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Star
我把戀蝶緩緩的從冰庫拖出,小心翼翼的抱到手術台上。這是一個了不起卻不能公開的實驗;我的心情,亢奮中帶點忐忑。
接著我取出一個透明的盒子,裡面裝著一顆人腦,這是戀蝶的腦,曾經心碎過絕望過。看著它,雙手不禁微微顫抖。
這個透明的真空盒裡,還佈滿了密密麻麻的導線,要一一的連接上軀殼頭部的相對位置,這個步驟要絕對小心,下視丘連下視丘,海馬体接海馬体,若有稍許差錯,可能會得到一個白痴或神經病的戀蝶,因此我再三檢查,確定無誤,才伸手準備按下star鍵。
只要按下這個鍵,戀蝶就會再生,我的計劃也就接近完成,但我該如此嗎?心中突然浮起一絲不安,手指凝滯在半空,就這麼猶豫起來……
B.實驗
這個實驗,耗費了我不少心血。
軀殼的部分比較容易,早在上個世紀末,就有人以DNA的技術成功的複製出一頭羊,離複製人只差一步之遙。但一直到現在為止,還沒有科學家公開的製造複製人,除了科學倫理的爭議外,最主要的原因是:這麼做太無聊了。
試想,如果從我身上取出一個細胞,複製出一個叫江原二世的傢伙,除了必須責無旁貸的當他的單親爸爸之外,這個小孩還會變成我三十幾年前的一面鏡子,一樣喜歡挖鼻屎,吃巧克力麵,一百公尺13.8秒,跳高都是153公分,長大了以後,一樣風流,打瞌睡時也會流口水。這還有什麼意思?簡直無聊到恐怖的境界!
話說回來,這種造人的科技也非一無是處。十幾年前,我的指導教授發表了一種可以改變複製人成長速率的方法,為複製人的醫療功能,增添了無限的可能性。
這麼說吧,假如某人必須在短期之內換一顆腎,最穩當的方式就是再複製一個他,在幾天之內讓這個複製人成長到可以捐腎的年紀,捐完了,再讓它安樂死。
為什麼要把它處死,這不會太殘忍嗎?
讓它活著更殘忍,因為它沒有記憶;好像一個一出生就昏迷不醒的人,過了十幾二十年後,突然醒了。不管它腦子發育的有多成熟,凡事都得從頭學起,從頭適應起,這個沒有童年的人,還得去接受那個為了它身上某個器官才製造它的單親父或母,這個什麼都只有一半的人,怎麼快樂得起來?被複製的人覺得它無趣,它自己更覺得人生乏味,沒有過去就罷了;未來會是什麼德性,卻早已揭曉。
因此我們不斷的向大眾灌輸一個觀念:這種沒有記憶的複製人,不算人;只能當成醫療過程的一項產物。然而有部份宗教團体和人權組織不接受,在它們激烈抗爭下,始終未能通過立法,讓這種「複製醫學」堂堂皇皇造福人群,於是這種早已成熟的醫療技術,只能停留在臨床實驗階段。
所謂的「臨床實驗」就是說:可以私下作,但不能無限制的公開作,所以錢不夠多或勢力不夠大的,都無緣成為我們實驗的對象。我也喜歡這樣,正因如此,沒有任何官銜的我,卻擁有一般人想像不到的黨政關係與實權。
目前在「複製醫學」的技術上,本所仍執牛耳,最高可將成長速率加快至一千倍,但良率稍差;所以我把戀蝶的成長速率調整為
365:1,在培養箱中培養了二十五天,正是二十五歲的花樣年華。製造軀殼只要二十五天,弄個好腦袋,卻忙了兩個多月。
C.探腦儀
首先,我必須從腦庫裡的十幾萬顆腦袋中,挑選出一個合適的腦。先輸入搜索條件,經電腦一一過濾後,篩選出九顆腦袋,先用「預覽機」大略掃描一遍,最後選定了這顆腦子,叫出資料,螢幕上顯示:
姓名:花戀蝶
出生:
2053年2月26日死亡:
2073年10月30日死因:交通意外
腦細胞數量:
124億腦重量:
1.25kg……………………
我把這顆幸運的腦子提到讀腦室,為了謹慎起見,必須仔仔細細的檢查一遍,必要時還得做適當的修改,繁瑣的工作,才剛開始。
將腦袋從真空保溫盒裡取出,放進探腦儀的圓盤上,操作精密的機械臂,將探針緩緩的插入大皮質裡的視覺記憶區。從電子顯微鏡上可以觀察到一粒粒的腦細胞構成一塊一塊凹凸不平的區域,這些坑洞,有深有淺有大有小,呈不規則的分佈,我隨意挑個半深不淺的凹痕,將探腦儀與讀腦機連線,把凹痕的影像譯出來。
螢幕上的畫面有些模糊,背景尤其朦朧,不過還是可看得出來,這個正對著鏡子齜牙裂嘴,擠眉弄眼的少女,就是花戀蝶的原像,濃眉大眼,一付靈精慧黠的模樣。好玩的是她那一身的復古裝扮──赫本頭、鮮艷口紅、少女淡妝,再加上標準二十世紀款式的圓領襯衫,簡直是古裝虛擬實境裡,二十世紀少女的再版。她做完鬼臉之後,口中唸唸有詞,我趕緊將另一組探針插入相對應的聽覺記憶區,喇叭立即傳來一陣甜美悅耳的歌聲:「甜蜜蜜!我想你甜蜜蜜,好像風兒吹在心底……」果然沒錯,她是個復古迷。
她唱著唱著,左手按了一下
Computer鍵,鏡子馬上變成黑鴉鴉的顯示幕,看她拉出鍵盤時,我忍不住笑了出來,她真復古的走火入魔,竟買了一套聾啞專用電腦,用古老的鍵盤打字方式輸入。她邊哼邊打字,速度飛快,倒也不輸語音,只見顯示幕上的文字,一句一句快速的秀了出來:
「
傻蛋同學:這樣稱呼你,可別生氣!
偷偷觀察你有一段日子,掙扎了好久,才決定寫信給你。
因為我是一個無可救藥的二十世紀迷,你知道嗎?在二十世紀末以前,極少有東方女孩會主動追求男生的,在那個年代,如果一個女孩子喜歡一個男生,只會用暗示,了不起在他面稍稍搔首弄姿一番,等那個知趣的男子,主動追求之後,又會假裝不屑一顧。這種欲拒還迎的愛情,其實挺浪漫的。
但你不是那種男孩,就算我一絲不掛的站在面前,你恐怕也會以為我是忘了穿衣服,而不會有任何行動。
於是我想起了歷史上第一個女追男的案例,就是卓文君與司馬相如的愛情故事,我喜歡這個故事,決定學學女主角……
現在你不必急著打開影像電話,因為我想暫時保留一點神秘感。並試著仿效二十世紀的標準做法,先用筆談,待時機成熟,自會出現在你面前。我覺得這樣比較羅曼蒂克,好嗎?」
哈哈!這女孩有點狡猾,故意不先見面,吊人胃口。
接著她又繼續寫著:「
上如果你真願意和我交往,我希望能照二十世紀的規矩,慢慢的循序漸進,而不要像現在大多數的男女,在床上作自我介紹。還有我們的愛情,希望是一對一永久性的愛情。
不要以為不可能,其實這種愛情,才是最完美的真愛,在二十世紀,大部分的愛情都是如此,為什麼我們就做不到呢?
我知道這個要求有點匪夷所思,強人所難,如果你不接受,我也不怪你,考慮看看吧!
少女小花
她輸人完畢,稍稍猶豫了一會,才把電子信發出去。這時,顯示幕上突然又多了一個男子的臉,這不是讀腦機出了什麼問題,而是她當時眼睛看著顯示幕,心裡卻浮現那男孩子的模樣,我稱之為記憶的「影像交疊」現象,不足為奇。這張臉時而清晰時而模糊,質樸中帶點靦腆,倒不特別帥。
花戀蝶看一看手錶,也不早了,不知要多久才會有回信,便熄燈入睡。我研究室裡的顯示幕,也跟著一片漆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