F.鑽戒
第二天,我一早便到讀腦室,繼續檢查戀蝶的腦袋。
他們見面之後,倒沒有整天膩在一塊,我想一方面是傻蛋唸的生化科學系課業沈重,另一方面是戀蝶認為彼此留一點空間,反而更有美感,更容易長久,這樣也好,本來我還擔心會檢查不完。因為戀蝶的記性非常好,許多芝麻小事,都記得一清二楚。
其中有一次,腦上的刻痕顯得相當的深。
那次他們看完古裝的虛擬實境後,到了一家有m字標記的復古漢堡店用餐,戀蝶似乎還未完全自虛擬實境的劇情中抽離,繼續和傻蛋討論情節,突然間話鋒一轉,說:「傻蛋,我們認識那麼久,手上都沒有戒指,你不會覺得怪怪嗎?」
傻蛋點頭稱是:「是有一點,待會我們就去買藍寶石戒。」
戀蝶搖頭說:「你剛剛有沒有注意到,在『圍城之戀』裡,方鴻漸向白流蘇求婚,是拿什麼戒指給她戴上?」
換傻蛋搖頭,畫面轉得那麼快,只有心細如髮的女孩子才會注意這種枝微末節。
「是鑽戒,鑽石戒指。」戀蝶正色道。
「鑽戒?現在還有這種東西嗎?」
不知從什麼時候開始,大部份的年輕人都會在左手的小指戴上一枚戒指,以表示他目前的的感情狀態。這樣有個好處:讓對他感興趣的人,一眼就知道該不該行動,省去了許多口頭上解釋的麻煩和尷尬。
比如說:手戴藍寶石,表示目前正熱戀中,暫時沒空再接納另一個情人;戴紅寶石,表示目前不想談戀愛,或剛結束一段戀情,想休息一下,不要煩我;如果是翡翠戒指,表示正在戀愛中,但我時間充裕,可以同時交往數個,如果你自認條件夠,不妨放馬過來;如果是黃金戒指,則是目前沒有,但渴望;如果是貓眼石,則是說我心情不定,要不要戀愛,全看當時心情。至於鑽石代表什麼?別說傻蛋不知道,就連我這個情場老手,也還是第一次聽過。
只聽戀蝶回答說:「鑽石是二十世紀前所發現世界上最硬的天然物質,所以有情比石堅的意義;當一對戀人要做終身的承諾時,最佳的信物就是鑽戒了。」
「我們去珠寶店買。」
戀蝶笑著說:「現在的珠寶店那有這種東西!……不過對街那家古董商店剛好有一對,我上個月就發現了,但是好貴,我想你也不算富裕,一直忍著。但今天看了這部
『圍城之戀』,實在耐不住了。」傻蛋倒爽快,說:「咱們現在快去,免得被人搶走了。我還有不少貸款額度,大不了把它刷光,來日再做牛做馬還它。」說罷,把嘴擦一擦,牽著開懷的戀蝶,直奔對街。
這對鑽戒的價格果然令人咋舌,還好戀蝶磨功厲害,一會兒撒嬌,一會兒哭窮,又說這玩意現在除了他們以外,也沒人想買,步步進逼,從標價的九折、八折一直到五折半,逼得老闆拿出以前進貨的帳單,証明的確沒有賺到什麼錢之後,才滿意的付帳離開。
戀蝶把他帶到街底的復古教堂,模仿著虛擬實境裡的儀式,右手抓住傻蛋的左手,取出盒裡的鑽戒,莊重的說:「情比石堅,我小蝶,願今生今世,只愛傻蛋一人」說著,已將鑽戒套在傻蛋的小指上。
傻蛋也取出鑽戒,對著路燈細看,看著鑽戒在泛黃的燈光下,依舊閃閃生輝,聽說二十世紀的教堂很靈,如果在這裡輕易許諾,日後無法兌現的話,會遭天譴。傻蛋,你可得想清楚,何必跟她一樣瘋?
我看得太入戲,竟不知不覺的替他擔起心來,渾忘了這已成往事。
傻蛋還是意亂情迷,沒考慮多久便依樣將鑽戒套在戀蝶指上,並將那堆傻話重覆一遍。戀蝶樂了,揚起左手,端詳又端詳,瞧著傻蛋,柔聲說:「傻蛋,想不想吻我!」
傻蛋冷不防的受了驚,臉頰突然紅了起來,囁嚅的說:「想很久了……」
「那怎麼不開口?我可沒說不能接吻啊!」
「我知道,但……周正他們說……如果不打算那麼快做……愛的話,還是不要接吻的好,才不會……控制不住……」
「亂講!你如果多看幾部二十世紀的古裝虛擬實境就會知道,在二十世紀,接吻和做愛根本是兩回事!」戀蝶嗔道:「周正是誰?是不是那個流裡流氣,自稱情聖的傢伙?」
見傻蛋默然點頭,拉著他坐在石階上,又說:「你告訴我,除了這個以外,他們還說些什麼?」
傻蛋頓了一下,才說:「他們很羨慕我能和你在一起,也說……我們這種二十世紀的戀愛方式,實在……匪夷所思。還有人開玩笑的說……你可能是二十世紀的女鬼下凡,到人間尋找一份前世未完的戀情,才挑上了我。」
戀蝶把頭髮撩到臉上,兩手伸直,手指自然下垂,做殭屍狀,語氣陰森的說:「好厲害!竟然看穿了我的真面目。」
傻蛋也配合的打了一個誇張的寒顫,叫道:「姑娘饒命,我與你無怨無仇,別來找我!」
小鬧一下,很快就恢復正常,戀蝶把頭髮撥回。此時顯示畫面蒙上一些薄霧,這是正常現象,通常是因為有水份含在眼眶裡。
戀蝶幽幽的說:「反正我特立獨行慣了,從不在乎人家怎麼說。但傻蛋,你還沒習慣,如果不想受人嘲弄,回去之後,可以把鑽戒取下,和我在一起時再戴。」
傻蛋看著她,堅定的說:「我也是鐵了心要戴到底,那些不相干的人要怎麼說,就隨他們吧。如果有人好奇問我戴鑽戒的意義,我還是會老老實實的解釋給他聽。」
戀蝶頗受感動,剛拭乾的眼睛又濕了起來,慢慢的湊了過去。
顯示幕上,傻蛋的臉,愈來愈近,愈來愈大,接著一片漆黑;在這十幾秒中,除了碰碰心跳聲外,聽不到半點雜音。
G.廢水庫
過了沒多久,假期來了,戀蝶參加了台北古城懷舊營,傻蛋卻參加生化研習營。
前幾年本所主辦的大學生生化研習營,就是由我擔任班主任,但對這個傻蛋卻沒半點印象。大概是我把注意力都集中在幾個漂亮的女學員身上,滿腦子想的不外是今晚要約誰上床,對一個平凡的男學員視而不見,倒也不奇怪。
他是連排了三年才等到這個名額,因此戀蝶並不強求他也參加懷舊營,各有一個月,這是他們分開最久的一次,每天在網路上互訴衷情。
到了第四週,傻蛋突然寫了一段莫名其妙的感言:「在這裡研習,接觸到的都是各校的精英,忽然覺得自己好渺小、好平凡。我想……我是不是配不上你……」
戀蝶大為緊張,馬上撥了視訊過去,這是我第一次見她使用視訊電話。
響了一兩分鐘,那端才有回應,傻蛋的臉一映在顯示幕上,劈口就問:「你是什麼意思?是不是在那兒認識新朋友,不要我了?」
「我只是一時有感而發……你別多心。」傻蛋的表情看來有點心虛。
「我不要再聽這種有感而發……」顯示幕又濛朧起來,戀蝶涔著淚說:「其實我在寫第一封E-mail給你之前就查過你的資料,知道你申請了三年才進入本校,而我跳了兩次級,所以我們差了四歲;但我不在乎!如果一定要相配才能相愛,何不讓統計局把全國人民做一次排名,叫第一名去配第一名,最後一名配最後一名,這樣……就能保証圓滿嗎?……傻蛋!我扯了那麼多,你懂嗎?」說到後來,語氣又轉柔了。
傻蛋低頭,歉然的說:「我以後不會再提了!」
「你別走!我馬上搭機過去。」
她在房門外拭去最後一滴淚,敲敲門,門開了,傻蛋垂著頭,彷彿是個犯了錯的小學生,不敢直視戀蝶。
經過短暫的沈默,戀蝶說:「大老遠跑來看你,怎麼不請我入坐或喝杯開水?」
傻蛋慌然的請她坐下,她提到開水就倒開水,竟沒想到泡一壺茶或一杯咖啡。
戀蝶在書桌前坐下,桌上擺著一本關於鳥的書,她隨手翻閱,全是一堆鳥照片。「傻蛋,你也有不用功的時候!研習報告還沒寫完,怎還有心情看這些鳥書?」這麼一揶揄,氣氛才輕鬆起來。
傻蛋搔著頭說:「聽到你要來,我思潮澎湃,那還有心思寫報告,只好看看這些鳥照片,幫助我冷靜。」
「這些鳥比我好看嗎?怎麼你不看我的照片,寧可看它們!」
傻蛋啟動電腦,首頁就是戀蝶在復古街拍的全身照,穿著舊式鵝黃色羊毛衣,明眸皓齒,笑靨如花,像二十世紀的美女圖,映滿了整個牆面。他說:「你的照片在這裡,看了只會更叫人……激盪,那能冷靜?」
戀蝶真的樂了,說:「不吃鳥醋了。傻蛋,你真那麼喜歡賞鳥嗎?怎麼從來不找我去?」
傻蛋靦腆一笑,說:「整天守在一個地方,拿著望眼鏡,看著鳥兒吃喝拉撒,一般人都受不了。我想你那麼生氣勃勃,一定挨不住。」
「那可未必,你知道嗎?在二十世紀,賞鳥曾是很熱門的活動喔。那時候的鳥,無論是種類或數量,都比現在多很多;喜歡賞鳥的人,不怕沒鳥看,也不怕找不到同好。」
「是啊!那像現在,連我那些生化系的同學都說:賞鳥是怪癖,不是嗜好。他們還給我取個外號,叫「鳥人」,真叫人沮喪!」
「鳥人」戀蝶咀嚼這個稱謂,笑著說:「這個外號也不錯,跟『傻蛋』有異曲同工之妙──一隻鳥在變成鳥之前,不就是一顆傻傻的蛋嗎?傻蛋,你這生化系可得認真念下去,好幫人類解開一個千古之謎!」
「什麼千古之謎?」
「到底是先有鳥?還是先有蛋啊?」兩人都笑了。
「咱們去賞鳥好嗎?反正明天是週末,看一整天也沒關係;到時候,你賞你的鳥,我賞我的鳥。」笑望著傻蛋,忽然想到「鳥」這個字眼,在二十世紀,並不完全是個雅字,突然紅起臉來。
還好傻蛋不知,笑說:「賞鳥的最佳時段,主要在清晨,還得開兩個小時的車到一個山中湖,如果你真的有興趣,凌晨三點就得起床準備。」
戀蝶吐吐舌頭:「那麼早!難怪賞鳥的人不多,你每次都爬得起來?」
「是呀!早起的人兒才有鳥看。不過有時候我會提早一晚過去,在山上搭帳蓬,第二天一起床就可以賞鳥了。」
「太好了!那我們還等什麼?馬上出發吧!」她樂的幾乎要手舞足蹈起來。
傻蛋猶豫一下。戀蝶催道:「怎麼?莫非你晚上還有事?」
傻蛋吐了一口氣,低頭說:「你……不是專程來罵我的嗎?」
戀蝶噗哧一笑,沒好氣的說:「已經罵過了,還要怎樣?」
「山中湖其實是一座癈棄的水庫,在二十世紀的時候,這座水庫供應好幾百萬人的民生用水。我們腳踩著的地方,以前可是深不見底的水域,因經年累月的淤沙填湖,使得水庫愈來愈淺,面積日漸縮小,到現在只剩下眼前一座棒球場大小的湖,最深不到兩米。」傻蛋拿著探照燈照著湖的四週,一邊介紹:「鳥,依棲息地來分類,可粗分為水鳥和陸鳥,這裡是深山,人煙稀少,本來就是陸鳥的最愛;而這片沼澤和中央的池湖,又吸引不少水鳥;因此以賞鳥而言,這裡可說是得天獨厚。」
戀蝶聽著,兩眼卻目不轉睛的望著湖心,說:「這裡好美!傻蛋,咱們過去坐上那個膠筏看星星,好嗎?」
「好是好,不過這可不是賞鳥的最佳地點,因為人完全暴露後,一些怕人的鳥就不來了。」
「沒關係,我們光明正大的看,你我都是慈眉善目的人,那些分不清好壞的笨鳥,不瞧也罷!」
傻蛋拗不過,不答應也沒辦法。
這個膠筏也很老舊了,是由十幾根塑膠管並排綁在一塊,還是很穩,只不過稍嫌醜了些,在此如夢仙境的山中湖中,有點煞風景,戀蝶受不了這種瑕疵,洗得乾乾淨淨,再採一大把的山花,佈撒在筏上,才坐上去。
深山無光害,星星看來特別明亮,微風徐徐,林中迷漫著醉人的花香,荒山寂寂,偶而間雜著幾聲蛙鳴蟬響,傻蛋輕搖槳,膠筏緩緩在湖中飄移。戀蝶斜躺,頭枕在傻蛋腿上,說:「這個地方太美,美的不像是真的……你也真壞,這麼好的地方,現在才帶我來!」
傻蛋一臉無辜的說:「我以前,倒不覺得這裡有這麼好看。」
戀蝶淡淡一笑,說:「不管,這個錯誤不可原諒,罰你作一首自由詩!」
傻蛋停了槳,說:「我苦思了一個學期,腦子都快撐破,才作出兩首詩;現在要我在一夜之內就作一首,怎麼可能?」
戀蝶坐了起來,嘆道:「你給老古板寫了兩首詩,而我卻沒半首。唉!同樣教你自由詩,怎麼差別那麼大!」
傻蛋苦笑著說:「你說到那?我這是交報告,不寫不行啊!」
「那就是說學分比我還重要囉!原來和我交往,是為了這三個學分,無關愛戀。」
當女人想要無理取鬧時,可以信手拈來一百個理由,讓你罪無可恕。果然傻蛋投降,無奈的說:「好吧!我盡量想就是,寫得不好可別笑。」
戀蝶開心了,說:「放心吧!這個地方那麼詩情畫意,舉目一望盡是詩,不會作壞的。」
傻蛋睜大了眼,說:「你一定有滿腦子的詩,先發表一下好嗎?」
戀蝶二話不說,從背包裡取出紙筆,流暢的寫著:
癈水庫
塞滿胸腹的
不是整個世紀的污泥,而是
億萬年來的
相思落葉
莽莽黑熊
凌空俊鳥
肚臍上嬉鬧的小友
且別得意
不久的將來,你們的結局
亦是如此
寫完,把紙柬遞給傻蛋,斜靠在傻蛋肩上。傻蛋用燈照著看,玩味再三,說:「你寫的真好,我想爆了頭也寫不出來。」
戀蝶轉頭對他微微笑了一下,指著天空,說:「你看看天上的星星,萬里無雲,大家都趁機比亮;再看這湖水還在冒泡,顯然還有魚沒睡;遠山寂寥,一定有一些夜鶯還清醒著。你把自己幻想成是星是山是魚是鳥,或一棵快被蛀乾的樹,陪它們說說話,解解悶,不就是一首詩嗎?」她輕輕枕在傻蛋腿上:「你慢慢想吧,我要跟星星聊天了。」
她的眼睛越瞇越細,彷彿漸次入眠,幾隻蚊蚋在小腿上盤旋,傻蛋只好不停的揮舞著木槳驅趕,其實她根本都沒睡著,卻等了半個小時才假裝醒來,說「車上有毛毯,怎麼不去拿?」
傻蛋傻笑著說:「我怕弄醒你,不敢亂動。」
「傻蛋!」戀蝶笑的很甜:「那我去拿!今晚就躺在這裡等太陽吧!」
「背靠著背坐在地毯上,聽聽音樂聊聊願望;你希望我越來越溫柔,我希望你放我在心上……」二人併肩躺在膠筏上,戀蝶反覆哼唱著浪漫的老歌,突然止歌說:「傻蛋,明年一畢業,我們就去辦結婚好嗎?」
「結婚?早在十幾年前民法就已經取消了婚姻制度,要怎麼結?」
「我知道太平洋上還有幾個篤信天主教的島國,可以辦理結婚手續,並有一張結婚証書;就像虛擬實境的古裝戲一樣,有神父証婚,問我們是否彼此深愛對方,至死不渝。你父母若肯前來觀禮,那最好,我這邊想請以前的孤兒院院長和老古板當女方家長,再另外請幾個好朋友,在當地鬧整夜,就算禮成。」
「好啊!好像又回到二十世紀。老古板知道我們的事嗎?她怎麼說。」
「嘻嘻!怎麼不知道?她關心的很,她還說你……」
「說我什麼?」
「她說你呀……」戀蝶故意停頓了一下,才說:「要是詩能夠寫得再好一點,那就好了!」
「是啊!我寫的詩像小孩子說夢話,實在對不起你們兩位名師。老古板其實人挺好,我們這樣叫她,會不會生氣?」
「怎麼會?她也是復古迷,聽到這種稱謂,還挺高興呢!」
「還有一個問題,不知該不該問?……她其實長的不錯,氣質也好,怎麼從來沒聽說有過什麼情人?」
這個問題出來,隔了一會,才聽戀蝶幽幽的說:「她年輕時談過一場戀愛,後來分手,就沒再愛過。」
清晨第一道曙光灑下湖面時,傻蛋已將望眼鏡和相機備好,看到戀蝶揉著惺忪的眼對著他笑,也回一個燦爛的笑。
戀蝶用清澈的湖水洗淨了臉,隨意拿起身旁一本筆記,一翻開就是傻蛋寫的詩,寫了密密麻麻的字,改了又改,最後才成稿,寫著:
鳥
孔雀太招搖,烏鴉太淒惶
做不成鳳凰,無意當呆頭
羨慕老鷹堅強的翅,銳利的眼
或許是孤雁,老嫌世界太聒噪
或許是禿鷲,有種東方的憂鬱
或許是沙鷗,只想飛的更高遠
飛倦了,有種築巢的渴望
又擔心,找到了翅膀
卻忘了
該怎麼遨翔
戀蝶看完,樂的叫著:「傻蛋,你快開竅了!」冷不防挨過去吻了一下傻蛋驚愕的臉頰。就在這時候,沙洲上幾隻雁鳥,撲撲的飛走了。
戀蝶吐吐舌頭,細聲的問:「是不是被我嚇跑的?」
傻蛋無奈的笑著說:「沒關係!都是一些膽小的笨鳥,分不清好蛋壞蛋。」
戀蝶笑指著傻蛋背後,說:「那兩隻野鴨可就聰明多了,一點都不怕人。」
傻蛋轉身一看,不遠處正好有兩隻既像鴛鴦又像鴨的鳥。笑說:「那不是鴨,你看它頸部呈紅褐色,叫紅領瓣足鷸。它的嘴又尖又長,有什麼浮游生物被盯上了,多半跑不掉。」
「那這兩隻,誰是雄鳥,誰是雌鳥?」
「兩隻的羽毛都很鮮豔,應該都是雌的。」
「咦!不是說大多數的動物,以雄性比較漂亮嗎?」
「沒錯,但這種彩鷸科的鳥類恰好是例外,而且它們的雌鳥產卵後,抱卵和育雛的責任,就交給雄鳥,自己逍遙去了。」
戀蝶笑著說:「這可真是好制度。」又多瞄了幾眼。見傻蛋正用望眼鏡觀賞林中的鳥,湊了過去,輕聲問:「你在看什麼?」
傻蛋望眼鏡遞過來,她看到一隻藍色的小鳥,體型有點像麻雀,這次學精了,不再亂猜,說:「這該不會是麻雀吧。」
「這是藍尾鴝,是樹林吹笛手,你仔細聽,是不是有『迪克…迪克…』的聲音?」
戀蝶側耳傾聽,果然有笛音,悅耳動聽,只是距離稍遠,若隱若現。她四處張望,繼續用望眼鏡尋找鳥跡,就在另一端的湖岸上,看到十幾隻的白鷺,拍拍傻蛋的肩興奮的說:「這是白鷺鷥吧,好棒!竟有十幾隻。」
傻蛋看看遠處的白鷺絲,又看看身旁的戀蝶,見她快樂,自己也感高興。戀蝶又說:「你看!這隻是什麼鳥?好像跟他們不同國。」
傻蛋接下望眼鏡,望了一眼,又遞給戀蝶,略顯興奮的說:「我們划進一點,小蝶,今天能看到它,可真是值回票價!」
他緩緩的把膠筏從水壩端划向山谷端,說:「這隻鳥我在上個禮拜就發現了,當時只知道它是鶴的一種,但不知是那一種鶴;我拍了照,回去之後立刻上網查詢,逛了十幾個鳥類網站,竟然沒查到半點資料;後來才在一個「絕種生物介紹」的網站,看到同樣的圖片。這種鳥叫黑頸鶴,原來的棲息地在青海一帶,數量一直很稀少,早在二十幾年前就被當地的生態學家宣告滅種,沒想到竟會在這裡出現。」
聽他這麼一說,戀蝶看的更仔細;這隻鶴鳥,體白尾黑,除了頭頂一塊朱紅,頸部以上也是黑的,雖與白鷺絲混在一起,卻像一隻孤鳥,自顧的垂頭,不睡也沒吃。
「現在的生物科技不是很厲害嗎?怎麼沒有人想到要用基因複製的方式,將它們復育呢?」
「如果只有一隻的話,很難成功,因為複製出來的生物,基因不會改變,你用它來複製一百隻黑頸鶴,那就是一百隻相同基因的黑頸鶴,全部都是同一性別,還是繁衍不了下一代。」膠筏越來越靠近,敏感的白鷺絲警覺到,紛紛飛走,只剩下這隻黑頸鶴,低著頭,繼續在沙地上緩行。
見戀蝶不勝惋惜,傻蛋又說:「不過我這次參加的分子生物研習營,有一個天才型的年輕科學家曾給我們暗示:過了幾年,等基因的構造完全解迷後,可以將複製生物的基因更改,甚至於雌雄互易,這樣的話,由單隻生物複制出整個族類,也不是不可能。」
「你怎麼肯定這是唯一的一隻……說不定還有好幾隻,只是怕見人,偷偷躲了起來。」
「前幾天我看的就是這一隻,沒有別的了。當時我的想法和你一樣,我躲得老遠,等了半天,就是等不到第二隻出現。後來我回去查資料,才知道,黑頸鶴是群居的鳥類,只要一出現,少則十幾隻,多則幾十隻,極少落單。」
「你瞧它步履蹣跚,無精打采;也許它生病了,跟不上其他的鳥,只好留在這裡。」
「你說對了一半,它可能是生病了,一種相思病。你知道嗎?絕大部份的鳥都是多配偶的,鶴是少數的永久配偶制。黑頸鶴尤其堅貞,這隻是成熟的雄鳥,如果因生病或受傷而跟不上隊伍,至少會有一隻母鶴留下來陪伴它。而我們現在只看到形單影隻的孤鶴,顯然它的配偶已經死了。」
「配偶死了,難倒不再婚?」戀蝶有些感動,把木槳拿來,緩緩的往前划近,划的很輕,深怕驚擾到黑頸鶴。
傻蛋搖頭說:「所謂永久配偶制,比一夫一妻制還嚴格,另一半死了,絕不再戀愛。而且它們比古代的寡婦還慘,只要配偶一死,社會地位陡降,會被同類歧視欺侮;就算不如此,喪偶的黑頸鶴也會因傷心及思念,通常都活不了多久。」
「這隻雄鶴,可能喪偶不久,前幾天我看到它時,就鬱鬱寡歡,今天更慘,連腳底下的虫,都懶得吃了。」
說著說著,筏已靠岸,戀蝶突然起身躍上沙陸,竟向鶴身撲了過去,那雄鶴生物的本能向後退了幾步,翅膀拍了幾下,卻根本飛不起來。……傻蛋大叫:「小蝶,不要……」
戀蝶已經一把抱住黑頸鶴,臉頰不斷的在它羽翼上磨蹭,它仍在掙扎,斷斷續績的發出「喔……喔……」的哀鳴,傻蛋趕了過來,安慰道:「放下來吧!我們救不了牠的。」
戀蝶小心翼翼的把鶴放下,突然在它身上拔下一根羽毛,交給傻蛋,說「答應我!不管多苦,你都要把基因工程搞通,復育出成千上萬的黑頸鶴來!」
她的眼眶泛著瑩瑩淚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