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01.HTML

末日
★★★★★★★★★★★★★★★★★

【驚變】

李子超的辦公桌上堆起了小丘般厚厚的文件，頭肩夾著電話筒在聽，手指飛地在電腦鍵盤上按動著，正忙得頭昏腦脹。

「甚麼？訂不到貨柜？這個星期內還不走貨，我們鐵定要賠訂啦？家樂，叫林經理自已跟船公司商量吧。甚麼？船公司要跟我說？我已經好久不管船務部的事，還有甚麼好說的．．．唉，這樣．．．好吧，我跟船公司說說去。」李子超心中嘀咕著，這幾個月真不知怎麼攪的，整個世界都要貨，甚麼貨都要，弄得所有的船位全都爆滿了，最不知所謂的是那些汽油桶和塑膠容器，也一百幾十萬個的落訂單，一下子要這麼多也不知賣家怎麼賣得了，不要到時買家又借故退貨就好。

不過據美國方面的消息說，市場上的各類容器幾乎完全售罄，真不知是甚麼的世界。林定南這老小子也真是的，從前當他的助手時，己經把所有事都往自己頭上一推了事，自從調了部門也差不多四年有多，到現在他還在依賴著自己。真想問問他還要拿薪水不要。不過話說回來，林經理其實也算得上是自己的恩人，要不是得到他的推薦，自己也不會調升得這麼快。

算了，幫得上忙就幫吧。

「家樂，替我問船務部印一份今個月的落貨表，內附營業部的成本報告。」李子超按了電話機的按鈕，向著電話說，話剛說完，程家樂已經一溜煙的轉了入來。

「早準備好啦！船務部那邊正在團團轉一頭煙，早知林經理一定找你幫忙的，唉，不出所料，你又心軟了。」程家樂說著，隨手放下文件，又一陣風的吹了出去。

李子超己習慣了程家樂那沒大沒小，神出鬼沒的辦事方式，管得他呢，總之把事情辦好就是了。

剛要撥電話，艾美的內線電話又到了：「採購部說富高實業從今天起，各類膠料製品要漲價百分之二十。」

「哎，採購部的事怎麼又要我理？我己經不是採購部的人整整六年有多了，怎麼他們沒完沒了的。」

「採購部跟他們說過了，富高行的彭老闆就是不肯原價接單，馬主任說你跟他們相熟，一定有辦法的。」艾美委屈地說。

李子超心中暗罵，「彭福成那老滑頭，真會揀日子打腳骨。」

是的，馬主任平常的工作是一流，無話可說，但一遇到突發事件，總是心慌意亂，越弄越糟。只是市場部早答應了買家價錢，看來今次又要頭痛。心中暗下決心，今年一定要老闆加薪百分之二十，否則一個人做三四個部門的工作真不化算。

在公司內，眾人皆知李子超應付難題別有一手，又不拘一格。一些看來難以應付的問題，在他手上卻能從另一個角度輕易解決。其實這與他本性有關，總是想方設法在不與人硬碰之下解決問題。

因而他亦成了公司內解決難題的高手，這事有好有壞，好處自然是老闆另眼相看，升職加薪；壞處是公司內事無大小，那個部門有事都打電話來問他幫忙，令他不勝其擾。

臨近中午，各同事開始放緩下來，電話也來得疏落一點，李子超才可鬆一口氣。

過去一個星期不知怎的，總見不到麥利莎。不是加班就是約了朋友，又或者要接待公司的客人，見面又推說很累。這個多月來她真是有點兒失常，總是心神恍惚，久不久就胡亂發脾氣，說話時又欲語還休的，古里古怪，李子超抓破腦袋也想不出問題所在。

利莎有幾次暗示過他不夠浪漫，一年才一次出外旅遊，又說他的寶馬房車已經過時，說保時捷跑車才好。唉，自己花盡九牛二虎之力才儲得那丁點積蓄，再這樣給她花下去，他遲早要睡天橋底，更不要說置業結婚了。

無奈她始終是心愛的女人，李子超還是決定給麥利莎打個電話，約她一起午膳，浪漫一番。

電話接通了，卻是接待員，說麥利莎正在接聽另一個電話。

李子超忽然想給麥利莎一個意外驚喜，於是叫艾美入來，吩咐她代訂高級日本料理的桌子。艾美聽著，幽幽的看了李子超一眼，人卻沒有一點離去辦事的意思。

「艾美！」李子超面色一沉，略略加重了語氣。

艾美這才哼哼唧唧，重重踢著腳步，老大不願意的樣子出去。

李子超嘆了口氣，他自然明白艾美的心意，雖然她亦是個不可多得的好女孩，性格開朗活潑，又俏麗可人，李子超雖然也很喜歡她，可惜自己早心有所屬，她的一份情意，無奈下只好心領，把她當作自己妹妹般看待。

李子超收拾好文件後，比平常午飯時間早二十分鐘出門，更特意在街角的花店買了一束麥利莎最喜歡的黃玫瑰。吹著口哨，踏著輕快的步伐，往只五個街口處麥利莎的公司去了。

李子超在麥利莎辦事的大廈大堂外，意外的見到展露著明媚笑容的麥利莎正推門而出，李子超歡喜的立刻迎上前去。麥利莎見到李子超時愕然止步，面上稍稍露出不自然的神色，隨即回復常態。

這時李子超方才發覺她身旁站著一位身型偉岸，氣宇軒昂的男子。那人身上穿著質料上乘，裁剪合度的意大利名牌西服，高貴得來卻顯大方自然，只隨便一站便顯出翩翩風度。

李子超感到這人得有點面熟，卻記不起在那裏見過。他相貌頗英俊，眉宇間顯出掩不住的高傲，很有一點看不起人的態度。

李子超最不喜歡他的眼神隱隱透出陰冷的味道，眼珠子上下打量李子超，像在估量著一件物件的價值，可以如何利用。卻偏偏堆著滿臉笑意，李子超閱人無數，立刻可以肯定他絕非善類。

「利莎，妳要出外嗎？這位是．．．？」李子超向麥利莎說，並沒忘了應有的禮貌，向男子點頭。

「讓我介紹一下，這位是昇聯集團的主席彭威先生，這是李子超，我的．．我的男朋友。」麥利莎有點猶豫的說。

「原來是彭先生，幸會，幸會。」李子超自然地向彭威伸出手，心想難怪面善，原來是整天好出風頭的花花公子，常跟些小明星扯上關係，登上雜誌封面。

「李先生，你好。」彭威的聲線略沉厚，另有一種磁性魅力。伸出手來，與李子超相握，彭威的手寬厚有力，握手時間略長，顯出充滿自信。

「我常在雜誌封面見到你的照片，難怪這麼面熟，彭先生真人比在雜誌上更好看。」李子超也是見慣世面，不慌不忙，表現得大方自然，恰如其份。

「謝謝，李先生真會說話，怪不得你可以追到一位這麼漂亮可愛的女朋友，我也真羡慕你，利莎常跟我提起你的。」彭威也熱情的笑說，露出潔白的牙齒，更顯出他洒脫的魅力。

李子超卻感到對方的笑聲有點誇張，隱隱透著點嘲弄的意味。但李子超卻沒放在心上。在這個金錢掛帥的社會上，賺多兩個錢就不可一世，面孔比他更難看的也大有人在。說起來，他還算是含蓄。總算他是麥利莎的客人，也不好跟他一般見識。

「很好，你繼續羡慕好了，千萬不要想得太多。」李子超順著彭威的語氣開玩笑的說。

「哈哈哈，李先生，你真有趣，真高興認識你，以後我們真要找個機會多些親近。」彭威驀地爆出開朗的沉厚笑聲，眼神閃閃的睨了麥利莎一眼。

「你怎麼會在這裏，有甚麼事嗎？」麥利莎避開彭威的眼神，岔開話題，指著李子超手上的玫瑰花說，「這是送給我的？」

李子超隱隱覺得麥利莎有點說不出的不自在，以為自己阻礙了他們的公事，也沒放在心上，於是把花遞上說：「我本來找你一起吃午飯的，我已訂了日本菜位子。看來我來得不是時候了，你們有公事在身吧？」

「是的，我下午公司有事，沒空陪你，下次吧？」麥利莎接過了花束，溫柔委婉地說，「我正要與彭先生出外開個會議，遲些才跟你說，好嗎？」

「今天有個很好的樓盤開售，下午妳要不要去看看？」李子超叫住她，忽然記起甘振堂叮囑他暫不要買樓。

「我今天會很忙，明天再說吧，好嗎？」麥利莎顯得有點心不在焉。

李子超無奈的跟麥利莎道別，目送她跟彭威上了一輛最新款的火紅色法拉利跑車，隨著引擎咆哮絕塵而去。

李子超隱約捉摸到些甚麼不妥，但總又說不出問題來，只覺得那輛法拉利的確很襯嬌艷又愛出風頭的麥利莎，自己那輛舊款寶馬比起來的確是有點寒酸。

手提電話響起，打破了他一股思潮。

「子超，是我，」電話傳來甘振堂沉穩的聲音。

「老甘，是你？這個星期你去了那裏？」李子超驚喜的說。

「你下午跟公司請假，出來一下，我有很重的事要跟你商量。」甘振堂沒有答他。

「但．．．好吧，」李子超只頓了一頓便答應了，甘振堂是個他絕對相信的朋友，「在那裏見你？」

「我的車就在你公司樓下，快一點。」

李子超打電話回公司，隨便找個借口跟公司請了半天假，他在公司內人緣極佳，人事部主任亦沒有細問原因。

李子超回頭到了自己的公司樓下，看見甘振堂站在對街向他招手，他快步走過馬路，大力拍著甘振堂的肩膀說：「小子，這個星期，你滾到那裏去了？」

「我替你去占卜，看你是否夠運逃過今年一次凶劫。」甘振堂嘿嘿笑說。

「還在開玩笑，枉我為你擔心，也不知我打了多少個電話四處找你，還以為你有甚麼意外。」李子超不屑地說。

「我當然知道，昨天才剛剛來回，所有人都說你找得我很急，問我是否欠了你錢，偷了你女友。」

李子超為之氣結，回頭又笑說：「看來你的心情好多了，懂得說笑啦。」

「我只離開你一星期，你就這麼掛念著我，看來我真要好好留在你身邊照顧你了。」

「我只是不想下次去掃你老媽子的墓時，跟她說不知你去了那裏，生死未卜。」李子超輕哼。

甘振堂笑彎了腰：「好了，好了，怕了你，是我不對，好了吧？伯父母怎樣了，身體好吧？」

「他們兩老去了加拿大探大哥和孫子，還捨不得回來。你怎麼岔開話題？好歹也要來個電話。」

「對對，我應該打電話回來跟你老人家報平安的，上車再說吧。」

李子超還想抗議，卻被甘振堂推著向車子走去。甘振堂打開車門，拾起夾在擋風玻璃和水撥間的交通違例泊車告票，隨手丟掉。

李子超目定口呆的看著地上的告票，一臉疑惑的跟著甘振堂鑽進車內，正要說些甚麼，甘振堂已經對他說：「不用擔心，他們沒有機會追我繳交罰款的。」

「你近來真的很怪，說的話都不明白的，是了，你叫我請了假，有甚麼重要的事跟我說，唔．．你不要跟我說，你殺了人要借錢走路避風頭？」

「哈哈哈，」甘振堂笑得淚水也出了，一面開車的說，「你這麼好想像力，不去做作家？」

甘振堂隨手遞給李子超一罐汽水，說：「抱歉，沒有你喜愛的紙盒檸檬茶。」

「紙盒裝飲品在三個月前，己經被政府禁止再生產了，咦，你幹那一行的，怎會不知道？」

「當然，連帶所有的食品和藥物包裝都有更嚴格的要求，米糧的包裝更是苛刻。」甘振堂隨口說。

「不就是？那些米袋簡直可以由三樓掉下街上也不會穿破，又防水，更奇怪的是那些食物罐頭又要再包一層厚膠。總之，吃得下肚的都要加強包裝，可以說經得起任何考驗，真是多此一舉。不過，倒讓我們公司撈了一大筆塑膠原料生意。」李子超附和，像忽然醒悟的說，「咦？你叫我出來怎麼儘說些廢話。」

「今天的股票升了沒有？」甘振堂不答反問。

「又升了，股市反反覆覆的已經升了好幾個月，我手上的幾隻股票，已經賺了幾個翻，現在真是心驚肉跳，也不知賣好不賣好，不知何時會掉頭下跌。」

「聽來好像一片繁榮安定，難得太平盛世的好日子，」這時車子駛經一處碼頭旁邊，甘振堂望著海港輕嘆，停了好一會才說：「近日一連串的不尋常的好消息，你真的不感到奇怪嗎？」

「近日是有很多不常見的消息，那是不錯，但大多數是向好的一方啊。」

「當然，壞的事實自然要用好的消息來掩飾。」

「你到底想說甚麼呀？」

「子超，如果我告訴你這個繁榮的世界，只可再維持五天，你怎麼說？」甘振堂一面肅穆的說。

「你說甚麼？」任李子超再好想像力，也估不到甘振堂會說出這句話，手一顫，汽水從罐內濺了出來。「你說笑吧？」

甘振堂的面孔絕沒有半點說笑的意思，堅定的眼神看著李子超輕輕點了頭。

「到底是怎麼一回事？」李子超心中一寒，感到手足一陣虛弱。

「一個小行星會撞向地球，這個世界亦將會就此完蛋。」甘振堂淡淡的回答。

「甚麼小行星？你說的是隕石吧？甚麼撞地球？都沒聽說過，你從那裏聽來的？」李子超一時不能接受的說。

「你可記得三個多月前有一篇花邊新聞，報導一顆小行星會非常接近地球？」甘振堂反問。

「唔，我也有一點印象，但那篇報導只說隕石，沒有說小行星。」

「在宇宙間自由飛行的小型天體，就叫小行星，一旦落入地球表面的就叫隕石。」其實甘振堂也不比李子超知道得更多，含糊的解說。

「哦！怪不得。我記得當時那篇報導也曾引起過一陣恐慌，但後來己經被美國當局保証，隕石只會在極遙遠處掠過。亦有其他天文學家發表聲明，証實隕石不會擊中地球呀。」李子超透了口氣，想了想才答。

「若果那篇報導是真的？」甘振堂也不浪費時間糾正小行星和隕石的分別。

「那是沒有道理的，美國政府為甚麼要隱瞞事實呢？這樣做會有甚好處？」李子超不服氣地爭辯。

「要解釋原因，首先要明白巨型隕石擊中地球的後果，在這方面你知道多少？」甘振堂耐性地引導李子超。

「你不要當我甚麼都不知道，我也有看『絕世天劫』和『末日救未來』兩齣電影。如果隕石擊中海洋，會引起地震和海嘯，但只要在隕石擊中地球前走上高處，又或者往內陸深處跑，不就可以避過那海嘯嗎？況且亦可派太空船，飛往隕石把它爆破或改變它的軌道令它避開地球。」

「電影所說的是一些理論，並不是事實的全部，亦非全然正確。況且電影的內容只描述擊中地球的一刻，但之後呢？之後就雨過天青？一切如舊？」甘振堂問。

「誰知道？」李子超猶疑地說。

「真正的災難其實在撞擊之後才正式開始，你可有聽過恐龍的滅絕理論？事實上恐龍是給餓死的，」甘振堂冷冰冰的聲音在空氣中飄盪，「隕石撞擊的破壞力雖然有很多種，好像直接撞擊，高溫，地震，海嘯，暴雨，嚴寒和洪水等等，當然亦會引發其他林林總總的天災，但所有災害都導致一個結果：就是往後多年內，植物不能生長，動物因而餓死。」

李子超聽得心驚膽顫，頭皮發麻：「可能這次的隕石沒上次恐龍遇上的那麼大吧？」

「六千五百萬年前令恐龍滅絕的隕石，估計約十公里闊，今次的隕石體積和質量幾乎是上次的三倍。」甘振堂糾正李子超。

「為甚麼還不派出太空船去炸毀那隕石．．．」李子超忽然住口，像是醒悟般興奮地說，「啊！你是說一個月前出發的那艘太空船，和那些說要銷毀的核彈，根本就是掩人耳目，其實是派去炸毀那隕石。」

「差不多，」甘振堂點頭，解釋說，「但相信太空船的任務並非直接登上小行星作甚麼爆破行動，那只是艘無人太空船，可能是作為那這核彈的主控制中心，負責監控核彈的攻擊。」

「你是說，那太空船只會獃在一旁看，不會派人上去炸毀那隕．．小行星？」李子超問。

「你以為登陸就像拍戲那麼簡單，登陸任務要求極尖端的科技和萬全的安排，龐大又複雜的計算絕不能有半絲出錯，並非一年半載就可準備妥當的。比起上來，單純改良引擎及增大燃料倉，把火箭發射往太空，只須擊中小行星就完成任務，就更簡單和有把握，成功機會也就大得多。」甘振堂繼續說。

「那我們是不是有救了？」李子超的希望又重新燃起。

「可惜我們運氣不好，那小行星實在太大了，質量估達三點五兆噸，而且我們又知道得很遲。」甘振堂懊惱得緊握著拳頭，痛苦地低吟，「現在幾乎可以肯定小行星會擊中地球，成功阻止的機會很低。據說核爆在真空中的威力比在地面上低出很多，相比起那小行星的質量實在是微不足道，但這己經是我們人類能拿出來最見得人的了，大家只寄望奇蹟出現，否則人類的歷史可能就像恐龍般，到五日後便要終結完蛋。」甘振堂無奈的說。

「那你跟我說又有甚麼用？橫豎都要死的，你為甚麼告訴我？為甚麼不讓我心安理得地死了就算？」李子超有點失常的吼叫。

「冷靜點，人跟動物不同的地方是人會用腦打算和準備，動物只會乖乖等死，」甘振堂堅定地說，「我不會放棄，我要成為少數的生還者之一，我們會準備好一切，坦然接受災難的來臨。怎樣，跟不跟我一起？」

「等等，大哥，你讓我想想好不好？你忽然間把我從辦公室拉出來，然後告訴我世界末日來了，繁華都市完旦了，人類滅亡了，你教我怎麼答你。你起碼也要告訴我整件事的來龍去脈，讓我好好了解和消化一下。」李子超苦笑。

-待續-