完全沒有好處,只是很厭煩一個人時時刻刻管著她;那種受人監控的感
覺真的很令人討厭!

  「你這是在幹什麼?」外頭,忽然傳出熟悉的男聲。

  幾乎是立刻地,雅惠三級跳,偷偷潛至窗口。

  萬歲,總算回來了!

  她悄悄地露出一對眼晴往下覷去。

  總算,有人仗義相救,出面鳴不平了。

  她特意將房裡的燈光關上,因為不想被發現以致將來徒惹麻煩。路燈微弱,但
隱約能看見那人的身影。

  咦?她的眼光瞟了會,發現對面二樓的窗簾動了動。敢情有人在偷看?雅惠再
往對棟四樓看了眼。

  「嗄?」四樓窗口開了個縫,好幾雙眼排列在上頭。

  這麼多人在偷看啊?

  也是啦,被吵得沒法睡算是理由,但主因還是在嚴卿官身上吧?

  說來可笑,在他沒搬來之前,這個社區自掃門前雪是司空見慣,往往鄰居吵架
打架遭盜之類,從沒人理會,當然也包括她在內。但自他搬進來之後,倒成了社區
的模範鄰居,有事他出頭、有事他幫忙,瞧!連她這鄰居的三餐他都要管,他確實
是相當的……熱情。

  初時,覺得他很煩,很多管閒事,但現在想想也沒啥不好,只要他管的範圍不
要波及她,隨他怎麼玩。

  「雅惠。」驅走了人,嚴卿官忽然抬頭瞥見小牛睡衣。

  「拷!這樣也看得見。」或許敏感,但真的覺得方才窺視他的幾雙眼睛全移到
她這裡來。

  「下來。」

  她不情願地露出頭顱。「幹嘛啊?」

  「幫忙處理善後。」他微笑。

  啊?什麼時候她成了他的同夥?「我……我要睡覺啦!」拜託去找別人好不
好?

  「哦?」嚴卿官的聲音低低地,卻拖得很長。雖然微弱路燈下的能見度很低,
但她確實聽見了關節啪啪響起來的聲音。

  媽的!詛咒你總有一天手指啪斷啦!

  雅惠隨便套上短衫短褲跑下樓。

  「幹嘛?」她瞪著他。他的頭髮汗濕,像經過一場激戰,衣著近乎全黑,走近
他,發覺在黑色汗衫下的手臂有一道血痕。

  她嚥了嚥口水,向他低語:「多管閒事管出問題來了吧!沒事做也不必管人家
的閒事嘛……」

  他微笑,想拉起她的手,等她很遲鈍的發現,想雙手藏在身後,但早就被牽走
了。他道:「這不是方才受的傷。」

  她瞪著他握著她的手。「我已經滿二十了。」

  「我知道啊!」

  「這裡沒有馬路,不必牽我走啦。」王八!有多少人在窺視,他知不知道啊?
真想飛腿踢他一腳!

  他沒答話,走進後棟公寓的二樓。

  「三更半夜的,我要睡覺耶!」她低聲抗議。見他按了門鈴,她的眼睜得大大
的,未久,門開了。應門的是上班族之類的男人吧?臉上愁雲密佈。

  「周先生。」

  咦?他姓周?雅惠歎了口氣。不用打賭也知道此周是彼周。

  「處理善後?嗯?」住了這麼多年,她理所當然還是不知道後棟的夫妻姓什
麼,而嚴卿官卻在十幾天裡摸熟了附近的家家戶戶。

  他不覺得……玩這種敦親睦鄰很累很煩嗎?

  他不煩,她可煩了。

  「妳就是傳說中跟著嚴大哥的林雅蕙?」

  忽然,雅惠跟前晃著一張臉,她駭了一跳,往後一躍。「妳是誰啊?」

  「我?我……我是我爸的女兒啊!」看樣子好像是中學生。

  「哦——」雅惠回過神,看見嚴卿官正跟那對夫妻在飯廳說話,那帶她來幹
嘛?燒菜煮飯嗎?

  「林姊姊,妳跟嚴大哥很好吧?」中學生有著短短捲捲的頭髮,看起來很可
愛。

  「還好啦!」她打馬虎眼。早知道就連偷窺也不必要了,直接上床睡覺不更省
事?

  「我很少看見妳耶。」中學生不死心的又搭起話橋樑了。

  「喔。」雅惠隱忍一個哈欠。她本來就不喜歡跟人聊天,也不太愛與人相處。
她一向篤信人與人之間,永遠都是平行線,即使有了短暫的交集,遲早也會分岔。

  「林姊姊,妳沒在唸書吧?那在工作嘍?我媽媽說妳好像成天窩在家裡耶!」

  「是喔。」她到底在這裡幹什麼啊?

  「林姊姊……妳想……我們家會不會破產啊?」扯了半天,中學生忽然改了話
題。

  「啊?」雅惠呆了呆。「不……不會啦!」她的眼角瞟了下飯廳的嚴卿官。她
承認從頭到尾她都是很心不在焉,但她不記得方才他在跟那個金屬棒子對峙的時候
有談到什麼破產的問題吧?

  雅惠再看了眼顯得有些不安的中學生。她扯了那麼多話題繞圈子是想要尋求保
證嗎?

  「真的不會嗎?」中學生問得很小聲。「可是我看電視上破產都要拍賣房子
耶,如果我們家流落街頭,我還能不能上學啊?」

  「啊?不!不會啦!」雅惠舔舔唇。「妳……妳……喜歡看小說嗎?」拷,看
她說這是什麼屁話啊!三句不離本行!去!

  媽的!嚴卿官帶她過來是為了照顧這中學生吧?明知她不擅安撫人,不愛說
話,還拉她過來,王八蛋!

  要依她,她會甩頭就走,姓周的破產關她鳥事?她又不認識他們。走了算,他
們死他們活到底關她什麼事?嚴卿官喜歡多管閒事就去管,她沒必要淌渾水。

  「小說?我喜歡看啊!」中學生怯怯的露齒笑了。「可是我很久沒看了耶。」

  「考試到了啊?」她隨口問。

  「不是啦。」中學生的聲音更小。「我想把租小說的錢省下來,說不定還不會
到破產的地步哦。」

  啊?雅惠的嘴動了動,停格在那裡。

  「嗄……啊……」她的嘴巴真的試圖在說話。「我想……如果……如果……妳
還想看的話,就過去我那裡借好了。」拷!王八!媽的!她又說了什麼鬼話!一定
被嚴卿官傳染了啦!

  「林姊姊家裡有買小說嗎?」

  「有啊,還不少吧我想。」雅惠閉了閉眼睛,覺得頭好痛哦。她不是好人,真
的不是!她痛恨跟人相處,真的。

  「我媽說,買小說很奢侈耶。」

  「不全是買的啦,有些書是送的。」

  「這麼好!我都沒有耶,林姊姊,我真的可以去看嗎?」

  「是啊!如果按門鈴沒人理,表示我在睡覺,我建議妳晚點再來。」

  「大白天妳會睡覺喔?林姊姊,沒有工作,哪裡來的錢買小說啊?」中學生
一臉好奇。

  拷!又到難以啟齒的話題了。

  「林姊姊?」

  「我……我有工作啦!」雅惠瞪著嚴卿官,恨死他了。「我……我是寫妳看的
那種愛情小說啦!」討厭!


4
  編輯說:「雅惠,妳知不知道妳的作品食之無味,棄之可惜?」

  二十一歲的雅惠哼了兩聲。「喔,這樣啊,那就退稿吧。」

  編輯再說:「不就說棄之可惜了嗎?好好的寫,將來說不定可以成為一流作
者,那時候妳的作品會是藝術,不只是商品喔,就像是我們的王牌作者一樣。」

  雅惠無言,而後認真發出疑惑:「下三流跟一流的作者差別到底在哪裡?」

                           ——摘於雅惠日記

  嚴氏大廈頂樓。

  「今年上『那西色斯』訓練的有一個小丫頭,不必特別照顧她。」嚴氏兄長敲
著桌面,注視剛出爐的名單。

  嚴家男女在十歲那年「定終身」,歸化為一般人或成為嚴氏神偷,以自己意念
為主;但由於仍然有不少身手普級的嚴家少年想成為出色的神偷,所以為了強化手
腳的俐落程度,就以荒僻的那西色斯島為主要的訓練場所。這項訓練雖從一年前開
始,但夏冬各有一批,今年夏天算是第三輪了。

  這一批接受訓練的有十二名新手,師父二名,是嚴卿官及其堂兄。

  「到二十八號那天,侍武直接飛過去,不必等他了。」嚴氏大兄長幾乎算是主
控一切嚴氏上上下下要務的黑手,但多數時間,他只管檯面上的嚴氏企業,祖業則
交給嚴侍武。

  「你會很忙。」嚴氏大兄長再度說話:「你回來後,等著你的是大賽,而在這
之前,你只需在租來的房子裡等著兄弟們去做掉你,頂你的位。手臂上的傷是兄弟
們弄的?」

  「不是。今年大賽的實力很強,道德素質卻成反比,我遇上了從倫敦來的同
行。」

  「還好傷的不是臉,那可是你的生財工具。」嚴氏大兄長停頓了下,雙手交
疊,傾身向前,似隨意:「聽說,你把那層公寓買下了。」

  原本嚴卿官是漫不經心的凝視窗外,聞言抬眼。他原生就冷孤之貌,尤其當他
卸下笑容時,更形冷然。

  「什麼時候你說起話來也要拐彎抹腳?」嚴卿官注視他。「你給痴武什麼好處
讓她扮演起通風報信的角色?」

  就在窗邊的牆上有一幅巨照,照片裡嚴卿官的神態與現在如出一轍,只差在不
同的服飾。

  「她是寫愛情小說的,是吧?」觀念中,那種愛情小說……嗯哼,並非瞧不
起,而是壓根就覺得這種人生來是在無病呻吟。

  「前兩天我才知道。」嚴卿官隨意答道,顯然並不打算將雅惠當話題來多作說
明。

  敲門聲起,隨即小妹進來送茶水。她的眼睛猛瞟嚴卿官跟他身旁的巨照,有驚
豔、有崇拜。

  嚴氏大兄長微笑。「我並無意介入你的羅曼史中,你有足夠的能力去處理你自
己的事,但如果你重視她,那在大賽前她就是你的弱點。」

  嚴卿官沒答話,向那小妹笑了笑。那年輕的小妹紅了臉,匆匆擺下杯子。

  「瞧,卿官,這就是你的魅力所在。」嚴氏大兄長敲著桌面,托腮沉思。「即
使如此,頂樓從不讓女性進來,不管妳是誰,小妹,下次想玩花招,建議妳去變性
再來。」話出的同時,那小妹一腳飛踢,嚴氏兄長就坐在她身邊,連閃也沒閃地,
飛腿僅近他的頸子前便急迅縮回去,一根火紅色的細針落在她跟他之間的牆上。

  那年輕的小妹詫異地望向站在原處的嚴卿官。他身上穿的是黑色緊身的短衫,
壓根看不出哪裡可以藏針;她事先功課做得很完整,嚴卿官除穩健的底子外,尚有
嚴家特殊的蜂針,因而才想先擒毫無功夫的嚴老闆。

  在她一踢一縮之間,他的身形隨其針晃到他們之間,俐落的接下她的招數。

  「好身手。」嚴氏兄長啜了口茶,喃道:「應該拍下來當嚴家教學錄影帶。」

  卿官的身手相當紮實。嚴家兄弟在武術方面及得上他的屈指可數,畢竟神偷家
族以扒竊為主,拳腳功夫倒在其次。

  打了幾回,立見勝敗,那小妹逃了,在嚴卿官的默許之下。

  「大賽的名單上也有她。」他忽然說道。曾有幾回,在國外盜物時,確曾跟她
打過幾回照面,印象並非很深。

  「那是當然。」嚴氏大兄長保持笑容。「如你所言,新一輩的能者道德淪喪,
除此之外,我倒聽說了一個小小的、微不足道的消息。」

  「哦?」

  「這次的神偷大賽眾所皆知,除了世界神偷重新排名之外,有人下了注,屆時
掙得首位的能者,能夠分紅一億元的美金。」

  嚴卿官拔下了牆上的蜂針,轉眼間消失在掌中。他對這種事情沒啥興趣,但可
預料的是這項賭注會招來很多麻煩。

  「真的不跟你的老哥哥談談你的羅曼史?並非我多事,但根據線報,你對林小
姐有相當程度的興趣,卻毫無行動。」

  嚴卿官微笑,隨意地在室內走動。「又是痴武說的?」

  「她是個非常優秀的『線民』。」幾近到八婆的程度。他沒刻意收集林雅惠的
背景資料,也不打算去收集。沒錯,他確實愛護家族到狂熱的地步,從沒人能在他
眼下動他的家族,但他還不至於干涉自己兄弟們的愛情。

  卿官一向是公認的天之驕子。而天之驕子的定義在嚴家非指背景、非指運道,
而是一個人的聰明才智及本身所能利用的才能產生的最佳未來,而卿官做到了這一
點。

  他是個永遠向前走的男人,林雅惠卻似乎是非常……平凡的女人,平凡也就罷
了,一個再平常的人總會有屬於自己的特點,但很可惜她似乎連一個小小的特點也
找不到。

  「痴武的確將所看見的一切告訴你了。」卿官停在窗前,他逆光面向室內,所
以嚴氏兄長看不清楚他的神色。

  「真的還沒有行動嗎?」嚴卿官似笑非笑地。

  「嗯?」

  「每一個人都有屬於自己戀愛的方式,並非一種模式就可以適用所有人。」而
他與雅惠之間只適合一種方式,這是他在瞭解她的本質之後才發現的。

  他們之間——真的還沒有開始嗎?

  那,可就只有他自己心知肚明了。

  啊!

  雅惠瞪著掛在大廈牆上的巨幅廣告板。

  「好……好眼熟哦……」她喃喃地。才過午,台北就遭大雨毒手,傾盆而下。

  雅惠就站在街頭上。這是每個月逛一次書店的日子,才坐車到鬧區就見到處都
是眼熟的海報。

  廣告上頭是一名相當俊俏的男人,只有半身,以青藍色的短衫為主,薄薄的妝
讓他不笑的黑眼更突出。

  「好帥唷,如果笑一笑,不知道會怎樣耶?」身邊經過的女學生指指點點的。

  「奇怪,以前都沒看過他耶!」另個女學生則抱著海報興奮地說。

  雅惠半張著嘴,忽然感到頭疼起來。

  「一定是我看錯了。」她自言自語地。

  「雅惠?」從嚴氏大廈出來的卿官鎖住她。

  「赫,真是他!」雅惠見他皺眉,直覺想跑。

  「妳去哪兒?」他冒雨快步追來。「停下!」

  奇怪,她跑個屁啊?現在身上又沒帶煙又沒喝酒的,她怕什麼?一想到這裡,
雅惠才停下腳步,就被他追上了。

  「下大雨,妳的傘呢?」他環視了附近商店一周,拖她上了嚴氏大廈的檐下避
雨。

  「我的傘……」雅惠呆了呆。對啊!她是有帶傘嘛,好像在看見廣告板上的模
特兒之後,就忘了扔到哪裡去了。

  他歎了口氣,揉揉她濕透的頭髮。「妳最近老是心不在焉的,怎麼照顧自
己。」

  雅惠頭皮發麻的退了一步,避開他的魔手。就算是最近不專心,也是他害的,
拷!她這麼楣啊,連難得出門一趟也會遇見他。

  現在,她在她那個社區裡可以算是名人,名人耶!所謂的名人,就是東忙西忙
光忙別人的事就夠!

  媽的,想到就有氣!她林雅惠獨居四年,從來不理不睬人,真的,敢打包票,
四年來沒有鄰居會知道她的姓名,因為她喜歡自掃門前雪。但他搬來之後,她就聲
名遠播了,有鄰居發生事情了,他不但熱情的鼎力相助,還拖著她一起去幫忙,不
去,就作出要扁她的樣子,還不只一次!到頭來,反倒被人說成了熱心助人!

  她怨死他了!

  「是廣告板上的模特兒耶!」耳邊響起一塊躲雨的學生竊竊私語的聲音。雅惠
又退了一步,因為看見有女學生大膽上前要簽名。

  他先是怔了怔,而後擺出一貫的笑容簽名。每多一人,雅惠就後退一步。

  她從沒發覺他是平面模特兒,是他隱藏太好或者是她壓根就沒注意?

  她的眼骨碌碌地看著眼前的名人,再看看雨勢,歎了口氣:「算了,冒雨回家
好了。」她鎖住公車站牌,預備跑過去。

  「雅惠。」她連腳都還沒跨出去,就被人攔腰抱起。

  「啊?你幹嘛你?」她呆住,敲打她腰上的手臂。媽的!老是把她當布娃娃的
抱起來!王八蛋嘛——她抬眼,對上眼前一票女學生驚詫地回視她。

  那種眼神讓她覺得很不舒服,像是……就像是一朵鮮花插在牛糞上,而不巧她
就是個小牛糞。

  「妳想感冒是不?」他沒好氣地說,拖抱著她進嚴氏大廈,迎面而來的冷氣害
她打了個噴嚏。

  媽的!是誰害她感冒啊?

  沒多久,進了一間像是會客室的地方。嚴卿官不知打哪兒拿來的毛巾就往她頭
上猛擦。

  「喂喂喂,我可以自己來啦!」雅惠搶過毛巾。

  「順便換上衣服吧,不然病了可沒人照顧妳。」嚴卿官拉下簾子,讓會客室成
為完全密閉。

  雅惠看看他扔過來的乾短衫,再摸摸自己濕透的衣服。「我……可不可以不
換,直接回家……哈啾!」媽的!他是存心帶她進來吹冷氣的,是不?拷!她瞪大
眼,看見他在角落已把衣服脫到一半。

  「不換?」他停下動作,露出精瘦結實的身體。「那我來幫妳好了。」

  她瞪著他好一會兒,不甘情願地鑽進桌下換上衣服。雖然是很新潮的時代了,
但保守觀念中還是男女有「防」的。拷!不敢要他滾出去,只好自己找遮避的地方
了。

  她的上衣有點緊,是凸顯玲瓏曲線,還露……腹部,媽的!她從沒穿過緊身
衣。她認命的爬出桌下,只想借把傘快快回家。

  「嚇!」他不知從何時起就靠在她的桌面上等她。「你嚇人啊?」雅惠眨了眨
眼,再眨了眨眼,他換上的衣服好眼熟喔……很像外頭廣告板上的樣子,她呆了
呆,再往自己身上瞟去。是自己多心嗎?好像有那麼點不對勁的地方。

  「我在等妳啊!」他微笑,黑眼打量她一圈,最後停在她光滑的小腹上。「難
得看妳出門,要去哪兒?」

  「去……去書局。」雅惠嚥了嚥口水,忙抱著背包遮前面。他的眼神有點淫淫
的樣子。

  「哦?一塊去吧。反正下午沒事。」他靠了點過來,語氣有點曖昧。

  「不,不必了啦!」看書找他去幹嘛?「我回家好了。」才說完,敲門聲起,
嚴卿官皺眉。「進來。」

  門開,進來的是一名相當年輕的男孩,穿襯衫打領帶,儒雅的外表看起來應該
未滿十八歲。

  「奉老闆之命,為貴客送茶水來了。」男孩正經的說。在走進會客室時,漂亮
的眼晴直探索著雅惠。

  「杯子擺下,然後你可以去做自己的事了。」嚴卿官頗具耐性的注視男孩的舉
動。

  男孩先走近嚴卿官,茶盤未放下,喃喃說:「小叔,做得好,如果你要追求一
個普通女孩,我絕對支持你。不過在那之前,拜託把大賽權讓給我,好不好?」

  那男孩是背對著雅惠的,因而在雅惠懷疑的眸光中看到的是年輕小職員端茶給
嚴卿官,但有點不對勁,杯盤的聲音作響不斷,男孩也端得久了些,她朝他們走了
幾步——

  「我要走了……」她是真心想走,真的。愈發地覺得要跟嚴卿官保持距離,不
是因為討厭他,而是素來就懶得去理會人,尤其是名人,那讓她覺得……麻煩。

  「好,一起走吧。」嚴卿官擋住男孩在茶盤下的拳頭,壓低聲音:「祖訓第七
條怎麼說?」

  男孩聞言,這才不甘情願地停下拳頭功夫,苦命歎了口氣。「不得在常人跟前
現真功夫。」

  雅惠沒聽見他們的嘀嘀咕咕,忙向門口邁進。

  「雅惠!」

  「啊……喔,你放心啦,等我回去會把衣服錢給你。」她的腳步有點快了,門
口在望,真好!以後就睡死在家裡,再也不出來了。她這麼楣,自從他搬進公寓
後,走到哪兒巧遇他的機率幾近百之百,這種感覺真的讓她麻麻的。

  「嗄——」門口前面什麼時候多了一個人擋在那裡?拷!她瞪大眼,回頭防備
地望向原先嚴卿官站立之處,那裡只剩男孩雙臂環胸,笑嘻嘻地回望她。

  「你……你……」她的喉口乾澀,硬著頭皮向門口那人發問:「你跑得還真
快!」活像奧運金牌得主!

  嚴卿官微笑。「是妳動作太慢,來吧。」他伸出手。

  「啊?幹嘛?您忙您的事就好,我自己回家就行,謝謝。」

  「不是說要一塊上書局嗎?」他的動作很快,在雅惠還沒反應前,拉住她的
手。

  她的動作真的很遲鈍,在他的眼裡像頭懶猴。

  「不……不好吧!」她小心翼翼地說,努力抽出手來。

  「有什麼不好?我喜歡就可以。」他沒頭沒腦地說。

  她瞪著他。媽的,問題是她不喜歡啊!可惡!真的很想飛踢他一腳!

  在重慶南路的書局裡,終於體會到她新換上的衣服有什麼不對勁的地方了。

  「雅惠,妳臉有點紅,不舒服嗎?」

  「沒啦!你,你離我遠一點啦!」雅惠自動離他遠遠的。好想哭,一直以為那
種事挺有趣的,偶爾也在街上看著情侶穿著同樣的衣服,可是從來沒想過這種可笑
的事情會淪落到自己頭上。

  媽的!她跟他身上穿著同樣款式的青藍色上衣,看起來分明是情侶裝嘛,丟臉
死了!雅惠悄悄地閃身在書櫃之中躲下來翻書,真的很討厭引人注意。

  瞧,開始有人在竊竊私語了。她的臉漲得紅紅地,老實說如果不是那層公寓是
自家免錢的,她真的考慮搬家了。她歎了口氣,蹲在地上埋首找資料。她喜歡看
書,不只是愛情小說,除了有時需要找資料之外,她滿喜歡坐在書局裡慢慢看著一
些閒書。

  趁著他的注意力留在雜誌上頭,她爬上了三樓。三樓以童書、藝術書籍為主,
她隨意逛,而後抱了一堆版畫書,脫鞋坐在兒童閱讀區上看了起來。

  她看得很入神,才看完一本書,發現熟悉的長腳擱在她身邊。

  「啊!」差點忘了還有嚴卿官在等她。她抬頭瞠目,差點失笑。

  「很好笑嗎?」嚴卿官聳了聳肩,肩上肥肥胖胖的小身軀因而晃動起來。

  「叔叔不要動啦!」童話書擺在他的頭上,小女生很認真翻動她的(睡美
人)。

  「呃……你認識的?」雅惠的眼睛睜得大大地,不敢閤上。她怕她笑,然後下
場就是腫著一臉饅頭回家。

  「不,她媽咪在樓下買書吧,方才上來,小丫頭就自動爬上頭了。」嚴卿官微
笑。

  大概他很具親和力吧?雅惠看了他一眼,就趕緊轉移目標,免得當真笑出聲
來。不管他到哪兒,總是熱情以對。他們是南轅北轍的二個人,他連對鄰居都這麼
的……熱情,讓她消受不起。

  「像不像在約會?」

  「咦?」他存心說笑話?

  「下個星期社區有餐會,預估是每戶一道餐,雅惠,妳自個兒看著辦吧。」

  「啊?」什麼餐會?好像忽然之間如墜五里霧中。

  「妳沒收到邀請卡嗎?」

  他的笑容像是在算計,媽的!什麼邀請卡,她連個屁都沒見到!

  「我從來不參加社區活動,你的好意心領了。」她充滿防備地回答。根據過往
慘痛的經驗,他通常不當她的拒絕是回事。

  「妳不能不參加,因為妳是主辦人員。」

  啊?「拷!我就知道你算計我!」她跳起來,憤怒的瞪他。

  看著(睡美人)的胖胖小女生被嚇到了。「姊姊兇,好兇!」肥肥的小手緊緊
攀住卿官的頸子。

  「雅惠,妳嚇到她了。」

  我管嚇到誰啊?但終究還是壓低聲音:「媽的,你以為會有多少人參加這個什
麼鬼餐會?」

  「妳在罵髒話,雅惠。」他皺眉。

  「你老大啊你,管我罵個什麼屁髒話?」她就差沒一氣衝天了,他真的是得寸
進尺。「喜歡搞鄰居活動你自己去,幹嘛拖我下水?」她恨死了去跟每個人交談、
去幫忙每個鄰居,那讓她覺得嗯心!明知自己無心去理其他人,卻得移動不甘情願
的身體去幫忙。

  嚴卿官抱下那個胖胖小女生,站起身來。

  他大概一八O左右,當他站著時,通常給號稱一六O的雅惠相當大的壓迫感。

  「妳還是認為麻煩?」書局三樓人不多,各自壓低聲音倒還不會吵人,但就是
易受注目。

  「對。」她鼓起勇氣說。「又不是我的誰,我幹嘛勞心勞力的去當勞工?」

  「就這樣?對妳的意義僅此而已?」

  不然還能怎樣?「我知道我很自私啦!」雅惠嚥了嚥口水,趁著勇氣尚在,把
心底話說出來。「可是你並不能要求每個人都跟你一樣啊!在你來之前,大家都過
得很好,不是嗎?我不認識他們,他們也對我不熟,但還不都相安無事?你對人付
出真心,遲早還是要散的,遲早你會發現交心有多難,幹嘛付出?何必付出?」王
八蛋,害她說這麼多廢話!

  「還不夠。」嚴卿官抓起她的手臂。

  「你……你想幹嘛?」要用暴力了嗎?還不夠什麼?嫌她說得不夠還是認為她
不夠自私?

  「我們之間的認同顯然還不夠。」

  事實是他試圖改變她彆扭退縮的個性,而到目前為止算是失敗了。這不是妄
想,他是有心融化她如硬石般的心。

  「認同什麼啊?」雅惠顯得有些莫名其妙。

  她不是不能愛人,只是不願。

  他並非全然摸透雅惠古怪的個性,但很明顯的發現她厭惡所有的情感,拒絕付
出,也排斥接受;她的朋友屈指可數,親人鮮少北上探她,這意謂著什麼?

  他們的戀情真的還沒有開始嗎?他向來不自問這一句,現在也不會。選擇談情
說愛的方式有很多,他承認自己並非聖人,對雅惠的感覺已非單單喜歡可以解釋,
他也是男人,很想……抱抱她、親親她,甚至有逾矩的想法。

  但他選擇了讓她習慣他開始,進而成為朋友,一步步的往上攀爬。轟烈刺激的
愛情一向為女人所貪戀,但卻不適用於雅惠。

  她是一個適合日久生情的女人。

  她不懂得收情放情,太過激烈的愛情只會讓她逃避,不如讓她慢慢的習慣他的
存在。

  他想讓她知道人類的情感並非只有愛情是偉大的,但很遺憾,離他上那西色斯
島只剩幾天的時間;他會回來,但卻是在一個月之後,而目前時間是對他最大的考
驗。

  他還沒有進駐她的心,還沒有。

  她會遺忘他,在她才勉強習慣他的存在的時候。

  雅惠見嚴卿官的目光轉為森冷,嚥了嚥口水。「沒必要這麼兇吧?要……要去
就去嘛!如果真要帶盤菜過去的話,我只煮泡麵喔。」她結結巴巴地說。天生的剋
星啊!真他媽的恨自己這麼孬種!

  嚴卿官抿著嘴,明知現在自己的神情足以嚇壞人,但還是沒了笑。別說一個
月,不出一個星期她就會遺忘,不是遺忘他,而是忘了這些日子領她到處忙所感覺
的點滴情感。
  在短短的幾天內,他必須得到她的承諾。

  日久生情並非只有一條路可以走,而現在他可要鋌而走險了。

  不得不苦笑啊,從他開始在雅惠身上起了「感覺」之後,就一頭栽下了。這就
是愛情嗎?

  就算要戀愛,也要碰對人啊!


5
  「雅惠姊,人家都說寫小說的人,都是些沒談過戀愛,要不就是離婚的女人在
寫的,一點可信度也沒有耶!」

  「唔,大概吧。」

  「那雅惠姊談過戀愛了沒?都二十四歲了,一定有吧?」中學生的眼睛成星
形,熠熠發亮地望著林雅惠。

  林雅惠手癢的點了一支煙。「沒談過啊!」有點想睡,但不速之客不請自來,
只好點煙振舊精神……

  王八!一時爛好心只會為自己招惹來麻煩而已!這小女孩幾乎每天都往她這裡
跑,她當作沒聽見門鈴聲還不行呢。拷!以前自由自在的獨居生活簡直是人間極
樂,現在則是人間地獄!

  雅惠的眼皮快垂下來,還得坐檯陪客。

  「沒談過?」中學主的聲量撼動全樓,誇張的眨了眨眼,才說:「雅惠姊,自
從認識妳,我才發覺原來寫愛情小說的,都跟讀者想像中的不一樣耶。」

  「哦——」拜託讓她睡死了算。

  「我以為作者都是長得漂漂的,不食人間煙火,頭髮還長長的……」

  妳當是鬼啊?雅惠懶懶地滑向沙發。好睏哦!早上八點才睡覺,十點就被吵
醒,遲早會睡眠不足死於精神失常。難得當個好心人只會讓自己提早死於非命而
已,難怪好人不長命!拷!

  「而且雅惠姊取的名字好聳哦。」中學生還不知死活地說。

  「哦……」雅惠有一搭沒一搭的應和著。

  「完全跟我腦海裡的作者形象不搭耶。雅惠姊,到現在妳都還沒有跟我說妳的
筆名哩!」

  誰鳥妳啊?「還是不說比較好吧。」雅惠不掩飾的打了個哈欠。完了,連香煙
都沒法子振作她的眼皮和肉體了。

  「為什麼?知道了我好替妳宣傳啊!」

  去!宣傳個頭啦!「名不見經傳的小作者做什麼宣傳啊?」

  「可是……人家覺得當作者的朋友好光榮唷。」中學生的眼裡又冒出泡泡來,
閃閃動人。

  這回,雅惠連答話都懶得答了。光榮嗎?嘿!在台灣多數人還是瞧不起寫愛情
小說的同時,把這種職業抬出去,她還得畏畏縮縮的,這小女生倒滿大膽的。

  「喂喂喂!大消息要不要?快點開門啦!」尤痴武在門外大喊大叫的。雅惠翻
了翻白眼,乾脆裝作昏死在沙發上,中學生倒是乖乖的去開了門。

  尤痴武拎著大包小包進來。

  「咦?小冬瓜妳也來了啊,快點來幫忙!」尤痴武吆喝著這個剛認識的中學
生,一腳從沙發上踢下雅惠。

  「痛!」雅惠哀叫,苦命的摸著頭站起來。沒打算對尤痴武發火,因為她麻痺
了,這些天她們簡直當她家是大本營,有事沒事就窩在這裡看小說看A片。

  算了,當她倒楣好了,不要招惹到她就行。雅惠又打了個哈欠,走向臥房。要
鬧就隨她們鬧,把房門關起來總沒事了吧?

  「別走!」尤痴武手一揮,銀光一閃。

  「啊!」雅惠嚇得跌在地上。「妳要殺人啊?」拷!落在她剛才站的地方的是
一把水果刀,她要閃得慢點,不是要被砍中頭啦?

  「嘿嘿嘿嘿!」痴武傻笑。「我的目標是妳旁邊的牆啦!本來是想學小哥玩蜂
針,但針太小了射不出去嘛。」

  「說什麼啊妳?」無聊!還是以前的日子自在。

  「嘿嘿,將來妳就明白啦!過來幫我啦!」痴武攤開厚厚的一疊海報,上頭全
是上了薄妝的嚴卿官。

  「哇!給我一張,給我一張!現在嚴哥哥的海報好紅哦!」

  「特價五十元,拿來!要簽名的就一百元!怎樣?要不要?」市儈之氣流露在
臉上。不過痴武算是滿好心,晃晃手指:「過來幫我學簽名,我就免費送妳一
張。」

  「簽名?」

  「是啊!這都是我上街扒來的海報耶!本來是想叫小哥一張一張給我簽名的,
不過他沒那閒功夫,所以嘿嘿嘿嘿,就自己動手簽啦!」尤痴武看見雅惠意態闌珊
的,噘了嘴說:「雅惠,咱們算不算朋友?」

  雅惠莫名其妙的看了她一眼。「我們是朋友嗎?」

  「嚇!」尤痴武跳上沙發,睜著圓滾滾的眼晴。「妳認為不是嗎?」

  本來雅惠還想說一句:「就不是嘛。」但看見尤痴武發狠的表情,還是縮回口
了。

  是朋友嗎?很奇怪的想法。顯然尤痴武對朋友的定義跟她不同,相處的時間多
了點,就叫朋友嗎?

  「妳說,是不是朋友?」尤痴武身上放了好幾把水果刀,是練習之用的。她隨
便抽出一把在雅惠面前晃啊晃的,威脅兼恐嚇。

  「啊……是,是!我們是朋友,啊!」有刀在尤痴武的手上,就算當親姊妹也
不是問題,王八!

  「這樣的話……」中學生小聲的開口了,崇拜的看著雅惠:「那雅惠姊,我們
是不是也是朋友呢?」

  「不是吧……」雅惠拖拉著語調。什麼時候她多了兩個朋友都不知道?一直把
她們當作不請自來的客人;客人與朋友之間是有一段距離的,前者不必付感情,而
後者卻得交心……有嗎?有嗎?

  中學生聞言,眼眶紅了起來。「我知道雅惠姊只是可憐我……」

  拜託!雅惠有點厭煩了。她很少可憐人,沒錯,她的心腸是不夠狠辣,但相當
的自私,這點她是承認的;她沒將可憐花在陌生人或自己身上,那麼她將她們定位
在何處?是客人或是朋友?

  「雅——惠——」尤痴武的聲音也拖得很久,同時晃動手上那把水果刀。

  又在威脅她!媽的!「我開玩笑的啦!當然是朋友啦!」好難說出口。如果相
處久了就算朋友,那麼嚴卿官不也是她的朋友?想來就毛骨悚然!她寧願當他是鄰
居就好。

  「好了好了,快點來簽名!」尤痴武拿了一卷帶子自動自發的放進錄影機。
「順便給妳們瞧瞧小哥在美國的行情!」

  「嚴哥哥在美國也是平面模特兒嗎?」中學生的眼睛又閃閃發亮。

  「嘿,看了就知道。」尤痴武一人遞一枝筆。

  可不可以不要淪為妳犯罪的同伴啊?雅惠不敢說,只得歎了口氣。自從嚴卿官
搬來,她的神仙生活就自動遺棄了她!

  整卷錄影帶錄自國外某位大師的服裝展覽,所有的模特兒在伸展台上以歌舞劇
的方式將每件服裝特色表露無遺,嚴卿官是裡頭唯一的東方人。雅惠是外行人,也
能看得出他非常的……專業,沒了笑容的他活脫脫像是另個世界的人。

  「好……好帥!」中學生的眼睛從星星昇級到太陽之光,快融了。「嚴哥哥在
裡頭是最好看的一個耶!」

  「這是當然,別看小哥二十八了,他到目前還是美國少數具有相當身價的東方
模特兒,這卷帶子在台灣只播過一次而已喔。」尤痴武瞟了雅惠一眼,有點不悅。
小冬瓜的話預計該由雅惠來說,她看起來倒像沒事人。

  「雅惠,妳不問嗎?」

  「問什麼?」雅惠回過神,又打了個哈欠。

  「問小哥本來在美國,怎麼會突然到台灣當平面模特兒啊?」

  「他回台灣跟我有什麼關係……啊?他怎麼會到台灣來呢?」雅惠殷勤地咬牙
含笑問,因為尤痴武的水果刀在她跟前晃啊晃的。豬八戒!她到底是招誰惹誰了?

  「嘿嘿!回台灣的原因當然不能說,不過小哥純粹外借打零工,幫忙他堂兄帶
進來的品牌打廣告……喂!妳懂了沒?」尤痴武睨著她。

  「懂懂懂,我懂了!」雅惠受教地忙點著頭。嚴卿官打工關她屁事啊?她倒是
從沒主動想詢問有關嚴卿官的隱私,只是鄰居,知道那麼明白幹嘛?

  「懂了就好。妳的筆名到底叫啥?」

  「啊?」

  「快點說啦!要是有點紅,趕快簽名,我拿去賣錢啦!」

  「不不不,我一點都不紅!」

  「那妳一定認識當紅炸子雞嘍?要幾本有簽名的來,我再來仿造賣錢,到時五
五分帳,怎樣?」

  基本上,尤痴武是想錢想瘋了,雅惠幾乎要翻白眼了。「我……不認識其他作
者,所以妳死心了吧。」

  尤痴武鄙睨她。「喂,小姐,妳寫又寫不紅,又沒認識炸子雞,妳還混什麼
啊?」

  「混飯吃吧,我想。」雅惠有一搭沒一搭的。興趣是起因,不過重點是能混飯
吃最好。小說巿場就像是小型社會,各態百樣的作者跟讀者都有,有時還會發現好
玩的事。她一直篤信人性是本惡的,而在這個小型社會裡印證了這一點,時常在這
之中發現有趣的現象,有時因而笑到半夜。

  跟尤痴武是朋友嗎?她不愛交朋友,因為人性終究如她般的自私。為什麼不?
她從不相信全然的付出,在這種世界裡,有友情、親情及愛情,三者始終無法兼
顧,而當這些情感撞上了私慾,那麼你猜,哪樣東西最重要?

  失了心,有什麼不好?起碼,可以光明正大當個自私的女人,不必背負可笑的
情感,不必去交心。

  「雅惠!是不是朋友?」尤痴武又問。

  「是啊。」雅惠看了她一眼,這回比較順口了,話常說就不會難以啟口,反正
又不必花錢。

  「是朋友就給我快點模仿啦!」

  好苦命!雅惠認命地模仿起嚴卿官的簽名。媽的!幸虧不是朋友,不然還真算
是倒了八輩子的楣!」

  從當天下午二、三點起,就見U型公寓間的庭院湊擺了長桌。雅惠縮頭縮腦地
地往下望。零零散散的「義工」也不過三、四人,就那幾個人嘛!

  「白癡。」雅惠咕咕噥噥地。

  「妳說什麼?」

  「沒有沒有啦!」雅惠換上討好的笑。「我只是覺得可能下雨耶,我看我們還
是放棄好了。」她轉頭面對那個押著她的傢伙。

  已經懶得罵髒話。她甚至還來不及把門窗關緊躲起來,就發現自己被套牢了!
去!她早忘了今天要辦什麼鬼餐會,還在中庭裡!那個尤痴武根本就是來監視她
的,死王八蛋!朋友個屁!壓根跟嚴卿官是同出一氣,輪番上陣。

  「主辦人不能放棄吧?」嚴卿官笑容可掏的,但兇眉出現了。媽的!他就是吃
定她怕事啦!算了,就當勞動一天,吃一點虧好了!

  不甘情願的下了樓,馬上就被瑣事纏身;擺擺碗掛掛氣球,充分勞動她養得很
幸福的肌肉。

  「媽的,桌巾也要我去拿啊?」雅惠咕咕噥噥地,還是認命地去拿。

  到了晚上六點半鐘,工作大致已經完成。鋪長的桌面上只有嚴卿官那戶的紅燒
牛肉跟雅惠匆匆忙忙跑上去煮的五包泡麵。本來她還不想煮,反正又沒人來,但基
於垂涎那鍋香味四溢的紅燒牛肉,還是捐點泡麵出來。

  「好累!」她坐在花台上頭,猛煽風。「我能不能比蚊子先吃啊?」不怕死的
建言遭來一記輕敲。

  「再等等吧。」他笑道。

  「拷,我先吃我的泡麵,行不行啊?」

  「妳又罵髒話。」嚴卿官的注意力迅速轉移了,雅惠立刻往後駭跳。

  「我……罵髒話又不會少塊肉!王八蛋!我受夠了!你當我是誰啊?你的屁
啊!成天就會欺負我!你憑什麼管我?!我求求你放了我一條生路,好不好?」不是沒
脾氣,只是有一點怕事而已。媽的!隱忍很久的話終於說出口,但只能算逞一時口
舌之勇,終究是怕他海扁她一頓,乾脆抱著泡麵鍋上樓。就算吃不到紅燒牛肉,起
碼還有泡麵嘛!嗚!這些天他多事每天賞她兩餐,害她把胃口養刁了,開始吃不慣
泡麵,好想哭——

  「嚇!小心點!」在公寓大門前差點連鍋帶人撞上去。

  「林小姐,妳要回去了啊?」說話的是二樓的歐巴桑。她的身後跟著兩個小學
生,還有一個看起來挺像「老公」的男人,那男人手上的托盤擺著四菜一湯。

  雅惠看看他們,再看看那托盤上的家常菜。不……不會吧?

  「自從搬來台北以後,就沒有過這種跟鄰居吃飯的樂趣哩!」歐巴桑越過她,
吆喝著她瘦小的老公把菜擺上去。

  雅惠忽然感到頭痛起來。熱情一向跟她絕緣,現在好像瞧見歐巴桑全身洋溢著
可笑的熱情。

  「有沒有搞錯?」雅惠喃喃自語,而後她的眼睛瞪大,對棟公寓二樓的女人捧
著蛋糕下來,靦靦腆腆的,好像在樓上窺視了很久才下樓。

  「我的天啊!」這些人的熱情只會讓她想吐,不過——「不吃白不吃。」她端
著鍋子又跑回去了。

  「氣球!」歐巴桑的小孩拉她的衣服,指指繫在長桌上的氣球。

  雅惠低頭看看他,再看看氣球。「去找你媽拿啦,找我幹嘛……」眼角瞟到嚴
卿官在注視她,忙道:「好好!我馬上拿給你!」媽的!她都縮在桌角邊了,怎麼
他的電眼還能鎖住她啊?

  「雅惠姊?」

  「喝!嚇死人啊妳?」才要偷偷開動,就見中學生跑出來嚇她。

  「咦?我還以為我先到呢!」中學主看著陸陸續續跑出來的鄰居,有兩手空空
的,也有拿著水果出來的。「我媽在煮餃子,我老爸去買飲料了,馬上過來。」

  「哦——」那干她屁事啊?

  「好好喔。」

  「有什麼好的?」人似乎逐漸多了起來,多半是攜妻帶子的,也有人站在陽台
張望。

  「我以為只有在學校才可以交到朋友耶,雅惠姊。」中學主老黏著她,連她去
取食,也亦步亦趨的。

  雅惠懶得搭話,埋頭就吃。

  「這是我第一次發現原來有鄰居還是不錯的。」中學生像在對牛彈琴。

  雅惠看了她一眼,繼續「埋頭苦幹」。鄰居有什麼好的?都是些奇怪的人。

  「妳們還在這裡幹嘛?」尤痴武赫然出現,懷裡抱著一堆海報。「快點來幫
忙。這是賺錢的好時機!一、二、三……九、十……十五……好多人哦!嘿嘿,我
就知道要賺錢就得要由自己人先賺起!」

  「尤姊姊,妳在說什麼?我不懂耶。」

  「笨!把桌子清出一個位子啦!咦?還有人煮泡麵啊?哪隻豬八戒偷懶想魚目
混珠?小鬼,把泡麵撤下去,換我的義賣攤子上去!」

  「義賣攤子?可是我們今天不是只連繫鄰里感情而已嗎?」中學生傻傻地問。

  「妳說的沒錯啦!但妳要知道鄰里關係只是社會的一小部份,我們要懂得造福
人群妳懂不懂?」尤痴武渾身上下充滿正義。「義賣小哥海報的所得,我們可以捐
出去盡綿薄之力。」

  中學生眼裡閃著崇拜的光芒。「尤姊姊,妳好善良哦!」

  「知道就好,不要隨便傳出去,我會害臊的。快點來幫忙啦!雅惠,是不是朋
友?是的話,過來幫忙清桌子!」

  拷!這女孩好奇怪,動不動就把朋友掛在嘴邊。

  「雅惠,這是在做善事,積陰德唷!」

  「妳打算中飽私囊多少?」雅惠問。

  「咦?」尤痴武的臉色像抹上一層綠草。「妳……你在胡說什麼?」奇了!小
哥的意中人怎麼這麼瞭解她啊?

  本來想劫小哥意中人要脅換取神偷大賽的邀請卡,但她這個人心軟又良善,要
她劫人還得事先找倉庫、深山藏人,太累了!不如為武術館另謀賺錢之道,好比
說,去撈點不義之財,嘿嘿!她早就算計好了,一張海報賣一百,十張就有一千,
一百張就是一萬元,再摸點雅惠書櫃裡的愛情小說,仿簽名去賣,嘿嘿嘿!要重新
裝修武術館不是問題。

  她尤痴武好歹為了錢也當過臨時演員,雖然只是在中影城的街道上來回走上幾
趟,但也算是小小的演員,對於面部的表情轉換還有點心得。

  「嘿嘿嘿嘿,」痴武堆起傻笑,青綠色的臉泛起紅光。「別淨在這裡說些無聊
話了,雅惠不幫就算了,有些人啊是不像我一樣的好心啦,小鬼,來不來啦!」

  「好啦,我來幫忙啦!」中學生欲尾隨而去,忽然停下看著雅惠。「雅惠姊
……」

   「幹嘛?」

   「我……」中學生怯怯地笑,緊張的撩撩短髮。「本來我爸媽要搬家呢,這裡
房地貴,如果賣了搬到其他地方一定不無小補。」

  「這樣啊。」雅惠隨口答道。要搬家跟她說幹嘛?

  「可是我爸說,以前一定會搬,可是現在不能搬,搬走了到哪裡找像嚴哥哥跟
雅惠姊一樣好的鄰居,他希望我在最好的環境下成長。」

  差不多是七點多鐘的時間了,天色還沒全暗,但中學生是背對著路燈,將她的
影子拉得長長的,周身則映著淡淡的白光。

  「我……我好高興沒搬走。」中學生鼓起勇氣說:「以前我覺得我的家人只有
爸爸媽媽,可是現在我的家人好多,有我喜歡的雅惠姊、有給我爸爸信心的嚴哥
哥,還有尤姊姊跟其他我現在都可以叫得出名字的鄰居……我……我好喜歡雅惠姊
跟嚴哥哥喔!」她的臉一紅,加上尤痴武在叫她,也沒管雅惠的回答,逕自跑了。

  來來往往的居民有趨多之勢,泰半都是雅惠見過但懶得記,有的經過她時,叫
了她的名字,但她沒啥印象。尤痴武果真將泡麵擠到一邊,吆喝男女老少義買海
報,嚴卿官的周遭則圍了一票人……奇怪的感覺!明明互不相識,明明自掃門前
雪,卻像一家子般的融在一起。
  「真有那麼好嗎?」即使現在,她依舊嗤之以鼻。可笑啊!嚴卿官以為他在做
什麼?拉近人與人之間的距離?真有這麼容易?她才不信!禍福相依她只信一半,
只信一半!

  我……喜歡雅惠姊跟嚴哥哥……

  「真他媽的見鬼了!」雅惠喃喃地。這種喜歡能維持多久?多久?

  三樓的鐵門難得是打開的。趁著庭院氣氛熱絡的時候,摸了六罐啤酒跑上樓,
沒進屋,只是坐在三樓樓間地上,樓梯間的燈全是關的,但牆上的窗子半開,透進
燈光。

  「好久沒喝了。」黑暗中雅惠幸福的笑著,同時猛猛的吸了口煙。享受啊!現
在抽煙喝酒的機會很少,全拜嚴卿官之賜,要不是中學生她爸買了好幾打啤酒,她
猜等到她死都還喝不到啤酒。

  她一向不愛熱鬧,對於庭院的餐會有點吃不消,無法明白嚴卿官怎會受得了去
辦這種餐會,怎會費盡心力去幫那些八百年都不見得會打招呼的鄰居?

  管好自己不就夠了?他的感情氾濫到見人就送的地步嗎?是無聊也就罷了,還
拖著她下水,她很好欺負嗎?

  雅惠忽然想起路燈下中學生的一臉怯怯。「算了,他愛怎麼做干我屁事啊?」
能幫到中學生也是不錯啦……「搞什麼!她憑什麼喜歡我?就因為我被迫去做不甘
情願的事?我甚至連中學生叫什麼都沒記住,她憑什麼喜歡我?拷!」

  她憎厭這種感覺,讓她覺得好不舒服!

  「雅惠?」

  「啊?」媽的!這麼快就被捉到了?雅惠抬起頭,瞧見嚴卿官隱隱身影落在樓
梯上。他走路像貓,不過她習慣了!媽的,要是半個鐘頭內沒找到她,她才會覺得
奇怪呢!

  「妳又抽煙喝酒?」

  「我……」完了,坐得太久腳麻跑不掉!雅惠嚥了嚥口水,每次一見到他,心
頭就怕。

  「累了吧?」這回,嚴卿官倒沒追著她跑,在雅惠驚詫之下坐在她旁邊。

  「還好啦……」雅惠心裡有點毛毛的。指間的香煙燃著,可是不敢再抽,啤酒
喝掉一半,也不敢動。媽的!她是孬種。

  「煙呢?」

  對嘛!這才像是嚴卿官的為人!雅惠乖乖遞出香煙。他要沒追著她討煙,那才
有鬼呢!

  他沒熄掉它,反而自己抽了起來。

  啊!拷!「你……你自己也抽煙!」還捉她!他不是衛道人士嗎?

  「我沒說過我不抽啊!」他揚眉笑道。

  「那憑什麼我不能抽!」媽的,王八蛋!

  「女人抽煙不好。」

  好……好冠冕堂皇、義正辭嚴!雅惠很想撲上去扁他一頓,要不是怕事的天
性,她真的會打他一頓!拷!豬!

  「妳的臉都是汗。」伸手欲擦,卻被雅惠機伶側頭避開。

  「我自己來啦!」等腳不麻了,就跑回屋裡去!沒見過這麼肉麻的人,動不動
就想玩「肌膚相親」的遊戲,她就這麼霉,每次都是被他殘害的可憐人!

  見他沒說話,她也懶得找話,偶爾眼角覷著他,他總是浮著笑,像……心懷不
軌。

  她試著伸伸她麻麻的腿,還好,不算太麻。「我……」本來是要走了,忽聞一
樓鐵門開了又關,有人進公寓裡來。

  「我覺得二樓的嚴先生對林小姐很有興趣呢!」是二樓歐巴桑的聲音。

  雅惠的嘴才張到一半,說不出話來了。

  「你不信?」歐巴桑開了二樓的門,顯然是在跟她老公說話。「我看人看了幾
十年不會錯啦!下回你注意一下,每次啊,只要林小姐跟嚴先生一塊出現,他的眼
睛就老繞著她轉,還以為沒人發現呢。」話尾隨著門關了起來。

  嗄?差點活活嚇死她了!原來是歐巴桑自己在散播謠言。「嗤,說笑嘛!」她
搖了搖頭,跳起來。這種謠言她一個人偷聽是好笑,兩個當事者一塊聽就是尷尬
了。

  幸好只是謠言,不然還真以為自己成為愛情小說裡的女主角。老實說,她喜歡
當配角,配角是綠葉,不必負擔人多情感包袱。往往覺得女人很傻很蠢很笨,為情
所苦有個屁……「我先回去好了。」少言少惹少動作是她奉為圭臬的七字真言,她
拍拍衣袖,準備先行跑路。

  「雅惠。」

  不知為什麼,她寒毛直豎衝天。眼角又瞟了他一眼,發現他開始喝起餘下的啤
酒,拷!當初還當他是二十八歲不抽煙的衛道人士。

  「還……還有事啊?」她毛毛的。

  嚴卿官抬首,目光鎖住她:「我們可以交往看看。」

  「不要!」想都不想地回答,腳不停的跑進屋子。

  「可惡!妳就只會逃避嗎?」嚴卿官的手腳相當的快,她才跑進屋要回頭關
門,他就捉住她的手腕,雅惠又駭了一跳,腳底打滑,往後跌倒。

  「啊!」她的運動精神是倒數,更別說她的肌肉沒法作瞬間反應,往後一仰,
嚴卿官似乎被她拉扯,俯跌下來。

  拷!要被夾成漢堡肉了!雅惠緊緊閤上眼,只希望頭破血流的時候,嚴卿官能
給點面子,不要因被拒絕了,而任她自生自滅。

  感覺身體如風速般掉下,頭落地的時候好像被托住經輕放下,身體倒被摔得有
點疼。好半晌,雅惠不太敢睜開眼晴。

  臉有點癢癢的、溫溫的,沒遇過這麼奇怪的蚊子咬人咬成這麼噁心!

  她悄悄睜開一隻眼。

  「赫!」她及時撇開了臉,迴避了偷襲。

  好……好噁心!相信她,真的滿噁心的!跟小說裡描述的完全不一樣!人類肉
體相碰的感覺讓她很不舒服,尤其鼻裡淨嗆著男人的氣味……

  「你……你想幹嘛?」這個淫魔!拷!偷親她!她的腿試圖拱起,仿自女子防
身的絕招,但……媽的!不要說踢到他的致命要害了,連拱起都沒有辦法!他壓得
她牢牢的,活像人體監獄!

  嚴卿官老早就想抱抱她親親她了。「雅惠,妳挺香的。」他埋在她臉頰旁,笑
道。

  她一臉驚恐,駭然如看恐怖片。「你……我流了一身汗,很臭……有話,我們
好好說,先……先讓我起來好不好?」她的心狂跳。

  「妳先前不是逃避?」他的舌滑過她的耳垂。

  「噁……」雅惠嚇白了臉。鄰居個屁啦!她白痴她笨她蠢她是豬!是誰這麼報
導過了,摧花淫手通常是那個最好的熟人!媽的!「我……我有在逃嗎?你……你
想談,我就陪你談嘛!」

  「哦?」嚴卿官暫時收手,俯凝注她。「不逃了?」

  「不不不,絕不會了!」他的臉逼得太近,讓她相當的不習慣。她嚥了嚥口
水:「您要談什麼都隨您。」

  「好,為什麼拒絕我?」

  啊?連拒絕都不行嗎?「我……我……們只是鄰居而已,談不上……喜不喜歡
啊!」事實是對他一點感覺也沒,最多只當他是個每天都可以見到的鄰居而已。人
們對她的意義不就是如此?沒有過多的喜歡或討厭,只是淡然的相處,在她的世界
裡只有自己而已,而他已算是她花最多心思應付的人了,這樣還不夠嗎?

  她的回答顯然有欠妥當,因為他的臉色在微弱的燈光下有些青綠。

  「就這樣?」

  「是……是啊……」雅惠的心猛跳,並非因為他想追求她的事實,而是怕他會
做出「不人道」的事情來。畢竟她是見過他身手的,而她不幸是個把肌肉養得很白
白胖胖的人,如果應對不妥,難保下場悽慘。

  「妳的父母呢?」

  啊?「在南部,你找他們有事?」

  「遲鈍。妳今年幾歲了?」

  隔著眼鏡瞄他一眼。「我二十四歲啦!」奇怪的問題。

  「妳爸媽沒逼過妳結婚?」

  「我還年輕。」

  「將來呢?」他頗具耐心地問。

  「關你屁事……」雅惠不耐煩起來,但一兒嚴卿官的兇眉浮現,立刻改了口
氣。「將來的事再說吧。」提到未來就有點煩。

  「妳要敢再說髒話,信不信我洗妳嘴巴?」看她受教了,嚴卿官才平下氣來。
「再過二年,妳爸媽會催妳結婚吧?」

  雅惠瞪著他。「你到底想說什麼?」要話家常,就不能站起來說嗎?這樣讓她
十分不習慣,一個男人壓在上頭是頭一遭,如果在小說裡必定是男女主角濃情蜜意
的時候,但問題是她不是女主角,這樣壓著她會喘不過氣來,他知不知道啊?拷!

  「我們可以試著交往的。」

  「不要!」她撇開頭。她從來不知道嚴卿官喜歡她,莫名其妙的提交往,是想
虐待她吧?

  他硬是扳過她的臉,俯視她,鼻息徘徊在她的臉頰上。「雅惠,妳沒想過未來
吧?妳在逃避現實,即使妳不愛人,終究也是要結婚的。」

  雅惠瞪著他。媽的!什麼時候他這麼瞭解她了?

  「我是妳最熟悉的男人,不是嗎?我們可以試著找一個共通點。我並不強求妳
給我激烈的愛情,我也不會給妳超出妳所能承受的愛情,我希望妳我之間是平實的
感情,沒有大波大浪,但妳需要我的時候,我會一直陪在妳身邊。妳懂嗎?」

  「我……」雅惠困惑了。「我不懂。」

  「不懂?還要我說得再白一些?愛情的方式有很多種,愛欲生死不見得適合每
一個人。雅惠,妳應該明白妳最適合哪一種,我要的是一份穩定的感情,而我希望
我的女人能夠有她自己的空間,不必將全副精神放在我身上。」

  她不愛與人交往,更別說是一對一的愛情了……她瞧不起這些情感,所以她選
擇了獨居。但將來呢?她的父母是老式而傳統的人,她這樣自由的生活也只能再過
幾年——

  人是很奇怪的動物,即使失了心、沒有愛情友情,但親情總是割捨不斷的,即
使不願擁有,但體內依舊流有他們的血。不久的未來,催婚是必然,而她只能算是
待宰的羔羊。只要她夠狠心,捨棄了倫理上的親情,那麼她會選擇放逐自我,很遺
憾地,她的良知仍然存活。

  「為什麼不行?我們可以相處得很好,就像……朋友一樣。朋友般的戀情,妳
懂吧?沒有扣人心弦的愛情,平平穩穩的,妳的日子照過,就像以前一樣。」

  就像以前那樣?雅惠懷疑地注視他。天下真有那麼好的事?他跟其他男人不太
一樣,如果要追求她,應該強調他有多愛戀她,不是嗎?瞧他說得雲淡風清,有沒
有都沒什麼差別……

  但,不得不承認,這有點讓她心動了,並非因為他的人,而是他的話所營造出
來的感情世界是毫無負擔的,她甚至不必付出。好容易啊!幾乎是完全合了她的需
求。

  是曾煩惱過未來,但她性喜逃避,所以是存了心忽略,她的未來想要一個人獨
處,但老父老母畢竟是傳統老式思想,如果她沒有屬意的男人,那麼結局很可能就
是被押回去相親吧?

  親情這東西啊……想捨也捨不去吧?

  「妳也會老吧?」嚴卿官狀似無意地說:「那時候起碼有人扶持,不必獨自終
老。」

  那麼久遠的事她倒沒想過,就算未來老了死了,在旁人眼裡是晚景淒涼,但她
不在意。她介意的是,為什麼會是她?

  「你……想救贖我嗎?」她懷疑地問。

  「不,沒想那麼多。」

  「那,為什麼是我?」自己有幾兩重她清楚得很,也深切明白自己不討喜的個
性。男與女之間的戀情不應該是如此,那種感覺像是他捉住了她的心態。她不愛狂
熱的愛情他配合、她需要獨處的空間他也配合,她沒法付出他也能配合……有這麼
好的事,她打死都不信。

  「因為,妳是小牛妹妹。」他微笑。

  雅惠莫名其妙的看著他。不懂不懂!她完全不懂。但她可以勉強習慣他的存在
的,畢竟在過去一個月來,她已習慣了他強迫式的威脅恐嚇,而她也承認他是她最
熟悉、也勉強能接受的男人。

  未來的事說不定,既然不願意去刻意落進情感的俗套,而老父老母的傳統又是
一個阻礙,在兩相權衡之下選擇他,似乎是件很「恰當」的事。至少,她依舊可以
隨性而活,不必被強迫付出不會有的情感。

  「我們可以試著相處一陣子,不強迫對方,但盡力適應。」這是他的條件,在
黑夜之中,她的視力不好,即使他俯臉相近,即使她戴著眼鏡,依然忽視了他詭異
的臉龐。「如果能適應對方,過幾年再談結婚。」

  結婚……天啊!她沒想那麼多,始終不明白他對待鄰居已逾一般人的本份;甚
至在她這冷眼人看來,是熱情過了頭,那為什麼他對她可以收斂起所有的感情而配
合她呢?

  不管什麼原因,愛情的成分在他而言應該居於少數吧?甚至她懷疑所謂的追求
她是不包括愛情在內,至少他所提議的交往不像是他這種人該擁有的愛情……他應
該適合熱情的女人……這個想法讓她鬆了口氣!不要愛情,管他什麼都好,就是不
要有愛情!

  人類嘴裡所歌頌的愛情能維持多久呢?一年、二年?十年、二十年?嘿,這種
東西她不需要,但卻想要擁有像他一樣的擋箭牌。

  「雅惠?」濃密的睫毛半垂,密切注視她的反應。

  「我……」她有點不安。「沒有……強迫?」

  「彼此適應,不會強迫妳付出。」他承諾。

  「哪……」她嚥了嚥口水,至少她的未來有了另一種輕鬆的走法了,同時顧及
了父母與她。「不適應,你不會纏著我不放?」

  「妳說散就散。」

  「那……好……」她的聲音如蚊,生起了不確定之感。

  嚴卿官聞言,一個躍身跳了起來,拉起雅惠。「好,那就這麼說定了。」

  他好像笑得很賊?雅惠還是覺得有點怪怪的。

  「我想……」退縮的因子又冒出頭來。

  「口說無憑,簽張契約吧。」

  「嗄?」交易啊他?雅惠的眼眸張得更大,瞧見了他當真拿出契約單來。

  他微笑。「確保利益原則,這是我的作風,雅惠,妳可以開始適應了。」

  媽的!拷!她是不是……下小心掉進他精心策劃的陷阱裡去了?就知道天下沒
便宜的白飯吃。不過——

  如果說,這種毫無負擔的情感是屬於她的「愛情」,那也未嘗不是件好事。以
前總要獨自一人,不必與外界連繫,多了他就如多了擋箭牌,不必為傳統思想折
腰。愛情啊,她一輩子都不可能會有的。

  「好啊,我簽。」


6
  朋友甲:「雅惠,妳上次送我那一本小說沒有你們出版社當紅作者寫得好看
耶。」

  二十二歲的雅惠看了她一眼。「哦,我沒要跟她比。」

  朋友甲:「她寫得很棒耶,不像妳寫的一直在退步,滿難看的。對了,妳最新
的一本小說怎麼沒送給我?」

  雅惠又看了她一眼,其名其妙的:「不是不好看嗎?那就不要看,省得麻煩
啊!」

  朋友甲:「話不是這樣說。我們是朋友,不送書給我要送給誰?我還可以挑出
妳的缺點,讓妳進步啊。」

  雅惠沉默了會,說:「以前送的書呢?妳不是借人了嗎?收回來了沒?」

  朋友甲:「啊……我忘了借給誰耶!我是替妳作宣傳耶!不然人家怎麼會認識
妳這個作者!」

                         ——摘錄於雅惠日記

  夜星點點。

  是近三點時分吧?在經過晚上餐會的喧鬧後,半夜顯得格外的寧靜,斜坡上U
字型的每戶公寓全滅了燈,即使是三樓那盞夜夜幾乎都亮的日光燈也難得熄了。

  整棟公寓歸於沉寂。一抹黑影矯捷的進入三樓的陽台,隔著玻璃門,側耳傾聽
黑漆漆屋內的一切,聽了半晌,從嘴裡取出鑰匙,輕而易舉的進了屋內。

  他的眼力絕佳,不靠摸索,直接繞過客廳走至房門前。房門有三個,這是早就
預料到的,這種小坪數的房子格局大多一樣。他陰側側地笑,靠窗的房門半掩,裡
頭是書房,另間房則閤上,餘下的臥房門是大開,明顯看出房內擺了張雙人床,床
有薄毯,毯下有人。

  他一身的黑衣黑褲,看似緊身,卻也能從袖口滑出細窄的匕首。他輕輕側過地
上散擺的書籍,不免皺了眉頭。屋主什麼時候開始看起愛情小說來的?他低頭、瞇
眼。上頭作者寫著「于晴」,這是什麼愚蠢的名字?可笑!

  他的耳朵活躍地搧動著,細聽雜亂的呼吸聲。似乎……似乎有那麼一點的不對
勁?那種呼吸聲像是養了很久沒運動的豬寶寶,是他聽錯了吧?

  他露出邪笑。

  寧靜的夜除了幾聲狗吠,幾乎連針落地也能聽見,他輕巧的走至床沿。

  你死定了,嚴卿官!

  他握緊匕首的拳頭泛濕。

  只要一刀,一刀就能成全他的未來。

  他舉刀,瞪視露出薄毯的一頭黑髮。

  他撲了上去,壓制住身下的軀體,刀落——

  「啊啊!」

  他早有防備的捂住對方的嘴。幸好只是小叫兩聲,驚動不了其他人……咦?嚴
卿官的聲音怎麼這麼娘娘腔?不對勁!不對勁!

  他隻手掀了毛毯。「是妳?」完了,找錯人了!他的臉一紅,想起自己尚壓在
她軟軟的身上,連忙跳了起來,退離她三步之遠。

  「你是誰?」雅惠驚駭的叫道,摸索床頭的鋁棒。

  「是我是我,妳不要緊張啦!」不對不對!黑濛濛的一片,她當然看不清他。
「是我!我是望日……」

  「望你的頭!敢闖空門去盜別人的,盜我家的你鐵定完了!」她跳下床揮棒。
  「喂!」望日不得不閃;她大幅度的揮棒,力道不足,但被打中還是會死得很
慘。「喂……妳!這是誤會,是誤會!」他非常的有紳士風度,見雅惠踢到書,快
跌下,及時抓住她的腰。他的臉龐又微微漲紅。「妳自己小心點,要是受傷了,我
沒法跟小叔交代!」忽然他的手被人撥開,一抬頭,不知何時嚴卿官進了屋,從他
的手裡接了雅惠過去。

  本來他是有機會解釋這一切的,不過基於好勝心理,他的匕首又滑至手中,沒
吭一聲的攻上前去。

  「雅惠,站好。」嚴卿官放她在身後,俐落的格開望日的攻勢,打了起來。

  黑夜裡雅惠是看不清楚的,甚至連眼鏡都來不及拿,眼前是模糊一片,但也知
道這屋裡有二個人,一是嚴卿官,一是宵小。

  雅惠瞇起眼。一向只當嚴卿官身手快了點而已,倒沒想到打起架來好像還有板
有眼。日光燈開關呢?開了能幫助嚴卿官吧?至少那強盜小偷要跑,也得經過她!
拷!這麼楣,連小偷也給碰上了!

  摸到了日光燈的開關,一開,二抹身影同時往後一躍,在狹小的房間裡顯得特
別擁擠。

  「雅惠,妳沒事吧?」躍到她身旁的是嚴卿官。

  「我……很好啦。」奇了,他的兇眉又浮現,好像是針對她的。拷!又惹到他
了嗎?

  「妳不會叫嗎?」

  「嗄?」

  「有賊妳不會喊嗎?寧願一個人去應付?」他的臥房在她房間下,如果沒有聽
見她初時驚慌的小叫聲,如果來人不是望日,那麼是不是明天就會見到她的屍體?

  「我……叫了也沒用嘛……」雅惠小聲地說。

  「妳再說一次?」

  「嗄?」有始以來的大兇眉,差點把他的臉扭曲成怪物,雅惠連忙嚥嚥口水。

  「我叫我叫我一定叫!如果下次還有賊要來的話!」不會這麼霉再來一次吧?
說到那個賊,雅惠的眼瞇瞇地看向那個小偷。

  「好……好眼熟哦……」她喃喃道。看起來好像是年輕小伙子。

  「是我啊!我是嚴望日。」那男孩舉起雙手表示友好。他的臉似乎常紅。

  她的朋友用右手指就可以數出來,裡頭可沒叫望日的小子。「我不認識你。」

  「不……認識我?」不會吧?雖然他只有十七歲,但完全承襲了嚴家一族俊雅
的容貌,這種臉應該可以讓人印象深刻吧?

  「記得嗎?你們躲雨,而我在嚴氏大廈裡端茶過去,有一面之緣的啊!」嚴望
日熱切期待她能想起。

  「哦……」好像有這麼一回事,但沒啥興趣。「這樣啊,你的行為算闖空門,
要不要報警?」她是期盼能掛嚴卿官的名字去報警,省得她要做筆錄什麼之類的。

  「咦?」嚴望日的俊臉表露驚詫,目光轉向嚴卿官,脫口道:「小叔,你還沒
告訴她,咱們嚴家的本業是小偷嗎?」

  十分鐘之後,移師客廳——

  嚴望日摸著光滑的下巴,好奇地瞄了眼離嚴卿官最遠距離的小椅凳。

  椅凳倒沒啥稀奇,稀奇的是坐在上頭的女人。她的臉白白的,顯得有些睡眠不
足,驚懼過度的大眼則是不敢亂瞟的直視。

  「雅惠?」

  「啊!幹嘛?」頭一抬,才發現嚴卿官移近,雅惠差點嚇破膽。他靠這麼近幹
嘛?

  「我是問妳餓不餓,要不要吃蛋糕?」

  「咦?」來這招?「我不……」她嚥了嚥口水,摸摸肚子。「好像有點餓
了。」

  嚴卿官輕笑一聲,敲她一記,就去冰箱拿蛋糕了。

  原本她的冰箱是擺好看的,偶爾裡頭放一、二顆蛋就已經很了不起了。自從嚴
卿官自願負起她的三餐之責,冰箱裡每天會被偶爾塞一些熟食,也因此養刁了她的
胃。

  她不經意地瞥向嚴望日,發覺他在注意她,連忙轉開視線。小偷耶!好可怕!
從沒想過自己的鄰居會是小偷,更別談她剛交往的對象會是小偷!

  媽的!印象中的小偷是劫財順便劫色,要是在兇狠一點就是劫人命!嚴卿官
……劫了多少色或人命她都不管,只要她能安然脫離……

  「妳在胡思亂想些什麼?」

  雅惠的頭又遭輕敲,乳酪蛋糕擺在跟前,隨即他就坐在她身邊。

  她嚥了嚥口水,捧著蛋糕連著椅凳往後拉。

  「妳要去哪兒,雅惠?」

  「我……我覺得……我們之間還是……還是把契約給撕了,好不好?」

  話還沒說完,就見嚴卿官倏地站起來了。

  「妳說什麼?」兇眉出現了!

  拷!他知不知道他一兇起來,眉毛一拱,足以嚇壞所有良家婦女!

  「我……拷!」雅惠硬著頭皮跳起來大罵:「我也是有脾氣的!」

  「妳又罵髒話!」雙拳關節又啪啪作響起來。

  「我罵髒話也比你當小偷好多了!媽的,好好一個人什麼不當,去做小偷?不
如跳河自盡算了……你……你笑什麼?」笑得她膽顫心驚的!

  「妳關心我。」

  她怔愣。「有嗎?」順口而出的話,能像盆水澆熄他的火嗎?這麼誇張!

  嚴卿官但笑不語。

  「幹嘛用這種眼神看我?」看得毛毛的,很不舒服!拷!就知道自己選錯了
路,不該試著去接受他。沒錯,接受他、適應他等於為未來選擇最輕鬆的路子,不
必強迫自己付出,也可以安撫其他人的心焦,但沒想到他是樑上小丑!小偷哪!

  「別嚇成心臟病。」嚴卿官開口,瞪了她一眼。「嚴家本業是偷竊,但不是妳
所想像的那般污穢,那種下九流的偷兒還不配與我們相提並論。」

  「乳酪蛋糕跟巧克力蛋糕差別在哪裡?還不都是蛋糕。」雅惠喃喃自語。

  「雅惠!」

  「我要拒絕你的追求……」

  「妳以為契約是作假?」

  「媽的!那種契約只是裝裝樣子而已……」雅惠連步向後退,貼向玻璃門上。
他的臉逼近,迫使她不得不撇開臉。拷!他的呼氣都噴到她的臉上,很噁心,他知
不知道?

  「妳以為真只是裝裝樣子而已?」他咬牙磨著。

  「嗄?」難不成還是真的?她笨她蠢她是豬!

  「妳性喜逃避,不做點防範準備,明天早上妳早逃之夭夭了。」

  「啊?」他還滿熟知她的個性嘛。哇拷!契約是真,那就是說她沒有嘗試過跟
他來往,就要賠上一百萬嗎?媽的!她是真當裝裝樣兒而已!

  一百萬?別看她寫小說四年多,存款還不到五萬元!要死了她!

  「折現五萬,好不好?」她堆起笑臉。

  「我沒有條件吸引妳嗎?」他的兇眉十分駭人,雅惠嚥了嚥口水,結結巴巴的
低語:

  「一個死刑犯再有條件,你認為我會去跟他交往嗎?」
  「雅惠,妳想歪了!」嚴卿官退了幾步,暫時收斂一下兇眉,讓她有喘息的空
間。她膽小怕事又好逃避,不好好說清楚是不行了,不然遠赴「那西色斯島」後,
她準變心。「本來是打算從那西色斯回來再說,不過妳提前知道也好。嚴氏家族的
人大都身兼雙職,我的本職是模特兒,副業才是高級扒手。妳不必怕,我們跟一般
小偷不同,不偷不屬於我們的東西,除非,」他聳了聳肩。「有人僱我們。」

  「就像……他一樣?」纖纖玉指顫抖地指著嚴望日。

  「我?」嚴望日正在看好戲呢,年輕的俊臉有點紅。「我並非有意闖妳閨房,
實是我有嚴重的方向感問題,抱歉抱歉。本人目標是小叔,非妳也。」

  雅惠聽得一頭霧水,只撿了唯一記住的問題問:「那你要去那西色斯幹嘛?」

  那是什麼鬼地方?

  他揉揉她本來就有點亂的頭髮。「那是訓練嚴氏子弟的場所。」

  有點混亂,但老實說真的不太願意跟一個太過特別的人交住。在普通的社會裡
他是伸展台上的模特兒,在另一個世界裡卻是小偷,模特兒的身份已是勉強接受,
現在再多一個小偷……真的沒法辦法退掉了?她是流年不利嗎?

  「雅惠!」

  「做……做什麼?」她緊張地叫道。

  他凝視她。「妳逃不掉了。」

  拷!「為……為什麼選擇我?」

  「因為,妳是小牛妹妹。」

  這個回答已經聽到兩次了,再問他也不會再說得仔細。「你……會不會被捕
啊?」

  「盜亦有盜,有人僱嚴家人,我們不見得會全盤接受,多多少少是看情況而
定,儘量不抵觸目前的法律。這點,妳倒可以安心。妳怕我會坐牢?」

  不,我是怕我會被你牽連,但雅惠聰明地沒吭聲,不然他兇眉一出現,她又嚇
得半死!天生的剋星吧!其實他死他活都不關她的事,只是無法忍受身邊有了一個
背景複雜的人,太過劇戲化的生活只會讓她疲累加無聊。

  「我……其實……我們可以再試試看啦。」雅惠委屈地說。反正現在都已經處
於被動的角色,寧願是自己想太多了。

  嚴卿官微笑,彈了下她的頭,遭來她的白眼。「有我有什麼不好?三餐把妳養
得白白胖胖,連門都走不出去。」

  她瞪著他。拷!他說中了她願意委屈的重心,這人亂聰明一把的,可惡!

  「你喜歡你交往的女人白白胖胖,你就養啊?」她沒好氣地說。小偷?一點都
不像,他看起來相當的斯文。以前當他是鄰居,倒也沒太在意他的長相之類的,但
現在細看之下倒覺得挺合怪盜亞森羅蘋……咦?這倒是一個現成的題材,不用白不
用,順便賺稿費。

  「是胖是瘦,我倒沒那麼在意,妳就是妳,沒有差別。」

  嗯!噁心!這種話常常有男人在說,然後女人就信以為真的開始毫無節制,白
痴!

  「還要不要吃水餃?我包的喔。」他笑容可掬。

  「要!」她急忙叫道:「我要十五顆!」

  「雅惠,妳睡過頭了!」

  「雅惠?」

  床有陷下的跡象,不必理睬,大概是小偷來了。小偷不都是嚴卿官的同類嗎?
不給面子至少會給她一點裡子吧?臉又開始癢癢的……嗯,好像有點怪怪的,腹部
不太對勁,像有人掀了她的睡衣往胸部摸去……

  她猛然張開眼,駭了一跳。「啊……你……你……」媽的!說不出話來了!

  「早安,雅惠。」他微笑。

  「早……你……這算擅闖民宅,你知不知道?」雅惠屏息地抗議。她沒戴眼
鏡,但能很清楚的看見他帶笑的臉龐,因為他靠她靠得……就差沒肉體相觸了。

  「妳睡得像頭飽食終日的小豬。」他親了下她的鼻頭。

  噁!她嫌惡地瞪著他性感的嘴。勉強接受、勉強接受。「你起來,好不好?」

  「好啊……」

  「啊!」他沒起身,反而手掌往上攀爬,雅惠這才發現那隻棲息在她身上的
「東西」是摧花淫手!「變態!色魔!」她叫道,又想拱腿外踢,他的身體壓著她
死死的,王八蛋!每次都玩這一招。

  「我想要妳,雅惠。」他的笑容淫淫地,聲音沙啞。

  「呸!去找公娼,找我?去死吧!」媽的,怕事可不見得表示好欺負,她盡全
力的推開他。平常養育得很幸福的肌肉都背叛她了!拷!「你他媽的帶種,我不玩
了,有本事你去告我好了!」

  他眉頭皺起來,抓住她的下巴逼她面對他。「雅惠,妳以為男女之間的交往是
建立在什麼之上?」

  她鄙夷地瞧他一眼。「男人是慾。」

  「妳則什麼都沒有?」

  雅惠瞪著他,明知他言下之意,但就是無法附和他。要她怎麼說?對,你說的
沒錯,所以請你讓我學習如何交往?

  好累,人與人相處難,要屈就對方更難。「我們……真能相處得來嗎?」她的
心中有所懷疑。

  事實上,她依舊半是後悔半是疑心重重。當初確是太過草率,因為無負擔的交
往太令人心動,至少對她而言,是項極好的提議,但沒想過細節;或許一輩子沒有
大波大浪的愛恨情仇,但交往其間他會有慾望。

  男人,不都有慾望的嗎?

  「沒有人能夠天生相處得來。各退一步總會找到彼此能接受的地方,好嗎?」

  她哀哀怨怨地咕噥:「好,但我不贊同婚前性行為。」

  「小道德家。」他歎息,又敲了她的頭,躍起身來。

  雅惠這才鬆了口氣,連忙爬起床,因為怕他再撲上來吃她這頭羊。趁著他走出
房間的時候,趕緊換上衣服。媽的,連現在也要怕人偷窺!雅惠拍了怕胸部,上頭
猶存他的溫熱.滿……噁心的!

  她走出臥房。「好香……」可惡!她的自制能力向來很低,尤其是對他煮的東
西……「好……好吃。」有粥、有菜還有肉,唔!人間美味,如果有啤酒會更好
……「啊啊!你又想幹嘛?」她含糊不清地叫道。

  「好吃嗎?」他從她背後環住她的腰,整個身體貼在她身上。

  「好……吃……」是真的好吃!外送食都不見得有他煮的好吃。

  「妳看起來也很好吃。」他在她耳邊低語。

  嗯,讓她死了先!這種噁心的話他也說得出口。「你的臉濕濕的,不要碰
我!」勉強接受、勉強接受,只是抱抱而已。

  「剛才去洗個臉。」嚴卿官拍拍她的屁股,放她去吃草,免得……意圖不軌的
意念凝聚成實質上的行動。她的身體軟綿綿的,抱起來很有慾望。不急、不急,起
碼交往的模式一點一滴開始導進他的軌道裡。

  他還有三天的時間讓她習慣男女之間的交往,接著……就要看他的魅力夠不夠
讓她足以記住他所帶來的感情。

  所謂的一見鍾情是滿不公平的。當他憑著「感覺」愛上了雅惠,而她卻對他沒
有任何所謂的感覺,這樣的愛情有辦法成立嗎?

  「你別這樣笑,好不好?」雅惠主動開了口,嘴裡塞滿不知道叫什麼的菜,好
吃!

  他微笑。「九點半的時候,妳的出版社打電話來。」

  嗄?雅惠回頭看了一下鐘。「現在才十點,你就叫我起床……不對,你到底是
什麼時候擅闖民宅的?」

  「妳忘了嗎?從頭到尾我都待在妳房裡。」

  「嗄?」

  「昨天晚上妳睡倒在客廳,記得嗎?我抱妳進房間。」

  好像真有其事。昨天他跟那個年輕男孩說了一堆她不懂的大賽之類的話,又不
敢太安心去睡,所以直接打起瞌睡來,後來的事就忘了……「你……待在我屋子裡
一整晚?」

  「我不放心,就睡在妳旁邊,妳沒注意到嗎?」

  「咦——」

  嚴卿官頑皮的眨眨眼。「睡相還好,只是喜歡抱枕頭而已。」然後指指自己,
意表昨晚被人當成了枕頭。

  天啊!她去撞牆算了。「出版社……要我打過去嗎?」她有氣沒力的轉個話
題。現在只有桌上的早飯能勾起她的好心情了。

  「沒,她說要修稿。」

  「哦——」雅惠語音曳著長長的。「然後呢?」

  「希望妳寫點幽默的東西。」

  「這樣啊!才一通電話,你跟編輯混得滿熟的哩。」沒什麼好大驚小怪了,真
的,在嚴卿官身上發生的事,初時覺得很不可思議,現在則麻痺了。

  「我告訴她,我是妳的男朋友。」他微笑。

  拷!早上九點出現在屋裡的男朋友……那不就等於跟同居人一樣?媽的,他是
存心毀她清譽。

  「雅惠,妳喜歡寫小說?」

  「興趣兼混飯吃。」還是白米粥不會背叛她。

  「哦?玉堂說猜不出妳的筆名。」他隨口找著聊天的話題。

  「小牌作者,何足掛齒?」

  「我不希望妳為了寫作搞得晨昏顛倒。」他順手拿出一根煙來。

  「那是我的習慣……」雅惠抬起臉,正巧看見他點燃。「媽的,你又想抽
煙?」

  「妳又罵髒話,是不是要洗嘴巴?」他瞪著她。

  「要洗嘴巴之前,我也要一根!媽的!就你能抽,我就不能抽嗎?」她也很哈
耶!

  「女人抽煙對將來生兒育女不好。」

  她翻了翻白眼。「你的意思是說,女人不能抽煙,男人卻可以冒著得肺癌的危
險去抽煙?抱歉!我拒抽二手煙!」媽的,耍她啊!

  嚴卿官皺起眉頭,隨即把煙熄了。「妳在場,我不抽。」十年的煙癮,不可能
說戒就戒。

  「那我也可以趁你不在的時候偷抽煙了?」

  「妳敢!」

  「嗯哼,」雅惠一臉不屑。「這就是你所謂的適應原則?我不抽,而你抽?我
不能罵髒話,你卻能?我們的交往建築在這種不平等條約之上?」她是真的挺不爽
了!

  嚴卿官抿了唇注視著她,兇眉若隱若現,害雅惠又開始嚥了嚥口水。自從認識
他以後,她要吞的口水愈來愈多了。

  「我……抽了十年的煙,」半晌,嚴卿官才開了口。「但妳說得沒錯,男女相
處是需要彼此適應,我可以戒煙、不罵髒話,相對的,妳也不要讓我捉到妳抽煙喝
酒罵髒話。」

  啊?!有這麼嚴重嗎?她只是想表態他抽煙而她也可以抽而已,沒要他戒掉啊。

  「雅惠?」

  「哦……其賣我們不見得要戒,你抽你的,我抽我的啊……」聽見他的雙拳關
節又啪啪作響,只得改了話:「就照你說的。」她哀怨的垮下臉。

  媽的!早說人與人的相處難,她偏往渾水裡淌,她蠢她笨她是豬!

  「好,快點吃吧,吃完跟我去買菜。」

  「咦?不用黏這麼緊吧?」待會還想睡回籠覺。

  「我要矯正妳的作息時間,晨昏顛倒傷身。」

  「不需要吧?」雅惠一臉懼意,可以預料到這場小戰爭肯定又是她輸,但還是
要奮力爭取一下福利。「我喜歡在晚上爬格子.白天我寫不出來耶。」

  「習慣就好。」他故作沉思了會,笑道:「或者我搬上來,妳才肯照著做?」

  「媽的!」雅惠跳起來。「你欺人太甚……」

  「妳又罵髒話!」

  雅惠才一眨眼,嚴卿官就晃到她跟前,兇眉挑動。她駭然,連忙往後逃去,緊
貼在牆上。

  「你……你想幹嘛?」她嚇得瞪大眼睛!他的身體高大,很有壓迫感,尤其幾
乎緊黏在她身上的時候。「好嘛,大不了我乖乖去刷牙洗嘴,可以了吧?」

  他瞇著眼,恐嚇她:「妳以為就這麼簡單?」

  「不然你想幹嘛……喂,喂……色……」「魔」字還來不及說,她的嘴巴就閉
得緊緊的,因為他俯下頭想親她。

  溫溫熱熱的嘴覆在她的唇上頭,很遺憾地,她的初吻就這樣被搶去了。雅惠死
不張嘴,可以感覺他硬要撬開她的嘴,她偏不張開!媽的,這個摧花淫魔已經搶了
初吻,他還想幹嘛?噁心死了,接吻有什麼好?都是口水,無法理解愛情小說寫得
這麼美妙,還天雷勾動地火呢!也不過是嘴唇碰嘴唇而已……咦,他又想幹嘛?雅
惠見他邊親著她的嘴,舉起手來往她的臉上摸來……

  啊!他捏住她的鼻子!

  「還能呼吸嗎?」他貼著她的唇瓣,賊兮兮也微笑。

  雅惠目皆盡裂!可惡!媽的!死了也不張嘴。就這樣瞪著他看!

  「妳不常運動,肺活量不足,不到三十秒,妳就沒了氣了。」

  拷!他笑得多開心!這麼喜歡親人嗎?完了,她憋不住了!

  「妳的臉好紅,嗆了氣可不好。五、四、三……二……一。」雅惠終於忍不住
張大嘴吸氣,他的舌直接滑進她的嘴裡。

  連髒話也來不及罵,很貪戀地吸取氧氣,再顧不得他的舌頭在胡作非為。可
惡!下回一定練大她的肺活量!


7
  「培養感情」三天,嚴卿官便遠赴那西色斯島足有一個月的時間。

  一個月哪——

  第一件事,就是甘願冒著大熱天上超商買煙。彷如好久好久沒聞到煙味了,在
嚴卿官離開的當天,她買了一打香煙,一打啤酒,對著牆罵了一上午的髒話!

  她足足抽了一包煙,喝了半打啤酒。很高興,但是一有風吹草動,心頭亂是膽
顫心驚的,怕一回頭就是嚴卿官出現。

  明知自己很對不起他,連點想念都沒,還能算是交往中的情人嗎?也許,是因
為他找錯了人。他這種男人天生合該就是男主角的料子,而她只適合當配角,誰有
看過在一本愛情小說裡男主角是跟女配角在一塊的?

  小說畢竟是小說,一開場擺明了誰是男主角誰是女主角,但在真實人生裡則不
然,她從不愛當旁人的女主角,太累了,瞧她勉強當之,卻吃了多少苦頭!

  拷!還不准她罵髒話呢!一不小心罵髒話,他就——他就親她。雅惠摸摸唇
瓣,三天裡他共親了七次,每次都是她忘我地罵出髒話,每次都捏著她鼻子,媽
的!就看準她的肺活量不大,每次她的嘴都給他親得麻麻的、痛痛的。適應、適
應,男女之間本來就該互相適應,每到晚上不得不耳提命面自己。拷!現在她算自
由了,就算成天窩在家裡也沒人理睬,多好!

  第一天下午,門鈴乍響,足足響了二十多聲,她照舊看著電視,這是以往幸福
的生活。

  「死雅惠,是不是朋友?是朋友就來開門!」

  啊?!忘了還有尤痴武!不開門,遲早會被踢壞,只好很哀怨的飄去開門。

  「小哥要我們送三餐來啦。」尤痴武擠開她,後頭跟著嚴望日及丁玉堂。

  雅惠的臉笑得僵僵的。「多謝賜飯,不送。」

  「送妳的頭啦,快點過來吃啦!」尤痴武拖她一塊進門。「待會兒吃完,來幫
忙做代工,分妳二百元啦!」

  第一天以家庭代工作為結束。媽的!就知道天底下沒有白吃的晚餐,要尤痴武
送飯絕不會白送。

  無所謂,她還有二十九天的自由。她十分懷念以前獨來獨往的日子,不必理會
人,人家也不會主動來吵妳,多自在!即使到今天,仍然無法理解嚴卿官的熱情從
哪兒冒出來,分心去關懷別人究竟有啥樂趣可言?

  第二天她上出租店租了幾本小說,回程在二樓遇上了歐巴桑,她當沒看見,直
接溜往頂樓。

  「林小姐。」

  叫她嗎?奇怪,又不熟。雅惠回頭沒吭聲。

  「聽說嚴先生出遠門了,妳一個人在家沒開伙,這是我多煮的,要不嫌棄就拿
去吃吧。」說歸說,歐巴桑還是硬塞在她手裡。「一個女孩子家也要好好照顧身
體。」

  雅惠看著她進屋,心頭覺得有些怪怪的。當她恢復了她習以為常的生活時,周
遭卻一點一滴的改變起來?無聊,她嗤想道,是歐巴桑自願送的,不吃白不吃。拎
了菜就往頂樓上跑。

  當她坐在水塔附近看小說時,卻不時被雜音嚇得頻頻張望,明知嚴卿官不可能
出現,但一有風吹草動,總駭得彈跳起來,自動熄了煙蒂。

  可悲的天性啊!

  當得到了自由,卻無所適從起來。

  而她自由的日子尚未結束。

  當晚,她咬著煙修稿,外頭有吵架聲,她是習慣了。如果嚴卿官在,他會出
面,現在他不在,大夥自掃門前雪吧——

  「嗄?」三更半夜敲門會嚇死人的。「誰啊?」雅惠不耐煩地打開門,眼睛還
沒放亮呢,就發現有人一把抓住她的手,直拉她往樓下跑。

  那人的長相很眼熟,雅惠從沒放心思去記名字,只隱約知道是附近的鄰居。

  「林小姐,妳快點來勸架!」

  「勸……架?」媽的,有人吵架干她屁事啊?

  「對棟五樓的夫妻吵得不可開交,都要打起來了。妳不去勸誰去勸?」

  「我……?」路經二樓的時候,嚴望日就站在那兒,沒吭聲地跟著他們身後出
去。

  「卿官沒在這裡,當然由妳去勸架。遠水救不了近火,能救的當然是鄰居,要
說這附近大大小小的鄰居最服誰,那當然就是卿官,跟著就是妳了!」那人氣喘吁
吁地帶她跑上五樓。

  這到底干她屁事?雅惠怔怔地看著眼前鬧翻天的夫妻。不要說是人名了,連他
們是夫妻她都不知道,要她怎麼去化解?媽的,為什麼這種事全落在她的頭上!沒
錯,嚴卿官在這社區的時候,是時常拖著她到處忙裡忙外的,但那可不表示她是心
甘情願地為這些所謂的鄰居去服務!

  雅惠忽然轉向拉她來的那個鄰居。「為什麼你會拉我來?以前我們不都自掃門
前雪的嗎?」往往有時吵翻了天,依舊沒人出面吭聲,最多只是嫌吵了點,但每個
人獨善其身,那樣的日子沒什麼不好。

  「還要理由喔。」那鄰居搔搔頭。「大概是因為喜歡上了互動關係吧,那種感
覺就像一夜之間發現了自己原來還有這麼多的家人,不見得要有血緣,但有了困
難,卻能互相幫助吧。」

  事後,當雅惠回到家,嚴聖日堂而皇之跟著進了來。

  「小嬸嬸,睡不著吧?」

  「嚇,你進來幹嘛?」這傢伙是什麼時候是出來的?

  嚴望日閒踱進來。「我來要根煙。」

  雅惠看了看他,從口袋裡摸出一根煙拋給他,就自顧自地回到書房。小偷嘛,
就算趕他出門,他照樣摸得進來。

  好累!雅惠的臉貼在桌上。這些人沒完沒了的出現在她的生活裡,沒了嚴卿
官,還有那麼多人……

  雅惠的眼瞄到嚴望日走進書房。媽的!他像入無人之境似地東張西望,嘴裡叨
著煙,隨手抽了一本小說,躍坐在可以看見斜坡的窗檻上。

  拷!「這麼晚了你回去睡好不好?」

  「不好。」嚴望日懶懶散散地翻著小說,黑濛濛的夜色襯著他的身軀勾織成詭
異的氣氛;他的容貌在同齡少年中顯得過份俊雅,別說半顆青春痘,連疤痕都沒
有。「小叔跟我談條件,而妳是我的護身符,我當然要保護妳。」他沒頭沒腦地
說。

  「哦……」雅惠隨口應了一聲。

  「喂喂,沒有好奇心嗎?」

  雅惠看了他一眼。「乖小孩去睡覺,好不好?」那語氣像在哄小孩,惹得嚴望
日微微紅了臉。

  「我十七歲了!」

  「哦……」雅惠看著螢幕,沒當他是回事。

  嚴望日看看指間的香煙,再看看她。「妳知道我的名字吧?」

  「啊?你……姓嚴吧?」雅惠莫名其妙地瞪著他。

  「小叔呢?」

  拷!這還用問?「嚴卿官啊!」這孩子是失眠無聊到玩問答遊戲了嗎?

  「我叫嚴望日。」他沒好氣地說,就不信勾不起她談話的慾望。原以為小叔的
女人是個普通人,而他對普通人一向有好感,畢竟從今年開始,他要以成為一個普
通人為目標而努力。但顯然他對於林雅惠必須另眼評估了。

  「嚴小弟,你想不想睡覺啊?」有人在場,就沒習慣碰電腦了。

  嚴望日瞪了她一眼。「想不想知道小叔的過去?」

  「不……」「不想」習慣性要脫口,但及時頓住。雅惠面露困惑,一向對人沒
啥感覺的,更別談是好奇心了,如今才知對嚴卿官所知甚少。「我……想知道
……」好奇怪的意念,這是首遭想要去瞭解一個人的過去。

  嚴望日笑了.笑得有些邪氣。「小叔的能力在嚴家祖業中排行第五,是嚴家公
認的天之驕子。妳可別誤會,嚴家天之驕子的定義不同,不關運道不關背景,能利
用自己的才能創造最佳的未來,這就是嚴家的天之驕子,而小叔就是這樣的人。他
並非絕對性的天才,但一點點的努力、一點點的人緣,加上他的頭腦,他就能追上
一般天才性的人物。而如果說,在家族裡我最服誰,那就非小叔莫屬了。」會提到
自己,是因為嚴望日是家族中新生一代的十七歲天才,目前他在嚴家裡排名第七,
唯一一個以年少之姿躍上家族前數排名之中,他的將來被喻來不可限量。嘿,不可
限量嗎?他的將來會由自己決定。

  「聽起來他像是神一樣的人物。」雅惠喃喃說。

  「他能將內外雙職調適得非常好。妳知道他拍了一個平面廣告是賣了個人情給
嚴氏大兄長的吧?」

  「嚴氏大兄長?」

  「哦?」嚴望日挑眉。「妳好像什麼都不知道嘛。」

  媽的,就是什麼都不知道才想要問他啊!拷!當初看見嚴卿官的海報時,沒想
要瞭解他過;老實說,那張海報長什麼樣都已經忘了,就連當初他拖她進那間公司
避雨,她也沒多問,因為不想多作瞭解……

  「咦?」雅惠忽然問道:「未成年可以在公司裡打工?」

  「那是大兄長的公司,或者,要說家族的大本營也行。小叔沒說過嗎?那裡的
職員都是沒有偷兒天份的嚴家人。」

  「哦……」複雜的家族,足夠去寫成一本小說了!突然間,雅惠跳起來,指著
他。「你……」

  「怎樣?」

  「十七歲?要考聯考吧?」印象中好像沒見過他苦讀。

  「是啊,再過幾天吧。」他詭異地笑。「下個月神偷大賽的名單中有小叔,本
來是沒啥值得擔心的,但是近年新生一代的神偷雖出類拔萃,但顯然道德素養不及
格。光是在美國,小叔就遭到了好幾回的暗算,妳是小叔的女人,當然需要保護,
而我就是妳的保護者。」嚴望日不滿地斥道:「嘿,妳那是什麼眼神?不信嗎?要
將妳完完整整的送回給小叔不是難事!」

  雅惠聳了聳肩。倒是沒有什麼太大的震撼,大概生活太過平常,所以體會不出
被人當靶的刺激。

  「然後呢?」雅惠乾脆閤上了手提電腦,專心聽講。

  「咿?」剎那間,他暫時分散了注意力,漫不經心地往窗外看了一眼。

  「有人在外面嗎?」雅惠問道。

  「哦?不……沒有人。妳不是想聽小叔的過去嗎?接著我們就回到他二十歲那
年好了,那一年啊……」

  事實證明,嚴望日的身手非凡。

  大概在凌晨六點,雅惠迷迷糊糊打起瞌睡來。平常她的警覺性滿強的,或者是
因為望日的年紀還小,也或者他是嚴卿官的親戚,所以防心不重,當她醒來的時
候,駭了一跳,發現嚴望日依舊坐在窗前看日出,關節卻有紅腫的跡象。

  據說,他是出去揍了人,誰知道呢?她的關心不多,恰好只繞在自己身上。

  但日子卻有了改變。

  當她想要回到獨居時代,卻有人硬拉她出殼;有時是中學生,有時是痴武,大
多時候是一些她記不得名字的鄰居。

  五專聯招那天,雅惠被拖去當聯考陪客。據尤痴武說,嚴望日只考五專,而她
大熱天的,只能在教室外咬牙切齒的做代工。

  「有什麼不好?一舉兩得,可以陪望日那小子聯考,同時兼作代工嘛。」尤痴
武揮汗如雨的說服她。

  本來以為嚴卿官不在的日子,她可以自由自在的享樂,而如今快過了一半,她
的每一天都有外人參與。

  煩死人了!這是她的老實話。她沒有必要為外人浪費自己的生活。一直到月尾
的某天,她一直是如此堅信的,如果將來真有誰要分享她的生活,嚴卿官算是唯一
的吧,沒有愛情,但能生活平靜,那就足夠了。

  那一天,大概是在半夜二點鐘的時候,雅惠就哈欠連連了。白天被人拖來拖
去,忙東忙西也不知道忙些什麼,累死人了!還是搬家的好吧——

  準備睡大頭覺的時候,好像聽見些怪聲音,她皺眉,循聲欲跑廚房,卻見烏漆
抹黑的廚房裡跑出一個人。

  她駭了一跳,尖叫出聲。

  那是貨真價實的小偷

  「媽的!」鋁棒放在床頭,拷!就知道她很霉,霉到連小偷都來闖空門!還記
得二年前斜坡上的某戶人家遭了小偷,左鄰右舍沒一個去幫忙,眼睜睜地看著小偷
跑了,而她也是其中一個自掃門前雪的鄰居,不是嗎?

  王八蛋!這是她咎由自取又怎樣?除了自己誰能幫忙?

  「媽的,去死啦!」雅惠見了東西就往他那裡扔。那小偷動作挺快的,拿著水
果刀就往雅惠衝來。

  「雅惠,怎麼啦……啊,小偷!嘿,雅惠,是不是朋友?是朋友就讓開!」

  忽然,尤痴武的聲音從身後傳來,雅惠呆了呆,回頭。

  「啊?」剛剛經過她身邊的那群人是誰啊?

  唯一沒跑過她身邊去痛毆那小偷的傢伙就站在門前。「我只負責開門,我想
……大概沒有我插手的餘地吧。」嚴望日隨意玩弄繞在食指的萬能鑰匙。

  「夭壽哦!要是我們沒有聽見林小姐的叫聲,一條人命搞不好就被你給糟蹋
了!」歐巴桑拿著鍋子死命往小偷打去。

  「王八蛋!敢欺負老娘的朋友,是不想活了是不是?要不要活?要不要活?快
說,想活就給我做代工,聽見了沒?」

  雅惠遲疑的回頭,看見五、六個滿眼熟的鄰居,有的還穿著睡衣、有的雙腳拖
鞋不一樣。「他們是怎麼了?」她喃喃自語。瘋了嗎?不然怎麼會這麼好心?這不
是她所知道的鄰居,是誰改變了這一切?

  「雅惠姊?」中學生匆匆忙忙地跑進門。「我剛才聽見有人叫捉小偷,妳還好
吧?」她身後跟著她的爸爸媽媽。

  雅惠渾身上下不舒服起來!那種感覺很讓她噁心。明明人性是自私的,為什麼
會在短暫時間裡有了劇變?而她呢?依舊沒變?

  當警車押走了小偷,左鄰右舍盡退之後,雅惠反倒沒了睡意。靠著牆滑坐在
地,心頭紛亂。

  「媽的!」當她仍在自掃門前雪時,卻莫名的接受了其他人的好意。雅惠的頭
有點痛,因為想不通從小到大所奉行的圭臬究竟是哪裡出了錯?

  她將臉埋在雙膝裡,眼角卻覷到地上的小說。

  那是租來的小說,是沈亞的妖精系列之一吧!

  「愛與勇氣永不失敗是嗎?」她喃喃道,胸口有點難受,那種感覺像是長久以
來有什麼東西被打破,想救卻是來不及了。

  「雅惠,台灣的言情小說好像以古代居多耶!」公寓的階梯坐擠四人,發問的
是丁玉堂。「八十本裡頭就有六十本是古代小說,挺有趣的。」

  「是哦。」雅惠隨意答道,嘴裡依舊老煙一根。

  「雅惠,是不是朋友,是朋友就快點說妳是怎麼寫的?」尤痴武捧著筆記作紀
錄,家庭代工之外她決心試圖寫一本小說。以她天才的頭腦,早就盤算好了。一天
八小時花在寫作上,就像正規正矩的上班族,一天寫一章多,大約七天就可以寫完
一本.一個月就有三本左右的稿費入帳,一年就有三十六本,哇拷!賺死了!

  「咦?沒什麼好教的吧!」雅惠慢慢享用啤酒。「列個大綱,把妳想寫的記下
來分成十章,這樣還須拜師學藝嗎?」她隨便翻了翻中學生跟丁玉堂去租的一批新
書。「你們還看『于晴』的小說哦?」

  「打發時間嘛。」中學生頓了頓,小心翼翼地看著雅惠。「雅惠姊,妳到底叫
什麼筆名告訴我們嘛!」

  雅惠微笑。「說跟不說之間沒差吧?」

  「嘿,賣關子嗎?那還有什麼難的?小冬瓜,妳看的小說多,去翻翻看序跟後
記,根據我的觀察,現在的作者都有在寫序跟後記,看看誰寫得最像雅惠,就是她
準沒錯了啦!」

  雅惠聞言挑起了興趣,傾身向前。「你以為一名作者的全貌會反映在序或後記
中嗎?」

  「不——是——嗎?」出聲的是丁玉堂,一臉的飽受打擊。「不是每個作者都
是長髮飄飄、不食人間煙火、氣質卓然的美女嗎?」

  雅惠看了他受創的神色,懶懶回答:「你看我像美女嗎?」

  丁玉堂瞪著她,喃喃:「不像……的確不像……」

  中學生嗤笑。「丁大哥,你跟我當初的想法一樣耶……哈哈!」

  他頗具怨恨地瞄了雅惠一眼,像是在說:「都是妳讓我幻想破滅的。」

  「作品不等於作者,不要對作者抱有太崇高的幻相。」雅惠隨口說。

  「哦?」尤痴武雙眸閃閃發亮,硬擠開中學生,黏在雅惠身邊。「敢情妳有祕
辛?也對,妳寫小說的時間也滿長的,多多少少一定認識一些作者。快點,是不是
朋友?是朋友就把祕辛說出來,由我來執筆賣給那些讀者。」一冊賤價五十元賣
出,有一百個人買就有五千元,賺翻天了!

  「嘻!」雅惠笑開了。「妳在胡扯些什麼?妳看我的個性像是會去認識其他作
者的嗎?」

  「也對。」尤痴武認真點頭。「看妳就知道其他作者是怎麼個德性,有人拿妳
當偶像崇拜,我就去撞牆。」

  「不要以偏概全。」丁玉堂憤恨地指著好幾本小說裡的書側頁照片。「妳們看
看!妳們看看!每一個都是美女耶!不要拿她們來跟雅惠比!」

  三人同時看看他,再互相對看,中學生率先問出口:「丁大哥,我們都知道她
們很漂亮啊,你幹嘛那麼激動,你又不是要娶回家當老婆!」

  他惡狠狠地瞪著中學生。「對啦,我就是有這個打算,怎樣,妳有怨言嗎?」

  「沒沒沒!小女子們不敢……哈哈哈哈!」尤痴武笑翻天,就差沒在地上打
滾。雅惠嘴角上揚,沒笑出聲,但也差不多了。

  尤痴武跟中學生是背對著公寓一樓的鋁門,而雅惠跟丁玉堂是坐在對著鋁門的
一樓階梯上,所以當門外有人拎著行李推門而入時,先注意到的是漫不經心的雅
惠,她的眼睛張圓,煙滑落指間。

  「啊!」一個月有過得這麼快嗎?她自由的日子終告結束了。

  來人雙眉凝聚,目光停在她僵掉的笑容。

  「妳又抽煙了,雅惠!」


8
  作者乙:「稚惠,是真的嗎?」

  二十三歲的雅惠睡意濛濛聽著電話裡好奇的聲音。「什麼啊?」

  作者乙:「你們出版社的作者說妳寫不出好東西來了耶。」

  雅惠打了個哈欠。「不懂妳在說什麼啦!」

  作者乙:「妳不是有一陣子沒出書了嗎?有作者說妳被退了好幾本稿子,作品
沒人要收了耶,是你們出版社的作者說的,不走我說的唷。」

  雅惠半垂著眼皮。「她說的有可信度嗎?那妳問我幹嘛啊?」

  作者乙嘿了兩聲:「我總要問清楚才能明白事情始末嘛。妳要不要為自己辯解
一下啊?」

  雅惠嗤笑:「這有什麼好辯解的?無聊!愛傳就傳吧,我要去睡啦,拜!」

                           ——摘於雅惠日記

  「好……好久不見了……」雅惠結結巴巴地。拷!她的心頭亂跳個屁啊!

  相處又不是一天二天的,她……幹嘛這麼緊張?

  他的眼睛鎖住她的臉。「妳剪了頭髮。」揉了揉她挑染成酒紅色的短髮。「活
像二十四歲的小太妹。」他取笑,推著她進了二樓公寓。

  她不服氣地回話:「你的頭髮都留到肩了,想當女人啊?」拷!就是忍不住回
駁他。

  「妳不喜歡?」嚴卿官隨意問,雅惠回頭看了他一眼,嗤笑。

  「我喜不喜歡不重要吧?彼此的自由空間不是當初交往的條件之一嗎?如果我
連你的頭髮都要,那就也失了交往的原意。」她很坦白地說。

  嚴卿官沉默地看著她的背影,忽然放下了行李,將身後的玻璃門關上。

  「你叫我上樓幹嘛?他們還在樓下耶……嚇!你幹嘛關門?很熱耶!」她遽然
回首,嚇了一跳。

  「雅惠,我想妳。」他沙嗄道。

  「啊……」好肉麻!雅惠嚥了嚥口水,冒起冷汗來。

  「妳過來。」

  「幹嘛?」她警覺地問,全身寒毛豎立。

  「我想抱抱妳。」他伸出手來。

  雅惠看著他結繭厚實的手掌,顯得有些遲疑。

  「後悔了?」他揚眉,俊容肅然。

  「沒有,我沒有!」她答道,握住他的手,才想要開口再說幾句,卻發現下一
刻已被他擁進懷裡。

  雅惠的臉有點熱熱的。媽的,不吭一聲就抱她!雖然以前偶爾他會抱抱她,但
沒這次抱得快勒死人!雅惠舉起手想要環住他的背,皺了皺眉,又放下來。拷!她
尷尬個屁啊?

  「我看見妳在笑,雅惠。」嚴卿官喃喃地說,天知道他有多嫉妒惹她發笑的
人。她並非冰美人,對人雖然冷冷淡淡地,但她的個性偶爾衝動,喜歡罵髒話,卻
沒見過她笑。但,他該值得慶幸了!至少,她待他的態度一如以往,而非一個月沒
見的陌生人。

  「我不行笑嗎?」她翻翻白眼。

  「妳還是老樣子。」他倒先笑了。

  雅惠看看他性感的嘴唇一張一閤的,臉更熱了。「你到底想怎樣啊?」她頓了
下,才結結巴巴:「媽……媽的!」

  她罵髒話的意圖……不會被看出來吧?要是被看出來,不如死了先!

  「妳老愛罵髒話!」他的笑臉沒了,晒得有些古銅色的俊臉逼近她。

  雅惠瞪著他,嚥了嚥口水,在貼近的剎那,忍不住閉上眼睛。媽的!丟臉死
了,心跳都快被他聽見了!

  等了半晌,預期的「懲罰」沒有降臨,反而忽然他的重量整個移到她的身上,
他的頭靠在她的肩上,害她顛躓了下。

  「你……怎麼啦?」

  「我不太舒服,讓我靠一下。」

  「啊?」雅惠試探地摸摸他的皮膚,好燙。原以為是剛從外頭回來,所以體溫
較高而已。「你生病了!」

  拷!他是病人,而她還在作非分之想?這種彆扭的個性丟臉死了!這一輩子絕
對不會把方才邪淫的念頭洩露出去。

  「我只是不太舒服,我抱著妳就好了。」

  「不太舒服個屁啦!」這種時候還想抱她!他的頭腦淨裝些什麼啊,真是!
「生病就去看醫生,我還不想被你傳染!」她沒好氣地說。

  他閉上眼,悶笑二聲,喃喃說:「就因為不想傳染給妳,所以讓妳逃過了。」

  這回,雅惠倒沒遲鈍到聽不懂他的話。

  雅惠坐蹲在床畔的椅子上,抱膝注視淺眠中的嚴卿官。說是淺眠,是因即使他
服了藥,一有動靜還是會醒來。

  雅惠煩躁的搔搔頭髮。「媽的!愛人有個屁用啊?煩死人了!」拷!那是說,
如果這就是她的「愛情」的話。

  愛人的感覺究竟是什麼?她一向對人沒啥興趣,現在突然覺得好像有那麼點
「愛」的感覺,要表達好難。

  「雅惠?」

  啊?還真是一有動靜就醒呢!

  雅惠略嫌內疚的跳下椅子。「你覺得怎樣?要不要喝水什麼的……你瞪著我看
幹嘛?見鬼啦?」

  「沒,妳穿圍裙滿好看的。」

  「啊!」雅惠忽然叫了一聲。「我遠在煮稀飯!」匆忙地跑出房間。拷!看他
也會看到傻了,真是瘋子!

  嚴卿官微笑,坐了起身。他握握拳頭,全身氣力恢復七、八成,他的體能一向
不弱,復原能力也很快,他預估只睡了半天多而已。

  「咦?你可以坐起來了嗎?」雅惠捧著大鍋稀飯進來。

  「我沒……」嚴卿官怔忡,對上她關切的眼眸。「我……咳,勉勉強強而
已。」這是首次親眼目睹她對他有了心。

  是什麼改變了她?他雖在那西色斯島,但不表示完全沒有她的音訊;跟望日簽
定了契約就等於保證她的平安,而她的音訊則有丁玉堂陸陸續續傳給他。

  她遭了小偷,他知曉,有望日護她,就沒有必要擔心。但就算能夠掌握她的動
態,卻摸索不出她心境的變化。

  「那誰叫你坐起來啊?笨蛋!要不要吃稀飯?」

  嚴卿官面露警覺懷疑。「妳煮的?」

  「是啊!」雅惠把大湯匙遞給他,白了他一眼。「我懶,但不見得我不會煮
飯。」

  「妳寧願成天吃泡麵也不願自己煮飯?」

  「我說過我懶了嘛,咦?你說話滿有氣力的嘛,還會不舒服嗎?」

  「我……咳……我還是不太舒服,頭昏腦脹的……」嚴卿官連咳了好幾聲,驚
覺到她跑到他身邊拍著他的背。

  這是雅惠嗎?才一個月的時間,她的劇變就足以教他懷疑認錯人了。

  「丁玉堂說你是習慣性的水土不服,只要休息半天就好了,是不是他搞錯
了?」雅惠不悅地皺起眉頭。

  「不要在心底罵髒話。」

  拷!他這也看得出來?媽的,真是有夠霉!

  「雅惠?」

  「嗯?」她懶得站了,扯下圍裙就坐在椅凳上。啊!好累哦,久未入廚房,搞
得灰頭土臉的,全身肌肉都抗議,如果這種時候有根煙就好了,操勞過後一根煙,
快樂似神仙,好想念哦!

  「妳過得好嗎?」

  她嗤的一笑。「這種問法像是我剛從難民營出來。還不錯啦!」她皺了皺鼻
子。不妙,這個月他不在,她放肆的抽煙抽得兇死了,本來是想既然他回來不能抽
了,不如先抽個過癮,當作告別式,現在反而半天沒吸煙了,怪怪的。

  他密切注意她的反應。「妳看起來有些變化。」

  「哦?你有沒有口香糖啊?」好哈哦!對了,樓上冰箱裡還有半打啤酒,是打
算今晚喝光的。媽的,他這麼早回來幹嘛啊?

  不是說不歡迎他,老實說,她是滿想念他的,真的。只是她還是希望保有單方
面的自由,男與女在一塊不該成天只有卿卿我我的,那會教她煩死。

  「我有。在行李堆裡。」

  「這麼麻煩啊?你慢吃,我去找。」雅惠跑到客廳翻行李。香煙、香煙在哪兒
……不對,她是要找口香糖,口香糖呢?他的衣服簡潔,在袋裡有個盒子,她順手
打開,是一排細長的針。拷!這男人還真自主,連縫衣服都自己動手,好,夠強!

  「媽的,口香糖放得還真隱密!」小心地把細長的針拱起來,拿出壓在下頭的
小盒子,她打開——

  她瞪了許久。

  「雅惠?」嚴卿官在她身後蹲下,左手理所當然地纏上她的腰際。「找到口香
糖了嗎?」

  「沒啦。你不是不舒服嗎?」她的聲音悶悶地。

  他鎖眉:「雅惠,妳在哭嗎?」

  雅惠跳起來轉身面對他。「媽的,我哭個屁啊!」她的眼睛紅紅的。

  「混帳,妳又罵髒話了!」

  「你不也罵了?自己沒法達成的要求不要來強迫我,王八蛋!」

  「雅惠!」他緩慢站起身來,兇眉已出現。「沒有理由我必須受妳莫名的責
難。妳最好說出個理由,不然——」手指間的關節又啪啪作響。

  雅惠瞪著他。「我以為我好像有一點點點點的愛上你了。」

  他停下動作,驚愕。

  「實則不然。」她又說。

  「雅惠,妳最好把話說明白!」

  「媽的!我連嫉妒都不會,怎麼會去愛你?」雅惠露出那張相片。

  嚴卿官注視了會那張母親的相片,沉住氣。「從頭說。我要知道錯過妳改變的
原因是什麼?」

  「我改變?嘿,你真以為我變了嗎?我以為我真的變了!王八蛋!」雅惠緊張
地咬著指甲,想起遭小偷的那一夜——「至少,我是試著去努力改變自己的,你知
道的,那天……我第一次覺得自己不如人!他們可以做到,而我卻做不到?」

  嚴卿官上前一步。「妳開始在語無倫次了,從頭慢慢說,我們有一輩子的時
間。」

  她瞇眼看他。「一輩子?你認為我真的會嫁給你?然後去當一個黃臉婆?」

  他注視她:「婚姻不見得只有一種型態,雅惠。」

  她順口接道:「而通常,到最後,男人變了心,因為這就是愛情。」

  「妳怎能確定我一定會變心?」

  「你又怎能保證你不會變心?」雅惠瞪著他,扯動短髮。「煩死人了!什麼情
感都沒有不是更好?」

  嚴卿官上前抓住她的雙臂,迫使她看著他。「雅惠,如果妳敢退縮回去,我會
再把妳揪出來,妳信不信?」

  「你敢動粗,我……我就叫警察!」媽的,看他跩得個二五八萬似地,擺明就
是看定她怕事的心態!

  她原就沒打算跟他吵,又不是多親的人。吵是一種浪費力氣的事情,而她懶是
天性——她忽然皺了眉。他剛搬來,她是連話也懶得回他,能少說話就少說話,而
後逐漸她回話的機會多了,甚至會主動想瞭解他了,這表示有點喜歡上他了嗎?

  「煩死人了!連個愛情小說都不能當範本,媽的!」她咕咕噥噥地。

  「雅惠?」

  根據一般愛情小說論,當發掘男主角身邊有女人照片時,理當會吃醋嫉妒既而
掀起爭執,可她沒有,完全沒有!媽的!她甚至只認為照片就是照片,沒有嫉妒的
心理!是她搞錯了所謂的愛情嗎?不要也罷!徒增煩惱絲。

  啊——她眼睛一亮,盯著他指間上的香煙。「你……你……」什麼煩惱全忘卻
了。

  「想不想抽?」他氣定神閒地說,開始玩弄起香煙。

  「我才不那麼沒種!」雅惠嫌惡地看著他,又補一句:「玩人家弱點最要不
得,你知不知道?」

  「我一向只看結局,不問過程。想不想抽?」他退了幾步,靠坐在沙潑把子
上。

  想,好想,哈死了!「你以為我……是毒癮犯啊?」媽的,瞧輕了她。她的腿
不由自主地往他移了一小步。

  「只有一根唷!妳不抽的話,那,就丟了它吧!」嚴卿官作狀拋向旁邊的垃圾
筒,雅惠驚叫一聲,跑上去攀住他的手臂。

  「你想怎樣?暴殄天物會遭天譴的!」她兩眼發直地垂涎著那根漂亮的香煙。

  這算是她主動靠向他。「雅惠,妳好香。」他親親她的臉。

  「香個屁!你渾身都是汗臭,去洗澡啦!」雅惠的臉又有點燥熱了。

  「哦?」他微笑,笑得有點壞壞的。「那我把煙帶進浴室了?」

  雅惠咬牙。耍她嘛。「你有條件?」

  「我喜歡聰明的女孩。」他的神色有些柔了,摸上她的臉頰。「妳把頭髮剪
了,看起來年紀好小,我幾乎以為我必須花上十年的時間等待妳長大。」

  那,就不要等,去找別人好了!雅惠差點衝口而出,但終究沒說。

  「條件呢?」她不甘願地問。

  「我只要妳說,是誰改變了妳?不,別說妳沒變,人都是會變的,只是妳變得
慢些。我想瞭解是誰讓妳笑、是誰讓妳懂得爭執了?」

  雅惠偏頭想了會,撇撇唇。總不能告訴他,如果說真有誰改變了她,那也只有
他了!

  「雅惠?」他晃晃指間的香煙。

  她怨恨地瞪著他。「說了也沒啥好丟臉的。就是遭小偷的那天晚上……老實
說,我差點嚇死!」

  「我知道。如果我在,就沒人敢進來了。」他輕聲輕言輕舉動。悄悄滑下她的
臉,移向她的腰際。

  雅惠以為他內疚,安慰道:「還好啦!又不是沒有你我就不能過活一樣!讓我
覺得難受的是……」間歇幾次,才鼓起勇氣說:「我從來只顧自己,你知道的,我
就是這個社區每一個人的縮影,人不都是這樣?除了自私自利外,還能擁有什麼?
可是好奇怪,」她是真的困惑了。「當我遭小偷,他們卻幫助我,為什麼?當我在
原地踏步的時候,他們究竟是前進了或者後退?我不知道該怎麼做才好……我討厭
這種感覺,『愛與勇氣永不失敗』是嗎?為什麼我必須勉強自己才能感受到呢?我
想試試……試著用他們對我的方式去對待他們,當他們收回的時候,我就收回,我
以為這很簡單,你知道的,我甚至以為我開始想念你了……或者是愛上你了,我沒
談過戀愛,不懂愛情是什麼東西,但是現在我確定我不愛你,因為我根本不會去嫉
妒。」不愛也好,省得麻煩。

  嚴卿官沒皺眉,反而笑了。「妳不是不會嫉妒,只是要慢慢學。」

  「哦?」她懷疑地看著他。「你是說,我是愛你的嘍?」要真這樣,又有麻煩
了。

  「也許,任何東西都是需要學習的。妳可以試著學習愛上我。」

  「愛情也需要學習嗎?」她充滿百分之百的懷疑。

  「每個人的愛情方式都不一樣,沒必要去仿造其他人的。」

  拷!聽他說得像是大師級的人物!

  「你可以後悔,畢竟現在我還不確定我是你生命中的女主角。」

  「但是我可以確定了。」嚴卿官微笑。「我愛妳,雅惠。」

  她呆了呆,脫口道:「媽的!你怎能確定……啊!」看見他兇眉又帶淫笑的神
色出現了!

  「妳,又罵髒話了,雅惠。」這回沒逼近她,而是摟著像具僵屍的她進懷。

  「你,你……你小心口沫傳染病菌啦!」她嚥了嚥口水,又開始熱了起來。大
概是得了熱病,她想,眼晴發直的瞪著他的唇。

  「沒什麼不好,我可以煮稀飯送到床前,外加小菜。」他親上她的嘴,而她依
舊封嘴如蚌。

  她緊張得要死了!拷!以前哪有這麼緊張過……親吻,應該是張嘴的吧?可是
有點不聽便喚。

  他眨眼。「我們來測測看妳的肺活量練得如何?」他貼著她的唇道,捏住她的
鼻子。

  這回,不到一秒鐘,她忍不住輕啟紅唇。

  他又是皺眉又是輕笑的下了個結論:「雅惠,妳的肺活量愈來愈差了!」

  男與女的交往是要經由不斷的適應再適應。

  好比,為了閃避嚴卿官的電眼,雅惠不得不躲在馬桶上過煙癮,天知道那多可
笑啊!為了一段奇怪的感情而必須放棄帶給她幸福的香煙。媽的!那種感覺很噁
心,就像是「試婚」吧!

  而所謂的「試婚」就是一天到晚不斷的看見對方,直到煩了膩了;當他喜歡花
格子的地毯時,妳必須屈就自己放棄白顏色的地毯;當他決定了晚餐無肉不歡時,
妳這個吃素者只有陪著他一塊入地獄了!

  媽的!愛情哪有這麼煩人啊?

  也許,這樣的形容是太過於嚴重,但雅惠一向喜歡為自己活,如今必須為另一
個人而活,老實說,初時的適應簡直是人間地獄!

  嚴卿官嚴格實施了不準抽煙、不准喝酒、不罵髒話!拷,都快一個星期了,不
要說是滴酒不沾,快枯死了,就連煙……她都只能吸抽油煙機的煙味過乾癮!一有
罵髒話的意思,他就親她……親也就算了,但他老愛說那一句——我愛妳!

  真有那麼容易說出口嗎?

  這樣的愛情能維持多久?

  當年華老去、當他變了心,那麼這樣的愛情就一文不值了吧?也許是她想得太
多太遠,然而她始終不信任情感。

  她的愛,沒法再說出口了。

  在愛情小說裡,始終停留在公主與王子因愛而結合,結合之後呢?沒有任何的
毛病?好比說,王子喜歡一大早去散步,而公主卻愛晨昏顛倒的等著醒來吃晚飯?

  媽的!沒錯,男女之間適應是各退一步,然而她卻退了數步之遠,幾乎可以破
金氏紀錄了!

  他熱情、她冷淡;他正直、她自私;他的作息正常,而他要求她將白天黑夜糾
正過來,是為她好沒錯,但她終究不習慣啊!他沒干預她寫愛情小說,也沒興趣知
道她的筆名,但如果寫作干擾了她的健康,那麼他會玩盡手段的要她放棄寫小說。
拷!為此,她真的開始一點一滴的修正自己的日常生活,好想扁他!

  這就是所謂的男女交往?

  愛情不見得只有一方受苦——

  但她喜歡看他吃苦。是有虐待狂的傾向吧?他跟她一樣是上了癮的煙君子,偶
爾在不經意的時候會捉到他抽半根煙,那種時候通常罰他晚上沒有晚安吻,也從那
時候起幾乎捉不到他抽煙了。

  晚安吻是他的樂趣之一,她心知肚明。

  他們的感情是緩慢而穩定的發展,偶爾除了抱抱她親親她之外,嚴卿官會想進
一步的非分侵犯,曾經她很坦白地問他:「男人都像你這樣嗎?」

  他遲疑了會:「不,我不會拿著愛情當幌子要求妳去做妳不願做的事,妳可以
拒絕。」

  所以,她光明正大的拒絕了。

  她從不認為愛情是女人的全部,也不認為當愛上了一個男人,就必須把身體奉
獻出去才算是完整的愛情。

  完整的愛情應該是……瞭解而能適應吧?

  她開始適應了另一種生活,與以前大不相同,而她開始發現了週遭的人變多
了。有點煩,她的自私仍在,但至少願意試著去接受了。

  有時候,她想逃;有時候,做了惡夢,夢裡背負了對另一個人的情感,因為太
重以致活活壓死她了!多可怕!當她醒來之後,發現日子如在惡夢裡,那時才想哭
呢!

  如果要問她,究竟愛不愛嚴卿官——

  那,就在實際認真的適應了一個月後,她做了一個惡夢!

  那個夢裡沒了嚴卿官,沒了逐漸熱情的鄰居,只有她一個人獨自生活,她很快
樂,因為太久沒有享受過一個人的自在,盡情的抽煙、盡情的喝酒。當她醒來的時
候,她怔忡地瞪著天花板,花了好一陣子的時間在釐清方才是在作夢或者壓根嚴卿
官只是她的南柯一夢……

  他是真實的存在!

  她的眼眶有點熱熱的,想哭可是不甘流眼淚。當嚴卿官一如以往的送早餐順便
偷早安吻時,雅惠埋在被褥裡不敢起床。要讓他看見她哭,她會嘔死一輩子的!

  「雅惠,不起床嗎?」他威脅兼恐嚇。「昨晚又熬夜了?信不信我陪妳一塊睡
啊?」

  她從來沒注意每回說話,他幾乎會喊一次她的名字。她以前獨居到有時幾乎遺
忘了自己的名字,而現在除了他之外,還有很多人會叫著她的名字。

  「雅惠?」

  他說他愛她,能持續多久她不清楚,但如果說——

  那個惡夢深刻的讓她慶幸嚴卿官是真實的存在,就叫作愛情的話,那麼,她想
她愛上了他,一點一滴的。

  而他同時也讓她體會了過去的日子叫「寂寞」。

  他們二者之間不能並存,如果選擇了嚴卿官就等於放棄了過去的日子……那種
自我放縱的獨居生活啊……

  要告別嗎?

  為何不?


9
  「雅——惠!」尤痴武滿頭人汗,氣喘吁吁地跑進屋來,一路滑行到雅惠跟
前。「是不是朋友?」

  「唔,能不回答嗎?」雅惠埋首一堆鍋子裡。

  「我們是朋友,對不對?」尤痴武壓根沒理她的回答。「是朋友就要懂得仗義
相助,這個簡單的道理妳懂吧?」

  「我不會教妳寫小說啦!」

  「誰還理這玩意啊!老娘師弟都要來捉人了,我還管愛情小說啊?」尤痴武邊
說邊東張西望,心虛得要死!

  「什麼師弟?」雅惠莫名其妙地。

  「咦?我們是不是朋友啊?妳叫得出我的名字吧,小姐?妳知道我是幹哪一行
的吧?妳要敢不知道,我就跟妳把命拚!絕交啦!」

  雅惠看看她,欲言又止了幾次。「我知道妳叫尤痴武啦,妳的本行大概跟嚴卿
官……」她停了口,因為看見尤痴武開始比手劃腳。「啊!八個字……第一個……
胃?第三個字,跳舞……舞?第四個字……頭髮?梳頭,不是……梳?第五個字
……喝水?又不是?飲水?灌水……哦,灌啊!第六個字,咕咕雞?啊,是雞?第
二個字,走?不是?那就是去?也不是,妳怎麼那麼煩啊,自己說不就好了!」媽
的,有這種朋友不如不要!

  「要我自己說,妳是要跟我絕交是不是?快點看啦!」

  「哦……來?猜對了?第七個字……殺人?不是?成仁……成?第八個字入
……哦,是人。胃來舞梳灌雞成人?」

  尤痴武哈哈大笑。「好!聰明!果然知道我的本行,雖然妳的發音滿爛的,但
是我還可以接受,我不會絕交的,妳安啦!」

  「哦……」雅惠瞪著她。

  「言歸正傳!」尤痴武立刻勾肩搭背起來。「是不是朋友?」

  雅惠看看肩上的手,再看看她。「是……吧……」

  「是朋友,就要保護我不被童帶走!」

  「童?」

  「笨!我師弟啦!他那根木頭就知道抓我回去,也不知道要去賺錢重振武術
館!豬!」

  「妳怎麼知道他來找妳啊?」雅惠隨口問。

  「我聞到他的味道。」尤痴武皺起鼻頭,而後瞪著埋在鍋子裡的雅惠。「喂,
妳到底在幹嘛啊?」

  「我在清鍋子。」

  「是為了今天晚上的餐會?」尤痴武睨著她。「妳不會又煮泡麵吧?」

  「我沒要煮,嚴卿官要我捐鍋子下去,他就幫我煮。」雅惠頓了頓,迷惑地看
了眼尤痴武賊兮兮的臉,納悶自己怎會主動跟痴武說些多餘的話。

  「嘿!」尤痴武暫時忘卻切身的麻煩,曖昧地推推她。「雅惠,是不是朋
友?」

  「是……吧!」

  「你們有沒有啊?」她擠眉弄眼地,看雅惠茫茫然地:「笨!就是上床啦!快
點啦!是朋友夠義氣,就告訴我啦!」

  「無聊!」雅惠拿了鍋子欲下樓。

  「嘿,說我無聊!」尤痴武從她背後撲上去,跌成一團。「上個說我無聊的傢
伙已經讓我叫童給幹掉了!別以為我不知道,小哥最近半夜三更都不在的,望日那
傢伙也不知道死哪裡去,丁玉堂半夜三更哭么是為了看愛情小說,我想哈啦只能找
鬼啦!小哥沒上樓跟妳溫存?」

  噁!雅惠嫌惡地瞪她。「誰說我要跟他上床的?」媽的!怎麼跟嚴卿官熱稔的
人都滿腦子飽暖思淫慾啊!

  「沒有?」尤痴武誇張地尖叫:「怎麼可能?妳不好意思說沒關係,用寫的也
可以啦!你們認識都幾個月了,我就不信小哥動作慢得像龜!」

  「媽的,妳以為男女交往就一定要……要發生關係嗎?」拷!是誰灌輸她這種
觀念的啊?

  「嘿,小說裡不都這樣寫?妳不要騙我哦!小哥每次看妳都像要把妳生吞活
剝,會沒上床?妳騙肖!」

  雅惠翻翻白眼。「信不信隨妳!」

  「那還談什麼戀愛啊?不要騙我喔!告訴我啦!我打算等逃開童之後,去電話
交友中心當小姐,當然要先體會一下男歡女愛的刺激過程,來,說,小哥有沒有這
樣摸妳?」尤痴武摸索雅惠的小腹。

  「妳……妳幹嘛啊!變態,放手啦!」雅惠噁心的叫道。

  「叫什麼?摸妳不如摸童……啊!警告妳,不要讓童把我捉走,是不是朋友?
是朋友就要保護我!」

  雅惠快被她給壓死了!尤痴武看起來不胖,但真的滿重的!拷!她的鍋子散在
一地,她本身就懶,就因為懶得煮飯,所以心甘情願地清鍋子給嚴卿官,一方面當
然也因為他煮的是人間美味,好………好好吃喔,光想到就流口水。

  她是被壓在地上的,眼睛自然瞟到了靠在玻璃門旁頭腳顛倒的嚴望日。

  顯然他在那裡看了好一陣子。

  「望日?」尤痴武也見到了,顯然玩得興起,放棄雅惠,撲向嚴望日。他沒料
到痴武會有所動作,要閃避,尤痴武會直接飛出陽台,只得任她撲來。

  「妳好胖!」被她壓倒,好重!終於體會到先前雅惠被活壓的痛苦。

  「我很胖?也不錯,去當小象隊也有錢賺吧!」尤痴武坐在望日身上,拍拍望
日的頭。「乖孩子,聽說你要在台北住下了?」

  「我十七歲了,別再叫我孩子!」

  「嗯,」她到處拍拍,拍拍他的胸,再拍拍他的頭。「體格練得不錯,就是有
點瘦,雅惠?」

  「做……做什麼?」雅惠爬起來,遠避到飯廳,望日的眼晴瞪著她,像在怪她
見死不救!媽的,剛才他不也見死不救嗎?害她的腰都快斷了,幾歲的人還在玩這
種遊戲,好痛喔,她的腰!

  「去把髮雕拿來,快點!」

  「姓尤的,妳想玩什麼把戲?」望日低吼。

  「沒有啊!」尤痴武無辜地說,隨即瞟向雅惠。「是不是朋友?是朋友就去拿
髮雕來,一塊來玩原子小金剛!」她豎起望日的二撮頭髮。「看,像不像?好可愛
哦!」

  「啊?」雅惠掩住嘴,差點失聲笑了。真的好像!

  「尤———痴——武!」俊雅的臉漲紅了,跟尤痴武說沒用,還是跟有理性的女
人求救比較有希望。「小嬸嬸……」咦?她的臉也紅紅地,像忍俊不住一樣,連小
嬸嬸都被逗笑了……難得小嬸嬸會笑……

  他瞪瞪天花板。算了算了,要笑就任她們笑吧……

  第二次餐會顯然比起第一次周全熱鬧許多。不必等到六點鐘,就陸陸續續有孩
子先行在庭院裡跑來跑去;有些年輕的家庭主婦主動幫忙排碗筷,到了六點多,附
近居民逐漸聚起,就像是平常一個……習以為常的聚會。

  「雅惠?」在人群裡,嚴卿官捉住她的手。「妳去哪兒了——」他停了話,瞧
見雅惠的笑臉。

  「我在樓上,沒事啦!」說完,雅惠又忍不住吃笑。

  原本嚴卿官的全副注意力都擱在她身上,接著才發現在她身邊是捧腹狂笑的尤
痴武。

  「別猜了,小叔。她們笑的是我。」苦澀的聲音響起,嚴卿官回首,才發現望
日站在公寓大門,身上的白色襯衫被沾滿口紅印,凌亂的黑髮唯獨豎起二撮來,細
美的眼睛對上嚴卿官的。「不,別同情我,小叔!我相信依小嬸嬸的資質,將來你
的下場也不會好到哪裡去,把同情心留給自己吧。」望日餓了,走進庭院,被幾個
孩子跟著跑。

  「好好玩——」尤痴武大笑。「哈哈!雅惠,下回我們再來一塊作亂,怎
樣?」

  雅惠的笑容收斂。「呃……隨便啦……」她只是被迫拿髮雕而已。

  「雅惠?」

  「唔?」好餓喔!看見餐桌上都是豬肉。「今天是特定的豬肉大餐嗎?」被痴
武壓得連油都擠出來,她的食指忍不住大動起來。

  「介意口啼疫嗎?弄熟就沒問題了。」他隨意答道,目光就停在她的側臉上,
她的嘴角猶帶笑意,眼兒彎彎,像很開心似地。

  嚴卿官看她笑,他也面帶微笑。

  「哦——」她沒看新聞也不太清楚。基本上像她這麼懶的人,能吃就好了。
「你煮的是哪一盤?哪一盤?」

  嚴卿官接過盤子,把澄汁排骨夾了幾塊給她。

  「好……好吃唷!」差點感動得掉下眼淚!雖然她懶,但多少也會煮點菜,沒
他弄得特好吃就是,有這樣的大廚在身邊是人間極樂,唔!好吃!

  「好吃嗎?如果嫁給我,可以吃一輩子。」

  雅惠的筷子停凝在空中,她遲疑地抬頭看他。「你……沒說話吧?」

  「我說,我愛妳,雅惠。」

  又要來了嗎?當他說「我愛妳」的時候,雅惠就不得不回到現實裡。這樣平常
的生活不也挺好?不必去管愛不愛的問題、不必去管變心的問題,甚至將來不合即
散,不必背負什麼道德上的問題,這樣不好嗎?

  為什麼一定要談到愛情,為什麼要談到婚姻呢?

  「我……我……去那邊拿湯喝。」雅惠指指靠公用大門旁的長桌,避開他的眼
勿匆離開了!

  媽的,妳是孬種,林雅惠!她咬著牙,氣死了自己的懦弱了。

  他的個性外放,所以能輕易地說出那三個字,但他怎麼能確定他愛她呢?她
……真的滿喜歡他的,至少習慣了他的存在。言情小說裡大多都是一見鍾情……那
麼當她錯過了一見鍾情,她必須拿什麼書做參考所謂的日久生情究竟是怎番的德
性?用那場沒有他的惡夢來衡量嗎?那就是愛情嗎?

  她真的不敢放心去愛他,即使他給了她那麼多……方才在樓上是首遭覺得朋友
的感覺真好,他帶給她另一種視野;有了親切的鄰居、有了朋友,沒錯,他甚至連
他的愛都給她了,但之後呢?她怎能確保緊跟而來的不是對人性的失望?

  「雅惠姊。」中學生笑嘻嘻的接過她的碗。「湯是我媽煮的,我負責舀湯。要
不好喝記得叫我媽改進喔!剛才尤姊姊好像出了點問題。」

  「哦——」

  「她老說什麼味道愈來愈重了、快完了之類的。雅惠姊,我好喜歡這種感覺
唷,剛才我爸在跟嚴大哥商量,以後固定每個月輪流辦一次餐會,剛開始要採自願
的,我爸第一個要辦,我好興奮喔!」在月光下,中學生的臉微微泛紅。「以後等
我長大了、結婚了,生了孩子,我要他繼續住在這裡,讓他在這個溫暖的小社區成
長,一定不會變成壞小孩的。」

  拷!這小孩才幾歲就把二十年後的事都想周全了啊?她怎能確定二十年後,這
裡完全不會變?

  「小梅……」她才開口,中學生驚叫一聲。

  「幹……幹嘛啊妳,叫魂啊?」嚇死人了!

  「雅惠姊,這是妳第一次把我的名字叫出來耶!」中學生就差沒興奮的跳上天
去。「我……我之前還以為……還以為妳不記得我的名字呢!」

  雅惠有些內疚。之前,她確實沒費心記住中學生的名字;老實說,如果不是尤
痴武成天在她耳畔灌那句「是不是朋友」,也許到今天她依舊以為尤痴武只是個多
事的傢伙。是朋友嗎?好久沒笑得那麼開心了,是什麼時候在記憶中將她們定位?
在不知不覺中嗎?

  不知不覺中交了心嗎?就如同她對嚴卿官那樣?雅惠走出區隔斜坡跟庭院的公
用大門外,至少在這裡可以寧靜許久。

  「煩死人了。」最討厭這樣動腦了。想要去愛一個人,真的好累。如果說不
愛,會不會被扁?

  「林雅惠小姐?」不知何時,她身邊站了一名混血兒,中文有點生硬。

  雅惠抬首,莫名其妙地看他:「我就是……」

  下一刻,還來不及呼叫,就遭人摀住嘴扛起來了。

  她瞪大眼,差點腦溢血了!

  拷!她有病!她無聊!才會對陌生人毫無防心!王八蛋!以前她防心多重,不
輕易信人,媽的!在嚴卿官改變了她周遭鄰居的同時,在不知不覺裡也改變了她!
  現在可好!她會死得很難看——

  懸在半空的雙腳猛踢他,但他顯然經過訓練,沒叫沒吭氣,只是快步從夜色中
隱遁。

  冷冷清清的斜坡上沒有人,綁架她幹嘛?她就這麼霉嗎?就這樣?當她在煩惱
她究竟愛上了嚴卿官多少的同時,卻再也沒機會說了?可笑啊!

  「請放下她。」斜坡上的車庫旁出了聲。昏暗之中雅惠連眼鏡都掉了,看不清
楚出聲處的人,但肯定不認識他。

  就算他是鄰居,她也不認識。

  扛著她的男人停下。「你是誰?」

  「過路人。」陰影中的男人站出來。

  拷!說得活像古代小說裡的俠士!雅惠眨了眨眼,她的鄰居裡有這號人物嗎?
  「放下她,我跟你打一回,你可以先出拳。」

  扛著她的男人遲疑了下。「我們並不認識,沒必要動手。」他才說完,顯然對
方不同意他的看法,先行出了手,沒打向他,而是先撥開了抓住雅惠的那隻手。

  雅惠一個不穩,咚咚的跌在斜坡上,摔得頭昏眼花,頭又痛了起來。「媽的!
綁——架!」她大聲叫道。拷!現在她也懂得求助人了嗎?以往只有自己應付的習
慣,何時也開始懂得求人了?又是在不知不覺中嗎?

  餐會中放著音樂,所以她的求救聲不見得會有人聽見,斜坡上的鄰居幾乎家家
戶戶都參加了餐會,她懂得求助人也該要自救。雅惠東張西望,媽的,連個木棍都
沒有!

  她的眼角覷到那二人打了起來,連忙就近拿了個花盆起來,好重——

  「雅惠!」嚴卿官及時扶住她傾倒的身體,隻手捧住花盆。「妳怎樣?還好
嗎?有沒有受傷?」

  「沒沒沒……我沒事!」拷!她的肌肉真的被養得幸福無比,緊要關頭連個大
花盆都提不起來。

  嚴卿官瞇眼。「童晃雲,這場架該由我來打。」

  「童……」尤痴武的眼睛張得大大地,雅惠這才發現痴武是躲在望日的身後。

  那叫童的男人躍後三步,雙手斂於身後,凝目向嚴卿官。「請。在那之後,我
要跟你打一回。」

  童晃雲,一個相當沉穩的男人。高大的身軀幾乎與嚴卿官齊平,但在身材上卻
沒有嚴卿官身為模特兒的體態美,露於外的手臂顯得結實有力,看得出不是個軟腳
蝦。

  這是第一次看見嚴卿官的另一面。清冷的斜坡上,打鬥的二人一招一式都有相
當程度的琢磨,比起先前嚴卿官輕鬆對付那個綁架她的人,顯然這個童晃雲的能力
足以讓嚴卿官全力以赴。

  「我就知道他來了!」尤痴武由嚴望日的身後移到雅惠身後。「他的味道我一
聞就知道。」

  雅惠嗅了嗅。「沒啊,沒什麼味道啊……」又沒聞到狐臭,真是!

  「嘿,妳聞不出來嗎?不管了!雅惠,是不是朋友?是朋友就掩飾我逃走!」

  「啊?不好吧……」沒說完,就被尤痴武拖著往公寓跑。

  「痴武!」童晃雲連退數步,拱了拱手。「你的功夫很好,有機會再請賜
教。」他急步上前,抓住尤痴武。

  「王八蛋!雅惠,是不是朋友?是朋友就救我!」她抱住雅惠不放。

  拷!這麼霉!原來朋友的意義在此啊。「他是妳師弟?」

  「對啦,他就是童!救我啦!」

  「啊?」雅惠看看痴武孩子氣的臉,再看看童晃雲沉穩的樣子。「他……他看
起來比妳大耶……」

  「廢話!我要像他一樣老,我早去作拉皮手術了!不管,是朋友就要幫我,我
拒絕回去!」活像無尾熊攀住雅惠。

  「妳要回去。」童晃雲百般容忍地將她扯離雅惠身上。

  「不要!我還沒賺夠錢!電話交友中心我還沒去應徵,還有牛肉場……」

  童晃雲閉了閉眼,幾乎算是咬牙地說:「妳只要管好武術館就行了。」

  「不,我不要回去!」

  「師父病了。」

  「咦?」掙扎停了。「那老頭子也會有病蟲找上身嗎?」

  「嗯。」

  「那……那我回去看看好了。」尤痴武不情不願地說。「雅惠,是不是朋友?
是朋友就要想我喔。」

  雅惠怔忡。「妳……真的要回去啊?」她忽然感覺到寂寞。

  當她好不容易習慣了一個人,卻又在突然間不見,那種寂寞是以前沒有過的。

  「嘿,想我,那就好好的想我喔!我遲早會投奔自由的,妳要好好的、用力的
想我唷,朋友。」一路,尤痴武邊揮手邊緊緊攀著那棵尤加利樹離去。

  雅惠的唇動了動,欲言又止。

  「雅惠?」嚴卿官走至她的身邊。

  「我……討厭這種感覺。當我好不容易將她視作一個朋友,而她卻走了,我
……寧可自己一個人,也不要這種寂寞。」她喃喃地說。

  「妳不會只有一個朋友的。」

  「咳,」嚴望日雙手插在口袋裡。「既然那個姓尤的都走了,我……也該走
了。」

  雅惠聞言,驚慌抬首。「你也要走?」大家都要走了嗎?在她試著習慣他們的
時候,都走光了,都走光了!那麼她為什麼要學著適應?為什麼呢?媽的!她這麼
孬種幹嘛?要走就走!她自己一個人不也過得習慣了嗎?

  望日看看嚴卿官,而後聳聳肩。「我考上了郊區的五專,小叔願意當我的保證
人,我會搬去宿舍住,算算時間也該搬過去了。」

  雅惠沒吭聲,瞇眼瞪著地上。

  「雅惠。」嚴卿官牽起她的手,在她耳邊低語:「也許有人會在妳的身邊來來
去去,但每個人都是真心,我會一直在妳身邊。」

  「我才不在乎。」

  「妳嘴硬,雅惠。」

  她真的滿難過。她一向不苟同「不在乎天長地久,只在乎曾經擁有」的論調,
曾經擁有有個屁用?沒人知道那種傷害有多大嗎?她很貪心,一旦有了心,她二者
兼要。

  她抬頭,忽然開口:「你認為對於一個女人,愛情親情友情可以並重嗎?不必
分百分比,不必為了其中某一項情感而割捨了另外的情感嗎?我想要做到,要不然
寧願全部都不要、都不懂!」

  嚴卿官注視她:「我並不要求妳生命裡的所有感情都該奉獻給我。」

  「我討厭這種感覺。」她低咒抱怨。「我甚至不清楚我究竟付出了什麼?」她
只想不要分離。

  也許,在情感的學分,她尚屬幼稚園級的,但她痛恨這種傷人的感情。

  「將來,會有更多的人在妳身邊停留,那時候妳會發現寂寞只是短暫的,那只
會讓妳更期待未來。」

  「你的口吻像是老師。」雅惠不甘情願地說。

  他揚眉。「我希望我是那個可以教導妳所有事情的老師。」他的笑容相當地
……淫亂。

  男人的本性嗎?

  「噁心!」


10
  編輯:「雅惠,難得妳來出版社一趟。」

  二十四歲的雅惠懶懶地:「是哦,沒有摩托車,麻煩嘛。」

  蝙輯:「最近新人滿多的呢。對了,妳好像寫了滿久的小說耶。」

  雅惠:「四年有了吧。」

  編輯:「這麼久了啊!哈哈,雖然妳還是沒紅,不過要不要給新人一些建議
啊?」

  雅惠偏頭想了下,隨即笑道:「好啊!如果妳認為妳能享受寫小說的樂趣,那
麼歡迎來到小說世界,哦,記得戴安全帽喔。」

                           ——摘於雅惠日記

  半個月後,公寓二樓——

  「結……結婚?」雅惠結結巴巴地。拷……拷!害她連罵髒話也跟著遲鈍起
來。

  「我愛妳,雅惠。」

  「你說得像在吃飯一般的心不在焉。」她翻翻白眼,會這樣說是因為他這種話
說得太多次了!他從那西色斯島回來有空沒空就說「我愛妳」,真有這麼容易?

  他就像尤痴武一樣,老把情感表露在外面,那種感覺始終讓她不舒服。

  嚴卿官換上黑衣,穿上手套。漂亮的眼斜睨了雅惠一眼。

  「又要回到起點了嗎?那麼……結婚可以慢談,我們先同居。」

  「嗄?」原本他在換衣服,她撇開眼,現在則瞪著他……啊!「你……你靠這
麼近幹嘛?」拷!他的身手她是親眼目睹過的,但是如貓的走法還是每每教她驚嚇
過度。

  「不好嗎?」嚴卿官環抱住她,迷濛慾望的眼半垂,舔著她的耳垂。「妳搬下
來,或者我搬上去,我很想要妳,如果妳還沒結婚的打算,我們可以先在肉體上適
應,妳不想要我嗎……」他的手探進她的內衣裡,積極往上攀。

  雅惠駭了一跳,沒站穩,跟他翻滾在床上。她全身發抖地:「你要洩慾去找別
人啦!」

  拷!他老玩這招!明知她拒絕婚前性行為,而他也曾承諾只要她不願意,他不
強迫……不強迫個鬼啦!他不強迫但可以誘惑,二者之間的差異在哪裡?王八蛋
……啊啊!癢……他猛吸她的頸子,拷!她的右腿拱起,正確無誤的踢中他某個致
命的地方。

  「媽的,不就跟你說,要玩女人去找別人玩去!」王八蛋!她推開他高大的身
子,聽見他低低呻吟一聲,沒經抵抗的滾到另一頭,面朝床褥。

  「雅惠,妳好狠。」他的聲音埋在被裡,好慘。

  雅惠呆了呆。有……有這麼嚴重嗎?她舔舔唇,靠近他小聲地問:「你……你
還好吧?」她不小心踢得太狠。

  「我要妳,雅惠……」他呻吟。

  她瞪著他。這種時候他還在說這種話?

  「如果我不能人道,妳得嫁給我以示負責。」

  啊?「好啊!如果你不能人道,我馬上嫁給你!」這種時候還能說笑?去!啊
啊?被撲到在床上。「你……你不是受創過深嗎?」

  嚴卿官淫淫發笑。「小牛妹妹,多少我也練過點功夫防身,下回妳練練體力再
來踢踢看,我可以隨時奉陪的哦。」
  「媽的!耍我!」她掙扎。

  「妳又罵髒話了!」他皺眉,啄啄她的嘴。「我們可以慢慢來!」

  雅惠忙抓住他滑溜的雙手,只得任他在臉上偷襲。「你王八,還說不能人道,
騙人!」

  「就是不知道能不能,才要試試啊!」他舔她的鼻子。

  噁——「你……」罵不出來了。「好色!」拷!

  「我愛妳,所以我想要妳,這有什麼不對?」

  「我不同居,我也沒要獻身!」

  他的親親停了下來,黑黝黝的眼鎖住她的。「那,就結婚。」

  雅惠有些心虛的迴避。「你不覺得有點快嗎?」

  「我愛妳,雅惠。」他靜靜說。

  「你老說你愛我你愛我,你怎麼知道你是真的愛我?」她有些煩的駁道。

  他的眼瞇起,躍身起來。「又要回到起點了嗎?」

  「我……」突如其來的空虛讓雅惠覺得好不習慣,平常抱抱親親全是他主動,
她並不排斥,甚至居多時候是偷偷喜歡著被親的感覺……

  男女之間施與受之間無所謂多寡,但嚴卿官真的付出很多,這讓她有點內疚,
她甚至沒有主動表白過一次!

  「雅惠,妳在怕什麼?」嚴卿官認真地問。

  「我……」她咬牙。「我沒怕,我只是想知道如果真如你所言,你是愛我的,
那麼,什麼時候你會變心?」

  「變心?」顯然沒料到這個答案。

  「對!」雅惠鼓起勇氣說:「起初,我以為我們的交往無關乎所謂的愛情,沒
了愛情沒了感情,這樣的交往、這樣的婚姻讓我心安,起碼你不會變心,因為你沒
愛過我……」可是現在不同了!在她……好像愛上他之後,如果他將來變了心,她
會……很慘!

  嚴卿官這才恍悟,露出微笑,上前一步。「原來,妳怕受傷害?」

  「我……我哪有?」雅惠的臉紅了紅。

  「如果我說我不會變,妳信不信?」他了然地瞪著她。「妳不信?那麼妳要怎
樣才能信我?」

  「愛一個男人,就為了等待被拋棄。」她喃喃道。記得在她的某本小說中曾經
這樣提過,而她的愛情觀中也確實如此!女人,太傻,為了一個男人可以傾付所有
的去愛,到頭來呢?離了心,誓言成狗屁!

  這種想法根深柢固,要她如何去推翻?

  嚴卿官的兇眉浮現,青筋露在額上,雙手關節又啪啪作響起來。「妳對現在的
生活不滿?」

  「馬馬……虎虎啦……」拷!就會拿暴力壓迫她。她可是很認真地說出心底話
來呢!

  「那麼,妳對我不滿?或者,對妳自己沒有足夠的信心?」他的拳頭露出來。

  「你……知道……我很自私的嘛……」她畏畏縮縮地說。

  「一開始,妳就等著我變心?那麼妳呢?妳確保妳就不會變心?」

  「我當然不會!」這回,雅惠大聲的說。把她想得太低劣了吧!

  嚴卿官瞪著她,冒出一句:「我不相信!我怎會相信呢?」

  他的字字句句鏘鏘有力的打在她的心頭!他拿她的話來砸她!她會變嗎?如果
她是愛他的,那麼她怎麼會變?他說的沒錯,她只是怕受傷害,當她付出了感情,
而在一年、二年甚至十年、二十年後變質了,那麼她投下的感情算什麼?

  她能夠確定自己不會變心,因為他用獨特的方式鑽進她的心,但她卻無法預料
他會不會變?

  而他剛才拿她的話砸她!可惡!交心多難,即使交了心,又怎能確定維持一輩
子?有小說曾經這麼寫著:簽定一年的結婚契約,當沒變心,一年到了再簽下一年
……有效嗎?有效嗎?愛情都付出去了,一年後就能保證不受傷嗎?

  王八蛋!好想退縮哦……

  「不准作縮頭烏龜!」他吼道,嚇得雅惠縮起肩。

  拷!連她想逃避都能看得出來,他還能有什麼不能看的?這麼瞭解她,而她
呢?花了多少心思去瞭解這個男人?

  「雅惠。」他叫道。

  「是。」她嚥了嚥口水,頭垂低低,就像受教的小學生。

  「信任是必須的,就算我再愛妳,如果雙方沒有信任為基礎,妳以為一段的感
情可以維持多久?」他訓了一頓,而後歎息,摸上她緊繃駭怕的臉。「我不要求對
等的付出,我也不管等妳幾年,但我要求妳一個承諾。」

  「你說……」被他說得有點理虧,只能預見以後很可能被他壓得死死。

  「我們可以慢慢的培養感情,在妳嚐試克服妳的心結之前,我只要妳承諾我,
如果將來有一天,妳懂得愛人了,那麼那一個人必定是我,好嗎?」

  雅惠睜圓了眼瞪著地板。懂得愛人?媽的!這男人有夠遲鈍!她是不太確定自
己對他的感情是否真是愛情,但還不至於像他說的那樣白痴吧?

  「在那之前,雅惠……」他如鰻蛇般的纏上她的身軀,親吻她的頸背。「我們
可以試著玩一些遊戲……」

  啊?「你去死啦!」雅惠猛然推開他,跳上床。拷!他變臉變得還真快!晴時
多雲偶陣雨全賴在他身上不走了!

  他怎能……怎能在前一刻義正辭嚴的教訓她,下一刻卻……卻活像摧花淫手!

  「真的不要嗎?」漂亮的眼眨了眨。「考慮看看同居嘛……」

  雅惠瞪著他,然後注意到他的黑衣,低叫:「你忘了要去那個什麼、什麼大賽
嗎?」傢伙真是飽暖思淫慾,還說什麼要她懂得愛人之後一定要先愛他!她看他
滿腦子都是噁心的思想!

  嚴卿官皺皺眉,瞥眼鐘。「嗯,滿可惜的……」

  「可惜個頭啦!」她咕噥。

  「倒也無妨,還有機會。雅惠,真的好好考慮同居吧!我的身體在這,不用白
不用。」他笑道,拿起了床頭的一排細針。

  「你去死啦!」媽的!剛認識的時候他哪有這麼色?最近愈來愈誇張了!動不
動就親親她抱抱她,這也就算了,還堂而皇之的偷襲她!拷!難怪有人說男人的愛
情裡必定摻雜慾望。

  他聳了聳肩。「小心鐵嘴神算哦,雅惠。」

  「啊?」

  「神偷大賽啊!」他揚揚眉。「說不定亂槍無眼,會死在裡頭也不一定。」他
撇過頭,對著房門眨眨眼賊笑。「也許,妳可以趁這個時候想想妳愛不愛我。」

  啊!瞧他說得像要從容就義、視死如歸!

  「如果我死了,那時候才驚覺愛上了我,那就來不及嘍。」

  雅惠忽然漲紅了臉,瞪著他的背。「台灣是有法治的,你要真不幸死了,我會
去上墳的,放心吧。」

  嚴卿官無奈地歎了口氣,轉過來揚了揚嘴角。「那,妳就等我回家吧。」

  「回家?」說得好曖昧。

  「妳的或者我的,或許等我回來會有個驚喜,好比說妳搬下來了?」

  「你作夢!」她咬牙切齒。拷,男人的腦是野獸!

  「我想也是。」他露出溫暖的笑。「那就打電話給痴武聊天吧,女人長舌,等
妳聊完了,我也回家了,妳就可以直接跳過『擔心』這一項。」

  「擔心」……媽的,她當然會擔心,聽丁玉堂說今年什麼鬼大賽的道德水準像
腐臭的爛泥,那天才會有人想綁架嚴卿官的女人……

  是他教會她「擔心」的,以前獨來獨往,哪裡來的這麼多感覺!

  「痴武……她走了後,就沒再連絡了。」這就是朋友嗎?即使再好,一旦別
離,就如同陌路人般。

  「試試看吧!被動並非全然不好,但偶爾妳可以嚐試主動……好比,我不介意
半夜裡妳跳上我的床。」他期待地說。

  「你滾啦!」

  「記得那張相片嗎?我的母親在嚴家神偷裡被視為幸運女神,現在我選擇妳當
我的幸運女神。」

  「嗄?」不會吧?這個包袱好重喔。

  「真不要來親親?」

  「去……」本想罵他去死,及時縮了口。「快去啦!」拷!

  嚴卿官輕笑的離去,顯然沒把神偷大賽的名次放在心上。

  「打電話嗎……」雅惠瞪著電話想了很久。在某種程度上,痴武跟嚴卿官的本
質一樣,熱情而外放,主動出擊是他們的特性,但一別半個月,痴武沒有任何的連
絡……

  「其實,我也並不是很在乎她啦……」雅惠咕咕噥噥地。「但……打打看也不
會少掉一根毛!」

  她嚥了嚥口水,撥了長途電話號碼。嘟……嘟……

  「喂,找誰啊?有事上奏、無事退朝!老娘還有代工要做,沒空理人啦!」

  「痴……武?」

  「咦?是雅惠?」彼端傳來大叫。「嘿!雅惠,終於想到打電話給我啊?是不
是朋友?是朋友就下來幫我做代工啦!」

  「……」

  「不說話?在生我的氣嗎?雅惠,是不是朋友?是朋友就要體諒我小氣的天
性,妳要知道從南部打上去很貴耶,就算有打折也得花我半個月的代工錢耶!」

  「所以妳在等我打?」她的聲音沙沙地。

  「廢話!我都快悶死了,就在等妳電話。好心告訴妳啦!以後妳要想我的時
候,就去偷打小哥的電話,不要花自己的錢啦!」

  「啊?我……我現在是在他那裡打……」雅惠有些結結巴巴的,尚不太習慣主
動跟人如此熱絡。

  「嘿,那咱們就可以聊很久了,吃死他算了!來,我們先從我開始聊起好了,
自從我被童押回去之後,才發現被騙了……」電話的彼端嘀嘀咕咕地說個不停,而
這一端靜靜地聽著,順著電話的方向往窗外看去,是一片夜色,家家戶戶都熄了
燈,溫馨安寧,偶爾會有狗叫聲。

  明天小梅會帶幾個朋友過來惜書,而樓下的歐巴桑則將小孩寄放在她家。

  與過往的生活截然不同,但她慢慢習慣了……

  「沒什麼不好。」她喃喃說。

  「咦?雅惠,妳說什麼?」

  「我說,」雅惠眨了眨眼,目不轉晴地注視外頭夜色,露出微笑來:

  「我想我……開始喜歡上了這裡。」

  我是一名愛情筆耕者,依舊算是三流的吧!

  那又有何不可呢?

  市場歡迎度三流、出版社待遇三流、價碼三流,如果說,哪天對愛情小說做個
全國問卷調查,百分之九十以上的讀者不會記住我。

  但,那又如何?

  老實說,我並不在乎這些名氣,也並非單為興趣而寫,除了所謂的興趣之外,
還能混飯吃,這才是重點吧……

  我想說的是,我……的心找到了!

  花了很久的工夫,有一個男人教會了我什麼是愛情……他一直以為我還不懂
愛,其實二年前我就確定了我是愛他的。走在那一天他參加神偷大賽的時候,當他
假設性脫口談起他的生死,我才驚覺我原來是愛他的……

  愛一個人,好難,不斷的適應,不斷的協調,即使是現在,我也非完全的去關
心每一個人,但至少我在學習了,這就夠了,不是嗎?

  愛情小說的結束通常是王子與公主從此過著美滿幸福的生活……如果真有這麼
簡單就好了!有沒有人想過之後呢?

  如果有一天王子不再愛公主了呢?誰能保證愛情永久?我很貪心,什麼不在乎
天長地久、只在乎曾經擁有都是個屁!我要的是二者兼有!我得坦白,對於愛情,
我依舊懷有恐懼,沒有他的包容,我會放棄!

  說句題外話,我還是沒答應同居,信嗎?他覬覦了我二年卻還沒吃到,我得承
認他開始有些暴躁了,但還是尊重我。這樣的男人很難找,是不?說我太過保守也
好,說是假道德也行,但每個人談戀愛的方法不同……

  我甚至不清楚他是怎麼愛上我的……

  我的生命裡不只有愛情,一個女人也不該將全部的青春投注在一個男人身上,
必定還有些什麼是值得女人去追尋……

  林林總總很多話想說……好比,他在國外的模特兒約滿到期不再續約,回到國
內開了一家餐廳,偶爾為他的兄長拍些廣告……老實說,我有點內疚,也許他是因
為我才……他死不承認,說老早就想憑自己手藝開家餐廳,算是燦爛之後歸於平淡
吧,只是苦了我!媽的,拷,王八蛋!就知道我懶嘛,還成天綁架我到餐廳做事!
我很可憐耶!原本養得很幸福的肌肉都快成了小老鼠!他不是人!他變態!

  ……奇怪的是,我勉強能夠接受啦!

  他是個多變的男人,唯獨不變的是他的真心吧。時常要花盡心思才能捕捉住他
不同的面貌,他愛威脅人、愛吃我豆腐、熱心助人……有時連我也搞不清楚他的性
子有幾變,而我一直以為遲早人心會變……他沒變,反倒是我變了……

  每天一點一滴的……我的心逐漸接納更多人,有時候我會覺得煩死,但一天一
點,總會有進步的不走嗎?

  我們之間,還在適應當中,但他真的有點暴躁了,求婚也比以往更激烈……昨
天晚上當我睡到一半醒來,竟然發現他就坐在床角可憐兮兮地看著我,嚇死人了
他!本來就約法三章,他雖是小偷,但不准無故闖進我的臥房,他卻破了戒,連我
都有點同情他了……該答應他的求婚嗎?

  ……拷!原本打算談些二年來的心境紀錄,好比說如何躲著他抽煙……現在卻
光談他……

  「雅惠!」

  媽的,又在叫我了!可不能讓他發現我有定時錄音的習慣,不然依他的身手,
我的私密遲早會被他摸光。男女之間的愛情是要用心經營,而他是我們二個人之中
先去經營的人,如果當初他沒有主動提出交往,也許到今天我猶不知愛情為何物;
如果沒有他的熱情,也許到今天我尚排斥所有的情感交流,應該感激他,不是嗎?

  我還是自私的,但,至少我在努力了……

  「雅惠?」

  是腳步聲!雅惠急急忙忙地把錄音喀掉,錄音帶放進專有的櫃子裡。

  「雅惠,妳在嘀嘀咕咕什麼?」嚴卿官推開了門。

  「沒……沒啦!我自言自語。」雅惠走過去。

  「不想自言自語,就嫁給我吧,我愛妳,雅惠。」他微笑,摸摸她的臉。

  雅惠偏著頭看著他。「你曾經說愛我是因為我是小牛妹妹,我不懂。」

  「我第一眼看見妳,妳不就穿著小牛睡衣嗎?」他笑道,目光卻探索她的臉。

  「你是說那時候你就愛上了我?可是你後來不是提議毫無情感負擔的交往
嗎?」雅惠困惑地。她以為那時候他尚未愛上她。

  「每個人適用的愛情不同,不用那樣的交往誘惑妳,妳認為妳會逐漸習慣我
嗎?」

  好……好聰明!他說的是沒錯!如果一開始他拿著愛情的旗幟追求她,那麼不
管他有多吸引人,她都會毫不考慮的拒絕。等到她習慣了他的存在才談愛情……他
是花了多少心思洞悉她的心呢?

  「我愛妳,雅惠。」他深情微笑,又說了一次。「嫁給我,至少每天三餐有人
負責。」好可憐!求婚求到這種地步。

  雅惠偏著頭看著他。「你說了很多遍了,確定不是因為習慣性的求婚?也許哪
天我要答應了,你才懂得後悔。」

  「相信我,我會為此付出一輩子的代價。」他取笑。

  樓間響起腳步聲,是尤痴武跟中學生大叫的跑上來了。

  「也許。」雅惠忽然說道,心頭感到輕鬆了起來。

  「什麼?」他怔忡。

  「我說,也許我要答應嫁給你了,因為我想我愛上了你。」

  「雅惠!」嚴卿官瞪著她。

  「嘿,雅惠,我們終於猜到了妳的筆名是什麼!」尤痴武大叫。花了二年時
間,過濾了一大堆作者名單。「妳就是那個我們曾經……」

  雅惠輕輕一笑,拉著嚴卿官進客廳。走之前,她回首笑著,隨手關上了房門。


番外再一章——痴武晃雲之(恩怨情仇錄)

  夕陽餘暉映著一老一小的身影——

  「老爹,什麼時候咱們才可以像街角那家新開的武術館一樣人多多,還有附贈
糖果耶!」小女孩坐在老舊的走廊上發問,她的皮膚黑黑又粗又糙,小腿腹晃啊晃
地。

  那老頭子歎了好長一口氣,揉揉她的頭。「小武,如果……妳是一個男孩子就
好了。」

  那一年,尤痴武九歲。

  「小武!快點來看看妳的新朋友!」尤老頭興匆匆的叫聲在前院響起,尤痴武
收了拳,一蹦一跳地往前廳而去。

  「老爹,我有很多朋友了啦……」她停語,看見老頭身邊站著一個男孩。男孩
看起來比她大,差不多十三、四歲左右,瘦巴巴地像是營養不良,身高只比她高一
點點而已。

  尤痴武的圓眼晶晶亮亮地瞅著那個男孩。「他是誰啊?」

  「妳的新朋友,他叫童晃雲.從今天開始跟妳一塊生活喔,高不高興?小
武?」

  她繞著男孩跳了一圈,笑咪咪的,順手拍掉他臉上的灰塵。「高興,小武好高
興喔!」

  那男孩同樣黑黝的臉微微泛紅。

  她朝他笑笑,看見他單薄的外衣。她什麼東西都沒有,就是衣服最多,都是些
舊衣服,但起碼能在大冬天保暖;她想起去年隔壁媽媽桑送給她的水藍色大衣,穿
在他身上應該還不錯,現在就去拿給他。

  「小武,尤家有望了!以後他就肩負振興咱們尤家武術館的重責大任!」

  尤痴武聞言停步,回頭看看老爹興奮過度的老臉,再看看那個瘦乾的男孩。在
她的身後是武術館的招牌。

  「是這樣嗎?」尤痴武還是笑咪咪地,粗劣的雙拳握緊。「那……太好了!尤
家……有望了。」

  那一年,她十一歲。

  尤痴武的耳朵都快長繭了。

  誇誇誇誇誇!老頭逢人就誇他的得意門生。沒什麼了不起的,那小子的武功底
子是不錯,但他會的她也會啊!

  就因為她不是男孩嗎?

  「嘿。」尤痴武輕輕鬆鬆躍身向後,避開浪海推進。她的雙手插在口袋裡,隨
意踼高小石子,旋身飛踢中石子,將它打進大老遠的海水裡。

  顯然,老頭是忘了當年他跟老媽被喻為武術天才,他們的結晶會差到哪去?

  「痴武。」童晃雲無聲無息地出現。他的身上尚著制服,從他留在尤家之後,
就轉進了小鎮上唯一的中學。

  他的素質不錯,平常除了上下學之外,就跟著老頭子打穩根基,除此之外很少
看見他有朋友之類的來拜訪。

  她不討厭他,真的。她只恨自己是女兒身。

  她連頭也沒抬的。「放學啦?」

  「不,我是來找妳的。」

  「找我?」滿新鮮的詞兒。打出生以來,倒還沒有人找過她。「童晃雲,你找
我幹嘛?」

  「妳蹺課了。」

  尤痴武過了一會才反應過來。「嘿,我時常蹺課,沒什麼大不了的吧!」

  「妳蹺課了!」他加重語氣。

  尤痴武看看他。二年來,她的身高沒啥長進,而他卻像變種怪物一樣不停的長
長長,有時候令她懷疑他是不是會長得像天一樣高,他的聲音也變了,尖尖細細的
好刺耳。

  「這倒奇怪了!他吃的我也有吃,他睡我也睡,他長大了,我除了……」她低
頭看看自己有些凸顯的生理特徵,皺眉。「……之外,什麼也沒長大!」

  「痴武。」他上前一步。「我來接妳回去。」

  「接我去哪兒?回家啊?不用多事啦,老爹沒理會過我蹺不蹺課,安啦!」從
小到大,她不就這樣過來的嗎?就算擺明了蹺課在老爹跟前晃,他也壓根只關心他
的武術館——「咦?老爹都沒發覺,怎麼你倒注意到了?」他是外人耶!

  童晃雲默不作聲。

  看!這二年就是這樣跟這悶棍子相處的,有夠無聊!除了上課唸書外就是習
武,沒啥社交生活,多無趣啊他。

  「童晃雲,我一直想問你喔。」

  「請說。」

  「嘿,你客氣我會害羞啃!反正你是咱們尤家武術館的未來繼承人嘛,有啥好
客氣的啊,真是!」她哼了一聲,看他不為所動。「你不回家啊?我是說,你本來
的家啊!你媽不會哭啊?」

  「她死了。」

  尤痴武呆了呆,傻笑:「嘿嘿,我媽也上天堂了,同病相憐、同病相憐啦。還
好啦,你還有老爸嘛!」

  「他死了。」

  「嗄?」這麼慘?尤痴武呆了呆,又傻笑:「嘿嘿,老爹再活個二、三十年也
會上天堂,不急不急,等他那時候上去了,我們還是同病相憐、同病相憐啦!」她
還以為是哪家孩子太多養不起,才暫時居住在她家,會把他拿來當未來繼承人是老
爹的條件,怎麼……好慘!

  她想起當年他來的時候一副營養不良的樣子,如今他的身體練得一日比一日強
壯,雖然還是不怎麼愛說話,但他的氣色是比當初好太多了。

  未來繼承人嗎?

  如果老爹當初沒帶他回來,也許他不會長成像現在一樣的好男孩。聽隔壁的媽
媽桑說他在學校功課不錯……

  這是老爹的功勞吧?因為一個虛位,能讓一個男孩有未來也不錯……老媽不常
這樣說嗎?

  「嘿,我多犧牲,足夠當偉人了吧?」尤痴武自言自語。

  「痴武?」

  「我們來打一場吧!」尤痴武丟了鞋,跑上前,先飛踢過去。荒廢了二年,她
的動作比起當初遲緩,但足夠擊中他好幾拳。她知道他沒讓她,如果讓她,會恨死
他一輩子的。

  碎石上難打,但在她來說是輕而易舉。他連連被踢中,還能在眨眼功夫躍起再
接,這是他二年來穩紮穩打的根基,啊——

  「痛死人了!」踏到碎片。

  「痴武!」他來不及拉她。

  咚的,尤痴武掉進海水裡,浮浮沉沉未起。

  「痴武!」他叫道,連人帶衣的衝進海裡。

  「嘿,沒事沒事!」尤痴武跳起來,水深及大腿而已。「只是想泡泡水而已
啦!真是,我都沒緊張了,你緊張什麼!」

  童晃雲看著她,忽然脫下外套給她。

  「我不冷啊……」她注意到他的臉撇過一旁,迅速燒紅起來,她納悶而後低頭
一看——身上穿的是淺白的圓領衣,沾了水就原形畢露。她再抬頭看看他,終於接
過了他的外套。

  「沒什麼好害躁的吧?」青澀年紀尚不知男女有別,也不知道他幹嘛臉紅得快
死了。

  「穿好啦!」

  「我背妳。」

  尤痴武眨眨眼。「人家的腳腳沒被水沖走,還在啊。」

  「妳受傷了。」他蹲下身。

  尤痴武搔了搔頭。「隨便你吧。」她用力一跳,跳上他的背存心壓死他。嘿!
好玩!

  以前她老想著如何幫老爹振興武術館,也老依著她的名字痴戀在武字上頭,沒
享受過同齡的友情,這回覺得還不錯!

  「這一場架就當一切都結束了吧。」她自言自語地。武術館的重責大任就交給
他吧……

  春去冬來,尤痴武十七歲那年依著志願上了北部一所普通女校,而童晃雲則到
南部最偏僻的一所武術學校就讀。

  「痴武,不騙人,妳真的看過男生裸體啊?」

  「我話是說假的啊?嘖嘖!渾身上下沒一塊贅肉,圓圓結實的屁股好像可愛的
桃子……」尤痴武眨了眨眼。「待會,那個男生就會來接我喔!」

  「真的嗎?」眾女齊叫。

  「今年暑假他來台北打工,我大概會被迫跟他住同個地方吧。」尤痴武摸摸下
巴,點點頭說。

  「啊啊!」有女生在尖叫。「你們住同一間房嗎?那那那……會不會……會不
會……」

  「欲知下文,要等到暑假過後啦,同學們!記得唷,要找我說故事的話,得幫
我準備點心跟飲料哦!我要去等人啦——唉……太受歡迎也是種麻煩啦。」尤痴武
抬著行李走出教室。

  這間女校校舍普通,師資普通,管住宿,除了老工友跟幾個老頭老師是男性之
外,幾乎看不到任何一個異性;會選中這間學校一方面是學費便宜,另方面則是她
想要錢。嘿,這裡不像小鎮賺點小錢就被童給抓到。

  「痴武,」迎面走來的是學姊。「不要忘記臨時演員唷。」

  「不會忘的啦!」尤痴武蹦蹦跳跳地跑出校園。寒暑假是唯一自由的時候,她
大半會回小鎮,不過年初她省車錢沒回去,窩在台北玩……

  尤痴武輕哼歌,身邊陸陸續續走過欲歸鄉的女學生;老實說,一年沒見到老頭
跟童了,他們都是不要熱鬧的人,倒難得童會忽然北上打工了。

  校門口站了一個男孩,引起不少女學生注意。他看起來只有二十出頭,容貌中
上,還稱不上帥哥,但他的身高足夠讓女孩們尖叫了。

  「童!」痴武大笑跑過去。伸手不打笑臉,是白痴才不會知道他上台北打工的
用意。老頭子早不管她了,這世上唯一會管她的就是童了,年初寒假沒回家就被好
幾通電話通緝,她都裝死了,這種時候當然要盡其所能的諂媚。

  「啊!」微笑保持,腳卻踢到石子,往前傾跌。

  在她還沒反應過來的時候,已有人一把抓住她。

  「好,童!我就知道你會保護我!」她直接跳上他的身體。先親熱總沒錯吧!

  童晃雲沒吭聲,默然地看看那顆讓她差點跌跤的石子,再瞧瞧她陪笑的臉。

  「我以為妳會躲過。」垂下的黑眼閃爍奇異的光。

  「嘿嘿嘿,我有你保護就好了嘛!」她像隻無尾熊攀在尤加利樹上。

  他露出長期忍受百般折磨的神態,歎了口氣。「男女授受不親。」

  「嘿!老八股小師弟,我都看過你的屁股了,還有什麼親不親的問題啊!」
咦?他的臉好像有點點的紅,好像很久沒看過他一號外的表情了,滿好玩的。

  「那是十六歲的事了。」

  「也是啦!那時候你還只是高高瘦瘦的,現在說不定屁股變得更有彈性唷。」

  他的嘴掀了掀,終究還是沒答話。

  「我們要去哪兒?免費公車。」沿路遭來不少目光,她是不怎麼在意啦,要是
能把童嚇跑更好!不是她有怨言,不過童天生老式古板,她十五歲那年他剛進武術
學校,假日必定回尤家,那天她只不過露個小肚肚躺在走廊上睡覺而已,就被他的
薄外套給壓得死死的!更別說,只要有童在的一天,她是別想學會游泳啦!嗚,先
替將來的小弟媳哭一哭,可憐啊!

  「祐生武術館。」童晃雲說出了目的地。

  祐生武術館位於台北的某一角,學員的年齡層大多是十到二十歲左右——

  「好……好多!」尤痴武瞪著十來個小學員打拳,真想包輛車綁架他們回家當
自個兒的學員。

  「還好啦!待會九點還會有一班學員進來。總教練不在,你們要不要先上二樓
休息一下?」

  尤痴武忙著掃瞄光滑的地板、擺滿獎杯獎牌的櫃子、養得太胖的小學員們……
在跟著童走上二樓時,大叫:

  「這才叫武術館啊!」

  二樓的臥房是日式的塌塌米,痴武直接跳上去,霸住不放:「嘿嘿,我要睡這
裡!」

  童晃雲沒吭聲,將行李擱在一旁。「餓不餓?」

  「餓!」尤痴武舉起右手。「我要吃炸雞漢堡,你請你付錢!」

  童晃雲沒答話,走下樓。她是早習慣了,沒答話就是不管怎樣都會弄東西來
吃,只怪他們到得太晚,總老大不在,又沒飯吃,餓死人了!

  先睡一覺好了,免得脂肪燃燒太快。

  不知過了多久——

  「別吵……」她喃喃地,抱著行李有點不舒服。她的眼皮忽然掀了掀,燈不知
是誰省電關了,黑濛濛的好像有人在……「童,別玩了,再玩就不像二十幾歲的老
頭了……」

  她又閤了眼。

  那種感覺有點刺,忽然她睜開了眼,在猝不防下連滾好幾回才跳起來。「哎
唷!」腳沒力又跌坐在塌塌米上。

  「尤痴武?」全然陌生的男聲。

  「我不是……我不是啦!尤痴武去買炸雞漢堡了啦,你要打架等她回來啦!哎
啊啊,殺人啦……」黑暗中,尤痴武看不見該人,往左逃也不是,往右逃也不行,
連被打了好幾拳。

  「哇!童,救命啊——」她叫道,遮住頭。忽然熟悉的氣味傳來,她才抬頭,
就聽見撞擊肉牆的聲音,隨即黑暗中一片靜默,只剩呼吸聲——她的呼吸最大,因
為她在喘嘛。看不見人,但她的感覺多少還在,她的跟前站了一個男的。是童!想
都不用想了,只有他會有那種氣味。

  「妳,不是我認識的尤痴武。」先前的男聲打破了沉默,打開了燈。

  尤痴武瞇瞇眼。童一動也沒動的就站在她的跟前,嘿,她猜得沒錯吧!

  那男聲又說話了。

  「我所認識的尤痴武是個武術天才。」

  「啊啊啊啊!炸雞堡!」尤痴武瞪著和室門前散落一地的肯德基炸雞紙袋,撲
上去掃開那男人的腿。「童,你好狠心,救我也要顧我的肚子啊!嗚,我要是活活
餓死就是你的錯!」還好,炸雞跟漢堡只是散開了,再組合就能吃了!飲料散了一
地……好殘忍,她在學校都捨不得買飲料,都要人家請!嗚,好慘!

  「尤痴武?」

  「幹嘛啦?」她沒好氣地說。

  那男人瞇眼。「妳不像我認識的尤痴武。」

  痴武隨便看了他一眼。「嘿,老兄,不要說得你好像是我隔壁的鄰居一樣好不
好?去!」

  「尤痴武應該人如其名,當初妳對武術的狂熱到哪去了?」

  「童,拜託把他給帶走好不好?」她不耐煩地說。

  「我所認識的痴武應該是個武術小天才,不該像妳一樣!」那男人暴喝,嚇了
痴武一跳。她看看童撇開臉,好像有那麼點內疚的樣子。幹嘛啊他們?

  她咬了一口炸雞堡。「你要打架,是不?我鄭重介紹我的小師弟給你,你要怎
麼打都成!拜託拜託,千萬不要打擾我吃飯!」

  「可憐。」那男人拋下一句,轉向童晃雲。「我是祐生目前的代理總教練,你
是尤師父的弟子?」

  「這兩個月你就在武術館裡教孩子們基礎吧。我一直興致勃勃地期待尤師父的
女兒,我想知道幾年來她成長了多少,是否能超越一個女人練武的最大極限,很遺
憾,我看錯人了,你這個弟子比起她來有出息。」

  童晃雲依舊沒吭聲,眼睛是半垂著。

  「噁……」尤痴武含在嘴裡的炸雞忽然全嘔了出來。

  「痴武!」一眨眼,童晃雲閃至她的身邊。

  「好痛喔……童,剛剛他打我的肚子,好痛!我一定得內傷了,噁……」

  「我帶妳看醫生。」不避嫌地擦掉她的嘔穢物,隻手抱起她來欲往樓下走。

  「咦?看醫生那多貴啊!不用不用了,睡一覺就好!雖然我們遠來是客,多少
不好意思啦,但你看我都吐了一地,換房間的要求不為過吧,啊?這裡也有個門,
哇,好棒的房間,我好痛喔!先睡在這裡行吧?」

  童晃雲轉向那男人。

  「請搬過去吧。」那男人不得不被動地說。他並非打仇人,出的拳不至於打到
內傷去……他瞠目,看見尤痴武從童晃雲的肩上探出臉來指指噁吐物,朝他吐了吐
舌,還作了個唇形:活該!

  一時間,他僵在原地,說不出話來了。

  那男人叫唐祐元,據說是祐生武術館總教練的兒子。她對他是一點印象也沒,
他卻說他在她十歲那年曾到過小鎮。真是笑話了!那時候她才十歲,只是喜歡打打
拳,研究一些老頭子寫下來的武術心得而已,天才?嘿,如果她是天才,就不必找
童來繼承家業了!

  「聊天,聊天!笨童!快點跟我聊天啦,好想笑唷!」尤痴武縮著櫻桃小嘴,
不敢放肆的笑。

  靠著某個場記的叔叔的姨媽的女兒的……反正一表三千里,靠了關係跑來中影
文化城混個臨時演員,童當天沒課,拖他一塊來賺小錢。只要是錢,不管小錢大錢
都是錢。

  不過看童扮古裝,好……好好笑喔!

  哈哈哈!真想狂笑三聲。

  「嗯。」

  「嘿,就這樣?嘴巴要動要動啦!」痴武靠著他低語。「我看你有本錢去當男
主角的替身唷!」

  現在的場景是在客棧裡,離他們幾桌遠的男女主角是在喝酒談情,為顯客棧熱
熱鬧鬧的,所以幾乎每一桌都坐滿了人,另有部份的臨時演員就在客棧外頭來回走
著。

  「好好玩哦!還好我們是用坐的,不然光是走,我就累死了!」

  「嗯。」

  「你只會嗯啦,真是!杯子裡根本沒有水嘛,渴死了!」基本上,電視劇裡的
男女主角不論在化妝或者在古裝衣服上都下過特別的功夫,而臨時演員就簡單了,
不管假髮適不適合,往頭上一戴就是;衣服經年累月都沒變過,臉上連點妝都沒
有,在這種情況之下,童看起來還挺有氣勢的,那就真的可以考慮這一行了。

  「可是……童,你的衣服看起來好像是書生耶,擺著一張酷臉不太好吧?」

  尤痴武又靠了近些,幾乎掛在他身上。「你有沒有尊我為師姊?有的話,就偷
偷告訴我,你在祐生能賺到多少錢?我不會跟你分的啦,安啦!」

  「還好。」

  「還好?還好是多少?」尤痴武很快被轉移目標,偷偷覷著門外剛走進的漢子
跟男女主角爭執了起來。「哇,酷,要演完了!要演完了!童,這要多久以後才會
播啊?」

  童晃雲聳了聳肩。

  「笨童,問你也不知道。這個八點檔最近在多機作業趕拍的樣子,說不定再過
幾天就會看到我們在電視劇裡唷,哈哈!」

  「該走了。」童拉起她。

  劇中的一幕是門外漢子掀倒椅子,大刀砍上男女主角的桌子,客棧裡客人驚嚇
紛紛離去,最後男女主角跟漢子在無人客棧內大戰一場。

  「好快唷!」尤痴武裝出一臉懼怕的樣子。「如果每次上餐廳都有人來鬧場,
就不必付錢,直接跑路了,嘿嘿嘿!」她算是自言自語。她的身後跟著另一個臨時
演員,而童則隔著那人在她身後。

  她快步經過男女主角那一桌,前頭的臨時演員走得太快,踩到先前掀倒的椅子
往後倒。

  「痴武!」童晃雲的動作相當快,越過前頭那人,隻手扶住痴武的腰穩住,另
手則輕推那差點跌倒的人,狀不經心的細微沒被喊卡,就是沒有人注意到。

  「嚇死我了!我還以為我會被那個胖子給壓成肉醬!」她拍拍胸,跟著臨時演
員一塊走出客棧,避開了鏡頭。

  「妳可以閃的。」童晃雲靜靜地說。

  「什麼啊?老娘要閃得掉,就可以去當老頭子的繼承人啦!」奇怪,客棧裡的
攝影師好像回頭看了一下他們,嘿,是不是覺得她太上相了?

  「繼承人應該是妳。」

  暑假匆匆過,快得痴武覺得好可怕——

  童成天忙著教課,閒暇時就去拜訪其他武術館,而她就像米蟲一樣遭人唾棄。
看看那個叫唐祐元的,成天用鄙夷的眼看她,她是無所謂啦!本來也想出去打點零
工,但被童限制了。

  到底誰該聽誰的呢?她的年紀比童小,但卻是他師姊,好歹他偶爾也要聽她的
吧?害她只能做代工!嗚,他最大啦,只能趁著他教課的時候,陪那些養得肥肥胖
胖的小學員玩耍。

  暑假過完的前一天,童晃雲要先到尤家報備再回武術學校,因而早一天走了,
留下她。

  校舍不到開學是不開放的,她好可憐,只能在人家嫌棄的眼下多住一晚了!

  之前,去白吃飯的時候又遇上唐祐元——

  「童晃雲的資質不如妳,但他憑的是上進心超越了妳,我真為妳感到羞恥。」
期望愈高,破滅的打擊也就愈大。童晃雲的能力不弱,憑的是他穩紮穩打的基礎,
加以學武術多年生出戀武的心態,功夫倒愈發的往上攀登,連他這外人都為尤老伯
感到欣喜有這號徒弟,卻又為尤痴武感到惋惜。

  「這有什麼好羞恥?人各有志嘛,笨!」尤痴武猛塞了一碗飯菜,拍拍屁股就
跑上樓。

  「吃飽飽,睡覺覺,明天要開學啦!」她打了個啥欠,撲上床。等明年畢業了
要想個法子留在台北,回到小鎮真的賺不了什麼錢,好想睡……

  半夜裡,她感覺有些不對勁。

  「童……?」有人進來了,哇拷!不會是靈異事件吧?不知道上玫瑰之夜有沒
有車馬費可以領?「是人是鬼好歹出個聲嘛!」

  好熟悉的味道哦……「童,是你嗎?」不說話?啊……「殺人啊!」她叫道。
又來這招!

  有拳頭打過來,她順著那陣勁風往後跳,咚的撞上床櫃。「好痛!童,你幹嘛
打我啊?」

  還是不說話?明明味道就是他的,還想耍賴嗎?可惡!要跟她玩是不?來嘛!
她忽然跳起來打算撲在他身上,但卻撲了個空,直接滾在地上。

  她眨了眨眼,又覺得後頭有人打過來。「童,你瘋了啊?好痛……」頸背被打
中,差點斷掉了!痴武哀嚎。「以為我看不見就想耍我啊?你是嫌我對你太壞了是
不是?你用說的就好,幹嘛用打的?我會哭給你看……啊啊啊!童要殺師姊滅口
了!」她跳上床,又被踢中小腿肚。

  「嗚……」她假哭。「我要哭了……」咦?味道怎麼不見了?不是童的味道
嗎?怎麼不見了?那這人是誰?是她聞錯了啊?

  啊啊……如果不是童,也不像唐祐元,那會是誰啊?該不會想殺她吧?

  「你真的不是童嗎?」她遲疑地問。

  來人這一拳很狠,直接擊向她的小腹,痴武直覺雙掌交疊來擋,還是退了幾
步。「你真想殺人啊?我不姓唐,拜託你要殺下樓去殺,二樓只有我啦!我姓尤
……啊啊啊!」她格開他的雙拳,旋身一腿,好痛!好幾年沒作劈腿了,嗚!死了
……她勉強踢中那人的衣袖,卻沒有多大力氣,好慘!死了!她完了!

  燈開——

  「童!」她瞪大眼。

  一身黑衣的童晃雲就站在她跟前。

  「你……想殺我?」

  童晃雲默然看著她,忽然在她跟前蹲下。

  痴武就坐在地上沒逃開。「你發瘋啦!就算積怨已久想殺掉我,自己也要坐牢
的耶!」

  「我不是有意傷妳。」他抬起她方才被踢中的小腿肚推揉著,惹來她哀嚎遍
野。

  「你不是有意都傷成這樣,要是真有意我不就去見閻王了嗎?」

  「痴武,跟我一塊走。」

  尤痴武瞠目。「你要玩私奔啊?」不會吧?像童這樣保守的人也去私奔的話,
大概天下的男人都會去私奔了。

  「跟我一塊上武術學校。」

  「嗄?要我受苦?我才不要!整我也不是這種整法!啊?!輕點輕點,你踢得很
重,你知不知道?我可能有好幾天沒有辦法走路,明天你要背我上學啊你?」

  「妳荒廢很久,如果重新再來,剛開始是會吃點苦,但依妳的天份可以很快追
回這些年的光陰。」

  「嘿,童,我們在自彈自唱嗎?我才不要去那種虐待死人的學校呢!看見了
沒了,看見了沒?我的手臂鬆鬆垮垮的,連個小老鼠都沒有,還有還有!」她把短褲
往上捲了捲。「看見了沒?我的大腿活像待宰的豬腿,只有肥肉而已,你是存心想
整死我啊?」她翻了翻白眼,看見童撇開臉不敢瞧她的大腿。

  「這都可以慢慢磨練。」

  「對啊,然後明年你也可以順便上山幫我掃墓。」

  「痴武!」他抬頭瞇眼。

  哇!這是近年首次見到童有點火大的樣子,好酷喔。

  「尤家武術館未來繼承人是妳。」

  「你在說什麼?老頭不是要給你嗎?不要負累我唷。」

  「師父沒注意到,並不表示我試圖忽略。從我第一天到尤家,就看見了妳的能
力,為什麼不再練?因為我?因為師父把我帶回家?如果是因為這樣……」

  「哦……」尤痴武乾脆摀住他的嘴。「好難得你的話可以一口氣說這麼多,應
該錄音留念的。難怪我老覺得有時候你看我的眼神有點怪怪的,我還以為你從十幾
歲就想非禮我到現在呢!」原來是內疚!早知道就該利用他的內疚多行一些不義之
舉。

  尤痴武本來想逗逗他,但看他眼神冷肅,如果不說清楚,搞不好下回莫名其妙
又來扁她,萬一扁死了,那她不就虧大了?

  她搔搔頭,歎了口氣又搔搔頭。

  「你幹嘛想這麼多啊?我不愛練是我自己的事嘛,你沒聽過小時了了大未必佳
嗎?」

  「是因為我。」

  她瞪他。「好啦!是有那麼一丁點為了你啦,但不是全部。小時候我是真的以
為武術館未來是屬於我的,我當然要好好習武啦……很可惜,我不是男孩。」老頭
大概到死也不知道她曾經把他的武術心得反覆琢磨,即使現在她的腦海存樣依稀還
在,但是她的體力及反應已大不如前,跟誰拚啊?

  「痴武痴武,當我人如其名之後,老頭卻捨棄了我,那麼我習武還有什麼意義
呢?我沒恨過你,童,我只怨過自己是女孩兒,而老頭既然偏要找一個男孩來繼
承,我很慶幸他找的是你,童,真的。」

  「妳重新再來。」

  「我才不要!苦自己不如苦你,我安逸日子享受太久,你就算打死我,我都不
去什麼武術學校!」天份天份!再有天份又有什麼用?這種東西她不要了!

  「痴武。」

  她吐舌。「不要再拿過去的事作文章,我現在過得很快樂……而且,童啊!」
她直接跳進他的懷裡。「如果你真的有點點的內疚的話,那要記得唷,以後不能再
扁我,要保護我啦!我是文弱女子耶!」

  童晃雲看著她。是從海邊那一次起吧?痴武就真沒再練了,那時她荒廢了二年
的功夫尚能打贏他這已有底子的男孩,每當她愈發的成長時,她的身手便愈遲鈍,
甚至跟個普通女孩差不了多少,每當見到她該閃過的災難卻沒法子閃過時……說不
內疚是假的,痴武先天上的條件相當好,如果當年師父沒有放棄她,那麼她的前途
也許不可限量……

  「喂喂喂!你要把功夫練好一點,最好愈練愈好,不然將來我被欺負了,找誰
去哭訴?」

  「好。」

  哇!這麼乾脆?早知道順便利用他的內疚把打工錢交出來。

  「以後,武術館還是妳的。」

  「我要幹嘛?那麼破……」痴武摸摸下巴,精打細算起來。「其實呢,掛個未
來繼承人的名號出去也不錯啦,那……實質你當,名號借我出去冒充啦,這樣好了
啦,也不能讓你吃虧,振興武術館的錢就各人付一半好了!」

  「痴武。」他皺眉。

  「就這樣決定了,再多我就沒有啦……哎唷!你不會揉輕一點啊?很痛耶!剛
才你是真的想打我的肚子,會死人的耶!我把內臟都吐出來的話,你要給我塞回去
啊,真是!」

  「我會收手。」

  「收你個頭啦,要不是我及時擋掉,我死在當場,你是要割腕自殺啊?」

  「我會保護妳。」

  「嘿嘿嘿,這才對嘛……好師弟,你一定要記得不管將來會遇上什麼事,你都
一定要好好的保護我……」她大概不知道這句無心之言,讓童晃雲在她的未來佔了
極為重點的一部份。

  這一年,尤痴武十八歲,童晃雲二十一。

  他們的故事仍然繼續著……

  只要「孽緣」還在,他們之間的恩怨情仇錄就沒有完結的一天……
 
  事隔數月之後,電視台寄了錄影帶過來。

  據說,痴武當臨時演員的那一集被刪掉了,並非她太過上相,而是當初坐在角
落的痴武跟童晃雲偶爾被拍到的時候……比男女主角還卿卿我我,痴武幾乎坐在童
晃雲的腿上嘀嘀咕咕的;而每當痴武身後毗鄰的另一桌胖胖臨時演員太過投入往後
仰時,童晃雲伸手護住她的背,這還不打緊,打緊的是經過男女主角的時候,痴武
快被壓到時,童晃雲扶住她的方式……當初沒注意,事後才發現這二個人在鏡頭裡
的感覺很不賴。

  並非指二人具有上相的特色之類,而是二個人在一塊的方式,雖然只有短短幾
秒鐘,有時還一閃而過,但看的人總忍不住從男女主角的身上移向那對只有幾秒鐘
的臨時演員。尤痴武的黏、童晃雲的柔……讓正在談情的男女主角失了顏色……

  因此,在被剪掉之後,攝影師難得好心寄了一卷帶子過去。

  尤老頭是第一個先目睹的,他摸摸下巴,看著螢幕好久,才說:

  「這樣,也不錯。」

(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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