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回.斷劍
洪子揚仍是打第一場,他前兩天分別贏了唐少華及顧少白,今日的對手,則換成了孫少真。兩人站在佛像右臂上,相互拱手為禮,接著便拔劍鬥了起來。
洪子揚的百花劍法,已先讓「試劍師」胡遠清給指導一番,所以三位劍缽之中,以他最為沈穩,六人之中也只有他連勝了兩場,自然最被看好。但未料此次孫少真長劍一出鞘,便著著搶攻,以一連串密集的快劍,刺的洪子揚措手不及。而可怕的是,對手似乎對百花劍法,一招一式都瞭若指掌,每一劍都追著自己非顧不可的弱處刺來,短短幾個交鋒,已把洪子揚嚇的驚駭不已,劍法也不禁亂了!
一般兩個功力相當的人初次比劍,通常會先花點時間暖手試招一番,然而這次孫少真卻不按理出牌,直接攻了過來,憑恃的便是「知己知彼,洞灼機先」這八個字。
以峨嵋派在武林中的地位,峨嵋三少對上三劍缽,贏了就罷,萬一輸了,可相當難堪。儘管三家劍門的「劍主」親自上山邀戰,又捐了不少銀兩,重修峨嵋山金頂殿,然峨嵋掌門杜百陵,說什麼也肯不答應這場比試。
但不知什麼時候開始,魏宏風三上峨嵋,大敗三少之事傳了出去,開始就有一些閒言閒語,說峨嵋三少被魏宏風嚇破了膽,竟連三家劍缽也怕了!逼得杜百陵不得不答應這場邀鬥。
他對自己的子弟還是頗有信心,認為三少至少可贏個兩場,何必再多比?三家劍門希望能比試九場,杜百陵卻只應承了三場比試。沒料到第一天的比鬥,唐少華輸給了洪子揚,孫少真敗給了楊放,只有顧少白險勝閭丘允照。江正典當場答應再加賽兩天六場,並派人連夜回山稟報。
杜百陵震驚之餘,決定立刻下山,愛女杜天君聽說打的比預期精彩,哭死哭活的吵著要跟來。兩人來到嘉定城時,已是昨日傍晚,隨即令三少將這兩天所記得的招式,一一演練。杜百陵身為峨嵋掌門,見識修為自是不凡,他沒親眼見過,只憑著三少和江正典等人的記憶,便將這三套劍法拚湊的八九不離十,分別找出破敵的招法與方略,指點三少勤練。師徒等人挑燈夜戰忙了一整夜,直至三少都已胸有成竹,方才休息。
三家劍門的人一時之間,也想不透是怎麼回事。只曉得這樣下去,恐怕用不著多久,洪子揚就要敗下陣來。眾人十分意外,只有胡遠清不然,還得意揚揚的道:「我二十幾年前就認識杜百陵了,早料到以他好勝的性子,今天是非到不可!」閭丘項山驚道:「峨嵋掌門也來了?怎麼不見人影?」胡遠清笑道:「躲起來啦!他偷偷破解你們劍招之事,怎能讓人知道?」
「難怪!難怪!難怪一夕之間,情勢逆轉。」閭丘項山恍然大悟,又道:「怎麼辦?想必輕猿劍法也被他們摸熟了。胡先生,您能否先給允照指點一番?」胡遠清搖頭笑道:「來不及了!就算可以也不能教。你忘了,我下了五萬多兩的銀子,賭峨嵋派會贏嗎?」
話才說完,只聞一陣驚呼,洪子揚手上長劍被震落江中,已輸了一招。
程漱玉心中一沈,她花了好大的精神,才拖延了一時半刻。但若這三位劍缽沒兩下就敗下陣來,豈不留下更多時間?
在眾人議論聲中,由楊放對上顧少白的第二場比試,很快便打的火熱。縉雲山莊的『楊家劍法』,是由祖傳的『楊家槍法』演化而來,許多槍法中常見的撩、挑、格、撥、穿、帶、崩、抽等技法,在八十一招的楊家劍法中隱約可見。這些招式,在楊放豪邁奔逸的劍風中,別有一番氣勢。
他從第一場洪子揚的慘敗中得到教訓,不可按部就班的照著劍譜的順序使劍,更不可讓對方佔了先機。於是一開頭就招招搶攻,所幸楊家劍法可區分成九個套路,一套九招,每個套路間的次序均可任意調換。
他猜顧少白想必也研究過楊家劍法,一開始便跳到第八套路,接著又轉回到第三套路,然後是第一套路、第六套路……。這樣任意更動次序,剛開始確起了些許擾敵效果,但數十招一過,顧少白摸的更加嫻熟之後,只要看他一個起手,便能料到他要使的是那一套路,輕鬆寫意的便將來劍封住。楊放只好把劍舞得更猛更急,儘管如此極耗心力,卻不能停止。因為他知道,對付封雪劍法,只要攻勢稍加鬆懈,必敗無疑。
封雪劍法要求的是快捷與綿密,當峨嵋山飄下細雪,使劍者在空地上快舞長劍,至少要做到:兩丈方圓內,不落一片雪。才算是小有所成。這套劍法以守勢為主,使劍之人以綿密的劍網守住周身要害,除非對方武功高出極多,否則很難在短時間內將其擊敗。但若完全只守不攻,封雪劍法也不值一提了。
當年創悟封雪劍法的峨嵋前輩,是一個棋道高手。他下棋之時,喜歡引誘對方來攻,急於進攻的人,往往自己的防線就會空虛,方便他神不知鬼不覺的佈下致命的一擊。所以進攻者一旦決定一搏時,就該有把握每一步都喊「將軍」,在將倒他之前,決不可留一閒步,否則讓他反將起來,一步便可將你逼上絕路。
依此道理所創的封雪劍法,若要攻,就得連續不斷的攻,絕不可稍有停頓、鬆懈或退怯,否則一旦讓他轉守為攻,一招便能致敗。
楊放明白這個道理,無奈一招一式都被對方看穿,只覺得自己愈攻愈是吃力,對方卻愈封愈輕鬆,絲毫佔不到半點便宜。又過了百來招,漸漸的有些心灰意亂,出劍稍稍猶豫了一下,顧少白長劍趁虛而入,已抵在他胸口!
掌聲再次響起,蕭乘龍等人對這兩場快速乾脆的比試,感到十分滿意,拍起手來也特別起勁。胡遠清眼看著就要賭贏一場大局,更是忘形的跳了起來,直到程漱玉用惱火的眼神瞪著他,才乖覺的坐回原位。
程漱玉偏過頭瞧瞧古劍,這人面無表情,似乎並不著急,也不擔心。嘆道:「皇上不急,急死太監!」
第三場比試緊接著上場,閭丘允照與唐少華走上佛手,互相拱手後,隨即拔劍相對,纏鬥不止。正如原先預料,招式被對手摸透的閭丘允照,一開始就被唐少華的出雲劍法,逼的連連退卻。
峨嵋金頂,山高千丈,平日雲霧繚繞,混沌迷濛。天清氣朗之時,雲海茫茫,千峰競秀,黎明之際在此觀看日出,更是奇美。太陽未昇以前,只見白雲翻騰,變化莫測,俄頃一輪紅日自雲海中跳躍而出,萬丈光芒,射入雲中,絢爛奪目而憾人心弦。這「出雲劍法」,便是從這日出於雲海中的奇景,得到了啟發。
出雲劍法的虛招極多,讓人看來有如墜入五里霧中,分不清那招是虛?那招是實?其實虛則實之,你若認定此為虛招而不予理會,虛招馬上就能轉成實劍。就算招招防範嚴密,但每隔十幾二十個虛招之後,總會出奇不意的使出一招又急又狠的實劍,有如旭日突然穿出於雲海之上,留下一片驚奇,極是難防。
閭丘允照知道厲害,想故技重施,往佛手的指尖處移動,在那種站立不易之處,輕功高明的人佔了大便宜。但唐少華早有防範,一開始便搶佔有利方位,將他逼到面向河水的位置。閭丘允照招術受制,每一劍每一步都被對方封死,別說換易方位,就是想跨進一步也難。
唐少華每出一次凌厲難防的實劍,閭丘允照就得倒退兩步,不到兩百招,出了十幾次實劍,已將他逼到了佛像手肘處,再退就是一面牆壁。勝負即將揭曉,站在佛像左臂的閭丘項山眉頭深鎖,江正典等人面露微笑,等待最後那招實劍。
這招終於來了,只見唐少華使出一招「日躍東峰」,長劍從左下往右上劃一道弧。這一劍角度刁鑽,方位突兀,閭丘項山心中一沈,連他都想不出有那一招輕猿劍法能扺擋得住,兒子更是沒機會了!
卻見閭丘允照突然腰身側彎,長劍順勢往對手左腿刺去,這一招姿勢頗為怪異,方位卻極為巧妙,不但躲過來劍,更趁勢還擊。唐少華從來沒見過此一怪招,心中頗驚,但他好不容易將對方逼入了死角,眼看就要獲勝,豈肯就此退怯!身子往右讓了半步,緊接著再出一劍,這招叫「七彩耀雲」,將對手胸口至腰間七大要害都籠罩在劍影之下,可說是出雲劍法精髓中的精髓。
閭丘允照以頭頸為軸,騰起雙足,好像躺在一張隱形的床上似的,將身子與地面平行,正好避過那招「七彩耀雲」,同時一劍往對手頸部削去。這招更是奇中之奇,唐少華連退三步,才堪堪閃過。閭丘允照剛扳平了劣勢,緊接著又一怪招,將對手逼到了佛手側邊。第四招使出時,唐少華已退無可退,還來不及反應,只聞一串嘩啦之聲,掛在脖子上的佛珠項鍊,已被長劍削中,落了一地。閭丘允照趕忙賠禮:「真對不住!這幾招我還不熟,弄壞了您的寶物。」
但他的話已被震天價響的掌聲淹沒,人人都說最後這反敗為勝的四招,一解危,二扳平,三佔先,四致勝,可說是招招精彩,劍劍絕妙。
只有幾個人看出來,這並不是他暗藏的幾招輕猿劍法,而是從古劍身上學來的無常劍法。
世上的劍招不下千套,有的剛,有的柔,有的快,有的慢,有的輕盈,有的凝重……,就算粗略的區分,也有十來種不同的風格。通常一套劍法,無論招多招寡,其劍風是一致的。除非天賦異稟,一般人對於與自己原本劍風相的近的劍法,能很快的理解吸收。反之彼此劍風若相差太遠,往往難以領悟,若硬要強學,可能別人的劍法沒學好,自己的劍法卻亂了,自是弊大於利。
無常劍法只有九十七招,卻包含著有剛猛、輕柔、迅捷、樸拙、穩厚、靈動等各種劍風,這是一種極為罕見的特色。若非古劍有「游學」於各大門派的那段經歷,也創不出這種包羅萬象的劍法。
昨夜古劍以一套無常劍法,連鬥胡遠清三套半劍法,雖然劍招上難免重覆,然而同一招在不同的情況下使出,效果截然不同。在閭丘父子的眼裡,古劍這套劍法,奧妙奇變之處,猶勝胡遠清的三套半劍法。雖然大部分的劍招都出現過兩次以上,但閭丘允照見識修為畢竟有限,只看得懂其中較為輕盈靈動的十幾招,卻更容易深印腦海。臨睡時,這些招式在他腦子裡轉了又轉,才慢慢睡去,也許睡夢中又再練了幾次。
這十來招無常劍法,他從來沒有真正比劃過。若局面可以控制,閭丘允照再大膽十倍,也不會想到要冒險一試。直他面臨絕境之際,一時找不到輕猿劍法中有那一招足以應付,卻忽然靈光一現,想到昨夜古劍所使的某一奇招,或可用來化解此危,便抱著死馬當活馬醫的主意,姑且一試。第一招使了出來,見效果出乎意料的好,第二、三、四招便順勢而出,竟是一招妙過一招,贏的連自己也感到意外。
其實閭丘允照所使的這四招無常劍法,全憑腦海中的印象,悟性再高,頂多也不過六七分的神似而已。而以唐少華的武功造詣,就算古劍本人出手,也絕不可能在短短數招之內獲勝。所以閭丘允照靠這四招反敗為勝,最主要憑的還是「出奇不意」。
只怪唐少華事先把輕猿劍法,參研的太過嫻熟,打到後來,只要對手一個眼神,就先猜到他將使出那一招那一式,早備了相應之道,但也中了先入為主之毒。因此當閭丘允照使出第一劍「怪招」時,唐少華著實嚇了一跳,不禁思道:「這招怎麼沒見過?該怎麼對付?」他已在不知不覺中,養成對原先套好的招式,太過依賴的心理,一見對手劍招不在自己預期之中,心中先自慌了,一時之間全亂了套,就此兵敗如山,輸的莫名其妙。他遲遲回不過神,也忘了該撿起滿地佛珠。
掌聲久久不息,程漱玉側臉瞧看古劍,從他眼神中看見從所未見的自信光芒。古劍內心的激盪,實不下於閭丘允照,直到此刻,他才完全相信狐九敗所言:自己所創的無常劍法,絕非一無是處。
四大統領觀此一戰,對古劍的戒心又加了幾分,都想儘早開始比劍為宜。不等人潮自行散去,蕭乘龍便道:「這個地方我們馬上要用。蔡知府,請儘速派人把閒雜人等全部趕走,一個不留!」
蔡開不敢多問,幾名地方官也在場,立即傳令下去,衙役補快全部出動,頃刻間已將尋常百姓全數驅離,除了三家劍門的人之外,只剩下數十名江湖豪客。這般江湖散人本來就不太受官府節制,若能說出個道理,也就罷了,現在無緣無故的請人走,誰肯服氣?有的人本來正想走,一見你無理催逼,卻故意要多待個一時半刻,看看你要搞什麼鬼?蔡開見狀,無奈的說:「這些武林人物,我們實在請不走。」
王遂野一臉不耐,揮手請他們也滾蛋。忽然轉身對著侯藏象喊道:「你這糊塗醫生!把我的左腳醫成什麼德性?」侯藏象怒道:「你這什麼話?要不是我侯藏象妙手生春,你怎能好的如此快!」王遂野罵道:「是有快了一些!然而走起路來總是怪怪的,好像兩隻腳不再一樣長!」說著在舫上走了幾步,果然有些許搖晃。
侯藏象摸摸鼻子道:「一定是先前那個蒙古大夫,把某根筋給接錯了,可別賴在我身上!」若拿不出確切的証據,可別想叫他坦承疏失。王遂野喝道:「胡說!陳妙春是成都城內最有名的外傷大夫,怎麼可能接錯呢?」侯藏象哈哈大笑,道:「他算那顆蔥?怎麼能和我神醫侯藏象比?各位朋友,你們評評理……」說到這裡,轉頭一看,所有載人的小船均已消失無蹤,而這畫舫之上,也只剩下古程胡三人和四大統領沒被嚇跑。原來王遂野大吼大叫的目的,不過是想借他的「威名」,清光場子。
不過岸上還有六個閒人,分別是三家劍門的莊主和劍缽,這六人聯手,倒也不怕侯藏象用強,反倒乘著一葉扁舟,往此處划來。蕭乘龍不禁皺眉思道:「這幾個人莫非要來把船開走?這畫舫笨重,等他們解繩起錨,慢慢撐離,不知要拖到何時?」遂喊道:「三位莊主何必急著要走?不去嘉定城慶功嗎?」
洪承泰笑道:「慶功宴是非吃不可!不過在此之前,我們有個不情之請,還望諸位成全!」劉易風道:「既是不情之請,答應的機會就不大。你還是說說看吧!」洪承泰道:「待會你們是否要比武?能否讓我們幾個也留下來看看。」四大統領面面相覷,一時之間,倒想不透這些人,為何那麼愛看比武?
閭丘允照比試時,三位莊主都留在佛像左臂上觀戰,發現自家的劍法,在一夜之間全被摸透,都十分震驚。三人低聲商議,看來今天這三場比試,免不了要全軍覆沒,卻也無計可施。不料閭丘允照最後忽出奇招,竟反敗為勝!洪楊二人驚異不已,半恭喜半玩笑的說:「原來白晶堡還私藏了幾手絕招,其實你們才是最強的。」
閭丘項山不好意思,便將昨夜所見之事說了出來,原來那個貌不驚人話不多的傢伙,才是真正的大寶藏。洪承泰嘖嘖稱奇之餘,也把今日所聞描述了大概,三個老江湖稍一推敲,已抓個八九不離十:待會這個叫「古勝」的小子,必會與四大統領有一場生死惡鬥。他的劍法既然那麼神奇,若能讓自家劍缽學個幾招,豈不受益無窮!三位都說:「死求活求,也得留下來看。」
程漱玉首先看穿他們的用意,笑道:「你們又想偷學功夫啦!」閭丘項山尷尬的笑道:「姑娘說笑了!少俠胸中自有丘壑,何必怕人學?再說少俠劍法包羅萬象,博大精深,不才事後鑽研良久,看得懂的,不超過三成;學得來的,也不過十來招而已。」
若是一般人聽到有人要偷學自己的武功,那怕只有一招半式,也會氣的把人大罵一頓。然而古劍卻完全沒有這種想法,反倒覺得自創的劍法有人欣賞,可是莫大的榮幸。更何況待會生死未卜,又何必計較那麼多?說道:「不要緊!想看就留下吧!」
卻聽金克成道:「他答應了!我們可不同意!」王遂野接口說:「我們不用官位壓人,但你們曉得江湖規矩吧!」四大統領聯手打一個無名小卒,就算贏了也不光采,自然不想讓旁人瞧見。便搬出了江湖規矩:雙方比武,只要有一方不想讓人看,這些旁觀者就得毫無異議的離開。
程漱玉卻想這四個人盡是奸邪之輩,若要防備他們輸了賴帳,証人自是愈多愈好。便道:「這是人家的船,人家喜歡站在這裡觀賞夕陽,有何不可?」「六位若能答應兩件事,一切好商量。」三位莊主齊道:「什麼事?」
程漱玉道:「六位想必早已看了出來,我和古勝是四位大統領亟欲追捕的逃犯。」洪承泰討好的說:「兩位實在不像,我看多半是場誤會!」程漱玉道:「現在也別管什麼冤情是非。我們已定下賭約,待會將在你們先前比劍處作一較量,手段不拘,卻定有時限。四位統領若不能在天黑之前擒殺古勝,從今而後,再也不能對我窮追不捨。勿論這法子公不公平,至少雙方都同意了,對嗎?」最後兩句話是對四大統領說的,四人都不坑聲,點頭默認。
程漱玉道:「但我剛剛想到,這法子有個漏洞,現在看來或許微不足道,到時候卻很可能成為影響勝負的關鍵。」蕭乘龍道:「什麼漏洞?」程漱玉道:「何謂『天黑』?我說太陽了下山就算,你一定不同意;你說伸手不見五指才是,我自然不服氣,該信誰的好?所以我想請三位莊主做個評判,以免引起無謂的紛爭。」
王遂野忖道:「這樣也好,若請侯胡二人評判,必然會偏袒古劍;而這三位莊主再怎麼說,也對廠衛有所忌憚,就算不暗助我們,也絕不敢幫他們。」便道:「算你有理!那該如何評判天黑與否?」程漱玉道:「請這諸位仍留在畫舫上觀戰,當三位莊主之中,有兩位已經看不清楚劍招時,便擲出一把飛劍過來,當這把飛劍釘在大佛左臂上時,即是『天黑』。」
洪承泰道:「不成問題,我們一定憑良心評斷。第二件事呢?」程漱玉道:「除非有人輸了賴帳,你們絕不可將今日所見所聞,傳揚出去。若有人說了一句……」
洪承泰接口道:「讓老天爺罰我百花莊的劍缽,自今而後,別想在試劍大會中打贏一招半式!」一般人立誓,總習慣說若有違誓言,願遭「天打雷劈」「五馬分屍」云云,說來嚴重,事實上真的被雷打到的機會太小了,未必能當真。如今他卻將自己最在乎的事,拿來當作違背誓約的代價,就好像胡遠清說永遠贏不了半場賭局;侯藏象說再也醫不好半個人。如此誓言,才真是誠意十足,令人完全放心!
楊繼和閭丘項山也分別立下類似誓言,這下子四大統領也不好反對,心想:「原來你是怕我們輸了不認帳,想多留幾個証人。哼!現在離天黑一個時辰有餘,這小子能有多強?我們四人聯手,還怕拿不下來?萬一輸了,嘿嘿……」蕭乘龍笑道:「既然如此,咱們趕緊開始吧!」
程漱玉朝胡遠清伸手道:「拿來!」胡遠清說:「什麼?」「當然是這東西!」說話中已將他手上的劍抄在手裡,擲給古劍,道:「他的劍給你弄丟了,難倒要用樹枝打嗎?」
「這把劍……」他欲言又止,看一眼程漱玉,又看一眼洪承泰,神情有些古怪。程漱玉道:「捨不得嗎?」胡遠清擠笑道:「沒事!沒事!……隨你用吧!」
六人上了佛手,四統領背山面水,排成一列,與古劍相對而立,此時的程漱玉什麼忙也幫不上了,只能在他身後三丈處,默然而立。她手上仍抱著黃嘯,因為雙方說好不拘手段,只有抓緊這個護身符,才能保証四大統領即使久攻不下,也不敢把腦筋動到她身上。
王遂野道:「就照中午的約定,金兄的功夫最強,請您先給這小子試招吧!」金克成冷笑道:「這小子有啥可怕?這是你們心甘情願讓出來的功勞,等我把人殺了,可別後悔!」另三人異口同聲道:「當然!請便!」
四人之中,只有金克成不信古劍能在短短幾天之內,有什麼脫胎換骨的轉變,在中午商議時,一直力陳要單打獨鬥,才不至墮了錦衣衛的威風。另三人俱想:「這小子劍法本就不凡,就算沒什麼長進,也能撐過一百招吧!我們再用車輪戰會會他,你排第一個,反而最吃虧。如果他真的功力大進,最好百招之內把你解決,由我們三人聯手,仍是有勝無敗,少了你一個搶功的人,豈不更妙。」都不反對讓他先試一百招。
金克成只往前跨了半步,兩眼微閉,雙手輕舉,開始運起功來。只見他左半臉泛白,右半臉漸紅,左半身冒出徐徐冷霧,右半身蒸出陣陣熱煙。站在他左側的王遂野覺得寒氣迫人,右方的劉蕭二人感到熱浪襲身,都不禁倒退三步。三人暗叫不妙,原來金克成打算先運氣行功,將陰陽爪的威力提升至十分,再行出手。
金克成的陰陽爪如果是在對打中慢慢引氣,最快也得到六七十招,才能完全達到氣分兩極,寒熱互斥的境界,那時對手也多少適應了一些。但若讓他靜靜的運氣,只須幾次吐納,便能將功力提升到極致。這對古劍自是大大的不利,三位統領明白這番道理,希望古劍馬上出劍,卻又不便明講,只好頻使眼色,暗示他別等了。程漱玉也用鐵鍊扯他一把,古劍回頭,看見她急道:「快上呀!等他運足了氣就麻煩啦!」
古劍拔出長劍,卻始終沒有出手,總覺得對方還在運氣,現在出手,未免太過小氣無禮。眼睜睜看著金克成的臉,紅的愈紅白的更白,煙霧也愈來愈濃。
金克成氣功運至極處,斗然大喝一聲,揚起一白一紅的兩隻怪爪,在胸前急速交替,轉出一道又一道的斜圈,朝著古劍直而撲來,竟然一出手就是殺著!程漱玉心口怦然一跳,差點叫了出來!
卻見古劍不守反攻,朝著對手胸口膻中穴斜刺一劍。這一劍忒也大膽,金克成全身寒熱之氣凝聚最強之處,便在陰陽雙爪,手上抓的若非削金斷玉的寶劍,一旦掌劍相交,不旦難以在他手上留下任何傷痕,這股寒熱之氣從鐵劍傳來,反而是大損。
然而這一劍時間方位拿捏的十分巧妙,正好在雙爪之間穿過,一陰一陽之氣,正好抵消,往對手最弱之處招呼。金克成這招「陰陽輪迴」,是他陰陽爪七大殺招之一,一開始就出奇不意的使出,自忖就算傷不了古劍,也能把他逼的手忙腳亂。印象中這小子劍招雖精,經驗和自信總是差了些。這種人,在剛起頭的二三十招內,最容易出現嚴重誤失。
萬沒料到幾天不見,這小子突然變的大膽起來,第一招就直搗中宮,正是破解「陰陽輪迴」的絕佳絕劍!金克成驚駭之餘,一時想不出應對的招式,只好蹬蹬蹬疾退三步。尚未站穩,對方又是一劍劃來,自百會至關元等任脈諸穴,全籠罩在劍影之中,他側身一讓,好不容易讓開了這一劍。卻見古劍劍鋒一轉,長劍繞了半圈,對準臀部上方的腰俞穴刺去……。侯藏象不禁讚道:「妙啊!這小子倒是個可造之材!一出手就抓住敵人痛處。」
人體十四道主要經脈當中,除了在中線繞行一圈的任督二脈外,另十二道正經是左右對稱,各有一條,精確的講,應該有二十四條正經才對。陰陽爪的行功要訣便在於氣分兩極,將全身陰寒之氣引到左半身的十二條正經上,陽熱之氣逼到右半身的十二條正經上。愈靠兩端真氣愈強,愈近中間愈弱,任督二脈更是幾無真氣保護,別說是一柄又尖又硬的鐵劍,就算只被一個二流拳師打中,也要吐血。
古劍趁他運氣之時,在心裡盤算著:「每個人都有罩門,此人雙手不懼刀槍,到底何處最弱?莫非是在……?」他不是侯藏象,可分析不出其中道理,只是突然有種直覺,告訴自己應該如此。
他使的劍法仍是先前那套無常劍法,但內力大增之後,只覺得一招一式都流暢無比,隨手為之,更快更準更穩,達到前所未有的境界。但見古劍無論削刺挑抹,劍劍不離對手任督各穴,劍招奇變百生,又佔了先手,金克成雙爪漫天狂舞,竟完全捉摸不到,只好不斷的閃躲避讓,不過二十來招,已漸漸逼進角落處。
這裡是原先三大統領站立之地,照說多年同僚有了危機,蕭王劉三人理應伸出援手。就算不出手,古劍追到此處,多了三個虎視眈眈的高手,必然有所顧忌,攻勢非緩不可。
卻聞蕭乘龍道:「金兄好像遇上了麻煩,我想幫忙,卻又怕他生氣!」王遂野道:「千萬不可!咱們說好要讓他先試百招,豈可食言而肥!」劉易風道:「金兄武功高出你我三人甚多,怎麼可能敗給這無名小子?現在稍居下風,其實必有深意!」蕭乘龍點頭道:「想必是誘敵之計,時候一到,自會讓他嚐到厲害!」王遂野道:「說的極是,咱們還是先讓一讓,別妨害金兄反敗為勝。」這三人十分配合,說著便跳到佛手旁的凹溝上,此處比起兩人打鬥處低了一個人身以上,絕對不會對古劍造成壓力。意思十分明顯:「讓你們盡情打殺一場,絕不干擾!」
這番話一字一句鑽進耳裡,金克成萬分惱火,這幾個人吃定他孤傲的癖性,再怎麼苦慘,也不會開口乞援。此時他已被逼的無路可退,咬牙一拼,左足往身後山壁一蹬,身子凌空一躍,雙爪朝古劍身上抓去。這招「餓鷹攫兔」勢道猛惡,也是一記拚命的絕招。
然而古劍早有預期,一個轉身閃過,長劍掉頭,緊貼著他後頸追去,待其落地,長劍順勢劃了下來,自頸背大椎穴往下,由淺而深的劃了下來,劃到背部的至陽穴時,忽然覺的自己腰上一陣灼熱,不由自主的把劍往後倒縮了兩寸。這時候,程漱玉也大叫了一聲。
原來金克成也知這招抓不到古劍,拚著受傷的代價,與古劍互換方位,並用右掌抓住綁在古程之間的玄鐵鍊,將全身熱氣傳至鍊上。這玄鐵鍊導熱十分快速,瞬間就傳到古劍腰上,即使稍遠的程漱玉,也能感到熱鐵灸腰之痛。古劍這一招並不容情,長劍由淺而深的延著督脈諸削了下來,削到背部至陽穴時已入肉半寸,若是熱氣傳的稍晚,讓長劍劃的更長更深,必將傷及脊椎。
雖沒能一劍重創對手,卻也令他真氣忽挫,腰上的熱氣一現即散,為防他再施怪手,古劍不敢稍停,又再追刺了一劍。逼得金克成放開右手,側讓了兩步。
古劍露出了一個小弱點,出招便不如先前瀟灑,耗了十來招,才將對手逼離玄鐵鍊。正要趁勝追擊時,忽見五爪長鞭凌空罩來,他早想過破解之法,身子不退反進,向出鞭的劉易風疾刺一劍,卻見斜地裡刺出一把長槍,剛轉身閃過,卻見一柄弦月彎刀,朝著脖子盤旋飛來……
原來蕭王劉三人見金克成身背衣衫,已被鮮血染紅了一大片,這個時候再強運氣功,只會讓鮮血流失的更快,要和自己爭搶首功的機會,已大大降低,賣個人情又何妨?再說古劍武功精進的程度,已遠超過原先估計,四人聯手,總比三個人合圍,多了一分把握,才決定「挺身而出」。
那知金克成卻不打了!一方面他不喜和人聯手,一方面卻是恨他們太過狡詐。幾個縱落,跳到佛像右側階梯處,拿出隨身傷藥,一邊療傷一邊觀看這三個奸人與古劍的一場混戰。
古劍面對三個一等高手,三種截然不同的兵器,無論如何,都是一場極艱辛的挑戰。劉易風的聚散鞭能張能縮,狂散時如蛟龍翻雲,收聚時如靈蛇戲水,時而威猛,時而刁巧;王遂野的離合槍離合無定,倏來倏往,強攻時疾如雷電,堅守時穩如山嶽。然而對古劍威脅最大的,卻是蕭乘龍的「來去刀」。
古劍曾與劉王二人交過手,該如何對付?要用那幾招剋制?早已胸有成竹。但來去刀卻陌生多了,從未交過手,只在蕭乘龍與聾瞎二丐過招時看了兩招。更可怕的是來去刀擲出之後,會在空中繞了一個圈子,返迴時從背後襲向對手。對一個耳聰目明來說,這飛刀在空中急旋,引動的風聲極響,不用回頭也能估量出來大致的走勢。偏偏古劍不是,所以蕭乘龍的武功雖居四大統領之末,古劍卻得花上一半的心力,留意背後飛來的那一刀。
所幸這三個人所使的兵器南轅北轍,平常勾心鬥角慣了,首次聯手很難做到配合無間,不是出手時機掌握的不對,就是彼此互相干擾。古劍看穿了這一點,忽而衝到王遂野前方,疾刺三劍;忽而貼近劉易風身邊,猛劃兩招。若不是為了提防來去刀,而必須不停的移動,在他精絕多變的無常劍法之下,這三個人恐怕也討不到便宜。
畫舫上觀戰的八個人各有心思。侯藏象對自己改造的頂尖高手,感到十分滿意,最是得意揚揚;胡遠清盤算著是否真要走一趟忘憂坊,趁古劍尚未成名之前下滿注。或許真有機會,把這二十幾年來的倒楣怨氣,一掃而光。其餘六人則凝神觀注,就怕漏了一招半式。
無常劍法中有許多不按理出牌的怪招,非常人所能理解。三家劍門的莊主和劍缽看的入神,卻也似瞎子摸象般,只能吸收一部份。其中百花劍法曲折繁複,當古劍使出類似劍風時,洪承泰猛然點頭,欣喜若狂,洪子揚則立刻依樣劃葫蘆,當場比劃起來。而楊家劍法沈穩樸直,輕猿劍法輕靈飄逸,也都各取所須。他們每多學到一招,便多一分歡喜,此時就算上游有洪水沖下來,也是渾然不覺。
過了一百餘招,三大統領逐漸進入狀況,默契愈來愈好,古劍開始感到壓力,思道:「侯前輩說這幾個人不可能同心一意,看來全不是這麼回事。這樣拖下去,這三個人之間的搭配,只會愈來愈密合,我非敗不可!」想到這裡,劍鋒一轉,將大部份的攻勢,加諸在蕭乘龍的身上。既然最怕這個人,那就多攻這個人。
蕭乘龍的來去刀,在攻擊時是令人防不勝防的一對暗器,防禦時卻變成雙刀。在這一輪猛攻之下,緩不出手來擲刀傷人,然而他在刀法上也浸淫多年,固守的十分嚴密。古劍畢竟無法全心對敵,好幾次眼看就要刺中對手,劉王二人的長鞭快槍總會及時趕到。他們知道,這小子如此氣勢,一旦蕭乘龍重傷退場,剩下兩個人未必應付得了。
程漱玉眼見古劍久攻不下,不禁擔心起來,將略顯不安的黃嘯抱的緊緊,閉眼默禱起來。只聞刀劍綿綿碰撞聲中,間夾著幾聲劍槍或劍鞭相擊的暴響。過了一陣子,忽然覺得這響聲有些奇怪,睜眼一看,天啊!古劍手中的鐵劍,竟然被打歪了!
說來全怪賭鬼胡遠清,他稍早進城買中餐時,在街上撞見了一個小賭攤。一時手癢,便把程漱玉所給的五兩銀子飯錢,全押了下去,一翻兩瞪眼之後,才想到該拿什麼交待?所幸手上還有一把好劍,拿到當舖,換了八十兩銀子。這種事對常進當舖的胡賭鬼而言,也不是第一次了,手中進進出出的劍不下百把,算不了什麼。只是待會還要和洪承泰見面,沒幾天就把人家盛情相贈的一把好劍,送進了當舖之中,總是說不過去。
於是保留了劍鞘,又逛了幾家打鐵舖,找到一把外觀上與原先那把頗為神似的鐵劍,那鐵匠說這把鐵劍尚未經猛火多次淬煉,剛韌頗有不足。胡遠清在江湖上廝混多年,也沒碰到幾個值得他用好劍相待的對手,自然不放在心上。花了十五兩銀子買了下來,剩下的錢,還可以拿去翻本呢!
那知沒兩下又輸個精光!只好跟莊家千求萬懇的奢了幾文錢,買了幾顆硬饅頭回去交差。
程漱玉那料得到這個賭鬼,這麼快就把一口好劍給輸掉?只記得他昨天用的那把劍聲音清脆,鋒銳強韌,自然一開口便向他借劍。胡遠清隱隱覺得不妥,但若說出實情,必將慘遭責斥,對洪承泰也十分失禮。他本是個賭徒,常有心存僥倖的心理:「劍雖差了一些,倒也未必不堪一擊吧!」
他又賭錯了!
古劍以寡敵眾,剛開始為了保存氣力,長劍儘可能不與對手兵器交碰。但後來搶攻之時,已顧不了這麼許多,短短時間內,便與蕭乘龍刀劍相交數百次,然而最傷這把鐵劍的,卻是槍和鞭。
長槍本來就是相當剛猛的兵器,皮鞭看似柔軟,劍鞭接觸時瞬間產生的拉扯力量,卻是極為暴烈,王劉兩人為了多耗古劍一些元氣,更是招招使足了勁。
那時蕭乘龍漸漸被逼到角落,再加幾招便可先傷了他,見劉易風一鞭打來,長劍隨手往回一擋,這一劍方位巧妙,力道強勁,一聲暴響,劍脊與軟鞭相碰,生出的彈力,竟將軟鞭往回疾捲,打中劉易風的手臂。這招實在妙到顛處,卻不料這把鐵劍的劍脊受力不得,竟被打彎了半寸!
錯愕未止,卻見王遂野一躍而起,一招「毀天滅地」,長槍由上往下重重砸來,古劍隨手一架,劍脊與鐵槍碰出若干火花,又多折了兩寸。
對劍過招,往往差之毫釐,失之千里。劍尖差了兩寸半之後,本來相準要刺鼻子的,卻變成了眉心,對手稍稍一閃,或輕輕一架,很容易避開。古劍只覺得招招式式都不順手,立時落入下風。
胡遠清搖頭嘆道:「這小子真氣不夠純厚。老猴兒!我看你的『針灸引氣法』,還得檢討一番。」侯藏象笑道:「如果內力不如人,手上的劍不是被震飛,就是被削斷,豈有折彎的道理?胡賭鬼,你給的是什麼劍哪?等著小姑娘來算帳吧!」胡遠清這才面露愧色,雖說古劍一旦打輸,程漱玉也沒機會找他算帳,仍有些許不安。
卻見程漱玉向畫舫急喊:「你們看什麼?還不把劍扔來!」三家劍門六個人手上都有劍,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他們都盼古劍獲勝,但誰敢明目張膽的和錦衣衛過不去?
此時情勢逆轉,古劍左支右拙,別說再攻,就連退守都頗為吃力。數十招一過,劉易風長鞭從他頭上往下罩來,此時退路正被蕭乘龍彎刀封死,說什麼也避不開!卻見側邊一把長槍挑來,正好把軟鞭點開,王遂野哎唷一聲道:「對不起,沒料到你這一招!」
又過了數十招,古劍忙著應付王遂野連環七槍,完全顧不到對著他背部飛來的一柄彎刀。程漱玉正要大叫,卻見軟鞭一個失控,將彎刀拍了下來。劉易風跟著叫道:「哎呀!失手了!」就這樣,古劍一遇急難,總會有人「誤打誤撞」的替他解危。難倒這三個人的默契,會愈來愈差嗎?
原來世人總是共患難易,共享樂難。起初古劍佔了上風,三大統領若不誠心合作,必是一敗塗地,甚至有性命之憂,自然能同心抗敵。等到古劍遇上麻煩,三人自忖擒殺不難,便開始動了心機,都不想把首功拱手讓人。
錦衣衛除了指揮使一職,由武功極高的狐龍藏擔任外,在四大統領之上,還有個副指揮使。十幾年來,這個職位由於蕭王劉金四人各擁後台,相爭不下,一直懸缺至今。此次任務,聖旨已先頒布,誰抓到人,搶到最大的功勞,便是新任的副指揮使。
話說回來,就算當上了錦衣衛副指揮使,也不過晉昇一品,多管三個人罷了。然而四大統領為了此一職缺,已勾心鬥角了十餘年,等的愈久,爭的愈激烈,就愈加放不下手。四人一般心思,拚了老命也要爭到首功,萬一自己奪不到,也絕不能讓旁人搶了過去,否則日後給他騎到頭上來,豈不鬱恨終身!因此只要見別人快立下大功時,總會忍不住的出手阻止。
剛開始時,蕭王劉三人還試圖維持表面和諧,都把自己的干擾說成無心之過,並不斷重申早先的共識,都說要齊心協力,合作無間。但說來容易,做又是另一回事,你不先配合,憑什麼要我來犧牲?
數百招一過,古劍手上的鐵劍愈來愈變形,卻招招有驚無險的混了過去。這三人漸漸失去了耐性,開始互斥對方不守道義,卻無助於戰局。混戰中,一會兒是王遂野「不慎」挨了一鞭,一會兒是劉易風「不慎」中了一刀……,咆哮聲此起彼落。此時他們最多只能用五分的心力對付古劍,其餘得拿來防範,另外兩個「自私卑劣」的同僚。
唯獨古劍毫髮無傷,此時日影西斜,倒希望四個人的藥效別分開發作,打起來還比較輕鬆。
酣戰中,蕭乘龍的腸胃忽然劇烈的疼痛起來,全身冷汗直冒,抱著肚子退到角落。原來是紅色的藥粉,毒性發作的時辰已到,王劉二人卻認為他另有詭計:「莫非是想先退場觀望,待我們打的精疲力盡時,再坐收漁翁之利。」
「何必裝病?」劉易風冷哼一聲,又道:「王兄,咱們少了一個絆腳石,可以好好合作了吧!」王遂野自然笑道:「這是當然!前一陣子所受的冤枉罪,還沒找這小子討回來呢?」剩下兩個人,倒是合作多了一點,牽制少了一些,古劍頓感壓力大增。
此時鐵劍被打成鐵勾,只能勉強削斬而不能擊刺,無常劍法中有一半以上的招式,已經使不出來。一時之間,兇險百出,這樣下去,恐怕撐不到天黑。
慌亂中,「鐵勾」忽被長鞭纏住,這可是千萬個不妙,古劍用勁猛抖,卻割不斷甩不脫!他只會用劍,棄劍等於棄戰,再危急也不能把劍扔了。於是略施巧勁,藉著劉易風回扯的力道,整個人凌空躍起,朝他身上飛踢過去。眼看就要踢中對方,忽地打橫刺來一記快槍,只覺左肩一陣刺痛,身子向右橫飛,這個方向剛好可以甩掉軟鞭,落地時,急使個千金墜,長劍在地上點了一下,才沒摔下去。低頭看一下傷口,這一槍頗為剛猛,但因人在半空之中,橫移之勢卸去了大半力道,才沒傷即肩骨。雖然血流如注,但他不想就此認栽,立即回身再鬥。
程漱玉一聲驚叫,罵道:「你們算什麼好漢?兩個人聯手,打贏一個手拿破銅爛鐵的人,還揚揚得意!」
這兩人的確十分得意,王遂野笑道:「不管怎麼說,這小子是我被我的離合槍刺中的,哈哈!」劉易風笑道:「要不是我的聚散鞭纏住他的劍,你那能輕易得手?」王遂野道:「劉兄,若非我長槍即時趕到,恐怕你要被踢下去呢?」劉易風道:「胡說!我早有準備,這小子若真把一雙腳送上來,只有死的更快!」……兩人邊打邊說,都要把最大的功勞,攬在自己身上。原來錦衣衛副指揮使只有一個,這一招是擒殺古劍,逮捕程漱玉的關鍵所在,自然要先把這首功的名份定下,才能安心。
眼見著古劍受了傷,壞了劍,二人若能再加把勁,不出幾招,便能將這小子殺的棄劍認輸。但兩人越說越僵,漸漸扯破了臉。混戰中,劉易風看到了古劍一個破綻,軟鞭散張成巨爪,往古劍身子罩了過去,此時王遂野若願以手上的兩把短槍封住其退路,古劍插翅也難逃。
王遂野心念電轉:「這一鞭罩了下來,古劍勢必被他纏成肉粽,我再怎麼出力,也只是輔助而已,首功就這麼送了出去!豈有此理?」於是長槍一合,竟轉身往劉易風身上刺去!
萬沒料到王遂野敢如此明目張膽的倒戈相向,這招回馬槍又是十分狠絕,劉易風此時空門大開,急忙著地滾了數圈,才堪堪避過!他驚怒不已,刷的一鞭過去,喝道:「你瘋了嗎!」王遂野側身閃過,嘴裡卻說:「哼!要不是你搗亂,我早將他們押解入京!」原來他想到劉易風先前在棧道上攔路之惡,新仇舊恨一併暴發,再也顧不得多年同僚情份!
劉易風悻悻道:「既然如此!咱們先分個高下再說!」又是一記猛鞭揮去,兩人打成一團,竟也是性命相拚,出手絕不容情!竟沒人再理古劍。程漱玉趁機把古劍拉過去,撕下衣袖,替他包紮。
此時太陽已經下山,劉王二人都知道,要儘早把對方打倒,才有足夠的時間收拾古劍。都拿出了看家本領,只見軟鞭狂舞,有如狂風暴雨,鐵槍穿梭來去,卻似毒蛇覓洞,各出險招。兩人咬牙切齒,打的十分激烈,就連一向大膽的黃嘯,都忍不住嗚嗚亂叫。聲音中除了恐懼之外,似乎還有幾分不解,多半納罕:「人類怎麼如此奇怪,說翻臉就翻臉?」
蕭乘龍和金克成在一旁冷冷觀戰,明白這兩人武功相差不大,天黑之前很難分出勝負,卻始終沒說半句勸和的話。四人同樣心思:「我搶不到這功勞,你也甭想佔便宜!」
過了數十招,卻見劉易風身上汗水淋漓,呼呼喘氣;王遂野則腳步虛浮,真氣略顯不足,原來兩人喝下去的毒酒,已開始搞鬼了!藥效雖是同時發作,作用卻頗有差異。
王遂野喝進去腹內的是帶有黑色藥粉的酒,使了三百餘招之後,開始感到體內真氣莫名奇妙的迅速流失,出招不若原先快捷沈猛。劉易風吞的則是黃色藥粉,汗流的愈多,愈感到全身躁熱。然而這兩種藥都是慢慢發作,只是王遂野的藥多作用一分,便少了一分功力;劉易風的藥性在發作初期,只是令人感到難受,鞭上的勁力仍絲毫不減,甚至為了加速散熱,軟鞭不由自主的揮舞的更加猛急。
過不多時,王遂野腳步散慢,軟鞭席地捲來,一時真氣轉換不順,連躍起相避的氣都提不起來,只好將長槍刺地,用手勁將身子抬起。軟鞭纏住鐵槍,此時他的氣力已無法與劉易風抗衡,只好鬆手棄槍,急退數步,喘氣道:「這小子讓給你!……別打了!」劉易風哈哈大笑,反手一鞭,對著古劍揮去。現在已是黃昏,離天黑不遠。
古劍早有準備,不待鞭至,一個跨步衝了過去,貼近他身旁五尺之內,疾刺十餘劍,招招不離要害,登時把劉易風刺個手忙腳亂。他忙著與王遂野內鬥,全沒留意到古劍,已趁這個空檔,將折彎的鐵劍校正回來。
此時身子愈發躁熱,卻又捨不得就此認栽,破口大罵:「你這糊塗庸醫,下的是什麼鬼藥?」侯藏象哈哈笑道:「你吞的是焚心散,若不儘快跳到水裡,浸上一個時辰,到時候熱火攻心,非暴斃不可!」
劉易風人胖怕熱,此時已熱的恨不得整個人跳到冰庫裡,一聽侯藏象這麼說,那敢再逞強?立即徹鞭往江中跳去。他身子全浸在水裡,身旁水面逸出騰騰煙霧,也分不清是怒氣還是熱氣,露出水面的那張嘴仍恨恨的道:「你們使這種下三濫技倆,不覺的卑鄙嗎?」
程漱玉笑道:「有何卑鄙?你們四個成名的大人物聯手,耗了那麼久,耐何不了一個初出茅廬的無名小子,論武藝已算慘敗。算不到我們會在古玉酒杯上下藥,也只能怪自己心思不夠機敏。這場賭局鬥智鬥力你們全輸,還有什麼好說?」這番話句句合情合理,大家說好各憑手段,輸的如此徹底,豈能不服氣?
蕭乘龍抱著肚子說道:「姑娘說的極是,快請侯神醫賜解藥,我們認栽啦!」侯藏象嘴角翹的老高,嘿嘿笑道:「除了我神醫侯藏象,誰能將這四種截然不同的藥,下的如此精準無誤。可沒半點糊塗啊!」話剛說完,卻見金克成又躍上佛手,說道:「別得意的太早,還有我呢?」幾個蹤步,一記快爪,對著古劍下三路抓去!
古劍大感意外,只覺雙腿有股寒氣襲來,急忙退步出劍,一時還想不透:「他受的劍傷不輕,白色的寒藥又該第一個發作,怎麼還有如此功力?」
這次侯藏象的確沒有下錯半份藥,卻忘了算計,金克成吞進的藥,若是紅色的『焚心散』或白色的『凍脈粉』,恐怕還要更難對付。因為他修練了陰陽爪,承受寒熱的本事,要比常人高出許多。
如今金克成服食了凍脈粉,體內寒氣暴增,右手的火陽爪使不出來,左手的寒冰爪卻加倍威猛。本來他傷勢不輕,即使抹上了大內傷藥,一個時辰之內仍不宜妄動真力,但此時寒氣凍住了血脈,已不再有鮮血濺流的顧忌,又恢復了原先的狂猛狠辣。
他側身而對,左掌白氣氤氳,呼呼直往對手抓去。古劍只覺稍一貼近,寒氣便迫人而來,一時茫然無著,出招失去了依據,劍法漸次慌亂,落了下風。金克成得勢不饒人,幾次猛擊,把古劍逼開,趁勢竄了過去,左掌忽然抓住了玄鐵鍊,此時包覆在鍊上的麻繩,因一連串的劇鬥,已被磨的剝剝裂裂,裸露多處。程漱玉一聲尖叫,與古劍同時感受一道澈骨寒氣,從腰部傳至全身!那容古劍遲疑,一記險招,挺劍斜刺對手胸口。
只聞「嘎」的一聲,這一劍刺中了敵人的膻中穴,卻沒穿入半分皮肉,反而又被折彎!金克成放開左掌,退了兩步,從胸口拉出一塊令牌,笑道:「著了我的道啦!」
他方才敗的極慘,對這套變幻無常的劍招頗為忌憚,單憑一隻寒掌,也未必穩操勝券。於是心生一計,在二次出戰前,先將平時掛在腰上的錦衣衛令牌塞在胸口。當時大家都在關心,古劍與劉易風之生死惡鬥,誰也沒留意他的小動作。
任何鐵器,只要折彎過一次,再怎麼校正,也很容易再折。他存心賣個破綻,引誘對手刺來。果然這把破劍碰上了堅硬的令牌,立即又折成了倒勾。
古劍手上握的若不是劍,已毫無可懼之處。此時天色漸漸昏暗,金克成雙掌縱橫翻飛,招招進逼,欲在短時間內將這難纏的小子一舉擒服。不過十來招,已將古劍逼至佛像手指處,使出絕招「寒龍六翻」,掌影翻飛,對著古劍上身六處要害抓去。眼看就要得手,忽然間肚臍左側一痛,疾退數步。
原來古劍看著這招無論如何避不開,情急生智,突然想到了鐵劍不可恃,卻還有劍鞘可用。將左手反持的劍鞘改為正握,全身內勁轉至左臂,疾刺而出。金克成吃定了那把破劍奈何不了自己,全力進擊之際,也不在乎空門大開,實沒料到此人頑強至此,竟將用於守禦的劍鞘拿來當長劍使,一個疏神,便中了劍。
本來這一劍打算刺向肚臍,然而古劍換手不及,左手使「劍」,精準不如正手,向右偏了一寸。金克成隨手一摸,暗呼僥倖:「侯藏象不知給這小子餵了什麼鬼藥,怎麼才幾天不見,內力變得如此強勁。若不是鞘尖太鈍,又未中要害,恐怕得賠掉半條命。」驚駭之餘,對古劍又多了幾分忌憚。而古劍鞘尖刺中對手的剎那,一股寒氣經劍鞘傳至左掌左臂,奇寒刺骨,凍的他半個手臂都僵了,急忙運氣驅寒。
如此一來,雙方各有所忌,打起來便不如原先放得開。金克成即使仍佔了極大便宜,但總覺得這小子萬分頑強,總在千鈞一髮之際使出一些妙劍。望這天色,離全黑至少還有一炷香的光景,於是收起急躁之心,一招一式中規中矩,端嚴沈穩的抓將過去。
肚臍神闕穴、喉間廉泉穴、頭頂百會穴、後腰命門穴及下體會陰穴,為「任督五弱穴」,是真氣最難罩護之處。光憑古劍手上這把劍鞘,若擊刺不到這五弱穴,是絕對傷不了對手。然而金克成有了防備,想以僵硬滯澀的左手,精準刺中這區區五點弱穴,談何容易?自然是節節敗退,迭遇險招。程漱玉不敢再看,任她機變百出,也全沒了主意,只能雙手合什,不住禱念,希望天快快黑。
禱念似乎起了效果,這時江邊漫起了一陣薄霧,畫舫上的閭丘項山輕聲道:「這霧早不來晚不到,偏偏在這半昏半暗的時刻出來搗亂,我可完全看不見啦!」洪承泰道:「我倒看的很清楚。閭丘莊主莫非鹽巴吃多了,眼力也差啦!」楊繼心想:「大家功力相近,眼力豈有相差如此懸殊的道理?看來閭丘項山恨透了官府,洪承泰怕極了廠衛,能憑心決判的,只剩下我一人。」說道:「由我來負責擲劍吧!」拔出長劍,待十招中有五招看不清楚時,自會出手。
古劍在寒爪下堪堪走了二十三招,第二十四招眼看再也避不過去,只好故技重施,鞘尖點上對手左肩,把人往後頂開兩步,雖然危機暫解,自己卻吸了更多寒氣,不禁打了一個寒顫。金克成整個左臂真氣護體,只是稍稍一痛而已。立即揉身再上,仍是穩紮穩打,著著進逼,第十九招,又迫得古劍削他左腿。
古劍每刺中對方一刺,自己吸到的寒毒就更多,出招運劍就更加僵滯,這樣下去,再妙的劍招也使不出來,鐵定拖不過百招。
金克成使到第六十八招,眼看就要逼古劍第四次碰觸,卻聞後上方嗤嗤聲響,一柄長劍破空而至,一個縱躍,把長劍抓了下來,順勢甩入江中。他本來背對著江心,這麼一躍一甩一落一轉,已翻至古劍的另一側,仍出左手向古劍攻去,同時罵道:「天還亮得很,扔什麼劍?」
程漱玉道:「看不清楚便該擲劍,現在你能看出來是誰扔的劍嗎?」金克成稍退兩步,凝目望去,隔著一層薄霧,百花畫舫的前排站著三個人,身影依稀可見,容貌卻模糊不清。更看不出來,倒底是那一柄劍鞘上面,少了一把劍。心想:「此時擲劍,確實不算偏袒,但煮熟的鴨子豈能輕易讓它飛了?」一招「雁渡寒潭」,又繼續出手抓向古劍左臂,笑道:「姑娘說的是,當初你說:『三位莊主之中,有兩位已經看不清楚劍招時,便擲出一把飛劍過來,當這把飛劍釘在大佛右手臂上時,便是「天黑」了。』」說話時,又迅捷剛猛的攻出了五招。程漱玉道:「既然如此,怎麼還不停手!」卻見金克成道:「這把劍釘上大佛右臂了沒?」
「你……」程漱玉杏眼圓睜,卻說不出話來,自己一句話被人抓到了柄,卻也莫可奈何。金克成朝著畫舫喊道:「你們還有多少劍,趁早扔來吧!只要有一把釘住了佛像右臂,就算我金克成輸。」程漱玉轉頭喊道:「五把一起扔,快呀!」
果見五把長劍從畫舫上激射而出,這五把劍幾乎是同時出手,來到時卻分了前後。最前頭的一把是閭丘項山所擲,他多練了二十幾年的功夫,功力自較深;中間三把緊跟在後,是由三位劍缽手中擲出,幾乎是同時到達。
三位劍缽均是驕傲之人,又剛比劍贏了峨嵋三少,頓覺普天之下,能勝過自己的年輕劍客,寥寥無幾。剛開始見古劍以精妙劍招,在短時間內傷了金克成時,三人驚訝之餘,卻也不免生出幾分妒意,心想:「他不過是運氣好,碰到了好師父,學了一手好劍招罷了!未必真有什麼了不起。」繼續觀看下去,才發現這個看似平凡的年輕人,除了層出不窮的精采劍招之外,更有臨危不亂的膽識,和寧死不輸的頑強意志。
這人以一把破劍,力抗四大高手的過程,他們歷歷在目,不知不覺的,妒意漸漸轉為敬意。且三人年少氣盛,極看不慣錦衣衛的囂張無賴,一聞程漱玉求援,都起了義憤之心,這一劍都用上了真力,希望能幫上忙。
這四把飛劍全用上了真力,來勢勁急。為了不讓金克成輕易攔截,都對準了佛像的左肩處飛去。眼看就要從頭頂數丈處飛過,卻見金克成百忙中射出數枚銅錢,這銅錢雖小,然他含勁灑出,射中了劍尖,只聽噹噹四聲連響,四柄飛劍都給打歪,兩把刺入了大佛胸口,另兩把刺上了手臂右方的牆面。
第五枚銅錢握在手中,眼看就要發出,卻見程漱玉輕輕一躍,將第五把長劍抓在手中!
這柄飛劍自然是洪承泰擲出來的,他雖然願意幫古劍,卻更不想得罪金克成。但見大家都出手了,自己若再退縮,恐會被人譏評膽小,只好跟著擲劍。出手時稍微遲疑一下,力道也放緩了些,長劍在靠近佛像前已開始下墜,用意是方便金克成攔截。不料自己一個心虛,力道不知不覺中放輕了,竟然讓程漱玉抓到!
金克成立刻竄至古程二人之間,左爪向著古劍,右掌扣著銅錢,既得阻止古劍接住這把好劍,又須防備程漱玉把劍擲入佛像右臂。三人都靜立不動,各自尋思最妥當的法子,只剩黃嘯汪汪的對著金克成又吼又跳。
卻聽閭丘項山道:「還是洪莊主想的週到,替他們保住了唯一的生機。」洪承泰臉色蒼白,表面嘿嘿乾笑,心底卻暗暗叫苦:「這話讓金統領聽到,豈不害了百花莊?」他本是豪爽好義之人,只因錢財愈積愈多,不免怕起事來。
忽然間,金克成雙足一屈一蹬,凌空躍起,雙手外張,朝著程漱玉直撲而去。這一招完全封住她擲劍插壁的去路,並有一招取其性命之能。
程漱玉只見到右側一個空隙,長劍倉促甩出,向外偏了數尺。古劍若要接劍,勢必來不及救援,此時也無暇細想,對方是否真敢置程漱玉於死地,力貫左臂,鞘尖對準金克成後腰命門穴刺去。
金克成十分清楚,如果程漱玉有什麼三長兩短,就算皇上不怪罪,太子也不會放過他。因此這招只是虛張聲勢,賭古劍不敢不顧她死活,非來救援不可。耳聞背後劍切聲響,確定古劍中計,在空中猛一轉身,讓開了這一劍。落地時,也同時聽見長劍墜落至佛像腳旁之聲。又聞程漱玉對古劍道:「傻子!他不敢殺我的!」這話雖有責怪之意,語氣上卻無絲毫不悅。
金克成哈哈笑道:「如果讓你接到那把劍,我可非認輸不可。算你這小子有情有義,為了救她,寧可不要劍。這樣吧!程姑娘算個五十招,如果我還奪拾不下,就算你贏!」說罷又一掌打了過去,這一掌看似平平,但掌風所近之處,卻是一片刺寒。顯然心情愉悅之際,運勁含氣又更加強猛。
此時天色將暗,月亮尚未探頭出來,只剩一點微光,侯藏象等人完全看不到打鬥的情形,只聽到程漱玉喊:「一招、兩招……」眾人不住搖頭,為古劍的功敗垂成感到婉惜。這個時候,天黑了,劍彎了,人累了,真氣又散了一半。可憐的古劍,拿什麼來擋這五十招?
過了十來招,胡遠清忽然叫道:「船上還有火把嗎?快點起來!咱們過去瞧瞧!這聲音聽起來,好像還有得打呢?」胡賭鬼聽多了骰子的聲音,雖還練不到猜中點數的絕活,聽力卻比常人強了許多。
其他的人雖聽不出來,卻也不敢懷疑他的能耐,閭丘允照和楊放在半信半疑中點燃燈籠,八人分乘兩艘小舟,快速往岸上划去。上了岸,還得爬上數十級階梯才看得到兩人相鬥,眾人都想知道古劍是怎麼撐下來的,各展輕功,三步併兩步跑,希望還來得及看到最後幾招。眼看著只剩幾步,卻聽程漱玉喊到四十七招時,嘎然而止!
八人不約而同的緩了腳步,心中嘆道:「真可惜!就差了三招而已!」
那知再爬幾個階梯,每個人都驚的合不攏嘴。卻見金克成顏面扭曲,雙手捧腹,肚臍上方三寸處,插著一把斷劍。
本來古劍只想拖延時間,等待天黑。一旦抱持著這種想法,出招不免保守有餘,進取不足。當金克成把所有的飛劍打掉,認定他非敗不可時,反而激起他絕地求生的鬥志。索性把劍鞘扔了,用那把彎曲變形的劍自左上往右下一劃,竟在對手左臂掠過!
金克成被一片彎鐵打到,連痛都談不上,而左臂蓄滿的寒陰真氣,卻藉物傳到了古劍身上,心想:「他是不是瘋了?」卻聽噹的一聲,長劍順勢敲擊玄鐵鍊,這鐵劍受寒變脆,再加上一點真氣,就這麼被震斷了五寸之長。
這麼一來,扭曲變形之處全甩掉了,要刺要削,隨心所欲。而鐵劍雖然變短,仍長過徒手,甚至還更加靈動自如,更難被打變形。古劍立刻轉守為攻,施展無常劍法,招招對準金克成任督二脈諸穴道。這時候天色漆黑,對一個無法聽聲辨位之人應是大大吃虧,但古劍卻從對方身上所發出來的寒氣,得到感應,抓出了對手身形方位。
金克成深知這寒冰真氣吸的越多,不僅體內真氣耗損的愈快,身子也必然難受的緊。而這小子除了身手有些僵硬外,仍是奮不顧身的一劍一劍刺來,他與人交手不下數百次,從沒碰過這種痛不退、傷不敗、累不倒、打不死的瘋子,心中一寒,氣為之一奪,竟是愈打愈是手軟。兩人惡鬥,比兵器、比招式、比勁力,也要比氣勢。金克成前三項綜合起來還稍佔了便宜,卻因氣勢忽洩,而難挽敗相。
程漱玉也發現情勢逆轉,轉愁為喜,心想:「古劍要是早想到這一招,也不必打的如此辛苦。」嘴裡仍繼續數招,是想看看,這個愛說大話的金克成,到底能拖多久?
金克成俯視腰上的斷劍,仍是一臉不可置信,卻也不得不接受。指著古劍道:「算你行!我輸了!」一見他說完最後一個字,古劍忽然搖晃幾下,僵倒在地,不住簌簌發抖,那柄斷劍卻還牢牢抓在手上。
原來這一連串惡戰打的既漫長又激烈,幾乎處處險象環生,招招竭盡心力,吸進體內的大量寒毒,更是致命之傷,全憑一口真氣挺住,才沒立刻倒下。然一旦放鬆起來,立刻感到全身疲憊,寒氣攻心,自然虛脫倒地。
程漱玉蹲下一摸,觸手處一陣冰涼,殷切的望著侯藏象道:「怎麼辦?還有焚心散嗎?」侯藏象跳了過來,掏出一條赤鬚根,說:「這種藥太過霸道,於身子有損,不如用赤鬚根吧!」程漱玉抓在手上,叫道:「這東西比人參還硬,叫他怎麼吞?」侯藏象雙手一攤道:「只好請你先嚼爛。」
程漱玉放進嘴裡,使盡吃奶的氣力,咬的眉毛鼻子都擠成一團。不知是用力過猛,還是吞進了一些藥,不一會兒,整張臉便紅彤彤汗涔涔。古劍瞧在眼裡,身子冷森森,心裡卻暖烘烘!程漱玉不經意的用袖子抹了兩下,把妝給弄糊了,變成一個大花臉。
好不容易嚼爛了,吐到掌心上,塞進他嘴裡,笑道:「不許你嫌臭!」古劍一口吞了進去,只覺得這滋味甜甜膩膩,倒是一點也不臭。
藥效很快起了作用,古劍坐起身子,真氣運行了幾個週天,覺得體內寒毒已去了大半,才站起身來。卻見洪承泰滿臉堆笑,湊了過來道:「舒服些了嗎?我們正要上凌雲樓擺兩桌慶功席,還盼少俠賞光!」
古劍難得被人叫「少俠」,只覺渾身不自在。環顧週遭,四大統領直挺挺的立在左前方,看來都向侯藏象要了解藥,連黃嘯也都還給了回去。問道:「他們……也要去……」
洪承泰忙道:「您放心!四位大統領都是有身份的人,說過的話,絕對算數!」蕭乘龍笑著走來道:「當然,我們都澈澈底底的服了輸,今後絕不再動程姑娘一根……」話未說完,忽地抽出腰刀,抵在古劍胸口上。
這一著變起倉促,誰料得到剛剛才說好願賭服輸的他,竟會當眾變臉!程漱玉怒道:「為了升官發財,就不怕天下人恥笑你『食言而肥』嗎?」蕭乘龍笑道:「當初說好,只要我們輸了,便不能再追捕你,可沒說不能抓他!三位大哥,您說是嗎?」最末兩句,卻是對著王劉金三人說的。
「唉呀!我怎麼沒想到!」三位統領暗自捶胸頓足,思道:「這奸鬼出力最少,打的最輕鬆,卻讓他用了一個詭計,搶了最大的功勞。哼!今天暫且讓你佔便宜,反正路途遙遙,總會逮著機會,把人給截了過來。」劉易風道:「沒錯!這小子如此身手,想必是我們的死對頭,『赤幫二十八星宿』之一,非得抓回京師細細審訊不可。」王遂野道:「當時在地窖,我對這小子天天用刑,可碰了您沒?其實我們的目標,一直都是他呀!」金克成道:「如果您把身上的鍊子斬斷,想去那裡,我們絕不阻攔!只是您也知道這玄鐵鍊不怕火、不怕刀,又沒鑰匙,不到京師,咱們也沒法子解。」
大家都清楚,如果沒有綁著這條玄鐵鍊,四大統領根本就懶得理會古劍。所以程漱玉當初訂立賭約時,的確只提到了「我」,而非「我們」。沒想到這點小小疏失,又成了人家耍賴的藉口。她眼淚快飆了出來,含淚道:「你們曉得怎麼解開這鬼鍊子的。把他放了!我跟你們走就是!」
古劍感動莫名,思道:「她能為我犧牲,我就不能為她死嗎?」手上斷劍忽地往前一送!這招跟本不是什麼無常劍法的精妙絕招,只是在賭蕭乘龍不會真想要自己的命。他沒估量賭對的機會有多少,反正賭輸了,自己死了,他們失去了抓人的藉口,程姑娘便可換得自由。
蕭乘龍絕不能讓古劍死,卻也不想就這麼讓人跑了,彎刀順勢劃了下來,古劍雖然身子同時後退,仍留下一道長長的口子。此時也無暇顧念傷勢,轉身跨了兩步,向江水方向躍去。程漱玉見他一動,便已猜到他心意,也跟著轉身後躍。
二人幾乎同時下墜,分別落在方才載人上岸的兩艘扁舟上,立即削斷纜繩,向湖心盪去。蕭乘龍如果馬上跟著跳躍下去,或許還來得及落在船上,然而古劍常在絕險之中,忽發出人意表的奇招,心想:「這小子只要還有一氣在,就不能不提防!」此時夜色昏暗,從那麼高的地方跳下去,空門全露,未免冒險了些。雙腳硬生生的定在崖邊,終究不敢一拚。
他眼睜睜的看著小舟駛向江心,附近卻沒看見別的船隻,轉身向洪承泰等人問道:「還有沒有船?」三人都搖頭,百花莊和縉雲山莊所帶來的接駁小舟都被古程二人用了,白晶堡的備用小舟綁在畫舫底部,卻不肯告訴他。
蕭乘龍急道:「這附近一定還有小船,大夥幫忙找找看!」說完了,卻也不見任何人動身,胡遠清道:「人都被你們四個嚇跑啦!那還有什麼船?」蕭乘龍道:「洪莊主,你的畫舫能借嗎?」洪承泰笑道:「當然可以!只是畫舫太過笨重,怎能追上小船?不如先和我們一道去凌雲樓慶祝一番。明日再追也不遲。」劉易風道:「洪莊主說的有理,這小子受了重傷,還能逃到那去?大家都餓了,還是先飽餐一頓再說。」
蕭乘龍道:「你沒看見他的功夫嗎?現在不抓,更待何時?我去找蔡開或俞顯州,派二十名兵士,一齊划漿撐篙,不信追不到人!」王遂野笑道:「既然蕭兄如此堅持,看在多年情誼,我們也只好捨命相隨,助您立此大功!」
今夜無論是誰抓到了人,首功一定落在自己身上,王遂野豈有這麼好心?蕭乘龍冷靜思量,原來這岸上另外十一個人,沒人希望古劍在今天被抓。現在若執意逆眾行事,胡侯二人可能會暗中搞鬼不說,王劉三人更會找藉口百般阻撓。思道:「倒不如跟著他們一道去喝酒吃肉,我先吞下一粒解酒藥,再把他們全灌醉,有黃嘯幫忙,晚兩個時辰再追也無妨。」哈哈笑道:「三位莊主的慶功宴,怎能不去?」
兩艘小舟並肩向江心划去,古劍暫脫險境,才感覺到疼,雙手一摸,從胸到腹濕答答的,流了好多血,身子一虛,坐躺了下去。
程漱玉見狀,把兩艘船綁在一塊,跳了過去。見他傷勢著實不輕,先點上止血穴道,朝岸上喊道:「快扔一瓶傷藥過來!」這話自然是對著侯藏象說的。
過不多時,果有一罐藥瓶飛來,程漱玉抓到了藥,才放任小舟往下游飄流。這藥罐抓在手上,只覺得瓶身頗為粗糙,打開瓶蓋,忽想:「這糊塗蛋倉促間丟來的藥,會不會有問題?」於是在自己手腕先劃一刀,塗上藥膏,過了一碗茶的時間,看看傷口的血確實止住了,也無異感,才放心的給古劍抹了上去。古劍伸手握住她的掌心,虛弱的說一聲:「謝謝!」程漱玉噗哧笑道:「你也曉得說好話!」
此時明月剛冒出頭來,古劍瞧著她的花彩笑臉,也忍不住笑了。
古劍迷迷糊糊,很快進入夢鄉。程漱玉怕蕭乘龍等人找到船隻後追來,雖然疲憊,卻不敢入睡。此地本來就是岷江、青衣江和大渡河交匯處,心想:「他們一定以為我們會順流而下,我就偏偏逆流而上。」低頭看了一下穿在身上的華服,思道:「這件衣服有異香,莫要再把黃嘯引來。」便換下華服,丟到另一艘空船上,解開纜繩,讓空船朝岷江下游順流飄行。雙手划槳,調了一個頭,朝西北路的青衣江行去。
古劍作了一個甜美的夢,醒來時,天色已亮,一睜眼,便見程漱玉笑道:「你夢見誰啦?整夜都在偷笑!」古劍臉頰微紅,道:「我忘了!……你都沒睡嗎?」此時她已洗淨臉上的妝,雙眼微紅,略顯疲累。
程漱玉笑了笑,也沒答話,問道:「貢嘎山在那兒?」古劍道:「那是巴蜀第一高峰,當年我在峨嵋山時,往西望去,遠遠一座高山深入雲霄,一片雪白,就是貢嗄山。據說這座山比峨嵋山還高上一倍,山頂終年積雪,人煙罕至。你為何問這些?」
程漱玉把刀傷藥罐遞了過去,罐面被人用劍刻著「貢嗄山」三個字。古劍問道:「侯前輩刻的?」程漱玉搖頭道:「他的字潦草多了。多半是胡賭鬼,當時時間緊迫,又不便在四大統領面前明講,只好把字刻在藥罐上,暗示我們過去。」古劍道:「過去又如何?難道錦衣衛就不敢追嗎?」程漱玉道:「莫非那裡住了什麼前輩高人?願意幫忙。我想了整夜,也只想到一個人。」古劍道:「是誰?」
程漱玉道:「狐九敗的大名,你總聽過吧!」古劍點頭,他何止聽過,只是生性不愛攀附,別人沒問,也不會主動提及這段淵源。程漱玉道:「據說此人孤癖的很,喜歡躲在荒僻的深山練功悟劍,常人難得見他一面。然而胡遠清早年與他同為青城四劍之一,交情不淺,或許知道他的行蹤。」
古劍心想:「依狐前輩的個性,若偶然中看見我遭遇危難,或許願意拔劍相助。但如果我巴巴的過去找他求援,不但不可能出手,還會臭罵我沒骨氣呢!」說道:「就算他在那兒,也未必肯幫忙。但胡前輩既然這麼寫,必有深意。」程漱玉道:「反正也想不出別的法子,何妨走一遭?」古劍道:「反正愈往西走人煙愈少,我們也不必這麼辛苦的裝成殘丐。」說著順手摸一下鐵鍊,這玄鐵鍊經過一連串的激鬥後,包覆在外的麻繩幾乎磨脫的差不多了。
卻忽然感到手指給刮了一下,仔細一瞧,本來十分平滑的鍊條,不知什麼時候,竟多了一道的淺淺的劍痕!奇怪,這條鐵鍊曾在猛火燒烙之下,被利斧斬削數十次仍完好如初。昨日倒底是誰有如此功力,能把它打出一條痕來?程漱玉也湊近來看,過了一會,兩人幾乎同時笑了出來。思道:「原來如此!」
這一道淺痕,正是昨夜古劍為了打斷彎劍時,所斬出來的劍痕。在那瞬間,劍上還留有金克成身上的寒氣,將這寒氣傳到了玄鐵鍊上,把它弄脆了,才能打出一道劍痕。
原來這西域特殊精鋼所製成的玄鐵鍊,怕冷而不怕熱,押解要犯之時,若不便使用囚車,這解不開,燒不熔,打不斷的玄鐵鍊,便是最合適的器具。就算讓要犯跑了,若參不透解斷鐵鍊的法子,便永遠纏在身上,除非一輩子躲在深山荒島,早晚還是逃不掉。
蕭王劉三人將要犯押至天牢後,若要解鍊,便把人帶到冰庫,再灑上一種特別調配的吸熱藥水,才能把楔子打斷。金克成可就方便多了,只要一隻寒爪,就能把玄鐵冷脆。所以昨日他和古劍激戰多時,好幾次有機會接近玄鐵鍊,卻沒有充份利用機會,藉此將寒氣傳至古劍身上,主要就是怕將鐵鍊弄斷,反去了對手束縛。
程漱玉本是機靈人,若能冷靜細思,該當推敲得出來。但昨日的連番惡戰,眼見古劍無時無刻不處在驚濤駭浪之中,她關心則亂,所承受的擔憂驚懼,恐怕比古劍本人還甚,以致沒能留意到這點關竅。
胡遠清瞧出來了,卻不能讓四大統領知道。見侯藏象找藥時,提醒道:「可別拿錯藥!」侯藏象斥道:「這怎麼可能?」倒挑的仔細一些,拿了三個大小顏色相近的罐子,一一開瓶細聞,聞到第三罐時道:「就是這罐『七日散』,無論是刀傷、燙傷、凍傷、筋斷、骨裂,只要塗上了它,七日之內,定可癒合。胡遠清道:「那得給他刻上藥名,小姑娘才能安心使用。」說話之時,挺劍在罐上急劃,刻上了「貢嘎山」三個字,以為除了侯藏象之外,其他的人都被騙了。
古程二人被這玄鐵鍊拘纏多日,受夠了這活囚犯的日子,所以一得到斷鍊之法,想到不出幾天,便可拋掉這條鬼鍊子,自然笑的十分開懷。但笑著笑著,這笑容卻不約而同的凝在半空。古劍只覺心情忽然有些惘然,一時之間,也說不出個所以然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