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元四大家醫學新解》
自序

早在民國四十七年（1958），我應國立中國醫藥研究所之要求，撰寫「金元四大家提要」，約陸萬餘字，自覺不愜意，束之高閣。至七十九年春，中國醫藥學院與國立中國醫藥研究所，聯合編纂「中國古典醫籍叢書」，乃舊事重提，命我擔任「金元四大家醫學新解」，因俗務倥傯，延至八十二年冬，始就提要原稿，加以補充，不計日夜，抽暇趕工，於八十三年七月底，始全部蕆事，約十五萬言，乃急就章也。

溯自四十七年九月，曾發表「我寫金元四大家提要之旨趣」一文，提出四大問題：一、四大家學說之理論問題；二、四大家學說之產生問題；三、四大家學說之價值問題；四、四大家學說之補充問題。其間很想續寫「四大家學說之流弊問題」一章，稽延未果，今雖欲補寫，奈原有資料已散失無存，加以時間亦不許可，只好付之缺如。

距離當年撰寫提要之時，忽忽已逾三十七年之久，今日重寫，在短短九閱月，抽取極有限之時間，信筆所之，不覺又增加了一倍多的字數。本書共分四十七章，計劉河間九章、張子和十一章、李東垣十五章、朱丹溪十二章，每章各為分別論述若干有關問題。比之早年，較為具體而微，而且越寫問題越多。若干問題，目前無法提出；其已提出者，也甚為粗略，或只一筆帶過，無法詳細分解。如果有時間、有計劃，再增一百萬字，也寫不完。

更令人引為告慰者，在此三十七個年頭裡，兩岸均有「金元四大家」之評述著作，但對本書所提出之一大堆問題，尚無牽涉或雷同之處；其中見仁見智，各說各的。然區區一得之愚，豈甘自暴自棄？故敢公之於世，以就正於有道。

本書除了儘量提出問題，藉供討論之外；個人認為尚有兩大證明、五大說明、一大發明，值得提出報告。

所謂兩大證明者：

第一：證明　國父孫中山先生之卓見，認為中西醫乃是兩個相反之醫學。按一般說，中西醫是兩個不同系統之醫學。這好比只有一個目的地，四通八達，路線各自不同，但目標只有一個，故可殊途同歸。如果有兩個目的地，一在東，一在西，背道而馳，則愈離愈遠。是故不同的系統和相反的系統，不能相提並論。說中醫不科學，乃是站在相反的一方來說。須知醫學而至相反，則必有一個是殺人醫學，而不可能兩個都是救人醫學；更不可以由相反的一方自說自話。這是一個極為嚴重的問題，可是世人都沒注意於此，以為兩個不同的醫學，分之無妨，合之更好。惟　國父則不然，認為相反的無法並存，必須進行一場「醫道大革命」，把對的留下來，不對的消滅之，或澈底加以改良。

第二：證明聯合國世界衛生組織之遠見，為了要確保二十一世紀人類之健康，於一九七九年，呼籲全球每一個國家要同時發展異類療法（西醫）、同類療法、自然療法、傳統療法四個醫學。而我們海峽兩岸，到今為止，都沒有去做，只在中醫、西醫兩個醫學上打轉，所見者小，所成者自必極為有限；希望能把目光放大一點，使人類健康，得到保障。

那末，五大說明又是什麼呢？

第一：要說明四大家到底弘揚了內經裡的什麼東西？查我國晉唐以前醫學著作，沒有「言必內經」之例；故王燾編外台，不引內經原文一字。迨金元四大家出，內經之學說始大盛。他們到底弘揚了什麼呀？誠如大家所知，內經之主要思想是「陰陽五行」，於是大家說四大家所弘揚的是內經的「陰陽五行」所產生的「六氣」──風、寒、暑、濕、燥、火學說，就比較具體。而且這個「六氣」，在金元四大家之前，都是指「外六氣」而言；到了金元四大家，才提出「內六氣」的說法。可是一般仍然把四大家的「內六氣」，看作「外六氣」，像這樣第一關就通不過，讓人實在看不出四大家到底弘揚了內經什麼東西？所以如何闡明「內六氣」，就是本書開宗明義的第一個任務。

第二：通過了第一關的「內六氣」學說，才能領會到以「內六氣」為根據的「病機」學說。因為「外六氣」是屬於「天」，「內六氣」是屬於「人」，「病機」是以「人」為本，然後「內外相因，天人合一」，構成中國醫學獨特的「病機醫學」。內經說：「審察病機，毋失氣宜。」這是四大家所合力發揮，並影響於元、明、清以迄於今的重要思想，所以闡明「病機原理」，就是本書的第二個任務。

第三：於此，大家一定會反問：「那末，病機又是什麼？」我答：「病機者，人體自然療能為對抗疾病及維護健康，所表現的體徵是也。」機不可見，但體徵可見，所謂「誠於中，形於外」是也。用中醫術語來解釋，則是邪正交爭時，盈虛消長之機也。中醫的辨證論治，其原理完全根據於此。如果只見其外象之證，不知其內蘊之機；只知以消滅證狀為治，頭痛醫頭，腳痛醫腳，則為「病機」之大忌。明代大醫周慎齋說得好：「行醫不識氣，治法將何據？堪笑道中人，未有知音處。見痰莫治痰，見熱莫攻熱；喘生休秏氣，見血不清血；無汗勿發汗，遺精莫補澀。明得箇中機，便是醫中杰。」我看世界上，除了中國之外，再也沒有這種「病機醫學」。在目前，它應該屬於「非科學」、「未科學」或「超科學」；而一般都把它視為「不科學」，便差之毫厘，謬以千里。坐使「殺人醫學」，大行其道：「救人醫學」，反而湮沒不彰。

第四：無論是「外六氣」或「內六氣」，都是屬於中醫的「氣化學說」。氣化無形，所以一般說中醫為玄學。其實中醫也同樣講有形，素問氣交變大論：「善言氣者，必彰於物。」用中醫病因術語來解釋，無形的稱之為「氣化」，有形的稱之為「病毒」，「病毒」是可以看得見，摸得著的。「氣化」屬「陽」，「病毒」屬陰，陰陽是不偏不倚的。不過，他們常以「氣化」來代表或包含「病毒」，粗心大意的，就被混淆不清。本書對此特別加以說明，並揭示「氣化」與「病毒」是中醫兩大根本之學。──唯此二者為中醫病因問題，另詳拙著「中醫病因新論」。

第五：如上面所說，無論是「內六氣」、「外六氣」、「病機」或「病毒」，中醫統以「陰陽五行」學說演繹之。那末，請問這「陰陽五行」又是什麼？能不能找出一個簡單易明的道理，一看就懂，不要上至天文，下至地理，大言炎炎，說了半天還是聽不懂。我答：「有！那就是本書特別介紹的雲南彭子益先生講解的『圓運動醫學』。」

至此，相信大家對本書的重點所在，已了解得差不多。最後就讓我談談這個「一大發明」，又是什麼？

如上所說，四大家的最大貢獻：就是在闡發「病機原理」、弘揚「病機醫學」。本來中醫學傳統，對於「病機」，早已訂有「八綱──陰陽、表裡、寒熱、虛實」，本名「八要」，「要」就是「機要」（根據王冰的解釋），幫助我們站在「病機」立場上辨證論治。但我在研究四大家之餘，覺得原來的「八綱」，只是靜態的描寫，殊嫌不夠；必須補充由我自己創立的「新八綱──邪正、內外、出入、升降」，是屬於動態的描寫，才覺圓滿。這是四大家所未訂立，中醫有史以來所未曾討論，似乎殊屬不經；在下之意，只要言之有物，說之成理，當然可以當仁不讓，自我吹噓：「真是一大發明也！」不知大家以為何如？尤其是「出入」二綱之建立，涉及「順治、逆治」問題，為中西兩個相反醫學之分野，生殺之機，開端於此，可不懼乎？！何可忽乎？！

現在全世界人士都知道中醫的特色在於「辨證論治」，而「辨證」的基礎，則係建立在「病因」和「病機」之上。關於「病因」問題，我已在民國六十九年（一九八○）出版「中醫病因新論」，可資參考；本書「金元四大家醫學新解」之內容即著重於「病機」之發揮，則作為「中醫病機新論」讀可也。二書相輔相成，都是從西方自然療法（廣義的）觀點來探討的中醫傳統學術，並成為我所創立的「中華自然療法醫學」理論體系之兩大支柱。　國父即詔示我們應該起來從事「醫道大革命」，似乎也曾說過：「凡從事革命者，必先建立革命理論。」紬藝不敏，請事斯語；拋磚引玉，幸海內外方家教之！

中華民國八十三年（一九九四）十二月十日

陳紬藝謹識，時年七十有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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